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法显

法显(东晋名僧)

渡流沙凌沧海 第一次西天取经的高僧

法显简介

法显:法显(334年—420),平阳郡武阳(今山西临汾)人,东晋高僧。法显是中国佛教史上的一位名僧,一位卓越的佛教革新人物,是中国第一位到海外取经求法的大师,杰出的旅行家和翻译家。在399年,法显65岁的高龄从长安(今汉长安城遗址)出发,经西域至天竺寻求戒律,游历30余国,收集了大批梵文经典,前后历时14年,于义熙九年归国。法显将佛教文化引入中国,对中国历史、文化产生很大影响。

法显传记——

立誓求法

东晋咸康元年(335)。

一个春意盎然的日子,平阳郡武阳(今山西省襄垣县)境内的一户农家小院里,人们屏住呼吸,焦急地等待着一个小生命的降生。

这家人姓龚,世代务农,忠厚善良,生活十分清贫,老伴身体也很虚弱,以致连个儿子都很难养活。

正午时分,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啼,大家悬着的心全都放了下来。因为产妇已年近四十,在这“儿奔生,娘奔死”的时刻就多了几分危险。好在母子平安,何况还是个胖小子,这怎能不让这对中年夫妇喜出望外呢?

可这欢喜的心情不久便被忐忑不安的神情所替代。想起自己前面三个儿子相继于童年不幸夭亡,夫妇俩终日担惊受怕,夜不能寐,唯恐厄运再次降于怀中的小宝贝。

在龚氏夫妇战战兢兢、忧虑重重的担心中,时光已过了三个年头。

一天夜里,万籁俱寂,昏暗的油灯下,母亲正在缝制孩子三周岁的新衣服。男主人心事重重地开了口:

“孩子他娘,咱儿子过几天就三岁了。三年来,咱们小心翼翼地抚养他,总害怕有个什么闪失,尤其是你为此身心憔悴,头上已白发斑斑了。听人说佛法无边,为求佛主保佑,咱不如将孩子送到附近的寺里,你看如何啊?”

妻子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借着昏暗的油灯仔细端详着熟睡中的儿子,那张圆圆的略带红晕的小脸蛋此时正在睡梦中绽开一丝微笑。望着这张可爱的小脸,妻子抽泣着说道:

“我从心里实在舍不得离开儿子,有时梦中都能听到他唤我时那甜美的声音,这副活泼可爱的模样常使我不由得在半夜挑灯来看,一想起他三个哥哥的厄运我就害怕,有时甚至整宿难眠。”

“正因为你疼爱他,我才决定这样做的,一来可求得佛主保佑,使孩子健康成长,二来寺院离咱家也不远,我们可常去看望孩子。”

就这样,龚家夫妇为求佛主保佑,将自己心爱的儿子,在其过三岁生日那天送到了附近的佛寺度为小沙弥。说来奇怪,由于孩子幼小,有时也回家小住,可一回家中便患重病,住到寺院便无药自愈,从此便不大回家。

十几岁时,父母不幸去世。此后,叔父屡逼他回家,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佛法情有独钟,出家的决心反倒越来越大,于是他在二十岁时便受了比丘的具足戒,从而成为一名正式的僧人,法名叫“法显”。

在寺里,法显品德正直,头脑聪颖,仪轨肃整,深得寺僧和四方居士的崇敬。尤其是他那精进不息的好学精神,更受到师傅们的赞赏。几年下来,本寺及附近其它寺院所藏佛教经典他都一一认真研读了一遍,可依然不能满足他那强烈的求知欲望。于是,他征得师父的同意,来到了当时佛教十分兴盛的长安。

长安远在西周时期就被定为国都,这里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文化兴盛,民风纯朴。东晋十六国中的前秦王朝即以此城为都。优越的地理条件再加上建都的缘故,大批文人墨客纷纷前往,到了后秦姚兴时期,这里更是人文荟萃,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

姚兴登上皇帝宝座后,不忍再睹战场上的残忍厮杀,倡导广行善事,遍积善德,于是极力崇奉佛教。上有皇室奉行,百姓竞相仿效,一时间,长安的寺院香火极盛,拜佛布施的群众络绎不绝,寺中僧人也因此数量大增,深受四方居士的供养,外地的和尚也纷纷来此云游挂单。

法显正是在这时来到长安的。与别的云游僧人相比,法显更珍视这一大好形势,他博览群书,如饥似渴,加之思想敏锐,善于思索,学识增长很快。过了一段时间,他发现在大量涌入寺院的僧人中,也有鱼目混珠之辈,而在佛法三藏(即经藏、律藏、论藏)中有关戒律问题的律藏仅有寥寥的二三种,而且词句艰涩难懂,律义暗昧不明。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律藏的传译不畅,从而形成与经、论二藏的大量传人极不平衡的局面呢?带着这些疑问,法显遍访名师,寻求答案。

