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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贵妃(古代四大美女之一)

红尘妃子——唐玄宗李隆基妃杨贵妃

杨贵妃简介

杨贵妃:名玉环,字太真,唐玄宗李隆基的宠妃,原名杨芙蓉(故有芙蓉出水),小字玉环,道号太真,出生地为容州(今广西容县)。

生卒年:公元719-756年

性格特点:具备有一定的文化修养,性格婉顺,精通音律,擅歌舞。

历史功过:杨贵妃是唐玄宗后半生最为重要的一个女人,加上古代向来重男轻女、帝王为上,这很容易让人得出那个流传千年而不休“红颜祸水”的结论。一部分学者为了给唐玄宗抹去过失,就把所有的错推给了杨贵妃。这是很常见的,夏灭有妹喜、商亡有妲己、周朝有褒姒、春秋来西施等等。这些“红颜祸水”或者是“女祸”都是替君王背了黑锅。

名家评点:具备有一定的文化修养,性格婉顺,精通音律,擅歌舞。杨玉环与西施、王昭君、貂蝉并称为中国古代四大美女。用成语“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形容四人。是我国古代四大美女中 地位最高、权力最大的一位美女,也是我国在世界范围内影响最大的一位后妃。

杨贵妃传记

奉诏朝天 凤阙承恩

长恨歌(节选)

白居易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杨玉环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美貌开启了千百年来人们关于美丽女人的遐想,又以“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的风流韵事把帝王宫廷的爱情故事演绎到了极至。

君不见五侯七贵联云骑,丞相门楣仗女弟。

又不见蛾眉淡扫风流姨,金门走马朝天帝。

谁知乐极却生悲,半夜渔阳颦鼓催。

六军不发马嵬驿,始悔卵翼大腹儿。

霓裳歇,羽衣裂,天子不能庇家室。

仓皇割爱谋生拙,绝代红颜化黄土。

行人莫叹马嵬驿,前车试读楼东赋。

上边这首诗,是咏杨贵妃的。贵妃小名玉环,其父杨元琰,弘农华阴人,徙居蜀之独头村。开元初年,为蜀州司户。贵妃之母李氏,随往任所,始生贵妃。

将生之夕,元琰夫妇,梦见彩虹自天而下,盘绕床柱,闪烁放光,未几,化为流星,堕于地上,有声如雷。夫妇受惊而醒,遂产贵妃。

李氏不悦,欲弃之,元琰不从道:“此女生时,有虹霓之兆,将来必能光大门楯,为妃为后,不可测也。”李氏不得已而育之。

贵妃长大之后,诸姊妹时以此事相戏,呼之为贵人。贵妃亦以贵人自命,恒有不愿为常人妇之意。

杨氏姊妹莫不依艳绝伦,贵妃尤为美丽,丰容盛窬,光彩照人。腠里之间,时有香气喷出,闻之者,疑为兰麝气息,而不知天生尤物,自有不同之处。

元琰在司户任上,未及数年,一病而亡,李氏遂携贵妃兄妹至京,依其叔元珪而居。元珪亦知贵妃生有异兆,遂起非分之心,命贵妃兄妹从师读书。

贵妃性极颖悟,经史子集,过目成诵,尤嗜词曲,对于音律,殚精竭虑,尽力研究,是经擅长歌舞。

开元二十二年,玄宗为寿王选妃,元珪闻知此信,夤缘李林甫,为之揄扬,得册为寿王妃。其时年才十六,明铛翠羽,艳丽如仙。娇鸟名花,移根上苑,可算天幸。

谁知贵妃意尤不足,以寿王无储貳之望,自己有如此才貌,不得母仪天下,心怀抑郁。且因寿王虽有陈平之美,内力不充,床第之间,难遂其愿,更觉不乐。

孰料天随人意,玄宗所爱之武惠妃,忽然薨逝,内宠虽多,俱不当意。梅妃江采苹,生得固然明艳,但性情孤高雅淡,不随时俗,玄宗虽爱其美,却嫌其腐,偶至宫中,不过饮酒赋诗,弹棋击钵,藉此消遣。所以锦衾角枕,恒生形影之悲,意欲搜求美女,又恐物议顿生,中情抑郁,举动失常,每逢盛怒,笞挞中官,竟有伤重不起者。

内监高力士,素得玄宗之宠,揣知其意,乘机进言道:“陛下欲得倾城美貌,莫如寿王之妃杨玉环,姿容盖代,世所罕有。”

玄宗道:“比梅妃如何?”高力士道:“臣未曾亲见。但闻寿王作词赞她,内中有一联道:‘三寸横波回绿水,一双纤手语香弦’。那年册妃之时,看见杨妃的人,也都赞道:‘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由此推想,可知美貌无比了。陛下只要召她前来,便见分晓。”

玄宗甚喜。即命高力士,快去宣杨妃来。

力士领旨,即到寿王宫中,宣召杨妃。杨妃问道:“圣上宣我何干?”力士道:“奴婢不知,娘娘见驾,自有分晓。”

杨妃心中喜惧交进,来见寿王道:“妾事殿下,本期同偕到老。谁知圣上,忽遣高力士,宣妾人朝,料想此去必与殿下永绝矣。” 寿王执手大哭道:“良缘鬼妒,好事多磨。方欲与卿白头相守,岂知祸起萧墙,一池乱棒,打散鸳鸯,怎不令人痛心呢?”说罢,号啕大哭,昏晕过去。

杨妃大惊,慌与宫女,尽力施救,此时室中哭声,达于户外。力士等候已久,人内相帮,救醒寿王,婉言相劝道:“圣上因一时兴起,召王妃前往一见,或者即放回宫,亦未可知。为时已久,未便耽延,奴婢来时,圣上在宫立候,倘再迟延,恐怕圣上动怒,那时为祸为福,更难测料了。”

寿王长叹一声,对杨妃言道:“事已如此,势不可违,倘若此去,不中上意,或者相逢有日,望卿百凡珍重,以慰孤意。”

说着,流泪不已。杨妃尚欲迁延,力士从旁再三催促,只得含着眼泪,辞别寿王,上辇而去。

力士将杨妃扶上辇来,风驰电掣赶往宫中。途中内侍,络绎不绝,衔命相催,金连宝炬,连属于道。杨妃坐在辇中,哭泣不止。内侍用碧玉盂,盛其香唾,唾人盂中,转瞬之间,便成血色,光彩独红,浑如琥珀。众人莫不称异。

须臾,已至宫内,力士率领见驾。杨妃含羞忍耻,参拜已毕,俯伏在地。

玄宗命其平身,赐坐于帝。此时宫中,高烧银烛,阶前月影横空,玄宗就月光下,将杨妃定睛细看。但见她:

黛绿双蛾,鸦黄半额。蝶恋裙不短不长,凤绡衣且宽且窄。腰肢似柳,金步摇曳翠鸣珠;鬓发如云,玉搔头掠青拖碧。依依不语仿佛似越国西施;脉脉含情,绝胜那赵家合德。艳冶销魂,容光夺魄。真是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玄宗于月光中,见此绝世佳人,不觉筋酥骨软,恨不能立刻抱入怀中,温存一番,方称心愿。但是翁媳之间,名分有关,沉吟不决。

力士近前,密奏道:“陛下狐疑不决,莫非为着名分一层么?”玄宗微微点头。力士道:“昔太宗纳巢刺王妃,高宗纳武才人,陛下今日纳杨玉环,正是家法相传,有何妨碍?”

玄宗犹不能决,力士重又奏道:“陛下何不使杨妃自行具表,呈请为女道士,一面别为寿王择配,俟册封王妃,再纳杨妃人宫,如此可塞外人之口,万全之计,无过于此。”

玄宗大喜称善,即命力士,传谕杨妃,依计而行。

杨妃不敢违旨,立刻具表,自请为女道士,赐号太真,住太真宫内,一面别为寿王,册立韦昭讯之女为妃。

玄宗为寿王册妃之后,私幸太真宫,杨妃迎驾人内,朝拜如仪。玄宗见其神光离合,仪态万方,实足压倒六宫佳丽。即命置酒欢筵,互相酬酢,亲爱逾恒。

杨妃于数盏之后,微含醉意,离座奏道:“臣妾幼习宫商,颇善音律。今蒙陛下垂爱,愿奏玉笛,以侑一觞。未知圣意如何?”

玄宗大悦,命取于阗国所贡之玉笛,赐于杨妃。须臾取至,玉色温润有光,以手抚之,微觉暖气袭衣。始知此笛为暖玉所制,冬日吹之,一室尽温,真无价之宝也。

杨妃按拍依声,吹了一曲。笛声瞭亮,响遏行云。玄宗大喜,馨无算爵,已觉沉醉,传旨宿于此间,命杨妃侍寝。

玄宗心爱杨妃,已非一日,今日遂愿,其乐自不待言。及至同床共枕,觉得贵妃体质肥壮,滑泽如美玉,温软如吴绵,妙不可言。

杨妃初意以为玄宗年老,不料美如冠玉,床第之间,大非寿王可比,心愿酣足。遂与枕边涕泣言道:“臣妾无状,以残花败柳,得邀恩眷,死且不朽。然愿得一物以为信,他日色衰宠替,可恃此挽留已去之余恩,惟陛下垂怜为幸。”

玄宗闻言,不胜爱惜,急以钿盒一事,金钗一对,擘分其半,以赐杨妃。并用罗巾,亲为拭泪,细语安慰道:“朕得爱卿,看那六宫粉黛,如同粪土,惟恨相遇已晚,虽朝夕追欢,犹恐不足。岂有秋扇见捐之事!今以二物为信,赠与爱卿,倘异日朕有负情之处,天神共鉴,社稷不永。”

杨妃闻言,忙于衾中叩谢道:“得陛下如此钟情,臣妾千秋万岁,感德无穷矣。”玄宗大喜道:“朕明日早朝,当册爱卿为贵妃,迎人宫中,共享欢娱。卿勿忧也。

到得次日,玄宗果然迎杨妃入宫,命百官于凤凰园,册杨妃为贵妃,赠其父元琰兵部尚书,母李氏凉国夫人,叔元珪为光禄卿,兄铦侍御,从兄钊为侍郎。

那杨钊本是张昌宗之子,寄养于杨氏的。玄宗以钊字有金刀之象,改赐其名为国忠。封贵妃三姊,一为韩国夫人,二为虢国夫人,三为秦国夫人,称为皇姨,皆赐第宅。

一时之间,杨氏之贵显,倾动天下,煌赫无比。世人有五侯七贵之谣,庶民莫不摇首吐舌,称为奇遇。尽愿生女以光门楣。

两美相逢 西阁争风

玄宗自幸杨妃之后,宫中旧人,视如粪土,绝不临幸。向日嫔妃之中,梅妃最得玄宗宠爱,车驾虽不日日前往,却未间过三日。如今半月以来,未往西宫与梅妃晤面。梅妃虽无妒恨之心,然而争娇夺宠,乃女子之常情。梅妃久不见玄宗驾临,便问亲随的宫女嫣红道:“你可晓得皇上这两日,为何不到我宫中?”

