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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门枪(现代枪械祖先)

火门枪简介

火门枪:火门枪是人类最早使用的火药枪械。作为现代枪械祖先的它,却承受着诸如准确性差、结构原始、杀伤力不足,以及会给使用者带来危险等指责。这里将破除以往的偏见,真实再现火门枪这种改变世界战场态势的划时代武器在战场上的重要作用。

火门枪·历史词解——

火门枪(handgonne)是人类最早使用的枪械。作为现代枪械的祖先,火门枪曾经受到一些历史学家的恶评。他们认为这种武器准确性差、结构原始、除了吓人没太大作用,而且会给使用者带来危险。很多人都接受了“早期火器就是听个响”这类的观点,然而对中世纪编年史的研究和现代考古学家的复原实验却否定了这种看法。火门枪虽然装填速度缓慢,在远距离射击时不够准确,但是侵彻力却相当强大。它们在战场上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事实上,这种武器的扩散也相当迅速。火门枪在14世纪出现之后,只用了一个世纪就成了中世纪欧洲军队的重要武器,而在下一个世纪它们甚至开始取代弩的地位。从14世纪中期开始的一百五十年里,这种用缓慢燃烧的火绳点火的简单武器迅速发展,衍生出了很多种类,并最终在15世纪末16世纪初被轻型火绳枪(matchlock arquebus)取代。

手持黑火药武器最早用于战场的时间无法确定,同样无从得知的还有火绳枪取代火门枪的确切时间。尽管火绳枪在15世纪初就已经出现,但是火门枪并没有马上消失,两种火器共存了很长时间。在欧洲一些地区,火门枪甚至一直被使用到了16世纪。要确定当时的编年史插图中的武器是不是火绳枪不太容易。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15世纪晚期的艺术作品显示当时的火绳枪还没有得到广泛使用。火绳枪在当时的战场上很可能只是一种少量使用的精锐武器,而火门枪仍然是战场上的火器主力。

作为现代各种轻武器的始祖,火门枪虽然存在种种不足,但是在中世纪晚期的战场环境下依然可以发挥较大的作用。有了火门枪,人类第一次用上了使用化学能的轻武器,其意义要远远超过火门枪在战场上的影响。可以说,这是一种将冷兵器时代和热兵器时代分隔开来的划时代武器。

崭露头角

14世纪火炮刚诞生不久,欧洲人就尝试将这些不成熟的武器用于野战。然而由于糟糕的机动性和虚弱的火力,火炮在野战中表现不佳,缺点暴露无遗。而且随着火炮在战场上被广泛使用,欧洲军队对这种新式武器也越来越熟悉,火炮不再是新奇的玩意,再也无法像它们刚出现在战场时那样,给敌人的士气带来比较大的打击。因此火炮开始更多地被用于攻城。在1375年的圣索弗莱维孔特(Saint-Sauveur-le-Vicomte)攻城战中,凭借1英担重的炮弹,射石炮第一次击垮了城墙。

之后,大型火炮变得越来越大,它们一般被用于摧毁城墙和城堡,小型火炮则依 然被用于守城和野战。此时,最小型的管形火器火门枪也开始崭露头角。相比火炮,火门枪消耗的火药很少,制造成本更低,更重要的是,这种轻便灵活的武器在野战中比火炮更加实用。于是,火门枪在战场上和弓弩一起被使用,甚至渐渐地变得比弓弩还要普及。

欧洲关于大量使用火门枪的最早记载,可能是1364年意大利的佩鲁嘉镇购买了500支种类不明的火门枪。除了这些武器可以单兵使用以外,并无关于其外形的记录。这些火门枪可能是结构简单的套管式或木床式火门枪。据王兆春的《世界火器史》,佩鲁嘉火门枪枪管长约20厘米,枪尾后部有一根长铁柄,其枪管系铁皮卷制而成,后部有火门,由铁火块点火发射。一些研究者称其为爆鸣炮(bombard)。在佩鲁嘉镇大量购买火门枪的年代,火药的价格还相当昂贵。佩鲁嘉镇的军队首领愿意在这种耗费高昂的新式火器上投资,说明他们对火门枪的实战效果还是相当认可的。而当时火门枪还是一种新奇事物,可以想象,当敌人在战场上面对500支火门枪的齐射时,会受到怎样的震撼。

此时的火门枪非常原始,结构也非常简单。锻铁制或者青铜制短枪管安装在一根比枪管要长很多的木杆上,就是一支火门枪。火门被开在靠近枪管尾部的位置,处于枪管的正上方。这种火门枪罕有装有药池的,只是在点火孔周围加工出一个杯状的结构。到了15世纪初,火门枪上开始安装药池。这种药池安装在枪管的侧面,甚至还装有一个带转轴的可开合的保护盖。药池和保护盖让火门枪的使用变得更方便,而且可以让膛内的火药保持干燥。虽然当时这两样设计似乎还没有被广泛接受,但仍然是火门枪发展史上的一大进步。有趣的是,几乎在同时,明帝国的火铳上也出现了火门盖, 原因可能也是为了防潮。

15世纪钩式枪(hook gun)上粗糙的药池

佩鲁嘉火门枪

莫尔塔尼(Mortagne)之围,15世纪晚期的画作,画面左侧有两名火门枪手正在开火

早期火门枪有两种。第一种是木床式(grooved type),即取一段前段要比枪管宽的木托,然后在木托前部开槽,将枪管安放其中,之后再箍上一个或多个铁环加固。这种火门枪的外形颇像一种小型的早期火炮,火门枪的别名手炮(hand cannon)很可能就来源于此。第二种是套管式或长杆式(socketed type),直接将木杆插入枪管的尾銎即可,元末明初的中国手铳即是这种。这些火门枪枪管前部经常带有一个钩形件(hook)。在实战中这个钩子经常被用来在射击时支撑火门枪,它可以架在城墙上、支架上,甚至在野战时还可以架在一种叫作“pavise”的大型盾牌上。钩形件可以和枪管一起被一次性铸造出来,也可以焊接在枪管上,还可以用夹具固定在枪管上或者木托上。由于存世的早期火门枪实物大多已经遗失了木托和木杆,想分辨出这些火门枪的种类并不容易。

套管式火门枪被使用了相当长的时间,甚至在15世纪70年代的手稿插图上依然能看到它们的身影。可能是因为这种武器相当有效,也可能是因为套管式火门枪结构简单,容易制造。

这些早期火门枪的尺寸多种多样,但是大部分都是小型的。以两个现存实物的尺寸为例。其一是大约制造于1400年的木床式火门枪伯纳枪(Berner Büchse),该 枪圆形铁制枪管长18厘米,口径30毫米,还带有一个射击时用于支撑武器的钩。其二是著名的坦能堡枪(Tannenberg gun),这是一种套管式火门枪,发现于黑森地区的坦能堡城堡遗址。坦能堡城堡在1399年陷落之后被摧毁,因此可以确定坦能堡枪的制作年代要早于1399年。坦能堡枪的六边形枪管是青铜铸成的,长32厘米(12英寸),口径17.5毫米,重1.24千克(2.75磅),木杆已遗失。

坦能堡火门枪

克罗地亚历史博物馆收藏的木床式火门枪(枪管长16厘米,口径18毫米,重1.55千克),来源不明,年代在14世纪或15世纪,枪托是现代人安装的

年代约为1468年的绘画,攻城者和守城者都在使用结构简单的套管式火门枪。图中火门枪的尾杆颜色和枪管相同,所以有可能是铁制的,但即便如此,由于缺少钩形件,这种火门枪还是不属于钩式手持枪(hackbut)的范畴

虽然木床式和套管式火门枪通常都是小型的,但是套管式的一些子类型尺寸却相当大。大约撰写于1405年的康拉德·凯斯尔的手稿《战争的强化》(Bellifortis)中,一幅插图描绘了一支大型火门枪。这支火门枪安放在叉架上,可能因为尺寸太大,不能像小型火门枪那样用钩状物支撑着瞄准,所以枪身上没有安装钩形件。

14世纪后期,火门枪第一次出现在英国国王的账簿里。这些火门枪可能之前就已经被存放在军械库中,只是没有在记载中被特意区分出来。关于“handgonne”的最早记载可以追溯到1338年,但这些早期记录的真实性是有争议的。一份1388年的来自伦敦塔的记载中有如下明显的描述:“三门被称作handgonne的青铜小炮……”在这条记录中,“handgonne”被描述为“小炮”,这不禁让人怀疑有多少早期记载中的“小炮”实际上就是火门枪。

虽然14世纪的英国盛产优秀的长弓手,民间也崇尚射箭,但可以肯定英国人也热衷于早期火器。早在1345年,伦敦塔就制造了100辆“ribald”(可能就是佛兰德人所说的“ribaudiaux”,装有3门小型射石炮的手推车),每辆只花费了1镑多一点,而且费用里还包括运费。在中世纪晚期,枪炮之间的界线是模糊的。一支火门枪, 本质上就是一门从“ribaudiaux”上取下的小型火炮。

《战争的强化》中的插图。图中射手双手握着大型火门枪的尾杆,同时火星从火门中迸出,这表明当时还有另一名射手在点火,只是插图没有画出来

1496年的绘画中的多管火炮炮车

15世纪后半期的瑞典绘画,描绘了圣奥拉夫(St. Olaf)之死。画面左侧有一名手持套管式火门枪的士兵。不仅在瑞典,15世纪晚期的法国和德国的绘画中,也能见到这种老式的火门枪

到14世纪末,火器已经传遍了整个欧洲。火炮在攻城战中作用很大,而火门枪相比之下显得相当无用,因此前者的传播速度要比后者快。而且城主们(castellans)很快就将火炮作为守城武器使用。一份大约编写于1381年的布列塔尼(Brittany)编年史里提到:“每个城堡都存放着硝、木炭和新硫黄”。此时的火器已经成了权力的象征,鸣炮致敬这一风俗也开始出现。1397年,丹麦、瑞典和挪威的国王埃里克在他的加冕典礼上鸣放了一些较小的火炮(bössor,经常用于城堡和船只的防御),给贵族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在14世纪末,一些孤陋寡闻的乡下贵族根本就没听过炮声,更别提礼炮致敬了。有趣的是,这些火炮的炮手绝大部分都是德国人,可见北欧以南的地区在火器技术方面依然保持着优势。

火门枪在波兰出现得也相当早,最早的记载出现在1383年。那里的许多火门枪是青铜铸造而成的多边形枪管的套管式火门枪,甚至还带有钩形件。然而直到15世纪中期,火门枪在波兰都没有大量出现。与此同时,波兰的火炮却发展迅速。可能是这一时期为了对抗条顿骑士团,波兰需要许多攻城武器来和强大的敌人作战。

火器在14世纪晚期还传到了俄罗斯。尽管俄罗斯在地理位置上更接近中国和蒙古,最早接触的火药可能就来自这两个地方,但是现存的俄国火门枪实物却是欧洲风格的武器。俄罗斯地区最早的提到火器的模糊记载是1376年俄罗斯人进攻伏尔加河畔的一个保加尔城市时,城墙上的保加尔人用一种火器向他们开火射击,更明确的记载是1382年俄罗斯人使用火炮和“tyufyaki”(tyufyak的复数形式,“Tyufyak”是一种重型火门枪)保卫莫斯科的城墙。一本17世纪的书籍——《枪炮说明书》(The Cannons and Arquebuses Description Book )提到,“tyufyak”的口径在40到85毫米之间。在这次保卫莫斯科的战斗中使用的火炮是老式的,发射的不是球形炮弹,而是大型箭矢。尽管如此,或许是因为精湛的炮术,或许是因为运气太好,俄罗斯炮手们还是用火炮击中了一名鞑靼王子。铸炮厂在15世纪晚期也出现在了俄罗斯。