当时蜚声长安,专攻戒律的昙摩侍(又作野摩持)大师自然成为法显求教的最合适人选。

这一天,法显来到大师所在的寺院,拜见求学。待法显说明来意后,昙摩侍大师开口言道:“我乃西域僧人,托明君之福,来中土弘扬佛法。道安大师让我和竺佛念、慧常等一起翻译关于僧尼轨范及其它清规戒律方面的典籍,如今虽然已经作了一些工作,但还很不够啊。”

法显听到这里,喜出望外,忙搭言:“那太好了,这正好可以弥补中土律藏方面的不足。”

“只可惜我们翻译所依之本均是来自西域诸国的胡本,辗转而来,未免失之偏颇,且数量极其有限,现在我们译出的《十诵比丘戒本》、《比丘尼大戒》仅能弥补中土戒律未传之不足。”昙摩侍大师惋惜地说。

法显略思片刻说:“与其翻译西域所传经法,不如直接翻译天竺所传之真经。”

“如此当然很好,可从天竺来的僧人大多只重视经、论二藏,所带律本不多,怎么去传译呢?”

“那我们自己去取律本回来!”

看到法显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昙摩侍大师露出了赞许的微笑。

从此,一个震惊佛门的伟大设想在法显的心中诞生了。一天,他将自己的打算说给同门好友慧景、道整、慧应、慧嵬等,他说:

“当今皇上下诏,组织专人翻译经典,实乃佛门盛事。然佛经源于天竺,中土僧人却不懂梵文,又无梵文之原本,所译经典多是经西域迂回而来,内地僧人不懂西域诸国语言,西域僧人又不善汉文,因此,所译经典往往不易理解,难以成诵,如此下去,我担心中土所诵佛典将失去佛经本色。”

在场的其他四位同门深觉法显言之有理,都不由自主地点头称是。

“再说佛法有三藏,律藏为数甚少,我想戒律被单独列为一藏,说明它与其它二藏有着同样重要的地位,然而中土律藏数量甚少,表明还有许多律藏经典仍在天竺未被取回,因此,我决定亲赴天竺取回真经。”

法显大师这一敏锐的洞察能力,在七年之后被佛经翻译大家鸠摩罗什所印证。公元401年后秦皇帝姚兴从西域迎来鸠摩罗什,拜为国师,并敕令在自己的御苑——逍遥园内翻译经典。通过几年的翻译实践,鸠摩罗什于405年深有感触地说:“既览旧经,意多纰谬,皆由先度失旨,不与梵本相应。”

且说就在法显将“亲赴天竺,取回真经”的决定刚说出口,其他四个人均表现出震惊的神情,其中年纪最轻的慧景说道:“师兄有此壮志,我非常钦佩。只是此去天竺之国,茫茫万里之遥,既要途经无边的沙漠,还要翻越冰封高峻的葱岭,而且西域诸国连年征战,白骨遍野。如此恶劣的环境,对于年近花甲的您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另一位僧人经过深思熟虑,也开了口:“听说七八年前,庐山的慧远大师派法净、法领西行取经,可不知是因为战乱还是别的原因,他们终未到达天竺,只是在于阗获得华严经梵本。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您呢?”

法显意志坚决,振振有词地说道:“我三岁出家,笃信佛法,幼年好几次身患重病,均是佛主保佑,才使我起死回生。佛的大恩大德我无以报答,弘扬佛法便成为我终生的信条,为此我可置生死于度外,哪里还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再说有佛恩加持,我会逢凶化吉,渡过难关的。”

也许是法显那副自信坚决的神情感动了诸位好友,他们非但不再阻拦,反而当即表示愿与法显师兄一起西去天竺,共求真经。

法显得知诸位同门也要加盟,激动地说:“有诸位好友同行,我西行取经的愿望就一定能够实现。”

西出阳关

公元399年的农历三月,长安城内草青莺飞,柳枝摇曳。法显等人求法心切,顾不上欣赏这宜人的春景,匆匆踏上了西去的征程。

法显一行共五个人,最长者就是年届花甲的法显,最年轻的是不足而立之年的慧景,道整、慧应、慧嵬三人都在四五十岁之间。他们晓行夜宿,经过近一月的跋涉,便越过陇山(即今陕西陇县西北、甘肃清水县东北),进入乾归国(在今甘肃省境内)。