嫣红道:“奴婢哪里得知,除非叫高力士来,便知分晓。”梅妃道:“你去寻来,待我问他。”嫣红领旨出宫寻问。

走到苑中,见力士坐在廊下打瞌睡。嫣红道:“待我要他一耍。”见一棵干叶的桃花,红红姣艳,便折了一小枝来,将花插在他头上,取一嫩枝,塞向力上鼻孔中去。

力士陡然惊醒,见是嫣红,问道:“嫣红妹子,你来做甚?”

嫣红笑道:“我家娘娘,特来召你。”力士便同嫣红走到梅妃宫中,叩头见过。梅妃问力士道:“圣上这几日,为何不进我宫中?”力士道:“阿吓,圣上在南宫中新纳了寿王的杨妃,宠幸无比。娘娘难道还不知么?”梅妃道:“我哪里晓得,且问你,圣上待她意思如何?”

力士道:“圣上自从杨妃人宫之后,龙颜大悦。金钿珠翠,皆由圣上亲赐,举族加官,宫中号曰娘子,仪礼侔于皇后。”

梅妃听了这句话,不觉两泪交流道:“我初入宫之时,便疑有此事,不想果然。你且出去,我自有道理。”

高力士出宫去了,嫣红将适才苑内所见,如何行径,如何快活,说与梅妃知道。梅妃听了不胜怨恨,嫣红道:“娘娘不要烦愁,依奴婢愚见,娘娘莫若妆束了,步到南宫去,看皇爷怎么样说。”

梅妃见说,便向妆台,整理云鬓,对了菱花宝镜叹道:“天呵,我江采苹如此才貌,何至憔悴至此,岂不令人肠断。”说罢,两泪交流,强打出精神来梳妆。

嫣红与宫女再三劝慰,替他重施朱粉,再整花钿,打扮得齐齐整整,随了七八个宫奴,向南宫缓步而来。

却见玄宗独立花阴。梅妃上前朝见。玄宗道:“今日有甚好风,吹得你来?”梅妃微微的笑道:“时布阳和,忽南风甚竞,故闲步至此,以解寂寥耳。”玄宗道:“名花在侧,正要着人来宣妃子,共成一醉。”

梅妃道:“闻得陛下宠纳杨妃,贱妾一来贺喜,二来见新人。”玄宗道:“此是朕一时之兴,偶惹闲花野草,何足挂齿?”梅妃定要请见。

玄宗不得已道:“爱卿既不弃嫌着她,来参见你就是。但她来时,卿不可着恼。”梅妃道:“妾谨依尊命,须要她拜见我便了。”玄宗道:“这也不难。”即召杨妃出来。

杨妃望着梅妃叩头,道了万福。玄宗即命排宴。

酒过三巡,玄宗道:“梅妃有谢女之才,不惜佳句,赞她一首何如?”梅妃道:“惟恐不能表扬万一,望乞恕罪。”杨妃道:“妾系薄姿柳质,岂足当娘娘翰墨揄扬。”玄宗道:“二妃不必过谦。”叫左右快取一幅锦笺,放在梅妃面前。梅妃只得提起笔来,写上七绝一首道:

撇却巫山下楚云,南宫一夜玉楼春。

冰肌月貌谁能似?锦绣江天半为君。

梅妃写完,呈与玄宗。玄宗看了,连声赞美,付与杨妃。杨妃接来,看了一遍,心中暗想:此词虽佳,内多讥讽。她说撇却巫山下楚云,笑我从寿邸而来;锦绣江天半为君,笑我肥胖的意思。待我也回她几句,看她怎么说。

便对梅妃道:“娘娘美艳之姿,绝世无双,待我回赞一首何如?”梅妃道:“俚词描写歹甚,若得美人不吝名言,妾所愿也o”杨妃亦取笺写道:

美艳何曾减却春,梅花雪里亦清真。

总教偕得春风早,不与凡花斗色新。

玄宗见杨妃写完,赞道:“也来的敏快得情o”拿与梅妃道:“妃子你看如何?”玄宗将诗递于梅妃。梅妃取来一看,暗想道:“他说道梅花雪里亦清真,笑我瘦弱的意思;不与凡花斗色新,笑我已过时了。两下颜色有些不和起来。”

高力士道:“娘娘们诗词唱和,奴婢有几句粗言俗语解分。”玄宗道:“你试说来。”高力士道:“皇爷今日同二位玉美人,步步娇,走到高阳台。二位娘娘双劝酒,饮到月上海棠;奴婢打一套三样鼓,唱一套贺新郎。大家沉醉东风,皇爷卸下皂罗袍,娘娘解下红衲袄。忽闻一阵锦衣香,同睡在销金帐,那时节花心动将起来,只要快活三,那里管念奴娇,惜奴娇。皇爷慢慢的做个蝶恋花,鱼游春水,岂不是万年欢,天下乐。”

只见二妃听到他说到花心动,快活三,不觉嘻嘻微笑起来。

玄宗道:“力士之言有理,朕今日二美既具,正当取乐。二妃休得争论。”遂挽手携着二妃回官。 梅妃生性柔缓,后竟为杨妃所谮,迁于上阳宫中。

一日,玄宗闲步梅园,忽想起梅妃来,差高力士去探望。力士领旨到上阳宫,只见梅妃正在那里伤感。力士连忙叩头。

梅妃道:“高常侍,我自别圣驾以来,久无音问,今日甚事,有劳你来?”

力士道:“圣上今日偶步梅园,十分思念娘娘,特着奴婢来探望。”

梅妃闻言,便欣欣喜喜,问力士道:“圣上着你来探望,终非弃我,你可为我叩谢皇恩,说我无日不望睹天颜,还祈皇恩始终无替。”力士领命。随即回到梅园,将梅妃所言奏上。

玄宗闻言不觉嗟叹道:“我岂遂忘汝耶?高力士,你可选梨园最快骏马,密召梅妃到翠华西阁相叙,不可迟误。”力士应声而去。 玄宗连声叫道:“转来,你须悄地里去,不可使杨妃知道。”力士道:“奴婢晓得。”

便到梨园,选了一匹上等骏马,竟到东楼,见了梅妃。梅妃道:“高常侍,你为何又来?”力士道:“奴婢将娘娘之言,述与皇爷听了,皇爷浩叹道:‘我岂忘汝!’就令奴婢,选了上等骏马,密召娘娘到翠华西阁叙话。”

梅妃道:“既是君王宠召,缘何暗地里来?”力士道:“只恐杨娘娘得知,不是当耍。”梅妃道:“陛下为何怕着这个肥婢。”力士道:“娘娘快上马,皇爷等久了。”梅妃便上马而来。

到了厅前,玄宗抱下马来道:“爱卿,我哪一日不想你来?”梅妃道:“贱妾负罪,将谓永捐,不料又得复觐天颜。”

玄宗就命宫女摆酒。食至数巡,梅妃斟上一杯,敬与玄宗道:“陛下果终不弃贱妾,幸满饮此酒。”玄宗吃了,也斟一杯,回赐梅妃。

饮至半醉,玄宗双手捧着她面庞,细看道:“妃子花容,略觉消瘦了些。”梅妃道:“如此情怀,怎免消瘦?”玄宗道:“瘦便瘦,”却越觉清雅了。梅妃笑道:“只怕还是肥的好哩。”玄宗也笑道:“各有好处。”又饮了几杯,便同梅妃进房,忽忽一睡,不觉失晓。

杨妃在宫中,不见玄宗驾来,便问宫女念奴。念奴道:“奴婢闻万岁着高力士,召梅娘娘,至翠华西阁。”杨妃听了,忙自步到阁前。

惊得那些常侍飞报道:“杨娘娘已到阁前,将如之何?”玄宗披衣抱梅妃藏夹帐间。

杨妃走到里面,见礼毕,问道:“陛下为何起得迟?”玄宗道:“还是妃子来得早。”

杨妃道:“贱妾闻梅精在此,特此相望。”玄宗道:“她在东楼。”

杨妃道:“今日宣来,同至温泉一乐。”

玄宗只是看着左右,也不去回答她。

杨贵妃怒道:“肴核狼藉,御榻下有妇人珠舄,枕旁有金钗翠钿,夜来何人侍陛下寝?酣睡至日出,还不视朝,是何体统,陛下可见群臣,妾在此阁,以俟驾回。”

玄宗愧甚,拽衾向屏复睡道:“今日有疾,不能视朝。”杨妃怒甚,将金钗翠鈿掷于地,竟回私第。

不想小黄门见杨妃势急,恐生余事,步送梅妃回宫。玄宗见杨妃已去,欲与梅妃再图欣庆,却被黄门送去。大怒斩之,亲自拎起金钗翠钿包好,又将夷使所贡珍珠一斛,着永新领去,送往东楼。

梅妃问道:“圣上着人送我归来,何弃我之深乎?”永新道:“万岁非弃娘娘,恐怕杨娘娘性恶,所送黄门已斩讫矣。”梅妃道:“既然怜我,又怕这肥婢,岂非弃我也?原物俱已拜领,所赐珍珠不敢受。有诗一首,烦你进到御前道:妾非忤旨不受珍珠,恐怕杨妃闻知,又累圣上受气耳。”

永新领命而出,半珍珠并诗献上。玄宗拆开一看,念道:

柳叶蛾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湿红绡。

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玄宗览诗,怅然不乐,又喜其诗之妙,令乐府以新声度之,号一斛珠。杨妃既怀前恨,又知此事,逐日思量害她。

玉鱼治疾 癖嗜荔枝

玄宗自翠华西阁,受了贵妃一场羞辱,并且语言讥讽,指桑骂槐,刺刺不休。玄宗知她妒性甚重,不敢和她计较,惟有低首认过,笑脸承顺,求其回意罢了。谁知贵妃盛怒之下,触动内火,竟至齿痛起来。

原来杨贵妃自幼至长,身体壮实,从无丝毫癖疥之疾,但是体既肥胖,最畏炎热,一交夏令,即香汁浸淫,罗衣污渍,加以玄宗自知年老,床笫之间,恐怕不惬贵妃之意,不免命力士多进媚药,有时贵妃亦复服之,媚药性多热毒,贵妃受毒既深,又为梅妃之事,无端发琴,于是时患齿痛。每当疾作,支颐默坐,蹙额颦眉,令人见之,不胜怜惜。

玄宗屡敕太医,进药调治,卒无效验。遂问群臣医齿之法,苟能使贵妃止痛,不吝重赏。

时有御史吉温奏道:“臣同里有富室朱氏,家藏玉鱼一事,系于阗国所产,其物清凉切骨,夏日盛暑之际,含玉鱼于口中,即觉遍体清凉,止渴祛烦。且有一种奇妙之处。如患齿痛者,以此鱼熨贴患处,即可止其疼痛。臣在家时,曾于亲戚家,目睹此物,故知其功用甚详。今杨娘娘既患齿痛,何不遣使,就朱氏求取玉鱼,可以无须别寻妙药。”