平民武器

在14世纪末15世纪初,欧洲在火药技术领域的进步极大地推动了火门枪和火炮的发展。首先在14世纪末,随着欧洲人掌握了制硝技术,硝不再只能通过进口获得,黑火药变得越来越便宜。第一个有记载的硝田在1388年开设于法兰克福,这个硝田里遍布填埋稻草、落叶、消石灰以保持恒温的地窖和坑,并且要用人畜尿液来浇灌。除了硝田以外,硝还可以从碎石堆、马牛羊猪的厩圈,甚至从居家的卧床底下刮取。需要指出的是,14世纪到15世纪的火药配方中,硝、硫黄、木炭的比例多种多样。出现这种状况的原因,除了不同种类的火器使用的火药需要不同的配方以外,还跟硝的纯度有关。硝田出产的硝纯度无法保证,而当时的火药制造者对火药燃烧过程中发生的化学反应依然只有模糊的认识。纯度不一的硝和缺乏化学知识的工匠,导致当时的火药制造技术依然是原始的。铳手们在自己配制火药时也可能会把火药配制得威力不足,或者威力过大。使用这些威力不稳定的火药是非常危险的。因此当时的文献对早期火器的危险性都有着夸张的描述,发射火炮可不是懦夫能胜任的工作。

火药价格的下降让火炮变得更巨大,而火门枪也得以大量出现在战场上。14世纪到15世纪,欧洲战场上火药的使用量暴增。14世纪关于火药消耗量的记载通常只有几十磅,比如1359年法国的梅伦(Melun)城堡只需要10.5千克(23磅)火药。到了1371年,布雷特伊(Breteuil)城堡需要45千克(100磅)火药。在1375年,围攻圣索弗莱维孔特需要90千克(200磅)火药。这一时期,火门枪的使用量可以说接近零,战场上只有数量较少的射速缓慢的火炮,而且这些火炮通常是小型的。然而在不到一个世纪之后的1448年,勃艮第伯爵送给了正在罗德岛抵御埃及苏丹的医院骑士团1633千克(3600磅)火药。在更早的1430年,跟圣女贞德的军队作战的勃艮第军队需要7711千克(1.7万磅)火药。

导致这种变化的原因除了价格的因素,还有战场的需求。在当时的攻城战中,数量巨大的火药是必需的,尽管城墙和城堡已经无法抵挡射石炮的炮弹,但是射石炮依然需要轰击城墙多次才能打开缺口。1466年,比利时的迪南特(Dinant)遭受了长达一周的围攻,期间攻城一方发射了1700多颗炮弹。1431年围攻法国拉尼(Lagny)的攻城者,仅仅在一天之内就用火炮发射了412颗石弹。在15世纪早期,大型射石炮每次发射估计需要消耗36千克(80磅)火药,一门“veuglaire”(一种中型射石炮)每次则需要消耗18千克(40磅)火药,一门蛇炮(couleuvrine)每次发射需要 10千克(22磅)。可见一门15世纪早期最小型的火炮,一次发射也会耗尽1359年整个梅伦城堡的火药储量。通常为了节省时间和金钱,攻城一方的长官会试图和守城者谈判。如果不是因为火药价格的大幅下降,在战争中消耗如此多的火药是不可想象的。以14世纪火药的价格,即使是最富有的国王也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开销。总之,火药价格的下降鼓励了他们大量地使用火炮,反过来火药制造业也因此蓬勃发展。

至于军队中火门枪手的火药消耗量跟炮兵部队相比,其实是非常小的。因此更加便宜的火药也促进了火门枪的大众化。而制造火门枪这种简单的武器对于乡下铁匠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们只需把铁板卷成枪管,然后再钻出点火孔,加工出药池,用锤子和锉刀完成最后的加工。除了卷制枪管,铸造结构简单的火门枪也难不倒铁匠。

再加上火门枪是一种易于使用的火器,因此即使在穷乡僻壤也能见到它们。在英国,早在1375年的亨特库姆庄园暴动中,40名暴动者里就有人使用了火门枪。这是火枪第一次出现在英国战争史上。亨特库姆庄园的暴动规模虽小,但平民使用火器反抗统治者却是一个意义重大的事件,这标志着火器正在失去神秘性,统治者们再也无法垄断火器。亨特库姆庄园的暴动者也成了最早使用火器的造反者。

进入15世纪,经过几十年的发展,火门枪家族又增加了一个新种类——钩式手持枪。钩式手持枪又被称作“Hakenbüchse”或“haquebut”,这些名字都源于枪管上的钩形件。在法国,钩式手持枪又被称作“arquebus”。钩式手持枪通常是全铁制的(也有一些是青铜的),带有一个细长的金属柄,用来在射击时抵住火枪。金属柄的横截面通常是方形或者圆形的,末尾往往带有一个水平或者垂直的圆环。枪管的横截面形状有圆形、六边形和八角形,而枪管长度通常是全长的四分之一或五分之一。火门开在枪管的上方或侧面,带有一个杯状结构或者一个药池,药池有装了火门盖的,也有没装防护盖的。枪身上的钩形件用铁环固定,或者和枪身一起作为一个整体被制造出来。

钩式手持枪普遍带有钩形件,现存的实物中有极少数没有钩子,但这可能是因为枪身上的钩形件已经遗失。和之前的火门枪一样,钩式手持枪的枪口有时也会加粗成环状。钩式手持枪的金属柄一般是直的,但是也有一些流传到现在的实物的金属柄末尾是向上弯曲的。这可能是外力扭曲造成的,但也有可能是在制造时刻意为之,目的是方便骑兵在马背上使用。在中世纪晚期的一些绘画中可以看到,马背上的骑兵将钩式手持枪的金属柄的尾部抵住胸部射击。但是一些带有弯柄的钩式手持枪长度超过了1米,并不适合在马背上使用,而古代绘画中的骑马火枪手使用的火门枪长度都相当短。因此这一说法是有待商榷的。

1483年的《伯尔尼编年史》(Amtliche Berner Chronik)中的插图,进攻一方使用相当原始的射石炮轰击要塞,而守方则使用带钩的火门枪还击

低地国家的钩式手持枪,年代约为1500年,据报道是在疏浚莱茵河时被发现的。该枪枪口向外略有扩张,枪管前部横截面为圆形,后部横截面为六边形。枪管上的钩形件是和枪管一起作为整体锻造而成的。金属柄的横截面是圆形,并且末尾圆滑地向上弯曲。该枪全长1.295米,枪管长71厘米,金属柄长58.5厘米,钩形件长75毫米,口径20毫米,重5.5千克

使用钩式手持枪的骑兵

还有一些比较大的钩式手持枪被装上了长钉,安装长钉的位置在钩形件后面,距离钩形件有一段距离。据推测,长钉被用来插在护墙上或船上凸出的托架上,这样做可以在射击时为火枪提供一个稳定的支撑。如果需要,射手可以轻松地将火枪从固定位置上取下,转移到别的位置,或者像别的钩式手持枪一样用钩形件支撑着射击。也有人认为长钉是后来加装上去的。这些老旧的钩式手持枪在加装了长钉之后,可能被安装在船上,作为回旋炮(swivel guns)使用。

现今存世的钩式手持枪的数量要远多于木床式或套管式火门枪。可见,钩式手持枪是更加大众化的武器,即使是不重要的城镇,军械库里都要存放几支。

通过对30支尼德兰的钩式手持枪进行分析得到了一些有趣的数据。它们的重量多种多样,范围为5.5到20千克(12到44磅),但是大部分重量在10到16千克(22到35磅)之间。口径则有20毫米、26毫米、28毫米、30毫米和33毫米五种。每种口径都至少有4支火门枪采用,这显示了制造者在标准化方面做的一些尝试。随着大量火门枪被广泛使用,有必要让火门枪的口径统一一下,以方便制造子弹。而这些火门枪的长度更加标准化,多数长度都在1米到1.1米(39到43英寸)之间,另有 3支长度约为1.2米(47英寸),1支长度约为60厘米(23.5英寸),1支长度约为71厘米(28英寸)。30支火门枪中只有7支火门开在枪管侧面,并且都是右侧,其他火门枪火门都在枪管上方。有人认为,这些火门开在侧面的火门枪可能年代较晚,但是这一观点并没有过硬的证据支持。除了一支火门枪枪管的横截面是六边形以外,其他火门枪枪管的横截面都是八角形,或者至少有一部分枪管的横截面是八角形。

15世纪低地国家的钩式手持枪,带有一个61.4厘米长的长钉,枪口有一个钮状长钉。火门开在八角形枪管的上方。枪全身都被涂成红色,一些资料提到勃艮第炮兵把火器涂成红色,这么做可能是为了防锈。枪全长1.96米,口径28毫米,重16.9千克

维也纳军事历史博物馆(Heeresgeschichtliches Museum)也藏有一些钩式手持枪,和上文中的尼德兰钩式手持枪相比数量更少,也接受了相似的测量。有一支长1.010米,口径23毫米,重8.86千克。还有一支长1.195米,口径24毫米,重11.93千克。另一支长1.515米,口径21毫米,重13.4千克。

另外,很多钩式手持枪的金属柄上还钻有一个方向水平的圆孔。圆孔的直径通常为20毫米,位置在枪管之后10到20厘米。圆孔的用途有两种可能,一是用来安装简单的蛇形杆装置。德国埃朗根(Erlangen)的皇家大学图书馆(Royal University Library)藏有一份年代位于1460年到1480年之间的手稿,上面绘有一支金属柄上装有旋转杆的钩式手持枪,杆的前端有一个火绳夹,因此可以确定这是一个简单的蛇形杆装置,金属柄上的圆孔可能就是为了安装这种装置而钻出来的。二是用来让射手更加方便地携带缓燃火绳。射手可以将火绳的一端缠绕在圆孔上,在这个位置的火绳距离火门比较近,也比较安全。但是这两种说法至今都没有实物证据支持。

瞄准装置罕见于早期火门枪上。原因可能有如下两种:一是火门枪精度很差,没有安装瞄准装置的必要;二是射手瞄准时眼睛会靠近火门或者药池,这是一个危险的举动。瞄准装置在套管式和木床式火门枪上几乎没有出现过,但是在钩式手持枪上要更加多见。上文所说的30支尼德兰钩式手持枪中,至少有7支带有前准星或后准星。

但这并不意味着火门枪手都是盲目地开火。在一些人手里,火门枪依然可以精确地射杀敌人。1429年,在圣女贞德一战成名的奥尔良之战中,一名被尊称为大师、名叫让·勒·康涅(Master Jean le Cannonier)的法国火器手大显神威。他擅长使 用蛇炮狙杀单个的英军士兵。在中世纪晚期,“couleuvrine”一词所指的并不一定是后世的那种长管火炮,在法国人和勃艮第人那里,很多“蛇炮”其实就是大小不一的火门枪。考虑到康涅单独一人操纵这种火器,并且跟随圣女贞德的部队四处作战,在还没有野战炮架的15世纪初,他使用的“蛇炮”肯定是一种火门枪。在奥尔良,一名身材高大、装备精良的英国战士给法军造成了很大麻烦,康涅受命用火枪击倒了他。而在跟随贞德收复卢瓦尔(Loire)城堡时,康涅又用火枪连续杀伤了数名英军。可见火门枪还是可以用于射杀单个敌人的,只是精度不如弓弩。