太阳像火把一样将西边的云层染得通红,晚霞下五位求法者经过一整天的奔波,已是饥渴难耐、疲惫不堪了。

忽听前面不远处传来悠扬深沉的鼓声,继而便是隐隐约约的诵经声。法显等人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座寺庙,于是大家沉重的脚步马上轻松了许多。

他们很快来到寺前,敲了几下紧闭的大门,一位小沙弥开了门。心直口快的慧景抢先说道:“阿弥陀佛!这位小师傅,我们是去西天求法的和尚,今日到此,请让我们进去歇歇脚吧。”

小沙弥难为情地说:“这个我做不了主,你们先进来,咱们去问问方丈吧。”

法显等人随着小沙弥来到方丈的屋里。只见一位长者须眉染霜,双眼微闭,盘腿打坐,纹丝不动。待小沙弥禀告完毕,长者张开下垂的眼帘,开口道:“何方僧人,去往何处?”法显恭敬地回礼言道:“长老,贫僧乃内地僧人,从长安出发要去天竺寻求戒律,历经月余,如今身体疲惫,天色已晚,恳请长老让我们住上一宿,明日我们将继续赶路。”

方丈打量了一下法显等人,双手合十接着说:“阿弥陀佛!你们有此壮志,实令老衲钦佩之至,只是天气渐热,路途炎热难耐,再说后天就是四月十六,是佛门的结夏日,看你们疲倦的样子,何不在这里一起夏坐,一来可以恢复体力,二来可以避过酷暑,另外还可以给敝寺僧众介绍一些内地佛教的发展情况。”

法显一听,认为言之有理,于是,大家一商量,便留下来了。经过三个月的夏坐,他们了解到不少内地无法知道的情况。解夏的第二天,法显一行辞别了该寺的僧人和方丈,继续向西行进。

他们又度过养娄山(即今祁连山东部),来到张掖(即今甘肃省张掖县)附近,谁知由于敦煌太守李嵩谋叛张掖王,使得张掖镇乱作一团,法显等人差点被当作奸细砍下头颅。

话说张掖王段业是个不精战事的一介书生,刀下挽救了法显五人后。把法显请到王府中待如上宾,不时地向法显等人请教佛法,寻问内地佛教发展的盛况,法显尽其所能给予回答。张掖王赞赏法显佛学知识渊博,求法志向远大。

为了促进和内地佛教界的交流,张掖王还请来当地著名的僧人智严、慧景、僧绍、宝云、僧景等人,与法显他们互通有无,共同探讨佛法真谛。彼此虽然来自不同的地域,但由于他们都有一颗虔诚的向佛之心,志趣相投,所以谈得非常融洽,加上夏坐日已在眼前,法显等人便被迎请到智严所在的寺院住了下来。

夏安居期间,彼此的交流进一步深入。智严等人十分钦佩法显的出众才华和宏伟壮志,并表示愿意加入求法的行列,为光大佛业尽心尽力。法显当即同意了他们的要求。

解夏日刚过,法显等人来到王府向张掖王告辞,段业不无感伤地说:“老夫非常敬仰法显大师,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会。时局纷乱,未给大师悉心照顾,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现送上白银十两,请大师笑纳。”

法显等人双手合十,连声道谢。最后在张掖王依依不舍的相送下,法显一行又踏上了西去征程,不久便来到敦煌。

且说新上任的敦煌太守李浩,是一位文武双全的才子,不仅精通兵法,而且对佛教也非常感兴趣。他听说这里来了十位和尚后,便立即派手下人前去迎请。当他得知法显一行的来龙去脉后,他翘起拇指,赞赏道:“法显法师以此高年而欲往佛国,实在令人感佩。不知法师能否在敦煌小住一时,一来可略作休养,二来可以巡礼胜迹,三来李某也可有所修学。如果法师恩准,就是李某的造化了。”

“既然李施主诚心相邀,我等也不好拒绝施主的美意,恭敬不如从命。”法显说道。

“多谢李施主!”其他和尚纷纷谢道。

就这样,法显等人在敦煌又住了近一个月。在此期间,法显除了与李浩谈论佛法外,还参观了敦煌旧塞和李浩任前就开始修筑的新塞。

所谓塞,就是城郭的墙堑,是用于防御西部游牧民族进攻的工事。敦煌郡北境一带自西汉就有障塞,这是旧塞,是当年汉武帝耀武扬威声振西域的历史痕迹。新塞有的地方是新筑的,有的地方是依旧塞而起的,其规模更大,东西长约八十里,南北长度也有四十余里,看起来很有气势。但法显想得更多的是,这样宏大的城郭墙堑之下,又要伤害多少执迷不悟的生灵。