玄宗闻奏大喜,即遣中使,乘御厩八百里骏马,至朱氏索取玉鱼。未及三日,即回京复命。玄宗适坐早朝,中使当庭陈献玉鱼。玄宗视之,表里莹澈,鳞甲如生,确系珍贵之物。心中大悦,急欲一试其功效,即传旨散朝,径往贵妃宫中。

时贵妃齿痛方剧,玄宗戒内侍勿得通报,致劳贵妃接驾,愈增痛苦。停辇内宫门口,悄然而人。

时值暑月,天气酷热,回廊之下有宫女三四人,坐于石栏杆旁,玄宗毫不声张,移步人内。

见贵妃衣红绡衣,穿绿纱裤,坐在沉香椅上,侧身靠着花梨桌,以手支颐,露出玉臂半截,洁白如霜雪,双眉锁合,蹙损春山,另有一种妖媚神情,令人难书难描。

玄宗入室,贵妃方才知觉,意欲起身迎接,玄宗紧行一步,以手按其香肩,含笑道:“朕与妃子,恩则夫妻,情犹兄妹,何必拘于俗礼?朕因妃子齿痛大发,百药难疗,心中焦灼,莫可名状。前日闻吉御史言,知有玉鱼可治。今已求得,妃子试含于口内,是否有效。”

贵妃谢恩既毕,急取玉鱼在手,略一审视,便纳于口内,含于患处。

俄顷之间,觉清凉之气,直达肺腑,肌肤之上,香汗霎时收尽,陡觉凉快无比,津液汨汨,自丹田透出,十分齿痛,已去其七,芳心大悦。

玄宗见玉鱼有效,不禁狂喜,急揽贵妃于怀,笑慰之道:“恨不能早闻吉御史之言,致使妃子多受几日痛苦,心实不安。”

贵妃笑道:“玉鱼真是宝物,初含之时,尚有些微疼痛,今竟丝毫不觉,使臣妾如释重负,皆出自陛下之赐。那吉御史的功劳,亦不可没。”

玄宗称善。即传旨赐吉温黄金二十斤,以酬其功,并赐朱氏粟三千石,帛三千匹,荫其一子为千户,以为玉鱼代价。

此事一传朝野,上下莫不引为美谈。后人所作杨妃齿痛图,即是状当日之情形也。

玄宗见贵妃齿痛已愈,不胜欢喜。从此以后,更是千依百顺,不敢违拗。因贵妃随其父元琰宦蜀中时,酷嗜生荔枝。人宫以后,玄宗尝诏蜀中守臣,以时进奉。

其年四月中,曾一度进献。玄宗得之大喜。试啖一颗,觉其味不甚甘美,且有酸味,私念贵妃何取于荔枝,时常津津乐道,视为奇珍异品,岂贵妃之嗜好,与人有异趣么。

退朝之后,使内侍捧着金盘,盘中满贮荔枝,径往贵妃宫中而来。贵妃闻报,急趋出迎接。二人携手而入,至内宫坐定。

玄宗含笑向贵妃道:“今日觅得异宝,当令妃子一尝异味。”因顾谓随来内侍,将金盘献上。玄宗亲自揭开盘盖。

只见盘中满盛连枝带叶之荔枝,约百余颗。贵妃见之大喜,即取一颗剥食之,不觉攒眉半晌。

玄宗见状问道:“妃子嗜食荔枝,至形诸梦寐,征之诗歌。今既得而食之,面有不豫之色,何也?”

贵妃启奏道:“蜀中荔枝种类甚多,最上者为陈家紫、练家紫,次者为江家绿,其下名目繁多,一时不能备述。臣妾随臣父宦蜀时,臣父于诸姊妹中,最爱臣妾,知臣妾喜食荔枝,不惜重资,多方购买,闻有佳种,恒于隔年,先付定钱,故臣妾所食者,虽不可得上品,犹不失为中品。今滋献来之荔枝,作长圆形,色淡而多刺,蜀人呼之为虎刺,系荔枝中之最劣者。无怪其味酸涩,不堪下咽也。且荔枝之为物,最忌陈宿,凡自枝上初摘而下者,其中之液质丰满,吸人口中,满口甘芳,齿牙清冽,如饮仙露琼浆。若隔一二日,则荔枝液渐乾,甜味亦渐减,五日以外,则毫无香味矣。今妾食此荔枝,辨别其味,大约离树已有十余日之多,是以荔枝之真味全失,犹不如龙眼也。”

玄宗闻言,叹服道:“妃子辨物之工,至于如此,可谓冰雪聪明,体物浏亮了。自此以后,置驿按站,指名索贡可也。”贵妃称谢再三。

明曰视朝,命后部设置驿站,择选驿马,专运荔枝,限五日以内到京,有失期者,以贻误军机论。若吏民有阻障损害等情,以毁伤禁物论。

此旨一颁,闽蜀之间,遂为官吏骚搅,无有宁岁。玄宗为了贵妃癖嗜一物,劳民伤财,直到如此地步,哪能不召祸乱呢?当时杜牧之有诗两句: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便是咏这件事情的。你说可叹不可叹呢?

恃宠被黜 剪发邀恩

玄宗宠爱贵妃,设置驿站,专递荔枝。那梅妃独居上阳宫,十分寂寞。一日,偶闻有海南驿使到来,因问宫人道:“可是来进梅花么?”宫人回道:“是进荔枝与杨娘娘的,娘娘的梅花,是没有贡献了。”

梅妃听说梅花绝献,荔枝贡来,心下不胜伤感。即召高力士问道:“你日日侍奉皇爷,可知皇爷意中还记得江采苹三个字么?”

力士道:“皇爷非不心爱娘娘,只因畏惧贵妃娘娘,所以不敢亲近。”

梅妃道:“我知肥婢妒我,皇上决不能忘情于我。曾闻汉陈皇后遭贬,以千金赂司马相如,作长门赋,献于武帝,遂得复被宠遇。今日可有像司马相如的才人么?我欲请其作赋,以目上意,亦不吝千金之赠。你试为我求之。”

力士畏杨妃之威势,不敢应承,只推说一时无此才人。梅妃叹道:“何古今人才之不相及也。”

力士道:“娘娘大才,远胜汉后,何不自作一赋,献于皇爷呢?”

梅妃笑而点首,力士退出,宫人呈上纸笔,梅妃研墨伸纸,自作楼东赋一篇,其词道:

玉境尘生,凤奁香珍,懒蝉鬓之巧梳,闪缕衣之轻练。苦寂寞于蕙宫,寄芋绵于兰殿,信摞梅之落尽,隔长门而不见。况乃花心飈恨,柳眼弄愁,暖风习习,春鸟啾啾。红院日暮,听凤吹以回头;碧云残夜,对素月以凝眸。温泉不到,忆舍翠之曰事:闲庭深闭,嗟青鸟之信修。缅想太液清波,水光荡漾,笙歌开宴,随从宸游。奏舞鸾之妙曲,乘画鹚之仙舟。两情缱蜷,深叙绸缪。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靡休。何期嫉色庸庸,妒心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于幽宫。思旧欢而不继,劳梦想于朦胧;度花晨与月夕,慵独对乎春风。欲相扣之奏赋,奈世才之不工。属愁吟之未毕,已响动乎疏钟。空长欢而掩泪,步踌躇乎东。赋成奏上,玄宗见了,沉吟嗟赏。想起旧情,不觉为之怃然。

杨妃闻之大怒,气忿忿的来道:“梅精江采苹;庸贱婢子,每敢宣言怨望,宜既赐死。”

玄宗默然不答。杨妃奏之不已,玄宗说道:“她无聊作赋,全无悖慢语,何可加诛?朕只置之不论罢了。”

杨妃道:“陛下不忘情于此婢耶,何不再为翠华西阁之会。”玄宗见他提起旧事,又惭又恼,只因宠爱已惯,姑且忍耐。杨妃见玄宗不肯依她所言把梅妃处死,心中好生不然,侍奉之间,全没有个好脸色,常使性儿不言不语。

一日,玄宗宴诸王于内殿。诸王请见妃子。玄宗应允,传命召来,与诸王相见毕,坐于别席。酒半,宁王吹紫玉笛为念奴和曲。既而宴罢席散,诸王倶谢恩而退。玄宗站起更衣,杨妃独坐,见宁王所吹的紫玉笛儿,在御榻之上,便将玉手取来,把玩了一番,就按着腔儿,吹弄起来。

此正是诗人张祐所云:

深宫静院无人见,闲把宁王玉笛吹。

杨妃正吹之间,玄宗适出见之,戏笑道:“汝亦自有玉笛,何不把他拿来吹着。此支紫玉笛儿,是宁王的。他才吹过,口泽尚存。汝何得便吹?”

杨妃闻言,全不在意,慢慢的把玉笛放下说道:“宁王吹过已久,妾即吹之,谅亦不妨。还有人双足被人勾踹,以致鞋帮脱绽,陛下也置之不问,何独苛责于妾也?”

玄宗因她酷妒梅妃,又见她连日意志蹇傲,心下着实有些不悦。今日酒后同她戏语,她却略不谢过,反出言不逊,藐视朕躬,又牵涉着梅妃的旧事,不觉勃然大怒,变色厉声道:“阿环,何敢如此无礼?”

便一面起身人内,一面口自宣旨,着高力士即刻将轻车送她还杨家去,不许人侍。正是:

妒根于心,骄形于面,语言触忤,遂致激变。

杨贵妃平日恃宠惯了,不道天威今日忽然震怒,此时正欲面谢恩情,哀求赦宥,恐盛怒之下,祸有不测,况奉旨不许人侍,无由进见,只得含着眼泪,登车出宫私托高力士照管宫中所有的物件,当下来至杨国忠家,诉说其故。

杨家兄弟姐妹忽闻此信,吃惊不小,相对涕泪,不知所措。李林甫在旁,欲进一言以相救,恐涉嫌疑,不敢轻奏,且不便入宫,也不敢亲自到杨家来面候,只得密密使人探问消息罢了。正是:

一女人忤旨,群小人失势。祸福本无常,恩宠固难恃。

那玄宗一时发怒,将杨贵妃逐回入内,便觉得宫闱寂寞,举目无当意之人。

欲再召梅妃人侍,不想他闻杨妃欲谮杀之,心中又恼恨,又感伤,遂染成一病,这几日正卧床上,不能起来。玄宗寂寞不堪,焦躁异常,宫女太监们,多遭鞭挞。

高力士微窥上意,乃私语杨国忠道:“若欲使妃子复入宫中,须得外臣奏请为妙。”

时有法曹官吉温,与殿中侍御使罗希奭,用法深刻,人人畏惮,称为阎罗。杨国忠乃求他救援,许以重贿。

吉温于偏殿奏事之暇,从容进言道:“贵妃杨氏妇人无识,有忤圣旨,自应驱逐。但向蒙恩宠,今即使其罪当死,亦只合死于宫中。陛下何惜宫中一席之地,而忍今其居住于外乎?”