14至15世纪,正是一些历史学家所说的“步兵革命”的时代。发源于英国与瑞士,并传播到整个欧洲的“步兵革命”,从根本上改变了欧洲战争的面貌。在这一大背景下,火门枪和弓弩、长枪一起助推了这场军事革命。曾经支配中世纪战场的重装骑士,开始被有组织的、装备了长杆兵器和弓弩火器的步兵所取代。组织良好、数量众多、训练有素的步兵使用这些武器完全可以击败重装骑兵,而且弓弩手、长枪手的花费要远低于封建骑士。13世纪中叶,装备一名骑士要花费32英镑,而14世纪初一名装备精良的弓箭手只需要1英镑的装备费用。火门枪手也很好地适应了这次军事变革。他们只需要很少的训练,装备也远比重骑兵的便宜。不过,为了弥补火门枪射速缓慢、准确度差的缺陷,火门枪手被组织成大队作战。

和步兵革命同时,一场炮兵革命也在高调地进行着。如同步兵击败骑兵一样,大口径火炮足以击破那些看起来固若金汤的中世纪城堡。火器的地位进一步提高。

车堡的利爪

1419年到1436年发生在波西米亚的胡斯战争中,火门枪真正进入了它们的全盛时期。比起百年战争中的少量使用,胡斯战争让火门枪得到了一个证明自己真正价值的好机会。布拉格大学教授兼伯利恒教堂的传教士约翰·胡斯(Jan Hus)主张改革教会,没收教会财产,并且反对教会兜售赎罪券,他在农村的活动招致了德国教士、贵族和罗马教廷的仇视。1414年,胡斯应召参加在康斯坦茨举行的宗教会议,在那里会议拒绝他的申诉并将他逮捕。1415年,胡斯被以异端罪名处以火刑。胡斯的殉道点燃了他的支持者的怒火。1419年,在胡斯派的领导下,反对神圣罗马帝国和教会的“胡斯战争”爆发。起义者自称胡斯派,聚集在独眼骑士约翰·杰士卡(Jan Zizka)周围。破产骑士出身的杰士卡曾经在波兰当过雇佣兵,和条顿骑士团交过手。作战经验丰富 的杰士卡甚至很可能参加过著名的坦能堡会战。

杰士卡明白,自己手下的农民仅凭一腔热血是无法战胜装备精良的骑士的。因此他因地制宜,充分利用了农民手中有限的资源。他将农用四轮马车覆上木板并连接在一起,使之成了移动堡垒。这些马车可以排成方形或圆形的阵形,被称作车堡(wagenburg)。

车堡的起源已不可考。四轮马车在中世纪的战场上有时被当作障碍物使用,尤其在行军途中被敌人追上时。例如1429年的鲱鱼战役(Battle of the Herrings),英国人就把一队装有咸鱼的辎重马车一字排开,以阻挡法国人的进攻。在西欧,使用四轮马车防御是临时举措,而在东欧这却是一种常见战术。俄罗斯人将其用来对付鞑靼骑兵和波兰骑兵,立陶宛人也用类似的战术对抗条顿骑士团。杰士卡可能是在波兰期间学到了这种战术,但也有可能是他自创了车堡战术。

车堡的每辆四轮马车都有防护木板,上面开有射孔。木板的防护一直延伸到底盘以下,即使想从车底爬进车堡也是不可能的。杰士卡颇有组织方面的天赋,他详细制定了每辆战车的装备。每辆马车配备有2柄斧头、2把铁锹、2把鹤嘴锄、2把锄、2把铲以及钩镰枪,此外还有一条用来连接其他战车的带钩铁链。如果车阵需要长期固守阵地,这些工具可以用来构筑工事。

现代人复原的胡斯战车模型,车门打开的方向向着车堡内部

每辆马车的车组成员数可能会有10到20人,数量并不固定。每辆马车有2名驭手、2名火门枪手、6名弩手、14个使用连枷(flails)的士兵、4个使用长戟(halberds)的士兵,另有2名士兵带着大盾(pavises)。弩手和火门枪手从射击孔向外射击,保持着稳定的火力输出。装备连枷和长戟的士兵保护着马车之间的间隙,执大盾的士兵(pavisiers)也在这里防守。进攻车阵的敌人会遭遇一堵兵器林立的坚固木墙。

胡斯派军队的装备都可以在农村中轻松地找到。连枷是东欧常见的农具。铁匠可以打造出长戟,也可以造出火门枪。和火门枪相比,弩反而更难生产,尽管弩的使用也相当简单。四轮马车是用普通的农用马车改造而成,只需要木匠做些简单的木匠活就可造出。

胡斯车堡的威力在于火力。每辆马车上都有8名装备远程武器的士兵,他们可以进行威力巨大的齐射,也可以维持持续的火力。一些士兵还可以趴在车底,通过防护板下部的射击孔射击。马车上甚至还备有石头,在火器装填的间隙,那些没有枪炮弓弩的士兵可以用石头投掷敌人。一些马车甚至还装有火炮。

杰士卡在1420年3月25日的苏多梅尔(Sudomer)之战第一次尝试了他的车堡战术。当时支持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保皇派势力企图突袭苏多梅尔村附近的胡斯派,但杰士卡使用车堡战术击败了他们。这次战斗是胡斯派取得的第一次重大胜利。

胡斯车堡,胡斯战争时期的插图

1421年12月21日,杰士卡在库特纳霍拉(Kutna Hora)城外将车堡和火器相结合,成功突围。当时杰士卡手下1.2万人的部队在可以俯瞰库特纳霍拉的山上构筑了车堡,遭到可能有5万人之众的反胡斯十字军包围。尽管数量上占据巨大优势,十字军依然无法拿下胡斯派的车堡。于是十字军中的意大利佣兵将领皮波·斯帕诺派部队绕过杰士卡的右翼,进攻库特纳霍拉的北门。城中的保皇派见状打开城门,将十字军放入城中。此时的情况万分紧急,十字军大肆屠杀城中的胡斯派支持者,城外的杰士卡也被孤立。杰士卡看到库特纳霍拉已经失陷,部队已经完全被包围,当机立断,带着战车突围。他在极其恰当的时机,命令火门枪手和轻型火炮集中火力射击一部分敌人,在十字军的包围圈上硬是打出了一个缺口,成功突围。杰士卡在此战中运用了集中火门枪火力的战术,并大获成功,让胡 斯派得以幸存。

火门枪在车堡中表现优良。为了稳定地瞄准,射手可以把火门枪架在射击孔的边缘上射击。而且当射手缓慢地装填火枪时,战车上的木板可以保护射手。由于火门枪的实战表现良好,1421年后杰士卡重组军队时,增加了火门枪的装备量。此时胡斯派控制了数个波西米亚城市,利用城中的作坊,杰士卡可以让部队装备更多的火器。

一个成熟完善的胡斯车堡可以由180辆四轮战车组成,机动时这些战车会组成四列纵队行进,外侧的两列纵队队列较长,内侧的两列纵队队列较短,这样可以使这些战车快速地围成车堡。如果地形允许,车堡可以不必四面防御,只要将枪炮弓弩集中在正面即可。车堡战术本质上是一种防御性战术。

杰士卡惯用的战术如下:在战斗开始时先用大型射石炮轰击敌人,以刺激敌人发起进攻。接着车堡强大的火力会扰乱敌人的阵形。战车之间用铁链相连,弩手和火门枪手躲在木板后,透过射击孔向敌人发射铅弹和弩矢。战车之间的间隙布置有轻型火炮和大盾牌,胡斯派的炮手和弩手、火枪手在这里打击敌人,在他们背后还有一些手持长杆兵器的步兵保护他们。车堡之内是胡斯派的步兵和骑兵。在敌人进攻时,步兵在车堡内待命,准备增援或轮换战车上的士兵。只要时机一到,收到命令,他们就会冲出车阵,对陷入混乱的敌人发起反冲锋。

虽然四轮战车适合用于防御,但15世纪的学者、日后成为教皇庇护二世的艾伊尼阿斯·西尔维乌·比科罗米尼(Aeneas Sylvius Piccolomini)对胡斯派如何用战车进攻有如下夸张的描写:“当战斗即将开始,驭手们接到队长发出的信号后,迅速地将一部分敌人包围并用座驾组成一道围墙。之后他们的敌人在战车之间受到挤压,并和自己的同伴分离。这些敌人沦为了步兵的利剑和战车上男女射来的弩矢弹丸的牺牲品。”

“用战车分割包围敌人”这种描写听起来相当令人难以置信。但在另一篇文章里,比科罗米尼还写到胡斯派的战车部队可以将敌军分割成数块,并逐个包围歼灭。他将杰士卡的军队比作“全副武装的怪兽”“出人意料地迅速捕获猎物,将猎物挤压至死,并吞掉猎物的碎块” 。他写道:“如果有人逃出了马车组成的迷宫,他们也会落入等候在车堡之外的骑兵之手,并在那里丧命。” 不过考虑到四轮马车本身并不是适合用来进攻的武器,而胡斯派赖以取胜的战术就是利用战车防御并派步骑兵发动反冲锋,这种记述的可信性令人怀疑。

但在战术上用车堡防御,并不意味着胡斯派在战略上也是采取守势的。通过主动 出击,入侵敌对的邻国,胡斯派甚至把战火烧到了敌人的领土上,例如匈牙利和巴伐利亚。胡斯派带着战车入侵敌占区并劫掠乡村,通常会刺激反胡斯势力的军队向他们发起进攻。骑士们一开始以为胡斯派只是一群农民组成的乌合之众,然而在怪兽一样的车堡面前他们很快就尝到了苦头。骑士们最终吸取了教训,通过诈退引诱胡斯派离开车堡,或者集中炮兵火力摧毁马车,打败了一些胡斯派军队。

两支胡斯派使用过的火门枪。上方的木床式火门枪拥有加工精细的枪托,下方的套管式火门枪铸造得也比较精致。两支火门枪全长都是1.7米,其中上方的火门枪口径为25毫米

存世的一门胡斯派使用过的野战炮。炮管为铁制,被铁箍固定在木床上。炮管长29厘米,炮口处直径为7厘米

胡斯战车的成功引起了封建领主们的注意。1421年,领地遭到胡斯派破坏的奥地利大公阿尔布雷希特五世按十户一丁的比例召集部队。他规定每20名新兵中,3人装备火门枪,8人装备弩,其他人使用长枪或连枷。值得注意的是每20人就配备有1辆四轮马车。

为了对付胡斯派的车堡,神圣罗马帝国军队的将领们增加了炮兵的使用。神圣罗马帝国坚持让它的臣民增加火炮和火门枪的库存量。例如,在一份1427年的法令中,纽伦堡市提供了“1门发射2英担重炮弹的大射石炮(a large stonegun)、6门小一些的射石炮、12门木栅炮(palisade gun)、60支火门枪,以及6名大师炮手(master gunner)”。