法显站在城墙上,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不要战争,不要杀人!”想起那些执迷不悟的人尚未走向善道,法化的重任还远未完成,法显实在呆不下去了,他要尽快到达天竺佛国,取回完整戒律,以使佛法在中土发扬光大,给中国百姓带来祥和与安宁。

听说法显一行要走,敦煌太守李浩立即让手下准备了白银五十两,赶往法显所住的寺院。没等迎上来的法显开口,李浩先说话了:“听说大师要离开敦煌,弟子特备了些路上所需的饮食和一点白银,不成敬意,恳望大师笑纳。”法显等人合十致谢。

李浩又问道:“大师下一站可是去鄯善国?”

法显回答:“正是,李施主。”

“我正要派一队使者前去该国,法师如果愿意的话,可与之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李浩说。

“如此甚好。”

第二天,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法显大师就和自己的同门打点行囊,和使者一同出发了。按照事先的安排,法显与他的同门先行,从敦煌加入的五人晚走一步。

沙海驰骋

从敦煌到鄯善国约有一千五百里,这里没有河流湖泊,没有青山绿树,甚至连一根草都没有,放眼看去是一望无际的大沙漠,高低不平的沙丘在太阳的照耀下泛起道道金光。

法显和其他四位同门跟在使者驼队的后面。虽然已是秋天,但沙漠里一到中午还是热得难受,沙砾将太阳的热能全部反射在地表上,行走在上面犹如置身于蒸笼上,只是比蒸笼上更干燥、更熬人而已。可是一到晚上,又冻得人索索发抖,由于周围没有人家,无处投宿,他们只能和使者几十个人缩成一团,凭借彼此的体温和骆驼那高大的身躯抵御风寒。

不几天,他们已累得人困马乏。内地僧人由于不适应这种气候,好几个嘴里已经烂了。但他们不敢有半点懈怠,因为他们明白如果不如期走出沙漠,水和干粮用光后,他们将困死在这里。

这一天,使者的驼队突然在前面停了下来,等后边步行的僧人赶上时,一位中年使者脸色阴沉地说道:“这些天大家虽然累得够呛,可白天我们有太阳,晚上有星星月亮指引方向,每迈出一步,都离鄯善国近一步,现在太阳被云层遮住,我们失去了方向,大家想想,我们该怎么办?”

法显与他的几个同门,刚才只顾着赶路,听到这话才抬头看看天空,太阳的确没了踪影。

另一位稍稍年长的使者又说道:“看来过不久就要起风了,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因为一但刮风,沙随风走,稍微松懈,睡上片刻,就会被沙子埋掉,有不少行人在沙漠中行走数天,因极度疲乏而稍一合眼,风起沙动,就这样生生地被活埋了。如果在风起前弄不清方向,我们就会渴死饿死在这里。”

大家望望昏暗的天空,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这时,法显放眼茫茫沙海,眉宇间深深地刻上了一个“川”字,他在思索如何踏出这上无飞鸟,下无走兽,甚至连一根草都找不到的死亡之地。

当他听说有人不幸被沙砾活埋时,在心里默默地为那些亡灵致哀,然后双手合十,口中低声称念佛的圣号。无意中法显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具白骨,他不由自主地说道:“昔日在沙漠中前进的人虽已死去,但他们的余骨犹在,我们不妨以死人的枯骨作标记,也许有求生的希望。”

大家觉得言之有理,纷纷点头称是。

于是领头的使者动员大家在周围寻找枯骨,并且以枯骨较多的方向为前进方向。

这时,天空乌云密布,远处传来嗖嗖的呼叫声,接着沙尘四起,那令人听而生畏的沙漠大风,随之刮起来了。

大家鱼贯而行,前后呼应。那漫天遍野的沙尘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而且肆意钻进嘴巴和鼻子,呛得人难受。平时在沙漠上行走就已经很费劲了,更不用说在大风里,有时稍有迟缓,脚就被流动的沙子埋没。风大时,人无法行进,大家只好依着骆驼高大的身躯围成一团;风小时,几个身强体壮的使者在前面寻找枯骨,其他人跟在后面继续行进。

就这样,他们经过十七天的沙漠之行,终于到了鄯善国。

鄯善国面积不大,地势高低不平,土地十分贫瘠。人们平时的穿戴大体与汉人相同,只是用毛织成的短衣与汉人不同。这里的国王信奉佛法,国内有四千多名佛僧,都是修习小乘佛法的,不论在家的俗人还是出家的僧人,都奉行天竺佛法。