玄宗闻其言,惨然首肯,及退朝回宫,左右进膳,即命内侍霍韬光,撤御前玉食。及珍玩诸宝具奇物,赍至杨家,宣赐妃子。

杨贵妃对使谢恩讫,因涕泣说道:“妾罪该当万死,蒙圣上的洪恩,从宽遣放,未即就戮。然妾向荷龙光,今又忽遭弃置,更何面目偷生人世乎?妾死无以谢上,妾一身衣服之外,无非圣恩所赐,惟发肤为父母所生,窃以一发,聊报我万岁。”

遂引刀自剪其发一缕,付霍韬光说道:“为我献上皇爷,妾从此死矣。幸勿复劳圣念。”

霍韬光领诺,随即回宫复旨。备述妃子所言,将发儿呈现上。玄宗大为惋惜,命高力士以香车乘夜召杨贵妃进宫。杨贵妃毁妆人见,拜伏认罪,更无一言,惟有呜咽涕泣。

玄宗大不忍情,亲手扶起,立唤侍女,为之梳妆更衣。温言抚慰。命左右排上宴来。

杨贵妃把盏跽献说道:“不意今夕得复观天颜。”玄宗掖之使坐。是夜同寝,愈加恩爱。

至次日,杨国忠兄弟姊妹,俱人宫来即贺。太华公主与诸王,亦来称贺。玄宗赐宴尽欢。

看官听说,杨贵妃既得罪被遣,若使玄宗从此割绝爱情,不准入幸,则群小潜消,宫闱清净,何至酿祸启乱。

无奈心志蛊惑已深,一时摆脱不下,遂使内监得以窥视其举动,逢迎进说,交通外奸,心中如藕断丝连,遣而复召,终贻后患,此虽是他两个前生的孽缘未尽,然亦国家气数所关。正是:

手剪青丝酬圣德,顿教心志重迷惑。

回头再顾更媚生,从此倾城复倾国。

杨妃复人宫之后,玄宗宠比从前,更甚十倍。杨氏兄弟姊妹,作福作威,亦更甚于前日,自不必说了。

私通禄山 洗儿赐钱

杨贵妃复入宫中,玄宗愈加爱惜,真是言听计从,恩宠已极。

其时范阳节度安禄山来朝,玄宗以其相貌魁梧,语言便给,甚为宠幸,留之在朝侍驾。

禄山本属胡人,外貌诚朴,内实奸诈。玄宗称其信笃真诚,待遇日隆,得以非时谒见,宫苑严密之地,出入无禁。

一日,禄山觅得白鹦鹉一只,雪衣红爪,玉洁可爱,颇善人言,置之金丝笼中,欲献与玄宗。闻驾幸御苑,便携至苑中,正遇玄宗同着太子,在花丛中散步。禄山望见,将鹦鵡笼儿,挂在树枝上,趋步朝拜。却故意只拜了玄宗,更不拜太子。

玄宗道:“卿何不拜太子?”禄山假意的说:“臣愚,不知太子是何等官爵,臣何敢当至尊面前谒拜。”玄宗笑道:“太子乃储君,岂论官爵,朕千秋万岁后,继朕为君者。卿等何不拜。”

禄山道:“臣愚,向只知皇上一人,臣等所当尽忠报效,却不知有太子当一体敬事。”

玄宗回顾太子道:“此人朴诚乃耳。”

正说之间,那鹦鹉在笼中叫道:“安禄山快拜太子。”安禄山方才望着太子下拜,拜毕即将鹦鹉携至御前。

玄宗道:“此鸟不但能言,且晓人意。卿从何处得来?”

禄山扯个谎说道:“臣前征契丹,至北平郡,梦见先朝已故名臣李靖,向臣索食,臣为之设祭。当祭之时,此鸟忽从空飞至。臣以为祥瑞,取而养之,今已驯熟,方敢上献。”

言未已,那鹦鹉又叫道:“且莫多言,贵妃娘娘驾到了。”

禄山举眼一望,只见许多宫女簇拥着香车,冉央而来。到得将近,贵妃下车,宫人拥至玄宗前行礼,太子也行礼罢,各就坐位。

禄山待欲退避,玄宗命且住着,禄山便不回避,望着贵妃拜了一拜,拱立阶下。玄宗指着鹦鹉对贵妃道:“此鸟最能人言,又知人意。”因看着禄山道,“是那安禄山所进,可付宫中养之。”

贵妃道:“鹦鹉本能言之鸟,而白者不易得,况又能晓人意,真佳禽也。”即命宫女念奴,收去养着,因问:“此即安禄山耶?现为何官?”

玄宗道:“此儿本塞外人,极其雄壮,向年归附朝廷,官拜范阳节度,朕爱其忠直,留京随侍。”因笑道,“他昔曾为张守珪养子,今日侍朕,即如朕之养子耳。”

贵妃道:“臣妾如圣谕,此人真所谓可儿矣。”玄宗笑道:“妃子以为可儿,便可抚之为儿。”贵妃闻言,熟视禄山,笑而不答。

禄山听了此言,即趋至阶前,向着贵妃下拜道:“臣儿愿母妃千岁。”

玄宗笑说道:“禄山,你的礼数差了,俗拜母,先须拜父。”禄山叩头奏道:“臣本胡人,胡俗先母后父。”玄宗顾视贵妃道:“即此可见其朴诚。”

说话间,左右排上宴来,太子因有小病,不奈久坐,先辞回东宫去了。玄宗即命禄山侍宴。禄山于奉觞进酒之间,偷眼看那贵妃的美貌,真个是:

施脂太赤,施粉太白,增之太长,减之太短。看来丰厚,却甚轻盈,极是娇憨,自饶温雅。允矣胡天胡帝,果然倾国倾城。

那安禄山久闻杨贵妃之美,今忽得观花容,十分欣喜,况又认为母子,将来正好亲近。因遂怀下个不良的妄念。这贵妃又是个风流水性,她也不必以貌取人,只是爱少年,喜壮士,见禄山材貌充实,鼻准丰隆,英锐之气可掬,也就动了个不次用人的邪心。

安禄山拜认杨贵妃为母之后,外得玄宗之宠,内仗贵妃之势,声威煊赫,百僚侧目。玄宗又命禄山与杨国忠兄妹,结为眷属,时常往来,赏赐极厚。一时之贵盛莫比。又加赐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每月各给钱十万,为脂粉之资。三位夫人之中,虢国夫人尤为妖艳,不施脂粉,自然天生美丽,真是天生尤物。

一日,值禄山生日,玄宗与杨贵妃俱有赐赍。杨家兄弟姊妹们,又各设宴称庆,闹过了两日,禄山入宫谢恩。御驾在宜春院,禄山朝拜毕,便欲叩见母妃杨娘娘。

玄宗道:“妃子适间在此侍宴,今已回宫,汝可自往见之。”禄山奉命,遂至杨妃宫中。

杨妃此时方侍宴而回,正在微酣半醉之间,见禄山来谢恩,口中声声自称孩儿。杨贵妃因戏语道:“人家养了孩儿,三朝例当洗儿,今日恰是你的生日三朝了,我当从洗儿之例。”

于是乘着酒兴,叫内监宫女们都来,把禄山脱去衣服,用锦缎浑身包裹,作襁褓中的一般,登时结起一座彩舆,把禄山坐于车中,宫人簇拥着绕宫游行。一时宫中多人,喧笑不止。

那时玄宗尚在宜春院中,闲坐看书,遥闻喧笑之声,即问左右,后宫何故喧笑?左右回奏道:“是贵妃娘娘为洗儿之戏。”玄宗大笑,便乘小车,至杨妃宫中观看,共为笑乐,赐杨妃金钱银钱各十千,为洗儿之钱。

一日,玄宗于昭庆宫闲坐,禄山侍坐于侧旁。见他腹过于膝,因指着说道:“此儿腹大如抱瓮,不知其中何所有?”

禄山拱手对道:“此中并无他物,惟有赤心耳。臣愿尽此赤心,以事陛下。”玄宗闻禄山所言,心中甚喜。哪知道:人藏其心,不可测识。自谓赤心,心黑如墨。

玄宗从此待安禄山,真如腹心。安禄山之对玄宗,却纯是狼心狗肺,真是丧心之人,人方切齿痛心,恨不得即剖其心,食其心,亏他还哄人说是赤心。可笑玄宗还不知是狼子野心,却要信他是真心,好不痴心。

闲话少说。且说当日玄宗与安禄山闲坐了半晌,回顾左右,问妃子何在?此时正当春深时候,天气尚暖,杨妃方在后宫玉兰汤洗浴。宫人回报玄宗说道:“妃子洗浴方完。”玄宗微微笑说:“美人新浴,正如出水芙蓉。”令宫人即宣妃子来,不必更衣梳妆。

少顷,杨妃懒妆便服,翩翩而至,更觉风韵非常。玄宗看了满面堆下笑来。

适有外国进贡,献来的异香花露,即取来赐与杨妃,叫他对镜匀面,自己移坐于镜台旁看之。杨妃匀面毕,将余露染掌扑臂,不觉酥胸略袒,宝袖宽褪,微微露出二乳来了。玄宗见了说道:“妙哉!”

软温好似鸡头肉。

安禄山在旁,不觉失口说道:

滑膩还如塞上酥。

他说便说了,自觉唐突,好生局促。杨妃亦骇其失言,只恐玄宗疑怪,捏着一把汗。那些宫女们听了此言,也都愕然变色。

玄宗却全不在意,到喜滋滋的指着禄山说道:“堪笑胡儿但识酥。”

说罢,哈哈大笑。于是杨贵妃也笑起来了,众宫女也都含着笑面。正是:

若非亲手抚摩过,那识如酥滑腻来。

只道赤心真满腹,付之一笑不疑猜。

赏花开筵 曲奏清平

安禄山,因平时私与杨妃戏谑惯了,今当玄宗之前,不觉失口戏言,幸得玄宗不疑,瞒了过去。禄山心不自安,又因虢国夫人与自己交好,杨国忠暗中吃醋,时与作对。便与贵妃商议,意欲自请还镇。

贵妃虽舍不得他去,便因杨国忠百般作对,也恐弄出事来,只得任他自请还镇。玄宗见禄山愿归范阳,只道他尽心国事,心中甚喜。当即允其所请,命禄山以范阳节度,谦领平卢、河东三镇。

禄山谢恩,遄回范阳,训练士卒,屯聚粮草,暗施逆谋,暂按不提。

单说杨贵妃自禄山去后,闷闷不乐,茶饭无心,大有厌厌欲病之势。玄宗不知就里,惟有日事取乐,以宽其心。

是时宫中最盛的是芍药花,是扬州所贡,即今之牡丹也。有大红、深紫、淡黄、浅红、通白各色名种,都植于兴庆池东,沉香亭下。时值清和之候,此花盛开。玄宗命内侍,设宴于亭中,同杨贵妃赏玩。