在一份1431年的账簿中,被派去镇压胡斯派的雷根斯堡军队装备了一定数量的枪炮。248人中有16个火门枪手和71个弩手。这支小部队有6门火炮、总重3英担的炮弹,以及2英担重的铅弹。铅弹应该是火门枪的弹药,但一部分铅弹也有可能是火炮使用的葡萄弹。和这支部队的火器数量相比,他们携带的弹药相当多,可见在战场上火门枪和火炮开火的机会也不少。而且在15世纪初,一支200多人的部队就拥 有这么多火器,说明此时火器已经相当普及。账簿上还记载了辎重马车上另外携带着19支火门枪,这些火门枪是不是那16个火门枪手携带的额外武器目前还不清楚。

胡斯派利用车堡战术取得了巨大战果。在15世纪初,他们将新生的火门枪和火炮与古老的四轮马车相结合,成功击败了以重装骑士为核心的敌军。如果说车堡是一只全副武装的怪兽的话,那么火门枪就是这只怪兽的利爪,帮助它撕碎和吞噬敌人。虽然胡斯派最终被镇压,但这并不是因为车堡战术自身的问题。德国封建主和教会利用胡斯派内部的圣杯派对胡斯派进行分化瓦解,并最终导致圣杯派和塔波尔派互相残杀,这才是胡斯派失败的真正原因。

车堡战术在波西米亚的巨大成功,使其他欧洲军队开始效仿胡斯派的战车部队。他们也开始将火门枪、火炮与战车相结合。但随着15世纪野战炮架的出现,机动性优良的新型野战炮取代了笨拙的中世纪火炮,车堡在战场上愈发地脆弱了。而且杰士卡之所以采用车堡战术,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手下的农民难以在野战中抗衡骑兵。随着步兵革命的发生,素质更高、组织更好、战术更先进的欧洲步兵已经不再惧怕在野战中对抗骑兵,自然也就不再需要车堡的掩护。因此车堡战术在中欧和西欧消失了。但是,曾经作为胡斯车堡利爪的火门枪,依然被欧洲各地的步兵所广泛使用,在步兵革命中继续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颗粒化革命

如果我们只关注火门枪,不关注中世纪晚期的另一项军事技术革命,是无法客观、全面地了解火门枪的发展史的。因为正是中世纪晚期出现的火药颗粒化技术,让火门枪的威力和精度都有了飞跃式的提高,从而进一步发展成我们所熟知的火绳枪。

到约1400年,黑火药的配方变得接近理想的比例——75%的硝、12%的硫、13%的木炭,而当时最流行的配方中有一个比例是71%的硝、13%的硫、16%的木炭。除了配方方面的进步,另一个重大改进是火药的颗粒化。欧洲人使用的粉末黑火药被称作“serpentine”,这个名字容易跟蛇形杆装置(serpentine)相混淆。“Serpentine”这一名称的由来可能跟撒旦或者一种使用粉末火药的火炮有关。

将三种原料放入研钵中用杵捣碎成细小的粉末,就得到了粉末火药。这一过程可能需要24个小时。约在15世纪的前五十年的某一时期,欧洲人发现如果把粉末火药加入液体混合之后干燥成饼状,再破碎成颗粒,可以让火药的威力变得更加强大。这 种粗糙的早期颗粒火药被称作碎粒黑火药(crumbled powder)。最早的关于这种新技术的记载大约出现在1407年,甚至有可能在1372年的英格兰,颗粒化技术就已经出现了。

那么颗粒化后的黑火药和粉末黑火药相比,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呢?

可以说,颗粒化技术的出现是火器史上的一个转折点,是火药技术的一场革命。中世纪的炮手和火枪手并不懂得颗粒化的原理,他们只是发现如果膛内的火药装填得太紧,火药就会因为缺乏氧气而无法成功地燃烧;如果装填得太松,又会减小火器的威力。在没有掌握相关的化学和物理知识的情况下,这些炮手和火枪手在一次次的试验和失误中发展出了火药颗粒化技术。在使用粉末黑火药的年代,射手们为了避免上述情况的出现,在装填火器时会故意不把膛内完全填满,这样既可以让火药成功燃烧,又能一定程度上保证火器的威力,但是这在战场上是比较麻烦的事。因此碎粒黑火药的出现,首先就方便了弹药的装填,让射手不用像使用粉末黑火药时那样担心装填得太松或太紧。

除了方便装填以外,碎粒黑火药运输起来也更加方便。由于粉末黑火药只是简单地将原料粉末混合在一起,在运输过程的颠簸中硫黄粉、木炭粉等成分会逐渐互相分离。如果长途运输粉末黑火药的话,恐怕到了战场火药就已经报废了。当时的火枪手们不得不将硝、硫黄、木炭分开携带,在上战场前将它们配制成火药。粉末黑火药的这个缺陷对黑火药在战场上的使用影响很大。突发的遭遇战、糟糕的天气都会给火药的临时配制带来很大的麻烦。而碎粒黑火药就没有这种缺陷,可以放心地运输。

此外,中世纪晚期的硝田工人们会向硝田里添加石灰和贝壳,因为他们发现这些添加物可以提高硝田的产量,但是产出的硝酸盐大部分会是硝酸钙,也叫“石灰硝”(lime saltpetre),所以早期的硝中含有一定比例的硝酸钙。硝酸钙的吸潮性很强,而欧洲很多地区气候潮湿,因此粉末黑火药中的硝非常容易潮解。这在当时是一个大问题。而如果将黑火药做成粒状,和粉末相比颗粒的表面积与体积之比更小,因此火药中的硝从空气中吸收的潮气更少。所以碎粒黑火药不仅方便运输,还耐储藏。15世纪初的文献描述了碎粒火药优良的储藏性,可见颗粒化的效果是相当明显的。

对碎粒火药最早的记载出现在著名的《烟火之书》(Firework Book)中。这是一本成书于15世纪20年代、为炮手而写的专著,而其中所使用的资料可以上溯到更早的几十年前。匿名的作者自夸,2磅碎粒黑火药的威力相当于3磅粉末黑火药的威力。该书的法语版中,这一比例变成了1磅碎粒黑火药相当于3磅粉末黑火药。当时法国 的火器技术处于欧洲前列,加工工艺的进步可能进一步增加了碎粒黑火药的威力,造成两种版本的书中比例不同。不过碎粒黑火药虽然威力提高了,但令人头痛的是,使用新火药的火炮也更容易炸膛了。此时有三种解决方法:继续使用粉末黑火药,将粉末火药与碎粒火药混合使用,减少碎粒火药中硝的含量。显然第三种方法是最佳的,因为欧洲国家虽然已经可以自产硝,但是硝价依然不够便宜,使用减少硝含量的碎粒火药不仅用起来很便利,还可以降低火药的价格。此后,小型火炮,特别是长管的小型火炮,变得更加流行,因为长身管可以让碎粒火药在膛内充分燃烧,达到最大威力。

碎粒黑火药的使用对于火门枪来说具有革命性的意义。手持火器因为本身的口径和装药量,相比火炮更能承受碎粒火药的爆炸。在使用粉末火药的时代,受制于火药较弱的威力,火门枪的身管长度较短。而在使用了碎粒火药之后,随着火药威力的增加,火门枪的身管变得更长。新式的火药加上更长的身管,使弹丸被火药燃气推动的时间也变得更长了,膛口初速也相应地增加了。而只要初速增加一点,弹丸的动能就会显著提高,侵彻力也会显著增加。因此,火门枪手选择碎粒火药作为发射药。到1420年,碎粒黑火药在欧洲已经得到广泛使用。在文献中,碎粒火药经常和火门枪一起被列出。

和日后的颗粒黑火药相比,碎粒黑火药的药粒外形是不规则的,而且更大。15世纪末,新技术的出现标志着火药颗粒化技术的成熟。工匠们开始将药饼挤过筛子,以得到形状规则的火药颗粒。和外形不规则的碎粒火药颗粒相比,其颗粒更小、外表更光滑,这就是真正的颗粒火药(corned powder)。颗粒火药可以迅速并均匀地燃烧, 但是燃速不如碎粒黑火药,因此可以比较放心地在火炮和火门枪上使用。

欧洲硝田,1598年的木版画

出版于1529年的《烟火之书》中的插图

到了15世纪70年代,或者可能更早,火门枪的枪管变成了长度在1米左右的锻铁管,并且还带有一个较短的木托,可以抵肩或抵着肘部射击,射手使用缓燃火绳点火。更长的枪管和颗粒火药甚至可以让弹丸的出膛速度突破音速。在现代测试中,火门枪子弹的膛口初速曾达到过450米/秒,可以想象这种武器的侵彻力有多强。使用粉末火药是无法达到这种初速的,16世纪初的意大利冶金学家万诺乔·比林古乔(Vannoccio Biringuccio)就曾提到,火绳枪如果使用火炮发射药(粉末火药),只能把子弹打出15步(4.5米)远。同时,火门枪发射的子弹更小了,口径一般在12到15毫米之间,而更早的火门枪类型钩式手持枪的口径一般在20到25毫米之间。可以说,此时的火门枪已经达到了它的顶峰。只要给这时的火门枪装上一个原始的火绳枪机——蛇形杆装置,火门枪就会变成火绳枪。

最致命的一枪

在1453年奥斯曼帝国围攻君士坦丁堡的战斗中,交战双方都使用了多种多样的火炮和火门枪。“征服者”奥斯曼苏丹穆罕穆德二世使用的乌尔班巨炮在此战中名声大噪。这门火炮据说发射重达1212磅的球形炮弹,可以击垮千年古城君士坦丁堡的坚固城墙。除了这门巨兽之外,奥斯曼人还有另外68门火炮持续不断地开火。拜占庭人和来自意大利城邦的盟友也有几门火炮。拜占庭一方的火炮大部分都被作为反人员武器使用,每门火炮一次可以发射5到10枚胡桃一样大的霰弹。比起攻城大炮,火门枪虽然被交战双方大量使用,但是却鲜为人知,也很少有关于这些武器的记录。

从14到15世纪的奥斯曼方面的记载可以得知,拜占庭军队已经有了火门枪。当1453年君士坦丁堡被围时,拜占庭帝国已经穷困潦倒,因此可以推测拜占庭士兵不会有很多最先进的蛇形杆火绳枪和钮式火绳枪(button-lock)。实际上,法国的编年史显示,法国军队直到15世纪60年代还在使用老式的套管式火门枪,所以像拜占庭这种破产国家还在使用老式火门枪,并不奇怪。

虽然拜占庭军队的火器性能落后,但是参加守城的外国人却装备了先进的火器。参加过围城的希俄斯的伦纳德大主教认为,城中有3000名外国人在帮助拜占庭军民抵抗奥斯曼军队。一支由乔瓦尼·朱斯蒂尼亚尼·隆哥(Giovanni Giustiniani Longo)统率的700人热那亚部队,在危急时刻前来支援君士坦丁堡守军。他们装备 精良,还携带着意大利生产的先进火器。意大利是当时欧洲火器技术最发达的地区之一。他们装备了一些火门枪,甚至还可能用上了蛇形杆火绳枪。蛇形杆这种可以把火绳推入药池的简单点火装置,在四十年前就已出现,但是火门枪却一直被使用到了15世纪末。