由此向西,所经过的各国,大概都是这样,只是各国使用的胡地语言不同,可是出家人都修习天竺语言和天竺文字。

这时。法显一行明显意识到语言障碍所带来的麻烦,想起日后去天竺寻求戒律,语言不通怎么能行?幸好他们下榻的寺院有位小沙弥,因为父母是来此做生意的汉人,所以,他在家跟父母说汉语,出家后又掌握了天竺语,法显就和同伴拜小沙弥为师,向他学习天竺语言。所谓天竺语言,就是古代印度所使用的语言,也叫梵语。

不知不觉,法显一行在此已住了一个多月,他们非但学习了不少梵语,同时也使体力大大恢复,谢过寺僧和小沙弥后,法显又带领大家向西北行进。

走了十五天,他们来到焉夷国(也叫焉耆国)的都城员渠城。这里的人大都崇信佛法,僧人也都修习小乘学。

法显他们一到这儿,就寻找寺院挂单,可令人不解的是,寺僧不让法显等人住下,好几个寺院都是如此。眼看着天要黑了,这可怎么办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虽然没有风,但阵阵寒意却明显地让人感觉出来。法显等人踌躇街头,饥肠辘辘。

这时,从街对面走来一位身材魁梧的男人,打量了一下法显等人后,双手捧拳在胸说道:“请问客官们从何地来此?”

年轻的慧景回答:“我们是从长安出发的汉地僧人,欲往天竺寻求佛经,可这里的寺院不让我们挂单,此刻只好流落街头了。”

这个男人听罢,喜出望外,连忙拉着慧景的手,热情地说道:“如果各位大师不嫌弃的话,可到敝处小住。”

法显还礼说:“多谢施主。”

原来此人姓苻,名猛。十多年前来到这里,再无机会返回,所以刚才听慧景说话时,如遇故人,热情之举也在情理之中。

他们边走边说,来到一个店铺前停下,苻公言道:“这是鄙人经营的小店,大师要吃什么,要用什么,尽管向下人要就是。小店有诸位大师光临,也是苻某的造化和缘分,因此,花销不劳大师们破费。”

法显等人拱手致谢,随之便住了下来。

虽然苻猛为人豪爽,盛情款待,可法显的心里却难以安稳,因为他们的目的是去天竺,可现在手头拮据,焉夷国人不修礼义,遇客甚薄,通过化缘也很难求到钱物。听说前路的大沙漠更是难行,光时间就需一个多月,这可怎么办呢?

再说宝云、智严等行脚僧,自从与法显等人在敦煌分手后,取道别处,避开敦煌至鄯善国的沙漠地带,经龙城,来到高昌。

那时的高昌已有好几代在此设郡,不仅经济发达,而且大乘佛教极为流行。就在法显等人为了经费问题而夜不能寐的时候,宝云、智严等人在高昌筹集到一笔钱物,来到焉夷国。他乡见故友,亲切之情难以言表。苻公听说来人是法显大师的朋友,就非常热情地招待他们在自己的店里住下。

这本应是一个极其兴奋的夜晚,可谁也没有睡好。因为钱物不足,他们刚刚相聚又得分离,智严、慧简、慧嵬三人主动要求返回高昌,再筹资金,等筹好资金,再赶程西行。其他人先行一步,彼此决定在下一站会合。

第二天,大家分头置办路途所需之物。

第三天,十个僧人走出苻公店铺,三个向东北去高昌,七个牵着宝云等人从高昌筹集到的几匹骆驼和路上所需,向西南行进,彼此依依不舍,苻某不时地向两个相反的方向挥手。

法显这次要去的是于阗国,从焉夷到于阗要穿过著名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路程之长,远远超过了敦煌至鄯善国。幸好法显他们已经有了沙漠之行的经验,因此粮食和饮水备得十分充足,从精神上来说,他们也不再慌恐和紧张。

这里毕竟是死亡之地,不能有半点懈怠,他们凭着坚强的毅力,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苦,在沙漠上已经行进了整整一个月了。

可是举目远看,身后是望不到边的黄色沙丘,眼前是漫漫无际的黄色沙海。

法显双脚已经打泡,但他强忍伤痛,继续前进,他在心里盘算,于阗国应该不远了。可为什么还没有一点人烟.莫非是方向偏了?