杨贵妃看了花说道:“此花乃花中之王,正宜为皇帝所赏。”玄宗笑说道:“花虽好,而不能言,不如妃子之为解语花也。”正谈笑间,只见乐工李龟年,引着了梨园中一班新选的一十六名子弟,各执乐器,前来承应,叩拜毕,便待皇上同贵妃娘娘饮酒,命下奏乐唱曲。

玄宗道:“且住,今日对妃子赏名花,岂可复用旧乐耶。”即着:“李龟年将朕所乘玉花骢马,速往宣召李白学士前来,作一番新词庆赏。”

龟年奉旨飞走,连忙出宫,牵了玉花骢马,自己也骑了马,又同着几个伙伴,一併走到翰林院衙里来,宣召李白学士。

只见翰林院人役回说道:“李学士已于今日早晨,微服出院,独往长安市上,酒肆里吃酒去了。”

李龟年于是便叫院中当差人役,立刻拿了李白学士的冠、袍、玉、带、象笏,一同多人,走至市中,四处找寻。许多时候,忽听得前街酒楼上,有人髙声狂歌道: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莫为醒者传。

当时李龟年听了说道:“这个歌诗的声音,不是李学士么?”遂下了马,同众人入酒肆,大踏步走上楼来。果见李白学士,占着一副临街座头,桌上瓶中,供着一枝儿绣球花,独自对花而酌,已吃得酩酊大醉,手中尚持杯不放。

龟年上前,髙声说道:“奉圣旨,立宣李学士至沉香亭见驾。”

众酒客方知是李学士,又听说有圣旨,都起身站过一旁。李白全然不理,且放下手中杯,向龟年念一句陶渊明的诗来道:我醉欲眠君且去。

念罢,便瞑然大睡。龟年此时无可奈何,只得忙叫跟随众人,一齐上前,将李白学士簇拥下楼来,即扶掖上玉花骢马,众人左护右持,龟年策马后随,到得五凤楼刖。

有内侍传旨,赐李学士走马人朝。龟年叫把冠带朝服,就马上替他穿着了,衣襟上纽儿也扣不及,一霎时走过了兴庆池,直至沉香亭,才扶下了马,醉极不能朝拜。

玄宗命铺氍毹毯子于亭畔,且教少卧一刻,亲往看视,解御袍覆其体,见他口流涎沫,亲以衣袖拭之。

杨贵妃道:“妾闻冷水沃面,可以解醒。”乃命内侍取兴庆池中之水,使念奴含而吐之。

李白方在睡梦中惊醒,略开双目,见是御驾,方挣扎起来,俯伏于地奏道:“臣该万死。”

玄宗见他两眼朦胧,尚未苏醒,命左右内侍扶起李白学士,赐亭前,一面叫御厨光禄庖人,将越国所贡鲜鱼鲊,造三分醒酒汤来。

须臾,内侍以金碗盛上羹汤进来。玄宗见汤气太热,手把牙口,调之良久,赐李白饮之。

彼时李白吃下,顿觉心神为之清爽,即叩头谢恩说道:“臣过贪杯犖,遂致潦倒不醒,陛下此时,不罪臣疏狂之态,反加恩眷,臣无任惭感,虽后日肝脑涂地,不足报陛下今日于万一也。”

李白醒后,玄宗笑道:“今日召卿来此,别无他意。”当即指着亭下说道:“都只为这几种芍药花儿盛开,朕同妃子赏玩,不欲复奏旧乐,故伶工停着,待卿来作新词耳。”

李白领命,不假思索,立赋清平调一章,呈上道: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玄宗看了,龙颜大喜,称美道:“学士真仙才也。”便命李龟年与梨园子弟,立将此词谱出新声,着李暮吹羌笛,花奴击鼓,贺怀智击方响,郑观音拨琵琶,张野狐吹齋篥,黄幡绰按拍板,一齐儿和唱起来,果然好听的很。少顷,乐阕。

玄宗道:“卿的新词甚妙,但正听得好时,却早完了。学士大才,可为再赋一章。”

李白奏道:“臣性爱酒,望陛下以余樽赐饮,好助兴作诗。”

玄宗道:“卿醉方醒,如何又要吃酒,倘卿又吃醉了,怎能再作诗呢?”

李白道:“臣有诗云:酒渴思吞海,诗狂欲上天。臣窃自称为酒中仙,惟吃醉后,诗兴愈高愈豪。”

玄宗大笑,遂命内侍将西凉州进贡来的葡萄美酒,赐与学士一金斗。李白叩受,一口气饮毕,即举起兔毫再写道: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玄宗览罢,一发欢喜,赞叹道:“此更清新俊逸,如此佳词雅调,用不着众乐工嘈杂。”乃使念奴转喉清歌,自吹玉笛以和之,真个悠扬悦耳。

曲罢,又笑说与李白道:“朕情兴正浓,可烦学士再赋一章,以尽今日之欢娱。”便命以御用的端溪砚,教杨贵妃亲手捧着,求学士大笔。

李白逡巡逊谢。又顷刻之间,濡起兔毫笔来,题了一章献上。其诗云: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玄宗大喜道:“此诗将人面花容,一齐都写尽,更妙不可言。今番歌唱,妃子也须要相和。”

乃即命永新、念奴,同声而歌。玄宗自吹玉笛,命杨妃弹琵琶和之。和罢,又命李龟年将三调再叶丝竹,重歌一转,为妃子侑酒。玄宗仍自弄玉笛以倚曲,每曲中将换一调,则故迟其声以媚之。曲既终,杨妃再拜称谢。

玄宗笑道:“莫谢朕,可谢李学士。”杨贵妃乃把玻璃盏斟酒,敬李学士,敛衽谢其诗意。

李白回身回避不迭,跽饮酒吃,顿首拜赐。玄宗仍命以玉花骢马,送李白归翰林院。自此李白才名愈著,不特玄宗爱之,杨贵妃亦甚重之。

那高力士却深恨脱靴之事,想道:“我蒙圣眷,甚有威势。皇太子也常呼我为兄,诸王侯伯辈,都呼我为翁,或呼为爷。叵耐李白小小一个学士,却敢记著前言,当殿辱我,如今天子十分敬爱他,连贵妃娘娘也深重其才华,万一此人将来大用,甚不利于我等。怎生设个法儿,阻其进用之路才好。”

因又想道:“我只就他所作的清平调中,寻他一个破绽,说恼了贵妃娘娘之心。总使天子要重用他,当不得贵妃娘娘于中间阻挠,不怕他不日远日疏了。”计策已定。

一日入宫,见杨贵妃独自凭栏看花,口中正微吟着清平调,点头得意。

高力士四顾无人,乘便间奏道:“老奴初意娘娘闻李白此词,怨之刻骨,何反拳拳如是。”

杨妃惊讶道:“有何可怨处?”力士道:“他说‘可怜飞燕倚新妆,’是把赵飞燕比娘娘。试想那飞燕,当日所为何事,却以相比,极其讽刺,娘娘岂不觉乎?”

原来玄宗曾阅赵飞燕外传,见说她体态轻盈,临风而立,常恐吹去,因对杨妃戏语道:“若汝则任其吹多少。”盖嘲其肥也。杨妃颇有肌体,故梅妃诋之为肥婢,杨妃最恨的是说她肥。李白偏以飞燕比之,心中正喜。今却被高力士说坏,暗指赵飞燕私通燕赤凤之事,合着她暗通安禄山,以为含刺,其言正中她的隐微。于是遂变为怒容,反恨于心。

自此杨妃每于玄宗面前,说李白纵酒狂歌,放浪难羁,无人臣礼。

玄宗屡欲升擢其官,都为杨妃所阻;杨国忠亦以磨墨为耻,也常进谗言。玄宗虽极爱李白,却因宫中不喜他,遂不召他内宴,亦不留宿殿中。

李白明知为小人中伤,他即上疏乞休。玄宗哪里就肯放他回去,温旨慰谕了一番,不允所请。李白自此以后,益发放饮狂歌,正所谓:

安得山中千日酒,酩然直到太平时。

上巳修禊 华清避暑

贵妃有姊二人,妹一人,皆封国夫人。三人中,惟虢国夫人,最为妖冶,且又早寡。玄宗欲为之择婿,历举朝臣中之门第高贵而青年貌美者,以询虢国夫人,但得其点头应许,即为之图成好事。虢国只是笑而不答。

玄宗不能猜度其意,久之,恍然有悟,抚掌笑道:“小姨殆以嫁得丈夫,便有拘束,不如任意逍遥,较为舒服么。” 虢国含羞低首,惟媚目流波,向玄宗嫣然一笑。 玄宗虽则曾经沧海,对此绝世丽人,眉目传情,亦不禁魂销魄荡,惟碍于贵妃在侧,未能真个销魂。彼此二人眠思梦想,思欲一快其情欲,终无机会可得。

贵妃是聪明人,早已看出二人之行径,若在他人,未免打翻醋瓮。只以虢国与自己有连枝同气之情,不得不暂且含忍,惟有暗中留意,事事提防,不使虢国得尝禁脔。

虢国亦知其意,心中不免怨恨,形诸辞色,于是宫中亦不常往来,恐遭贵妃的白眼,自在外旁招蜂惹蝶,居恒装束得十分艳丽,引诱京师中的宦家子弟。

当时富贵之家,青年美貌男子,往往有无故失踪者,究其去处,大都藏于虢国、秦国府中,众人钳口结舌,不敢声张,惧招大祸。

虢国夫人虽素性不喜浓汝,但是蛾眉淡扫,蝉鬓轻梳,果然万种风流,不愧美人本色。杜牧曾有诗咏之道:

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

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她那风流放诞之状,可想见了。玄宗垂涎虢国已久,苦于无隙可乘。一日,适逢上巳良辰,湔裙令节,玄宗与贵妃及诸贵戚,车水马龙,望曲江而来。一路上香风微送,罗绮缤纷,引得举国人士,如醉如狂。杜甫之丽人行,即咏此事。

玄宗至行宫中,与贵妃及虢国、秦国等,欢然畅饮,履舄交错,脂粉香浓,左顾右盼,逸兴遄飞,酒酣之际,玄宗屡以目视虢国。虢国心领神会,亦时时报以秋波。二人心房中均觉突突跳动,面上又阵阵发热。

适逢其会,贵妃忽然触动游兴,要往行宫外闲眺一回,问二夫人愿意同往否?玄宗急以目止虢国。虢国会意,托言更衣,请贵妃与秦国先去。

二人去后,玄宗即携虢国之手,径人帐中,了却相思孽债。

二人正在巫峡春浓之际,贵妃忽然想起此事,急忙回到行宫,只见杯盘狼藉,人影全无,询问宫人,宫人不敢隐瞒,悄悄禀知其事。贵妃大怒,遽自起身,先回禁中而去。

及至玄宗兴尽,与虢国携手出外,宫女禀知娘娘已经先回禁中。玄宗大惊。虢国亦怀惭无地。及玄宗回宫以后,不知赔了许多小心,换得贵妃无数眼泪,方将此事不提。可笑玄宗当垂暮之年,既得艳妃,还要拈花惹草,调戏小姨,岂非自寻烦恼么。