对面的奥斯曼人也迅速地装备了最先进的火枪。他们从意大利进口火门枪,并且开始自产火门枪。除了蛇形杆火绳枪以外,他们也可能拥有钮式火绳枪。在奥斯曼军队对君士坦丁堡发起的最后一次突击中,火门枪发挥了重大作用。可以说,火门枪成了压垮守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1453年5月29日凌晨,奥斯曼军队对君士坦丁堡发动了最后一次突击。此时朱斯蒂尼亚尼带领400名意大利人和大部分拜占庭守军把守圣罗马努斯门周围的地段。在距天亮还有三个小时的时候,奥斯曼军队发起了第一次突击。朱斯蒂尼亚尼率领3000名士兵在外墙拼死抵抗,用钢弩和火门枪痛击土耳其人。在圣罗马努斯门激战了两个小时后,损失惨重的奥斯曼军队撤退。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打着火把的奥斯曼军队发动了第二次突击,虽然成功突入外墙,但还是被赶了出来。

15世纪晚期的意大利士兵,中间的威尼斯民兵手持火门枪

一幅16世纪初的意大利油画的局部,一名士兵肩扛着一支长管火门枪

当进行第三次突击时,由于人手紧缺,穆罕穆德苏丹把自己的宫廷部队,包括3000名耶尼切里在内的精锐也投入了战场。穆罕穆德苏丹甚至一直陪伴着耶尼切里们走到了护城壕。战斗持续了一个小时后,左翼的耶尼切里发现科克波塔门并没有锁好,50名奥斯曼士兵冲入门内,登上城墙竖起了旗帜。对于守军来说,这是相当致命的打击。更不幸的是,在城墙缺口上的木墙里指挥战斗的朱斯蒂尼亚尼被一颗火门枪子弹击中。子弹从他的手臂射入,通过胸甲的袖洞又射入了躯干。受了致命伤的朱斯蒂尼亚尼被撤到后方,在那里他遇到了君士坦丁十一世。君士坦丁十一世见到 负伤的朱斯蒂尼亚尼后,大喊道:“我的兄弟,勇敢地战斗吧!不要在我们有难时放弃我们!这座城市就靠你拯救了。回到你的岗位。你要去哪里?” 足见他当时有多么绝望。

此时不仅拜占庭皇帝,朱斯蒂尼亚尼手下的士兵也没有意识到朱斯蒂尼亚尼受了致命伤。圣罗马努斯门的守军认为朱斯蒂尼亚尼已经丢下他们自己逃跑了,士气受到极大的打击,开始后撤。与此同时,奥斯曼人在北墙升起的旗帜更让恐慌在全城守军中传播。君士坦丁堡的防御崩溃了,千年帝国的首都终于被土耳其人攻破。一颗子弹击垮了朱斯蒂尼亚尼和圣罗马努斯门的守军,可以说,这是火门枪有史以来取得的最大战果。

步入巅峰

胡斯战争之后,欧洲人继续完善着他们的火门枪。最早的欧洲火门枪和元末明初的中国火铳区别不大,只是比中国火门枪多了一种连接木杆的方式。进入15世纪后出现的钩式手持枪已和中国火门枪有了较多的不同之处,例如全金属的构造、枪管上的钩形件。到15世纪晚期,欧洲火门枪和中国火门枪已经大不一样了。

15世纪中期,欧洲出现了可以抵肩射击的枪托。和钩式手持枪的金属柄相比,这种枪托更短更粗,尾部的形状让使用者把枪托抵在髋部或肩部时更加舒适,枪托的材质也从金属重新变成了木头。受火药颗粒化的影响,枪管变得更细更长。枪匠们渐渐意识到,更长的枪管会让火药燃气在子弹出膛之前体积膨胀到最大。早期的粉末火药爆炸力弱,因此火门枪枪管都相当短,但是使用碎粒火药和颗粒火药之后,短枪管无法发挥新式火药的威力,因此枪匠们加长了枪管。此时如果在这种火门枪的枪托上加装一个蛇形杆装置,一支早期火绳枪就诞生了。然而在这种新型火门枪出现之后,老式的火门枪依然被使用了一段时间。

火门枪的生产也得益于欧洲手工业的发展。城市因为贸易和工业的发展变得更加重要,低地国家的工业城镇变成了生产火门枪的主要中心。对于生产便宜、优质的铁来说必不可少的高炉,于1340年第一次出现在比利时,并且在15世纪的前二十五年 传遍了低地国家。这一地区遂变成欧洲的火炮生产中心,大量的火门枪也从这里被生产出来。

15世纪晚期至16世纪早期的钩式枪,巴伐利亚军事博物馆收藏。从上至下:全长1.515米,枪管长92厘米,口径25.5毫米;全长1.51米,枪管长88.5厘米,口径25毫米;全长1.433米,枪管长90.8厘米,口径19毫米;全长1.838米,枪管长1.255米,口径26.5毫米

在15世纪的下半叶,火门枪在欧洲已经成了司空见惯的东西。大部分欧洲军队中都可见到和弓弩并存的火门枪,而且数量相当大。这一时期也出现了火药技术的集中化。国王和诸侯可以更加有效地掌控税收,尤其是在德意志。他们用自己巨大的财富购买火器,数量和质量都要优于那些较弱的邻国或较小的贵族的火器。这场不平衡的军备竞赛加剧了君主集权,同时促进了民族国家的发展。

在意大利,米兰和威尼斯已经厌倦了不可靠而昂贵的雇佣兵(condottiere),因而他们创立了新的民兵体制,训练民兵保卫自己的城市。在这些意大利民兵中,火门枪手所占的比例很大,他们的武器是城镇里的作坊提供的。在1482年,费拉拉战争(War of Ferrara)的初期,米兰一方有1250名火门枪手参战,与此同时弩手只有233人。这支部队还包括352名火绳枪手,他们使用的是一种比火门枪更先进的武器,带有一个用弹簧顶住的使用一个按钮触发的扳机。火门枪和火绳枪混用,在15世纪后期很可能是常见的事。

1472年,法国的“博安·昂·韦尔芒多瓦法令”(Ordinance of Bohain-en-Vermandois )召集了1200名重骑兵,每人有一名骑马侍从及一名剑士(swordsman)陪伴,还有3000名骑马弓手、600名骑马弩手、2000名长枪兵、1000名弓箭手、600名火门枪手。法令要求每名火门枪手都要穿戴一件带袖锁甲衫、一个链甲护颈或板甲护颈(gorgerin)、一顶轻盔(sallet),以及一套胸板甲。火门枪手也带着一柄匕首及一把剑。据关于火门枪手装备的记载,可以确定,这些火门枪手并不是穷人。如果有需要,他们的盔甲和格斗武器可以让他们像普通的士兵一样战斗。虽然火门枪手在战斗中总是试图和敌人保持距离,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会陷入近战,这时盔甲和冷兵器是非常必要的。法令没有提到腿甲,很多这一时期的插图中,火门枪手也没有穿戴腿甲。这可能是因为火门枪手希望自己的腿部能毫无妨碍,这样他们可以在战斗 中作为散兵四处跑动。

丹麦火门枪(全长1.455米,口径19.2毫米,重10.49千克),丹麦国家军事历史博物馆收藏,年代约为1515年或者更早,上面带有简单的雕刻装饰

1483年的《伯尔尼编年史》中的插图。穿着全身甲的火绳枪手和弩手并肩作战,地上摆放的箱子盛有分装好的火枪弹药

意大利人也使用骑马弩手和火门枪手侦察、搜集粮草、应付小规模战斗、追击逃跑的敌人。15世纪的一些有趣的图画显示,装备精良盔甲的骑士在骑马时用火门枪开火。弩手和火门枪手的盔甲可能没有那么好,还可能在作战时下马,尽管有一些描写提到他们在马背上射击。到1490年,教皇国(Papal States)已经拥有了装备火绳枪的骑马步兵。

在15世纪的后五十年,另一个革新是对发射药的预先分装,这一措施大大提高了火门枪的装填速度。欧洲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分装发射药的尚不清楚,这一技术在一些地区可能几十年前就已经得到了应用,但分装技术是在15世纪末才普及的。

玫瑰战争与火门枪

胡斯派成功实践了车堡加火器的战术,四轮战车可以让火门枪手比较安全地射击,大大减少了敌军步骑兵对他们的威胁,但这并非唯一的办法。聪明的指挥官们尝试过很多种方法,以使火门枪手在射击的同时又可以和目标保持距离。1461年2月17日的玫瑰战争中的第二次圣奥尔本斯(St. Albans)战役中就有一个典型战例。

当时约克家族的支持者占据了伦敦北部的重镇圣奥尔本斯,并得知兰开斯特家族 的军队就在附近。约克军预测兰开斯特军队会从北方接近城市,于是他们精心构筑了一道防御工事,将军队部署在树篱和铁蒺藜(caltrops)带之后。除此之外,在每个穿过树篱的小径或缺口上,约克军都布上了24英尺(7.3米)长、4英尺(1.2米)宽的大网,网上还带有钉子。这些大网通常被布置在船上,可以阻止敌人跳帮。直到亨利八世时期,英国战舰上还挂着防跳帮的大网。约克军希望这些大网配上铁蒺藜,可以延缓甚至阻止敌军步兵的前进。没有骑兵可以强行突破这些工事。

在防御工事之后,约克军将弓箭手、弩手、雇来的勃艮第火门枪手和炮兵一字排开。兰开斯特军如果强行从正面进攻,只会被火门枪和弓弩的火力撕成碎片。这可能是中世纪防御力最强的野战工事,但它却注定是失败的。兰开斯特军队在强行军之后,从另一个方向到达了圣奥尔本斯,他们迅速拿下了城镇。惊慌的约克军被迫转向,他们精心构筑的工事已经成了摆设,此时只能从毫无遮拦的侧面与兰开斯特军接战。短暂而血腥的战斗之后,兰开斯特军大获全胜。

威廉·格里高利(William Gregory)的《伦敦大编年史》(Great Chronicle of London )记载:“在炮手和勃艮第人得以用他们的枪炮瞄准之前,他们就已经忙于格斗了。” 可见当时约克军的炮兵和火门枪手还来不及开火,就陷入了白刃战。可能是因为兰开斯特军的进攻是一次奇袭,火门枪手还没来得及装填他们的枪支,只能用冷兵器迎战。不过格里高利的意思也可能是在兰开斯特军接近之前,只有火炮来不及转向并确定新射程。

格里高利也对勃艮第人的武器做了有趣的评论:“勃艮第人拥有的器械可以发射小铅球以及一厄尔长的带有六片箭羽的箭矢,三片在(箭杆)中部,三片在一端,另一端装有一个非常大的铁镞头,同时还有野火(wild fire)。” 格里高利的记载模糊不清。一厄尔是1.14米(45英寸)长,这种长度的箭矢是不太可能用火门枪发射的。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中世纪有能发射这种箭矢的火门枪。他可能搞混了火门枪使用的铅弹和火炮使用的长箭矢。早在1377年,勃艮第军队就在围城战中使用过发射大型箭矢的火炮。在这个年代还能发现像古老花瓶炮的箭矢一样的炮矢(gun arrows),是一件有趣的事。而格里高利提到的“野火”可能是一种装有爆炸物、像手榴弹一样投掷的陶罐。面对勃艮第人使用的火器,显然格里高利感到好奇和困惑。玫瑰战争时,火器在英格兰已经出现了一百多年,然而它们还是让格里高利这种知识分子感到茫然。