想到这里,法显赶紧叫了一声身边的道整,询问粮草情况,道整回答说:“吃的还能够十天,只是水只够两三天了,这还不算两天来滴水未进的几个骆驼。”

法显听后脸色阴沉,因为身处沙漠,如果没有水,就意味着死亡。于是他立即招呼大家就地休息,向大家说明情况,让大家节约用水,一定要走出这茫茫沙漠。

这时,太阳火辣辣地烤炙着这些历经磨难的僧人,他们虽然口干舌燥,但每人只抿了一小口水,又向前行进了。

翻越葱岭

法显等人经过三十五天的艰难跋涉,走出沙漠,来到于阗国。这里物品殷盛,人民丰乐。全民信奉佛法,且以佛教音乐欢娱,佛僧有上万人,多是修习大乘佛法的。人们分散居住,家家门前都建有一个小塔,至少有两丈高,这是专门供僧人落脚的地方,并且供给游僧饮食及一切所需之物。

这里的国王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听说本国来了汉地僧人,就立即将法显等人迎到王府亲自接见,并将他们安排到国内最好的寺院里。

这个寺院名叫瞿摩帝,是个大乘佛寺,有三千僧人,规模极大。吃饭时,僧众威仪齐肃,依次而坐,器钵无声,一切寂然。就是让杂役添饭,也不大声呼唤,只是用手指指旗子。看到如此井然的秩序,法显想,此地的寺院一定比别国的戒律完善,而汉地僧众不是正需要这样完善的戒律吗?

为了更多地了解于阗国的戒律,也为了参观该国一年一度最热闹的行像活动,法显与宝云、僧景、僧绍等人留了下来。道整、慧景和后来加入求法行列的慧达先走一步。

一天,法显和同伴去王新寺,那里的师傅介绍说,所谓行像就是请佛、菩萨出行,佛、菩萨广施恩泽,芸芸众生尽奉供养。佛、菩萨乘四轮大车,车上装饰如神殿佛堂,由骆驼或骏马拉着,城里城外走上一日。

法显他们等了近三个月,才盼来了这个热烈壮观而又别具特色的佛事活动。

四月一日这天,城里的街头巷尾,整齐洁净。城门上帷幕彩旗,随风飘扬。国王携夫人、采女来到城内,参加这一年一度最激动人心的活动。

国王最敬重的瞿摩帝寺,最先举办行像活动。在离城三四里的地方,作成四轮子的像车,高三丈左右,就好像行宫一样,用七种宝物装饰,悬挂布缯幡盖,金银雕凿而成的佛像立在车中,两个菩萨分列两旁,显得富丽堂皇。

佛像离城门百步远的时候,国王脱下王冠,换上新衣,众人赤脚,手持香花,跟着国王出城迎接佛像,叩头行礼结束以后,便散花烧香进入城内。这时城门上的夫人、采女和百姓纷纷朝像车抛去鲜花和彩带,像车周围简直成了花的海洋,煞是好看。

法显等人随着像车,进入城内,他们在人群中感受着喧闹的气氛,感受着人们对佛崇拜的炽热情绪。法显心里特别高兴,他思忖着,若不是西行求法,他终生也不可能看到这种热烈的场面,更想不到在异域他乡会有远远胜过汉地的佛事活动。

如此壮观的场面进行了整整十四天,法显一次不落地参观了十四天,感受了十四天。行像完毕后,他立即打点行囊,匆匆上路了。

从于阗再往西行,地表上一改沙漠的荒凉,到处是郁郁葱葱的草木,道路也越走越崎岖。这一日,法显与同行的慧应、宝云、僧景一起,气喘吁吁地爬过一段陡峭的山路后,坐下来休息,宝云开口说话了:“师傅,智严师傅他们三人一定是未筹到资金,要不然三个多月过去了还不见他们返回。”

法显默默地点点头,陷入沉思之中。

回想自己从长安出发,一行五人,而今只有慧应在身边。慧嵬为了筹集资金与智严和慧简去了高昌,至今未归。道整和慧景先行一步,按说应在前面等着自己,不知他们一路是否平安?想到此,法显心中不由伤感起来。为了早日见到慧景和道整,法显打起精神又上路了。

经过二十五日,法显等人来到子合国(今新疆叶城县西南)。稍事休息后,又向南行进四天,进入葱岭山,即今帕米尔高原一带,到达于摩国(今新疆沙车县西南巴达克山)。在此度过夏安居,听所住寺院里的僧人说,慧景、道整和慧达来过这里,并且留言说在前一个国家等候师兄。

这使法显原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在继续行进的路上,法显觉得脚下的土地虽然崎岖但很亲切,因为这上面有自己的同窗好友慧景、道整的脚印。慧景这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性格活泼,心直口快,聪慧达观,着实让法显喜欢;道整的性格稳重深沉,有条不紊。他俩和身边的慧应以及慧嵬为了支持自己西行求法,毅然放弃舒适的生活,与自己历经磨难,相依为命,想到这里,法显由衷地感谢这几个志同道合、患难与共的挚友。