玄宗自修禊归宫,为了虢国夫人一事,不知赔了多少小心,方才平安。从此以后,不敢再生妄想。

但是玄宗与贵妃,在禁中卿卿我我,时刻不离,终为礼法所拘,不能放浪形骸,称心如意;且又不能连日不见群臣,若三日不视朝,那朝内自命忠直之臣,必致进言极谏,纵使不纳其言,问心不免自愧。不如避居华清宫里,将国家大小诸事,付之不见不闻,安安稳稳,与贵妃畅叙伉俪之乐。

或并坐纳凉,或评花斗草,有时倚声度曲,至斗转参横,方归内寝。有时清晨同梦,至日上三竿,犹未起身,起居饮食,随心所欲,无拘无束,不啻神仙。若在宫中,只要雄鸡再唱,已不能恋恋香衾,即须起身梳洗,以便早朝。设或稍稍晏起,朝中百官,必多腹诽之语。是以玄宗贪恋华清,视为洞天福地,初因避暑而来,及至暑气将销,新凉已至,群臣屡表请归,玄宗尚逗留不肯遽返。

一日,正交正午,玄宗与贵妃尚恋衾中,众宫女闲暇无事,相与凭栏玩赏。

其时池中荷花虽已开残,尚有一二枝亭亭斗艳,妃红俪自,洁净无尘。众宫女正倚栏遥瞩之际,猝睹雌雄二鸳鸯,游戏水面,

交头比翼,出没于莲叶之中。

于是互相戏谑,彼谓汝面上忽现红色,难免撩动春心;此谓彼眼目乜斜,眉梢之上,已露无边春色。彼此嘲笑不已。

念奴以指自捋其面道:“尔等羞也不羞,深宫寂寞,居处无郎,何至厚脸若此,尔等果欲效水中鸳鸯,当向余叩头四个,余即代尔等叩求杨娘娘,待娘娘去转求万岁爷。因万岁爷与杨娘娘皆系多情种子,必能体贴尔等衷肠,为开笼放鸟之举,异日嫁得如意郎君,朝朝暮暮,寒食元宵,说不尽旖旎风游,享不尽闺房幸福,一双两好,饮水思源,未识犹能记忆我念奴之德否?尔等试看水中鸳鸯,雄者追逐雌者之后,即昂着头,舒着两翅,有许多骄傲之态度;雌者摇头摆尾,双翅时时动摇,说不出那无穷的快乐。便是代尔等写着未来的小影,尔等自思若果如此,心中快乐不快乐?须从实答应一声,我侯万岁爷、杨娘娘起身时,便代尔等去求情。”

众宫女正自看得动情,又被念奴调笑许多风流话,遂觉心头突突跳动,一腔欲火,炎炎上升。口虽唾液,“咕咕”有声,一时之间,竟答不出一句话来。念奴拍掌大笑。

不期惊动玄宗贵妃,便问念奴,何事大惊小怪。念奴不敢隐瞒,一一禀知。

玄宗闻奏,不禁狂笑道:“此皆朕之不是,朕与贵妃,日日在温柔乡中讨生活,宫女辈看得情动,自然不能牢锁春风矣。”因大声唤众宫女道:“尔等贪看水中鸳鸯,何如朕与妃子被底鸳鸯。”

言次,将一手揭起鲛绡帐,则见贵妃斜卧床中。玄宗正附于贵妃之傍,真是一幅绝妙春艳图。若无锦被遮身,便不堪属目矣。引得念奴与众宫女,皆掩口葫芦。

众人面面相觑,两颊现出朵朵桃花,无不心猿意马,奔突难收。如此风流帝王,真是千古罕见。

夜半私盟 羯鼓催花

玄宗以边境无事,安心放志,且又自计年已渐老,正须及时行乐。

遂日夕与嫔妃内侍,及梨园子弟们,征歌逐舞,十分快活。杨妃与韩国夫人、虢国夫人辈,愈加淫佚娇奢。

华清宫中更置香汤泉一十六所。俱极精雅,以备嫔妃侍女们,不时洗浴。其奉御浴池,俱用文瑶宝石砌成,中有玉莲温泉,以文木雕刻凫雁、鸳鸯等水禽之形,蒙以锦绣,浮于泉水上,以为戏玩。每至天暖之时,酒阑之后,池中温暖,玄宗与杨妃,各穿袷短衣,乘小舟浮荡于其中。游至幽隐之处,或正炎热难堪,即令宫人扶杨妃到处就浴,每自宫眷浴罢之后,池中水退出御沟,其中遗珠残珥,流出街渠,在水中,行人常有所获,其奢靡如此。

杨妃因身体颇丰,性最怕热,每当夏日,止衣轻绡,使侍儿交扇鼓风,犹挥汗不止。却又奇怪得很,她身上出的汗,比人大不相同,红腻而多香,拭抹于巾帕之上,色如桃花,真正天生尤物,绝不犹人。

天宝十载七月,玄宗与杨妃尚在华清宫,那宫中有一殿名曰长生殿,极高爽凉快,其年七月七日夜,乞巧之夕,天气正当炎热,玄宗坐于长生殿中纳凉,杨妃陪着同坐,直至二更以后,方才人寝室中而卧,宫女亦都散去歇息。

杨妃苦热,睡不安稳,乃扯着玄宗起来,同出庭前乘凉,更不呼唤宫娥侍女们服侍。二人坐到更深,手挥轻扇,仰看星斗,此时万籟无声,夜景清幽,坐了一回,渐觉凉爽。

玄宗低声密语道:“今夜牛女二星相会,未知其乐何如?”杨妃道:“鹊桥渡河之说,未知果有此事否?若果有之,天上之乐,自然不比人间。”玄宗道:“若论他会少难多,倒不如我和你日夕饮聚。”

杨妃说道:“人间欢乐,终有散场,怎如天上双星,永久成配。”说罢,不觉怆然嗟叹。玄宗感动情怀,说道:“你我恁般恩爱,岂忍相离,今就星光之下,你我二人,密相誓愿,但愿生生世世,长为夫妇。”

杨贵妃听玄宗之说,点头道:“阿环愿此誓言,双星为证。”玄宗听了此说,不觉大喜之极。

后来有白居易《长恨歌》中,曾咏及此事。有句云: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玄宗自此把杨妃更加恩爱。是年秋九月,蓬莱宫中那柑橘结实。这种柑橘,是开元年间江陵进贡来的,味极甘美。玄宗命将数枚种于蓬莱宫中,一向只开花不结实,还有时连花也不开。那年忽然结实二百余颗,与江南及蜀中进贡者毫无异味,玄宗欣喜,亲自临视,命摘来颁赐各朝臣。杨国忠及众官,上表称贺,玄宗大悦,温旨批答。

那柑橘中却有一个是合欢的,左右进上。玄宗见了愈加欣喜,与杨妃互相把玩。

玄宗说道:“此果早知人意,我与妃子同心一体,所以结此合欢之实,我二人可共食之,以应其兆。”

乃促其坐,同剖交口而食,因命画工写命《合欢柑橘图》,传之于后世。杨国忠于此,又复献谀词以为说道:“此乃非常之祥瑞,陛下宜颁銅称庆。”正是:

屈轶曾生尧帝时,自能指佞最称奇。

唐家柑橘成何用,翻使谀臣进佞词。

玄宗听了杨国忠谀佞之言,遂降旨以宫中有珍果之庆,赐民大銅。于是选择吉曰,率嫔妃及诸王辈,御勤政楼,大张声乐,陈设百戏,听人纵观,与民同乐。京城内百姓中,士民男女,拥集楼前,好不热闹。

教坊女人,有一个王大娘者,其技能为舞竿,将一丈八尺长的一根长竹竿,捧至头顶,竿儿上缀着一坐木山,为瀛洲方丈之状,使一小儿手扶绛节,出人其间,口中歌唱。王大娘头顶着竿,旋舞不辍,却正与那小儿的歌声,节奏相应。玄宗与嫔妃诸王等看了,俱啧啧称奇。

时有神童刘晏,年方九岁,聪明过人,因朝臣举荐登朝,官为秘书省正字。是日玄宗召于楼中侍宴,命王大娘舞竿,因命刘晏咏王大娘舞竿的诗一首。刘晏应声即吟道:

楼前百戏竞争新,惟有长竿妙入神。

说道绮罗偏有力,犹嫌轻便更惊人。

玄宗同嫔妃及诸王,见刘晏咏诗敏捷,词中又有隐带谐谑之意,甚为赞叹。杨贵妃抱他坐于膝上,亲为之梳发。

梳罢,玄宗招之近前,亲执其手,戏问道:“汝以童年,官为正字,未知正得几字。”

刘晏应口答说道:“诸字都正,只有一个朋字未正。”这句话,分明说那些朝臣,各立朋党,难以救正,恰好合著朋字形体,偏而不正之意。

玄宗哪知其意,惟赞叹他年幼聪明。正在快乐之时,忽然人声喧哗。

玄宗忽闻喧哗之声,问是何故,内侍启奏说:“楼下百姓,争看花灯,拥挤喧哗。”玄宗道:“可着该管官,严饬禁约,再着卫士弹压,如再不止,拿几个责治示众。”

刘晏忙奏道:“人聚已众,不可轻责,以臣愚见,莫如使梨园乐工,当楼奏技,传谕众人,静听无哗。彼百姓喜于闻所未闻,人声自息矣。”

玄宗点头道:“此言极善。”遂命内侍,晓谕众人,随后命梨园子弟锦衣花帽,手执乐器,出至楼头,站立于花灯之下,众人拥着观望。那欢笑之声,虽未即止,已不似从前的喧闹了。

高力士奏道:“众乐工之中,唯李谟的羌笛尤为擅名,众人最为喜听。宜命楼下众人,清听一曲,以息众喧。”

玄宗依其所奏,传命李谟独自当楼吹笛。李谟领旨,拿着一枝紫纹云梦竹的笛儿,嘹亮呖呖,吹将起来。

这一枝笛真吹得响彻云霄,鸾翔鹤舞。楼下万万千千的人,都定睛侧耳,寂然无声。玄宗大喜。

你道李谟的笛,如何恁般人妙?只因玄宗洞晓音律,丝竹管弦,无不各尽其妙。有时自制曲调。随意即成,清浊疾徐,回环转变,自合节奏。于诸乐器中,独不喜琴声,闻人鼓琴,便欲别奏他乐以洗耳,谓之解秽。其所最爱者,羯鼓与笛,以此为八音之领袖,为诸乐之所不可少。每当宫中私宴,梨园奏曲,玄宗或亲自击鼓,或吹玉笛以和之。杨妃亦喜吹玉笛。