十年之后,约克家族和兰开斯特家族之间的战争仍在继续。尽管英国盛产优秀的长弓手,双方的军队中还是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火门枪手,约克家族的爱德华四世便雇用 了佛兰德火门枪手。《伦敦大编年史》用“乌黑”一词形容这些外国火枪手,当时的火门枪手整日与火药、火绳为伴,烟熏火燎之下身上难免留下黑色的污垢。爱德华四世在1471年4月11日进入伦敦,编年史提到,他的500名“漆黑的散发着硝烟味的佛兰德火枪手”走在队伍的前头。他的军队据估计有5000到6000人,所以火门枪手在其中只占少数。

爱德华进入伦敦后的两场战斗,都是以爱德华对兰开斯特军的炮击为开始的。1471年4月14日的巴尼特(Barnet)之战,在早上7点的浓雾之中打响。会战前一天的夜里,约克军一方在布阵时出现失误,而且遭到兰开斯特军的炮击,但是兰开斯特军的炮口抬得太高,炮弹都落到了约克军阵线的后方。机智的爱德华下令部队不要开炮还击,也不要出声,结果虽然兰开斯特军的炮击持续了一夜,却没有给约克军造成损失。第二天的会战中,双方用火炮、火门枪、长弓互相射击。爱德华一方拥有的火器比兰开斯特一方要多,但是双方的伤亡大致相同。在对射之后的肉搏战中,爱德华领导下的约克军击败了兰开斯特军,取得了胜利。

爱德华在巴尼特会战中击败兰开斯特军后,兰开斯特一方企图前往威尔士境内的兰开斯特据点。爱德华紧急动员自己的部队展开追击,5月3日,他终于在蒂克斯伯里(Tewkesbury)附近追上了兰开斯特军。1471年5月4日的蒂克斯伯里之战中,兰开斯特一方缺少野战火炮,在装备上处于劣势,而爱德华的约克军再一次以野炮齐射开始了这次战斗。爱德华的几门野炮、弓箭手,据推测还有火门枪手,在距敌人弓箭最大射程处(275米)开火。在这么远的距离上,火门枪如果还能命中目标,那真是一个奇迹,但是烟雾和火焰至少会影响敌人的士气。爱德华的部队可能还有更进一步的优势,他的火炮可能已经用上了霰弹(canister shot),一种约在1400年出现在德国的弹药。兰开斯特一方的火炮很少,而且弓箭手和火门枪手可能也比对方少。很可能是因为忍受不 了约克军的炮击,兰开斯特一方的萨默赛特公爵做出了一个非常冒险的决定:经一条隐蔽的道路向约克人的中军左翼发起进攻。结果萨默赛特的部队伤亡惨重,兰开斯特军也在约克军的反击中全线崩溃。

虽然双方的军队中都出现了一些火门枪手,玫瑰战争中长弓手依然是投射部队的主力

在玫瑰战争中,虽然有为数不少的火门枪手出现在战场上,但是他们发挥的作用远不如新生的野战炮兵,也不如鼎盛时期的长弓手。在欧洲大陆,火门枪和钢弩相比优势明显。但在盛产优秀长弓手的英国,面对射速和侵彻力都相当优秀的长弓,火门枪反而优势不够明显了。而和玫瑰战争中的野战炮相比,火门枪的射程和对敌军士气的打击又远不如火炮。在蒂克斯伯里会战中,正是约克军的炮击刺激兰开斯特军发起进攻,而火门枪却起不到这样的作用。玫瑰战争中,火门枪手和长弓手并肩作战证明了火门枪的威力,但是也反映出火门枪自身的局限性。枪械想要支配战场,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勃艮第战争的血与火

15世纪后期,勃艮第公爵“大胆”查理企图建立勃艮第帝国的野心,终于导致勃艮第与瑞士联邦发生激烈冲突。一方是骁勇善战、以超长枪方阵闻名的凶悍山民,一方是装备先进、领先于时代的新式军队。然而瑞士军队和勃艮第军队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擅长使用火门枪。在玫瑰战争中表现平庸的火门枪手,到了勃艮第战争中可谓大放异彩。

虽然瑞士人以善于使用长戟和超长枪而闻名于世,但他们在使用火门枪和弩方面也颇有心得。由于瑞士人经常在欧洲各地充当佣兵,他们很可能因此了解到了火门枪这种新式武器,并开始使用它们。1443年的苏黎世州(Canton of Zurich)的士兵花名册显示,2760名士兵中只有61人携带火门枪(2%)。与此相反,弩手的数量是473人(17%),另有635人携带长枪(23%),剩下的1591人(58%)携带长戟和斧头。到1474—1477年的勃艮第战争,火门枪手的数量大大增加,和弩手的数量已经大致相同。在每个巨大的瑞士方阵的前方,瑞士人都会部署300人的敢死队。这些勇猛的散兵使用火门枪和弩,在勃艮第战争中表现得相当抢眼。不过相比热衷火器的勃艮第人,瑞士人还是更偏爱长戟和长枪。有时候,这些勇猛的战士甚至会丢下手里的火器,拿起冷兵器走向战场。施瓦本战争时,伯尔尼的火门枪手就拿着长戟和长枪参战。瑞士军队的长官们显然不希望自己的部队因此失去火门枪的掩护。为了避免这 种情况出现,苏黎世甚至规定火门枪手必须携带火枪,以免他们用冷兵器取代火枪。

在战斗中,瑞士火门枪手经常扮演散兵和机动预备队的角色。为了能快速地在战场上机动,他们喜欢披挂轻甲。可以想象一下这种场景:灵活的瑞士火枪手迅速冲向笨重的长枪方阵或重步兵,用手中的火门枪开火,然后快速脱离战斗,重新装填弹药。1443年的苏黎世士兵花名册提到,弩手和火门枪手混编的部队走在军队的前卫之前和后卫之后,他们的作用可能是扮演散兵的角色,在长枪兵结阵完成之前拖延敌人,或者在进攻之前使敌人的阵线陷入混乱。

而勃艮第一方则拥有“大胆”查理组建的新式军队,并拥有欧洲最先进的火器。“大胆”查理之前的几任勃艮第公爵都对火器相当重视,早在1377年,勃艮第军队就在围城战中使用了大炮。“大胆”查理时期的勃艮第军队拥有大量先进的野战炮,这些大倍径、拥有比较成熟的野战炮架的火炮曾经给瑞士人带来了惨重的伤亡。火门枪也是勃艮第部队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的数量不仅远比瑞士火门枪手多,而且更受重视。到1411年,勃艮第公爵“无畏”约翰(John the Fearless)拥有至少4000名火门枪手,这在当时的欧洲是个相当惊人的数字。当他的继任者“好人”菲利浦(Philip the Good)在1456年计划组建一支十字军去对抗土耳其人时,花名册中包含500到600名火门枪手,由一名炮兵长官指挥。这些火门枪手的数量和中世纪军队的传统中坚——骑兵相同。有趣的是,1449年“好人”菲利浦的外孙女远嫁苏格兰国王詹姆斯二世时,公爵准备的嫁妆里就有46支铁制火门枪。

机动灵活瑞士火门枪手足以应付多种情况下的战斗。在小船上向敌人射击的火门枪手,1483年的《伯尔尼编年史》中的插图

在勃艮第战争中,不算上骑马弓箭手,“大胆”查理的步兵部队已经有三分之一的士兵用上了火门枪。在1471年3月20日的一次部队召集中,“大胆”查理调来了由1200名弩手、1250名火门枪手、1250名长枪兵组成的增援部队。同年,另一份文件显示,火门枪手不仅在数量上和弩手相同,而且报酬也相同。一些15世纪的法国和勃艮第账单提到,火门枪手的收入比骑兵还高。

勃艮第人喜欢把他们的火门枪称作“coulovrine”,很少使用“hacquebus”(钩式手持枪)一词。虽然和蛇炮的名字相同,但勃艮第人所说的“coulovrine”其实是一种单兵武器,并不是重炮。小型的勃艮第火门枪只有约14厘米长,而大型的勃艮第火门枪长度 可达55厘米至1.1米。勃艮第人还使用过一种类似三眼铳的火门枪,一份1436年的勃艮第文献记载道:“两百支铜合金火门枪,半尺长,一根长杆上要安装两支。”

除了普通的前装火门枪外,一些勃艮第火门枪是备有多个药室的后装火枪。

1476年3月2日的格朗松(Grandson)之战中,瑞士火门枪手表现优异。战斗还未开始,他们就大出风头。可能是“大胆”查理在格朗松城杀死瑞士降兵的行为激怒了瑞士人,来自施瓦茨支队的瑞士火门枪手不顾命令,抢先向勃艮第阵地开火。查理公爵立刻命令自己的步兵向瑞士散兵发起反击,随后勃艮第弓箭手和瑞士火枪手进行了激烈的交战。出人意料的是勃艮第弓箭手竟被瑞士火枪手击败,并且伤亡惨重。在格朗松战役的前哨战中,瑞士散兵成功地用火门枪击败了使用长弓的勃艮第士兵,获得小胜。

之后双方的主力部队展开交战。瑞士火门枪手和弩手被部署在方阵的正前方,作为瑞士军队的前锋。在战斗中,他们和一些弩手一起前进,并一起向勃艮第人开火。当勃艮第骑兵向他们发起冲击时,他们就会迅速地躲到瑞士方阵的枪林后,但这并不意味着瑞士火门枪手害怕肉搏。当企图迂回到瑞士人后方的勃艮第骑兵因一片葡萄园的阻碍而意外冲入瑞士方阵的右侧拐角时,负责掩护方阵的瑞士火门枪手和弩手随即与勃艮第骑士进行了殊死搏斗。虽然和敌人白刃相接并不是火门枪手的主要作战方式,但他们依然表现良好。这说明瑞士火门枪手接受过一些冷兵器格斗训练。

在此次会战中,瑞士火门枪手在战斗中表现得非常活跃。经过三个小时的残酷战斗后,他们竟然用光了身上的弹药,可见他们开火有多么频繁。此时瑞士人虽然抵挡

住了勃艮第骑兵的进攻,但他们已经陷入了危险境地。查理的新式军队兵种齐全,火力强大,而瑞士军队兵种较单一且投射火力较弱。此时的战场主动权完全由查理掌控,如果战斗再这样继续下去,只能被动防御的瑞士步兵难逃被击败的命运。“大胆”查理让炮兵和弓箭手移动到侧翼,命令主力部队缓缓后撤,并让自己的骑兵做好迂回到瑞士人侧翼和后方的准备。然而令查理意想不到的是,瑞士人的主力部队突然到达战场,并对勃艮第军队发起了排 山倒海般的方阵冲击。勃艮第军队陷入了混乱并最终崩溃,“大胆”查理第一次尝到了瑞士人的苦头。

约1470年的绘画,描绘了战斗中的勃艮第军队。画中火枪手、弩手、长弓手陷入了一场混战

虽然查理战败,但是由于瑞士人缺乏骑兵,查理的损失不大。然而在数月后的穆尔滕之战中,勃艮第人就没这么幸运了。企图进军伯尔尼的查理围攻拱卫伯尔尼的重镇穆尔滕,在当地构筑野战工事并布置了大量的野战炮,企图等待瑞士人的增援部队前来进攻。然而查理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认为瑞士人派来的解围部队只是一支小部队,遂于6月21日带着大部队回营休息,只在阵地里留下2000名弓箭手和火门枪手,以及1200名骑兵。令查理没想到的是,正在向他接近的瑞士步兵多达2.5万人,另外还有1800人的洛林重骑兵增援他们,而查理的部队人数只有2万多一点,并且大部分都待在营地休息。