经过近一个月的跋山涉水,法显来到竭叉国。这是葱岭山中部的一个国家,说也奇怪,这里百姓的穿戴和秦地的十分接近,就连植物中的竹子、石榴和甘蔗也与秦地一样,法显猜想,这里居民的先人也许是从秦地迁徙而来。加上将在这里与慧景和道整会合,法显觉得一草一木都十分亲切。昔日和同窗好友栖居长安的情景,历历在目。这更使法显坚信自己的猜测正确无疑。

异国他乡会故友,心里自然格外高兴。慧景以先入为主的身份,带领法显等人,参观竭叉国的几处佛教名胜。

这个国家的国王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国内的地域虽不太宽广,但佛寺就有十几座,僧人有上千个。最令法显敬仰的是,这个国家有为纪念佛的一颗牙齿而修建的佛塔,还有佛生前用过的唾壶,这个唾壶是用整块岩石刻凿而成,颜色和形状都很像佛钵,慧景饶有兴趣地给大家讲了关于唾壶的神奇传说:

“佛有一次外出巡游,恰好这个国家闹饥荒,百姓无法生活,不少人饿死街头,可此处的一个粮店老板却为了屯积居奇,毫无怜悯之心,硬是不借给饥民一粒米。这天,百姓无法,又来到粮店苦苦哀求,可店老板根本不理睬。这时佛走到门口说:‘施主,请布施。’店主说:‘行啊,只是有个条件,你只能用手捧着。’佛顺手指了指墙角的一个业已废弃的唾壶说:‘只要你装满这个唾壶,我可保证这里的饥民不再问你要一粒粮食。’店主听后,当然高兴,便抬高嗓音向饥民说:‘大家听着,这个人说,我只要给他这一壶米,你们就不再问我要粮了,现在我装满它,你们马上离开这里。’”众人的眼光全都转向这个陌生人,只见他拿起唾壶,往粮仓一埋,瞬间功夫,粮仓里的所有粮食全都进了唾壶。粮商气歪了嘴巴,瞪直了眼。而唾壶里的粮食却纷纷流到饥民的口袋。后来百姓得知救命之人是佛,就将此唾壶当作宝物,供奉起来。

法显等人听后,深为佛的慈悲精神和无边神力所感动,向那唾壶施礼膜拜。

从此再向西行,进入葱岭地带。这里是昆仑山、喜马拉雅山、天山、兴都库什山集结而成的天然屏障,地势高峻,群峰接天,天气严寒,冬夏有雪。如果遇上大风,没有人能活着越过,因此当地人传说这里有雪山妖人。这里的道路艰阻,崖岩险绝。石山像墙壁一样矗立着,站在悬崖峭壁上,人就会头昏目眩,想前进却常常无处插足。

这一日,天色阴沉,山风呼啸。法显一行正在艰难地攀登一座陡峭的山峰,大家气喘吁吁,举步艰难,谁也没有力气说什么,只听见脚步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吱吱声和山风的吼叫声。

慧景走在最后,觉得心慌气短,两腿发软,身子轻飘飘的,但他还坚持走了几步,怎奈稀薄的空气无法缓解他呼吸的困难,他使出全身力气,从嘴里挤出“师……兄……”二字,就跌倒雪地,不省人事了。

走在慧景前面的是法显,听到叫声立即跑过来抱起慧景,大声喊道:“慧景贤弟!”其他人随着声音也跑了回来。只见法显左手搂着慧景,右手掐住慧景的人中,并焦急地呼唤着慧景的名字。

其他几个人围成了个圈儿,挡住嗖嗖呼啸的寒风,慧景在法显温暖的怀抱中苏醒过来,喝了几口水,精神好了一点,就被同伴搀扶着继续上路了。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和帮助下,慧景终于和诸位师兄一起,克服了种种困难,越过葱岭的最高处,来到北天竺。

泪洒雪山

刚刚进入北天竺,有一个名叫陀历的小国家。这个国家虽小,却有一个远近闻名的弥勒寺,光寺僧就有100多人。法显一行在当地人的指引下,来到这个寺院,准备挂单。

弥勒寺的住持听说寺里来了几个葱岭以东的僧人,便非常热情地用当地特产招待了法显等人,并主动介绍了弥勒寺的来历。

原来,陀历国有一个罗汉,他知道弥勒将来要继承释迦牟尼佛的佛位而成佛,便在国内找到一个能工巧匠,让其雕刻一尊弥勒的像。可这位匠人说他自己根本不知道弥勒是什么样子,所以无法完成这一工作。于是罗汉就运用神通之力,将匠人带到弥勒菩萨所住的兜率天,让匠人仔细观察弥勒菩萨的身高和相貌。然后下来雕刻。等雕刻一半,匠人又忘记了弥勒菩萨的模样,罗汉又将匠人送上兜率天。如此往还三次,弥勒像才告完成。