先是天宝初年,二月初旬,玄宗晨起,巾栉方毕,时值宿雨初晴,景色明丽,内殿庭中柳杏将欲萌芽。玄宗兀坐四顾,咄嗟而起道:“对此景物,岂可不与他判断。”

遂命杨妃先吹玉笛一遍,随后亲自临轩,击羯鼓一通,其名曰《春光好》,亦是玄宗自制的雅调。鼓音才歇,回顾庭前柳杏,都已叶舒花放,天颜大喜,指与众嫔妃看了笑道:“此一事,可不唤我作天工耶。”众毕顿首,口称万岁。

又一日,玄宗寝于玉清宫中,忽梦有仙女数人,从空而降,容貌俱极美丽,手中各执一乐器,向着玄宗吹舞了一回,其中笛声尤为佳妙。仙女道:“此乃神仙之乐,名曰‘紫云回’,陛下既深通音律,可传受了去。”

玄宗醒来,犹觉音乐在耳。遂自吹玉笛习之,尽得其节奏。过了二三日,偶乘月明之夜,与高力士改换了衣服,出宫游戏。走过了几处街坊,回走至宫墙外一座大桥之上,立着看月。

忽闻远远的有笛声嘹亮,仔细听之,正是紫云回的声调。玄宗惊讶道:“此吾梦中所传受,亲自谱就的新翻妙曲,并未曾传受他人,何故外间亦有此调。”大为可恨。遂密谕高力士道:“明日与我查访那个吹笛的人,不要惊吓了他,好好引来见我。”

高力士领旨,査得一个少年,入宫见驾。玄宗问他昨夜所吹的笛曲,从何处得来。

那少年奏道:“臣姓李名谟,自幼性好吹笛,因精于其技。前两三夜,偶于宫墙外大桥上步月,闻得宫中笛声。细听节奏,极其新异,非复人间所有,因用心暗记,以指爪书谱,回家即依调试吹之,愈知甚妙。昨夜便自演习,不料有污圣耳,臣该万死,望陛下恕之。”

玄宗喜其聪慧知音,遂命为押班梨园之长,供奉左右。自此李谟更得尽传内府新声,其技愈加精妙。当夜在勤政楼头奏技,万民乐闻,天子称赏。笛声既毕,众乐齐奏,继以清歌妙舞,楼下众人都静观寂听,更无喧闹。直欢宴到晓钟初鸣方散。

演风流阵 歌舞承欢

玄宗御勤政楼,自恃承平,安然无虑,惟日夕在宫中取乐。

杨妃亦愈加骄纵,内庭掌管贵妃位下,织锦刺绣及雕镂者数百人,以供其贺生辰庆时节之用。玄宗遣中使往各处采为新寄可喜之物进奉。

各处地方官,有以奇巧珍玩衣服等物,供献贵妃者,俱得不次升迁。玄宗游幸各处,多与杨妃同车并辇而行。

杨妃平常不喜坐舆,欲试乘马。因命御马监选择好马,调养得及其纯良,以备妃子坐骑。每常上马时,众宫娥侍女扶策而上,高力士执辔授鞭,宫女服侍者数十人,前后拥护。杨妃倩妆紧束,窄袖轻衫,垂鞭缓步,媚态动人。玄宗亦自乘马,或前或后,扬鞭驰骋,以为快乐。

杨妃见了笑道:“妾舍车从骑,初次学乘,怎及陛下常事游猎,鞍马娴熟。”驰逐之际,因每让着先鞭。

玄宗戏道:“只有骑马我胜于你,可知风流阵上,你终须让我一筹。”

杨妃也戏说道:“此所谓老当益壮。”说罢,二人相顾,皆大笑不止。自此宫中饮宴,即名为风流阵之戏。

你道如何作戏?玄宗与杨妃酒酣之后,使杨妃统率宫女百余人,玄宗自己统率小内侍百余人,于掖庭之中,排下两个阵势,以绣帏锦被,张为旗幡,鸣小锣,击小鼓,两下各持短画竹竿,嬉笑呐喊,互相戏斗。若宫女胜了,罚小内侍各饮酒一大觥,要玄宗先饮。若内侍们胜了,罚宫女们齐声唱歌,要杨妃自弹琵琶和曲。此戏即名之曰风流阵。时人以为宫中之游戏,忽一变为战争之状,不祥之兆已见于此矣。

一日,风流阵上,宫女战胜了。杨妃命照例罚内侍们二斗酒,将金斗奉于玄宗先饮。

玄宗亦将金怀赐与杨妃说道:“妃子也须陪饮一杯。”杨妃道:“妾本不该饮,既蒙恩赐,请以此杯,与陛下掷骰儿赌色。若陛下色胜于妾,妾方可饮。”玄宗笑而许之。

高力士便把色盆骰子进上,玄宗与杨妃各掷了两掷,未有胜负。至第三掷,杨妃已占胜色。玄宗将次输了,惟得重四,可以转败为胜,于是再赌赛一掷,一头掷一头吆喝道:“要重四。”

只见那骰儿辗转良久,恰好滚成重四双双。玄宗大喜,笑向杨妃说道:“朕呼卢之技如何,你可该饮酒么?”杨妃举杯说道:“陛下洪福齐天,妾虽不胜杯聳,何敢不饮?”玄宗道:“朕得色,卿得酒,福与共之。”杨妃拜谢立饮,口称万岁。

玄宗回头向高力士说道:“此重四殊合人意,可赐以绯。”当时高力士领旨,便将骰子第四色,都用些燕子脂点染,如今的红四自此始。

当日玄宗因掷骰得胜,心中甚为欣喜,同杨妃连饮了几杯,不觉酣醉,乘着酒兴,再把骰子来掷,收放之间,滚落一个于地。高力士忙跽而拾之。

玄宗见高力士爬在地下拾骰子,便戏将骰子盆儿,摆在他背上,扯着杨妃席地而坐,就在背上掷骰。两个一递一掷,你呼六,我喝四,掷个不止。

高力士双膝跽地,双手撑地,一动也不敢动,只听得屋梁上边咿咿哑哑说话之声道:“皇爷与娘娘,只顾要掷四掷六,也让高力士起来直直腰。”谁知他说的不是“直直腰”,却是说的“掷掷么”,这“掷掷么”三字,正隐着“直直腰。”

玄宗与杨妃听了,俱大笑而起,命内侍收过了骰盆,拉了高力士起来。力士叩头而退。玄宗与杨妃,亦便同人寝宫去了。

看官,你道那梁间说话的是谁?原来是那能言的白鹦鵡。这鹦鵡还是安禄山初次人宫,谒见杨妃之时所献,畜养宫中已久,极其驯良,不加羁绊,听其飞止,他总不离杨妃左右,最能言语,善解人意,聪慧异常。杨妃爱之如宝,呼为雪衣女。

一日飞到杨妃妆台前,说道:“雪衣女昨夜梦兆不祥,梦已身为鸷鸟所逼,恐命数有限,不能常侍娘娘左右了。”说罢,惨然不乐。

杨妃道:“梦兆不能凭信,不必疑虑,你若心怀不安,可将般若心经,时常诵念,自然福至灾消。”

鹦鹉道:“如此甚妙,愿娘娘指教则个。”杨妃便命女侍炉内添香,亲自捧出平日那手书的心经来,合掌庄诵了两遍。鹦鹉在旁谛听,便都记得明白,朗朗的念将出来,一字不差。杨妃大喜,自此之后,那鹦鹉随处随时念心经,或高声念诵,或闭目无声默诵。如此两三个月。

一日,玄宗与杨妃游于后苑,玄宗戏将弹弓弹鹊,杨妃闲坐于远楼上观看。鹦鹉也飞上来,立于楼窗横槛之上。

忽有个供奉游猎的内侍,擎着一只青鸟,从楼下走过。那鹞儿瞥见鹦鵡,即腾地飞起,望着楼槛上便扑。鹦鹉大惊叫道:“不好。”急飞人楼中。亏得有一个执拂的宫女,将拂子尽力拂打,恰正拂着了鹞儿的眼,方才回身展翅,飞往楼下。

杨妃急看鹦鹉时,已闷绝于地下。半晌方醒转来,杨妃忙抚慰之道:“雪衣女,你受惊了。”鹦鹉回说道:“恶梦已应,惊得心胆俱裂。谅必不能复生。幸免为他所啖,想是诵经之力不小。”

于是紧闭双目,不食不语,只闻喉嗓间,喃喃呐呐的念诵心经。杨贵妃时时省视。三之后,鹦鹉忽张目向杨妃说道:“雪衣女全仗诵经之力,幸得脱去皮毛,往生净土矣。娘娘幸自爱。”言讫,长鸣数声,耸身向着西方,瞑目戢翼,端立而死。

鹦鹉既死,杨妃十分嗟悼,命内侍殓以银器,葬于苑内,名鹦鹉坟,又亲自持诵心经一百卷,资其冥福。

玄宗闻知,亦叹息不已,因命将宫中所畜的能言鹦鹉,共有几十笼,尽数都取出来,问道:“你等众鸟,颇自思乡否?吾今日开笼,放你们回去,何如?”众鹦鹉齐声都呼万岁。玄宗即遣内侍持笼送至广南山中,一齐放之,不在话下。

且说杨妃思念雪衣女,时时坠泪,她这一副泪容,愈觉嫣然可爱,因此宫中嫔妃侍妇辈,俱欲效之,梳妆已毕,轻施素粉于两颊,号为泪妆,以此互相称美。识者早已知其为不祥之兆矣。有诗云:

无泪佯为泪两行,纵然妩媚亦非祥。

马嵬他日悲惝态,可是描来作泪妆。

玄宗因杨妃思念鹦鹉,恐其抑抑不乐,或有他故,便征选歌舞以娱之。

原来玄宗最喜声色,而且天纵英才,对于词曲,无所不知,每遇良辰令节,辄自制歌词,使教坊子弟,按拍清歌,自己执着檀板,为之节奏。贵妃则从旁指点。故天宝之时,宫中歌曲冠绝一时。

贵妃知玄宗事事厌故喜新,为固宠计,因自谱一曲,名为霓裳羽衣,其中节拍,务为靡曼之音。费数月心思,方始完事。梨园子弟练习数月,方能成调。

当秋高气爽,明月团圆之候,贵妃设筵于宫中,命梨园子弟及宫女中之秀慧者,吹弹各种乐器,贵妃与念奴等,衣五色灿烂之衣,当筵歌舞,并令宫女等献技。

果然声裂金石,响遏行云。舞态与歌声相应,高下疾徐,得心应手,真如一群蛱蝶,翩跹飞舞于花间,又如二月黄莺,宛转娇啼于叶底。

此时玄宗看得目眩神迷,听得眉飞色舞,到得妙处,亟命斟酒一巨觥,亲自奉与贵妃,且笑道:“朕自谓于歌舞一道,悉心研究,无不通晓。今妃子所制之霓裳羽衣曲,出神人妙,恐非人伺所有,想妃子前身定是广寒仙子,故能偷得天上仙音,以娱悦朕之耳。妃子当满饮一杯,以偿数月来制曲之辛苦。”

贵妃含笑受杯,一饮而尽。自此每一曲终,玄宗辄赐贵妃一杯,自己又陪饮一杯,宫女辈歌舞齐毕,玄宗连声赞美。

贵妃乘着酒兴,回顾宫女道:“取翠盘来,待我亲自献技,以博圣上一粲。”少顷,宫女拿一翡翠盘至,大如圆桌。贵妃起身更衣毕,命宫女四人肩起翡翠盘,贵妃立在盘中,慢慢歌舞。

初时若抑若扬,旋进旋退,尚辨得清眉目,身体惟为舞衣遮掩,不能十分清切。迨后一阵紧一阵,柳腰折损,莲步轻移,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虽洛水神妃,无从

望其项背,舞到深处,但见衣裳上下飞翻,不复见眉目与身体矣,真如一朵彩云。但觉五色缤纷,人目欲眩,忽然一声檀板,歌舞齐止,贵妃翩然而下,伏地呼万岁。发不乱,气不喘,面不改容,裙不动摺,可谓尽舞中之能事矣。

玄宗此时满心欢喜,拍掌大笑道:“朕昔读汉成帝传,见赵飞燕有留仙裙之故事,心常羡之。不料妃子之技,尤胜飞燕万倍。谁说古今人不相及呢?”