6月22日下午,瑞士步兵和洛林骑兵对勃艮第人的阵地发起了冲击。跟随查理四处征战的历史学家帕尼伽罗拉回忆道:

“这时候雨停了,一支装备着细长长枪的瑞士部队的正面立刻从台地上的树林里出现,他们都是步兵,火门枪手走在部队的前方。……从这时起瑞士人从树林中涌出,我们的人用火炮和臼炮射击。但组成密集阵形的瑞士人,继续一步步前进,如果不是一码码的话。”

从帕尼伽罗拉的回忆中可以看出,此战瑞士火门枪手又一次充当了部队的先锋,而奇怪的是他没有提到弩手,因此很可能这次战斗瑞士人的投射部队是只由火门枪手组成的。

工事后的勃艮第长弓手和火枪手向瑞士人猛烈地开火,炮兵也集中火力向瑞士人射击,使瑞士人的攻势一度减弱。然而阵地内的勃艮第士兵毕竟势单力薄,炮兵也没有足够的人手操纵火炮。瑞士人的前锋在长弓和枪炮的打击下损失较严重,但是随后瑞士人中的施瓦茨部队绕过了工事,成功迂回到勃艮第人的侧翼。结果在瑞士人排山倒海般的冲击中,勃艮第人的阵地被席卷了。

瑞士人进军神速,查理和自己的部队却反应缓慢,他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组织反击。帕尼伽罗拉记载到,很多勃艮第士兵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竟然被瑞士人的火门枪吓得崩溃:

“瑞士人看到我们的部队一点点到达台地,拼命地组成阵线,还看到在城镇的方向,特洛伊罗(查理的意大利佣兵队长之一)在一座小山上集结了约3000名士兵。瑞士人开始在超过三箭之远的距离上用手持的火药武器开火。因此勃艮第步兵开始转 身逃跑,他们意识到自己的数量在如此凶猛的敌人面前显得太少。”

最后穆尔滕之战变成了一场大屠杀,查理手下有1.2万名士兵被杀,而瑞士人只有410人阵亡,其中大部分都出自前锋部队。

在1477年1月5日的南锡(Nancy)之战中,重建了军队的“大胆”查理和作为洛林公爵的雇佣兵的瑞士人再一次交战。此战中瑞士军队的变化,除了长枪兵的数量超过长戟兵外,火门枪手的地位也大大提高。此战,瑞士人一反常态,将800名火门枪手作为后卫使用,准备用这些火门枪手随时支援前锋和主力部队。另外,在瑞士人的主力8000名步兵中,火门枪手的数量达到了1000人。瑞士长枪兵组成的楔形阵对勃艮第人的左翼发动进攻时,只有火门枪手为他们提供支援。这个例子说明瑞士指挥官对火门枪手的能力相当有信心,只需要火门枪手就可以提供足够的火力。从此战中瑞士军队兵种构成的变化可以看出,经过勃艮第战争的磨炼,瑞士人不仅意识到了长枪在密集方阵中拥有长戟所不可比拟的优势,还意识到了火门枪的威力丝毫不逊于弩。此时,火门枪在瑞士军队中已经取代了弩的地位。

在机动到勃艮第军队右翼的瑞士楔形方阵的突袭面前,勃艮第人的野战炮根本来不及发挥作用。而组成楔形方阵最前端的,正是瑞士人的长枪兵和火门枪手。同时勃艮第军队右翼也遭到了瑞士—洛林联军的攻击,他们首先用手中的火门枪(可能还有一部分火绳枪)开火,接着杀入勃艮第军队的左翼。单薄的勃艮第方阵无法阻挡巨大方阵的冲击,在仅有的一排长枪兵阵亡后,勃艮第的火器部队惨遭蹂躏。此战,“大胆”查理的新式军队再次惨败,查理自己也丢掉了性命。

正在行军的军队,1483年的《伯尔尼编年史》中的插图。火门枪手和弩手一起走在队伍的前列,他们肩扛火枪,穿戴胸甲和头盔,手里还拿着火绳。其中一名火门枪手的火门枪上还挂着装火药的牛角

在勃艮第战争的三次大战里,查理次次饮恨。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查理对火器的重视远超过瑞士人,但最终失败的却是他那过分倚重火力的新式军队。瑞士人也看到了火门枪的重要价值,然而瑞士步兵还是以长枪和长戟作为主要装备,少量火门枪只起到了辅助作用。 但这并不影响瑞士火门枪手在战场上有活跃的表现,也不妨碍瑞士人在战场上充分发挥火门枪的威力。反观查理,虽然让自己的步兵部队大量装备了火门枪乃至更先进的火绳枪,然而他们却没有令人瞩目的表现,甚至在失去少量长枪兵的保护后,沦为了瑞士人的屠杀对象。

勃艮第战争带来的教训无疑值得人深思。火门枪、火绳枪等单兵火器固然是先进的武器,然而它们的射速和威力都很有限。如果想让火枪手在战场上既发挥手中火器的威力,又不被敌方的步兵和骑兵所压垮,那么只有让使用冷兵器的重步兵和火枪手并肩作战。于是在接下来的16世纪,长矛和火枪的时代来了。

弩的没落

到15世纪末,火门枪已经发展成一种有效的、可用于攻防的武器,步兵和骑兵、陆上和海上都在使用它们。随着准确度和可靠性的提高,在欧洲的军械库中,火门枪已经在步兵远程武器之中占据了重要位置。更便宜、更具威力的火药,加上更有效的构造和更合理的尺寸,造就了一种威力强大同时并不昂贵的武器。

有趣的是,在15世纪,火门枪的广泛使用给弩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同样威力强大,同样射速缓慢,弩和火门枪之间不可避免地展开了激烈竞争。编年史中频繁地记载火门枪和弩在战场上被同时使用。有人推测正是火门枪的使用导致15世纪弩的拉力迅速增大。弩从使用脚踩踏环徒手上弦的踏张弩,变成了使用带有曲柄和绳钩的绞盘上弦的绞盘钢弩(cranequin)。钢弩的侵彻力变强了,但是射速也变慢了。与此同时,在一些地区,分装弹药和火绳枪枪机的出现提高了火枪的装填速度。和弓箭相比,操作火枪和钢弩所需的训练都比较少,但是火枪的制造成本要低于钢弩。而且随着曲柄和绞盘的使用,钢弩的射速变慢,其射速优势相对于火门枪而言已不再明显,而威力方面钢弩也没有优势。因此在这场竞争中,火门枪节节取胜。15世纪后期的米兰军队和瑞士军队都开始用火门枪取代弩。但火门枪并没有彻底取代弩,西班牙和法国还在坚持使用弩,后者甚至一直把弩用到了16世纪。彻底将弩淘汰,还是要靠火绳枪来完成。

15世纪后期火门枪取代弩的风潮甚至还一路吹到了俄罗斯。“arquebus”一词在1408年之前就出现在俄罗斯。几乎可以确定的是,当时这一名称所指的并不是火绳枪,而是钩式手持枪。在15世纪70年代,钩式手持枪在野战中取代“tyufyak”之前,这种火器在俄罗斯还不是什么常见的武器。同时,老旧笨重的火器依然被用来 保卫城池和要塞。到15世纪末,已经有数种火门枪在俄罗斯得到使用。除了前文中的“tyufyak”和钩式手持枪,还有一种被称作“samopal”的较小的火门枪,以及被称作“ruchnitsa”的长管滑膛枪。

中世纪晚期编年史插图中的弩手,中间的弩手正在用绞盘给自己的钢弩上弦

在编年史作者们的笔下,火门枪的主要优点之一就是能惊吓鞑靼人。在战场上,往往一次火门枪齐射就能让企图接近俄罗斯人的鞑靼人后撤。俄罗斯火门枪手所取得的最大胜利发生在1480年的乌格拉河。

1480年,金帐汗阿合马率兵进攻莫斯科,并与立陶宛大公订盟夹击俄罗斯人。伊凡三世则联络克里米亚汗以对抗阿合马,两军在奥卡河支流乌格拉河对峙。莫斯科军队部署了大量的火炮和钩式手持枪,将鞑靼人从河岸边赶跑,迫使阿合马撤退,提前结束了这次入侵。此战后,蒙古对俄罗斯两百多年来的统治终于崩溃。火门枪即使在处于欧洲边缘的俄罗斯,实战效果也相当显著。以至于1486年后,俄罗斯已没有关于弩被作为武器使用的记载。

就这样,在火门枪、火绳枪的先后打击下,在中世纪战场上风行了数百年的欧洲弩终于寿终正寝,先弓箭一步退出了战场。

火绳枪时代的黎明

在15世纪后半期,编年史中的“arquebuses”一词含义是模糊不清的,我们难以确定它究竟指的是火门枪,还是新生的火绳枪。尽管火绳枪在15世纪就已出现,使用缓燃火绳点火的火门枪依然被使用到了16世纪。

提到火绳枪的诞生,就不得不提到缓燃火绳的使用。正是因为缓燃火绳取代了灼热的金属丝,火绳枪机的发明才成为可能。缓燃火绳就是一条用硝浸泡过的细绳,可以缓慢地燃烧,但是不会产生火焰。关于缓燃火绳最早投入使用的时间依然存在争议。许多学者声称缓燃火绳是15世纪初出现的,之前的火器是用红热的金属丝点火的。然而很多早期的绘画显示炮手和火枪手们使用的点火工具,只是一根被画成黑色细线 的东西,根本无法分辨出是什么东西,因此这种说法还是存在疑问。

如果使用金属丝点火的话,就需要一个火盆或者一堆篝火来使金属丝保持灼热,而且在战场上使用篝火显然并不是个好主意。对于在城堡里防守的火门枪手来说,随身带着一个用来烧烤金属丝的火盆尚可以接受。然而对于野战中的火门枪手来说,带着一个火盆机动显然是个大麻烦。而且瑞士的中世纪火器爱好者乌利希·布雷切尔(Ulrich Bretscher)所做的测试显示,火门枪的后坐力会让点火用的红热金属丝变得越来越弯。也就是说,火枪手在每次开火之后都要把红热的金属丝掰直,而且是在战斗中!当然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火枪手还可以在他随身携带的火盆里多放上几根金属丝。

因此,许多手稿插图上都出现了不一定是金属丝的黑色直线,这些细线过于细小,无法提供更多的细节。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些手稿插图中,火门枪手的旁边很少会画上一个火盆或者一堆篝火,尽管一些记载提到这些东西是炮兵装备的一部分。在米莱梅特(Milemete)1326年所作的那两幅著名的花瓶炮(pot de fer)插图中,施放火炮者手中拿着的不是灼热的金属丝,而是一根一头缠着弯曲的细线状物的木棍,所以画中描绘的点火工具可能就是缓燃火绳。

有了比金属丝方便很多的缓燃火绳,发明火绳枪机的一大障碍自然也被扫除了。首先出现的是结构非常简单的蛇形杆装置(serpentine)。1411年的中世纪书籍的插图中就出现了原始的蛇形杆火绳枪机。这种枪机非常简单,就是安装在枪管尾部的、一根可以转动的S形金属曲杆。蛇形杆装置虽然简陋,但它标志着火绳枪的诞生,具有重大的意义。在火门枪时代,射手在使用火枪时需要一手持枪、一手点火,不仅影响持枪的稳定性,还不方便瞄准。15世纪后期乃至16世纪初制造的一些火门枪已经装有准星和照门,然而这些瞄准装置在野战中的实用性可能要大打折扣。虽然用火门枪准确射击单兵目标并不是不可能,但困难一定相当大。想象一下,火门枪射手需要一边用手拿着火绳戳到药池里点火,一边透过照门和准星瞄准,这该是多么困难的事啊!蛇形杆装置解放了射手的双手,现在只需要扣动扳机,就可以完成火枪的击发,全神贯注地瞄准变为了可能。

在蛇形杆装置出现之后,更加成熟、结构更加复杂的火绳枪枪机也出现了。火绳枪的价值渐渐得到了欧洲国家的重视,他们开始用这种新式枪支取代火门枪和仅剩的一些钢弩。坚持使用弩的西班牙人在16世纪初的意大利战争期间也用火绳枪取代了弩。就连最顽固的法国人也为火绳枪所动。1518—1520年,法国国王弗朗西斯一世 的军队里还没有一个火绳枪手,只有弩手,到1536年法军攻打图灵时,火绳枪就已经全面取代了弩,整支法国军队竟然只剩下一名弩手!