仓皇出奔 马嵬赐缳

玄宗正和杨贵妃奏霓裳羽衣曲,十分快乐,欢娱无比。忽然有警报前来道:“安禄山举兵造反,各地纷纷失守,兵马已直叩潼关。”

玄宗闻报大惊,忙集群臣,共议防守之策。群臣犹以为癖疥之疾,不难灭此朝食。独玄宗自知武备久驰,禄山之反,为患非浅,遂面喻群臣,欲使太子监国,下诏亲征。寇平之后,即行内禅。

此旨一下,杨国忠吃了一惊,想道:“我向日与李林甫同谋,陷害东宫,太子心中,好不怀恨,只碍着贵妃得宠,右相当朝,他还身处储位,未揽大权,故隐忍不发。今若秉国政,吾杨氏无噍类矣。”

当日朝罢,急回私宅,哭向其妻裴氏,与韩、虢二夫人道:“吾等死期将至矣。”众夫人惊问其故。

国忠道:“天子欲亲征讨,将使太子监国,行且禅位于太子,太子向恶于吾家。今一旦大权在手,我与姊妹,都命在旦夕矣。如之奈何?”

于是,举家惊怕泣涕,都说道:“反不如秦国夫人先死之为幸也。”虢国夫人说道:“我等徒作楚囚,相对而泣,于事无益,不如同贵妃娘娘密计商议,若能谏止亲征,则监国禅位之说,自不行矣。”

国忠道:“此言极为有理,事不宜迟,烦二妹人宫计之。”

两夫人即日命驾人宫,托言奉候贵妃娘娘,与杨妃相见,密奏其事,告以国忠之言。

杨妃大惊道:“此非可以从容缓言者。”乃脱去簪珥,口衔黄土,匍匐至御前叩头哀泣。

玄宗惊讶,亲自扶起,问道:“妃子何故如此?”杨妃说道:“臣妾闻陛下将身亲战阵,是亵万乘之尊,以当一将之任,虽运筹如神,决胜无疑,然兵凶战危,圣躬亲试凶危之事,六宫嫔御,闻之无不惊骇。况臣妾尤蒙恩幸,岂忍身离左右。自恨身为女子,不能从驾亲征,愿甘碎首阶前,欲效侯生之报信陵君耳。”说罢,又伏地痛哭。

玄宗大不胜情,命宫人掖之就坐,执手抚慰说道:“朕之欲亲讨,原非得已之计,凯旋之日,当亦不远。妃子不须如此悲伤。”

杨妃说道:“臣妾想来,堂堂天朝,岂无一二良将,为国家殄灭小丑?何劳圣驾自征。”

正说间,恰好太子具手启,遣内使来奏,辞监国之命,力劝不必亲征。只须遣一大将或亲王,督师出动,自当成功。

玄宗看了太子奏启,沉吟半晌道:“朕今竟传位于太子,听凭他亲征不亲征罢。我自与妃子退居别宫,安享余年何如?”

杨妃闻言,愈加着惊,忙叩头奏道:“陛下去秋欲行内禅之事,既而中止,谓不忍以灾荒遗害太子也。今日何独忍以寇贼遗害太子乎?陛下临御已久,将帅用命,尤宜自握大权,制胜于庙堂之上,传位之说,待徐议于事平之后,未为晚也。”

玄宗闻言,点头道:“卿言亦颇是。”遂传旨停罢前诏。

正在此际,杨国忠前来见驾道:“哥舒翰兵败,潼关失守。”玄宗大惊。国忠便请驾幸西蜀,暂避凶锋。玄宗沉吟不决,贵妃姊妹,亦再三要求。不由玄宗不从。遂与国忠共议幸蜀。

国忠道:“陛下若明言幸蜀,朝臣必多异议,必至迟延误事。今宜下亲征之诏,一面竟起驾西行”。

玄宗依言,遂下诏亲征。以京兆尹魏方进为御史大夫,兼置顿使,少尹崔光远为西京留守将军,命为官边令诚掌管宫门锁钥,又特命龙武将军陈元礼,整饬护驾军士,给与钱帛,选闲厩马千余匹备用。总不使外人知道。

是曰,玄宗密移驻北内,至次日黎明,独与杨妃姊妹、太子,并在宫中的皇子、妃子、皇孙、杨国忠、韦见素、魏方进、陈元礼及宦官宫人,出延秋门而去。临行之时,玄宗欲召梅妃江采苹同行,杨妃止之道:“车驾宜先发,余人不妨另日徐进。”玄宗又欲遍召在京的王孙王妃,随驾同行。杨国忠道:“若此则迟延时日,且外人都知其事了,不如大驾先行,徐降密旨,召赴行在可也。”于是,玄宗遂行。

驾过左藏,只见有许多军役,手中各执草把,在那里伺候,玄宗停车间其故,杨国忠奏道:“左藏贮财甚多,一时不能载去,将来恐为贼所得,臣意欲尽焚之,无为贼守。”

玄宗愀然道:“贼来若无所得,必更苛求百姓。不如留此为之,勿重困吾民。”遂叱退军役,催车前进。

方过了便桥,国忠即使人焚桥,以防追者。玄宗闻之咄嗟道:“百姓各欲避贼求生,奈何绝其生路r乃敕高力士率军士速往扑灭之。后人谓玄宗于患难奔走之时,有此二美事,所以后来得仍归故乡,终享寿考。

玄宗驾至咸阳望贤宫地方,官员俱先逃避,日已向午,犹未进食,百姓或献粝饭,杂以麦豆,王孙等争以手掬,须臾食之而尽。玄宗厚酬其值,好言抚慰,百姓多哭失声,玄宗挥泪不止。

众百姓中,有个白发老翁,姓郭,名谨慎,涕泣进言道:“安禄山包藏祸心,已非一曰,当时有赴阙若言其反者,陛下辄杀之,使得逞其奸逆,以致乘舆播迁。所以古圣王务延访忠良以广聪明也。犹记宋景为相,每进直言,天下赖以安然。频岁以来,诸臣皆以言为讳,惟阿谀取容,是以阙门之外,陛下俱不得而知。草野之人,早知有今日久矣,但九重严密,区区之心,无路上达,事不至此,何由得睹天颜,而诉语乎?”

玄宗顿足嗟叹道:“此皆朕之不明。”悔言无及,温言谢遣之,从行军士乏食,听其散往各庄村觅食。

是夜,宿金城馆驿,甚是不堪。是日,驾临至马嵬驿,将士饥疲,都怀愤怒。适河原军使王思礼,潼关奔至,方知歌舒翰被擒,因即以思礼为河西、陇右节度使,令即赴镇,收集散卒,以候东讨。

思礼临行,密语陈元礼道:“杨国忠召逢起衅,罪大恶极,人人痛恨,仆曾劝哥舒翰将军上表,请杀之,惜其不从我言。今将军何不扑杀此贼,以快众心。”

陈元礼道:“吾正有此意。”遂与东宫内侍李辅国商议,正欲密启太子,恰值有吐蕃使者二十余人,因来议和,随驾而行。要遮杨国忠马前,诉以无食。

国忠未及回答,陈元礼即大呼:“杨国忠交通番使谋反,我等何不杀反贼?”于是众军一齐鼓噪起来。国忠大惊,急策马奔避。众军蜂拥而前,兵刃乱下,登时砍倒,屠割肢体,顷刻而尽。以枪揭其首于驿门外,并杀其子。正是:

任是冰山高万丈,不难一日付东流。

国忠才被害,却巧韩国夫人乘车而至。众军一齐上前,也将韩国夫人砍死,虢国夫人与其子裴徽,并国忠的妻子幼儿,都逃至陈仓,被县令薛景仙,率吏民追捕着,也都诛戮。正是:

昔年淡扫眉,今日血污颈。

可怜天子姨,卒难保首领。

恨不如沐猴,幻化潜踪影。

玄宗当日闻杨国忠为众军所杀,即出至驿门,用好言安慰众军,令各收队。众军只是喧闹扰攘,围住驿门不散。

玄宗传问:“尔等如何还不散?”众军哗言道:“反贼虽杀,根苗犹在,何敢便散。”

陈元礼道:“众人之意,以国忠既诛,贵妃不宜更侍至尊,伏候圣决。”

玄宗惊讶失色道:“妃子深居宫中,国忠即谋反,与她何干?”

高力士奏道:“贵妃诚无罪,但众将士已杀国忠,而贵妃犹在帝左右,岂能自安?愿皇爷深思之,将士安则圣躬方安。”

玄宗点头默然,转步回驿,不忍人行宫,只于驿旁小巷,倚仗垂首而立。

京兆司录韦谔,即韦见素之子,那时正侍立于侧,乃跪奏道:“众怒难犯,安危在顷刻间,愿陛下割恩忍爱,以安国家。”

玄宗乃步入行宫,见了贵妃,一字也说不出口,但抚之而哭。

门外哗声愈甚,高力士道:“事宜速快。”玄宗携着贵妃,出至驿道北墙口,大哭道:“妃子,我和你从此永别矣。”杨妃亦涕泣呜咽道:“愿陛下保重,妾负罪良久,死无所恨。乞容礼佛而死。”

玄宗哭道:“愿仗佛力,使妃子善地受生”。回顾高力士:“汝可引至佛堂善处之。”说罢,大哭而人。

杨妃上佛堂礼佛毕,高力士奉上罗巾,促令自缢于佛堂前一棵树下。

中国的绝世美人杨贵妃,就此气绝而亡。后来真山民有咏杨妃诗道:

三郎掩面马嵬驿,生死恩爱可奈何。

瘗玉驿旁何足恨,潼关战骨不埋多。

又有随园老人咏马嵬驿诗道:

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是有银河。

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