1411年乔安·哈特里布的《战争之书》(Kriegsbuch)一书中的早期火绳枪,枪机是一种简单的蛇形杆装置

著名的“花瓶炮”插图

欧洲军队大量装备火绳枪后不久,火绳枪就获得了证明自己威力的机会——意大利战争。这种绵亘数十年的漫长战争,成了新武器、新战术的试验场。火绳枪也在意大利战争中获得了大显身手的机会。1503年4月28日的切里尼奥拉(Cerignola)之战中,西班牙名将贡萨洛在一片斜坡上挖掘壕沟,构筑工事,依仗由火绳枪手、长枪兵、剑盾兵组成的西班牙军队,成功击败了法军。法军起初派重装骑兵向西班牙军的阵地发起冲击,但是遭到壕沟的妨碍,并遭到火绳枪火力的打击,法军指挥官内穆尔公爵也遭到射杀。重骑兵失败后,法军又派出了瑞士佣兵,企图用长枪方阵击败西班牙人。然而时过境迁,在勃艮第战争中所向披靡的瑞士长枪兵在穿越壕沟和工事时,遭到火绳枪火力的猛烈打击,而且由于野战工事的妨碍,瑞士人的密集方阵变得破碎,结果在西班牙剑盾兵的反击下,阵形不整的瑞士人陷入了其并不擅长的近身格斗。最终法军惨遭失败,战死约3000人,而西班牙人的伤亡只有数百人。

切里尼奥拉之战后,西班牙人使用火绳枪和长枪继续在1524年的帕维亚会战中大显身手。在帕维亚会战中,迂回到神圣罗马帝国军侧翼的法国骑士受到松软的地面和森林的阻碍,反而遭到西班牙火枪手的近距离射杀。这些手持骑枪、身披全身板甲的重装骑士或是被西班牙人用火枪打穿了盔甲,或是被德国长戟兵拉下马。西班牙人依靠火绳枪和长枪,又一次取得了大胜。

15世纪初的蛇形杆火绳枪,来自克罗地亚。长1240毫米,口径35毫米,重10.6千克

英国皇家军械博物馆的帕维亚会战蜡像,法国骑士冲向神圣罗马帝国一方的火绳枪手

可以说,和“大胆”查理的新式军队相比,西班牙军队无疑要更加成熟,他们将大纵深的长枪方阵和威力强大的火绳枪结合在一起,成功地击败了凶悍的瑞士步兵。在15世纪的收复失地运动中,西班牙步兵喜欢使用弩和剑盾作战。但是在意大利战争的影响下,西班牙人吸取了其他地区军队的经验,进行了成功的军事改革。他们装备了瑞士人所使用的长枪,削减了剑盾兵的数量,同时淘汰了弩,让步兵大量装备火绳枪。在切里尼奥拉之战时,西班牙步兵中火绳枪手、长枪兵和剑盾兵的数量比是2:2:1。反观同时期主要使用长枪作战的瑞士步兵和德国步兵,他们的部队中火枪手的数量只占了步兵总数的10%左右。这种火枪手数量上的巨大差异,表明西班牙人的战术思想已经比他们的同行领先了一代。如果说,在瑞士步兵横行的15世纪后期,是长枪方阵的时代,那么火绳枪被大量使用的16世纪,就是长矛与火绳枪的时代,是西班牙大方阵的时代。西班牙人凭借大方阵战术和优秀的步兵几乎称霸整个16世纪的欧洲战场。而火绳枪在意大利战争中的成功应用,也标志着火绳枪黎明时代的结束。火绳枪和长枪一起支配战场的时代来了。

威力的证明

在20世纪70年代初,曼彻斯特大学科技学院的阿兰·R.威廉姆斯曾经测试过3支不同的火门枪复制品。三支火门枪口径均为四分之三英寸(19毫米),长度分别为5英寸(12.7厘米)、10英寸(25.4厘米)、15英寸(38.1厘米)。其中5英寸 的枪管代表的是14世纪的火门枪,10英寸枪管代表的是15世纪初的火门枪,15英寸的枪管代表的是15世纪晚期的火门枪。测试所用的火药由6份硝、2份木炭、1份硫黄配成,使用的是13世纪晚期的配方。火药分别采用干式混合法和湿式混合法配制,子弹则分为铅弹丸和钢弹丸(中世纪晚期被当作穿甲弹使用)两种。射击的靶标则是2.54毫米的软钢板,射击距离为9.1米。

德国佣兵的武器,1539年生产的德国火绳枪

使用干式混合的火药时,结果令人失望,每四次射击就有一次哑火,而且子弹威力很弱,有时甚至只是从枪管里滚出来而已。由此可见,对于早期的火门枪手来说,就算他们的技艺再娴熟,哑火都是一个严重的问题。用5英寸枪管发射的铅弹初速为195.1米/秒,10英寸枪管则是152.4米/秒,15英寸枪管则是563.9米/秒。5英寸枪管发射的钢弹的初速是103.6米/秒,10英寸枪管是219.5米/秒,15英寸枪管则是265.2米/秒。

湿式混合的火药表现更可靠,在测试中哑火率低于10%,而且燃速更快,枪口初速也更高。5英寸枪管发射的铅弹的初速为179.8米/秒,10英寸枪管为158.5米/秒,15英寸枪管为469.4米/秒。换成钢弹后,相应数据分别是182.9米/秒、268.2米/秒、283.5米/秒。

在测试中,铅弹的初速波动很大,这可能是铅弹不规则的外形导致的。在测试中,威廉姆斯还发现火门枪在9.1米的距离上还算是准确,但超过这个距离就不清楚了。15英寸火门枪的枪口初速要比5英寸火门枪的高出50%,而且5英寸火门枪5次击中钢板,却没有一次击穿钢板;10英寸火门枪14次击中钢板,只有6次洞穿;而15英寸火门枪8次击中钢板,有5次洞穿了钢板。

枪管为15英寸长的火门枪,表现可谓比较出色。面对厚度超过2毫米的软钢板,在近距离可以做到8次击中、5次洞穿,这样的成绩已经比很多中世纪晚期的弓弩要出色了。除了侵彻力强以外,火门枪弹丸的高初速也带来了巨大的动能,身披盔甲的 敌人即使盔甲没有被子弹洞穿,也可能受到较严重的钝伤。这一点是弓弩做不到的。

1998年,英国皇家军械博物馆的拖姆·理查德森(Thom Richardson)曾经测试过一支15世纪的钩式手持枪的复制品。他使用50格令的现代黑火药发射15.75毫米口径的铅弹,这支钩式手持枪的平均枪口初速达到了惊人的180.5米/秒。在同时进行的测试中,一张15世纪绞盘钢弩的复制品发射的弩矢,平均初速只有44.7米/秒,要知道这张钢弩的拉重达到了440磅。

留下详细记录的针对火门枪的现代测试并不多,通过少数现代测试,我们可以发现火门枪在近距离的威力相当强大,这也是它能在欧洲很多地区淘汰弩的原因之一。虽然火门枪在近距离威力强大,然而射程却是个问题。据拉尔夫·佩恩-葛维的《弩之书》(The Book of the Crossbow)一书,15世纪的重型钢弩能以45度仰角将弩矢射出380码(1码=3英尺≈0.91米)远,平射时射程可以达到70码。因为弩的主要使用方式是平射,火门枪与之相比射程劣势不够明显,但跟经常抛射箭矢的长弓相比就相形见绌了。根据《长弓》(Longbow, A Social and Military History)一书,对从16世纪的英国沉船“玛丽·罗斯”号上发现的长弓的复制品进行测试,100磅长弓的射程可以达到250码,而160磅长弓的射程甚至可以达到350码。此外,铅弹的外形导致火门枪发射的子弹速度衰减相当严重,这意味着射击远距离的目标时,火门枪的威力会大打折扣。当然,火门枪麻烦的装填过程和缓慢的射速也是个问题。

和以上的优缺点相比,火门枪较差的准确性却显得不太重要。因为在中世纪晚期的战场上,火门枪手面对的是排成密集阵形的大批敌人,击中这些目标远比射击单个的敌人容易。而且为了弥补射速慢的缺点,大群火门枪手经常聚集在一起开火。中世纪晚期的编年史也显示,火门枪手经常和弓箭手一起并肩作战,以便得到后者的掩护。

除了强大的威力以外,火门枪对敌军士气的打击也不应被忽视。枪声、火焰、烟雾给敌人士气带来的打击,不是弓弩所能相比的。俄罗斯人在和鞑靼人的战斗中就成功利用了火门枪的这一优点。这也是早期的火门枪虽然实际威力不佳,却被欧洲军队少量装备的原因。

尾声

进入16世纪后,随着火绳枪的普及,排挤了弩的火门枪自身也遭遇了被淘汰的命运。在欧洲一些偏远的地区,比如北欧,原始的火门枪在16世纪初还在被使用。 但在德国这种火器技术较发达的地区,火门枪几乎全部被火绳枪取代。但也有例外,一种被称作钩式枪的大型火门枪直到1524年爆发的德国农民战争中,还在被德国人所使用。

德国农民战争中的大型钩式枪,这种火门枪一般都比较笨重,需要架在支架上射击

约1500年的丹麦黄铜火门枪(长92.9厘米,口径24.1毫米,重17.69千克),是一支做工精致的晚期火门枪,带有准星和照门

火门枪在欧洲战场上活跃的时间,总共只有一百多年。然而在这一百多年中,火门枪经历了中世纪晚期的各种大战,也经历了改变欧洲战争形态的步兵革命。如前文所述,火门枪既不像有些人所说的那样,威力弱小到只能用来吓唬敌人,也不是什么完胜弓弩的神器。但火门枪依然是一种革命性的武器,在中世纪晚期的战场上发挥了重大作用。作为现代枪械的始祖、人类最早的枪械,火门枪虽然粗陋原始,但无可否认它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它在两个时代之间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在它出现之前,中世纪的欧洲战场被重骑兵所支配;在它退出战场之后,近代早期的欧洲战场被长矛和火绳枪所主宰。火门枪,是当之无愧的热兵器时代的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