大家听得津津有味。

老住持喝了一口水,又说道:“由于这尊弥勒像有神力所资,每逢斋戒日,常放金光,附近来这里祈福攘灾的百姓络绎不绝,斋戒日更是人山人海,灵验故事不计其数。各国国王也竞相供养,因此这里成了北天竺一个重要的佛教活动中心。”

慧景听完老住持的介绍,不顾身体的疲惫和不适,立即和法显、宝云、慧应等人前去参观宏伟壮观的弥勒像。他们虔诚礼拜,赞叹不已。

法显一行在弥勒寺小住几天之后,又继续向西南方向行进。

越往前走,路越艰险。羊肠小道的一边是高达千仞的悬崖峭壁,一边是汹涌湍急的新头河水(印度河上游)。从前有人在悬崖上凿石作梯,以通道路,每个石孔只能放上脚的前半截,稍不留神就会一失足成千古恨。这个石梯共七百多级,据史书《九译》记载,汉代出使西域的著名使者张骞和甘英也从未来过这里。

法显他们小心翼翼,脚手并行地爬过一座山头,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就被又一个关口挡住了去路。

原来,法显他们的前面已经无路可走,只见一条宽约八十步的河水横亘在眼前。河水撞击崖石,卷起千堆雪花,发出阵阵轰鸣,似乎在向这帮和尚炫耀它的威力。一条晃晃悠悠的绳索从河的一边伸到对岸,很显然,这是通向对岸的唯一途径。

面对布满愁容的同伴,法显显得从容镇定,他说:“现在我们呆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味发愁不顶用,退回去的路也很难走,再说我们渡沙河,越葱岭,为的是求得真经,现在已濒临佛国,怎能因为一条河挡住去路,从而前功尽弃呢?大家动动脑子,想想办法,看怎样能安全地渡过河水。”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最终想出了一个因地制宜的办法,即分头采集藤条,然后拧成比较结实的藤绳,一端系在渡河者的腰间,另一端编成环形系在悬空桥索的扶绳上,而且可以随着人的前进而移动。这样一来,渡河者多了一点安全感,新头河天险终于通过了,法显他们来到了乌苌国。

乌苌国位于天竺的北端,全国都说天竺语,国内佛法十分兴盛。这里把僧人居住的地方不叫寺院,而叫僧伽蓝,乌苌国内就有五百座僧伽蓝。传说佛当年向北游历,到该国就停足不前了,至今足迹尚存。

能够亲自瞻仰佛的足迹,对于法显他们来说,就意味着真正到了佛国。他们虔诚地礼拜之后,法显又亲自丈量佛的脚印。说也奇怪,不管法显怎么量,都比别人多出一两寸。

正当他疑惑不解时,身边一位天竺老僧开了口:“这位僧客,佛的足迹很奇特,有时长,有时短,全在丈量者内心对佛的虔诚程度,看来您可是一位佛的虔诚弟子了。”

听了这话,几个同伴和周围观看的人都向法显投去了敬佩的目光。法显忙向天竺僧人施礼致谢,内心深为佛的神力所感动。

接着,法显他们又参观了佛当年晾晒衣服的巨石以及佛度化专毁庄稼的恶龙的地方。他们每到一处,都顶礼膜拜,虔诚之至。

从长安出发时,法显只打算到天竺寻求戒律,弥补律藏在汉地传译的不畅。可当他踏入佛国,亲自目睹了几处佛陀圣迹后,就再也不能满足于仅仅带回去几部戒律方面的书了,他决心尽可能多地了解佛陀,要把佛的经历、佛的精神带回祖国,为此,他不忍心放弃每一处与佛有关的圣迹。

慧景、道整、慧达三个人听说那竭国有佛影,跟佛一模一样,非常奇妙,就直赴那竭国。法显和宝云、慧应、僧景南下到宿阿多国。

宿阿多国的佛法也十分兴盛,因为佛当年修菩萨道时,在这里发生了一个动人的故事。据《菩萨本生鬘论》所载,佛转生为尸毗王,仁慈宽恕,心地善良,并发愿要救度一切众生。天帝释为考察尸毗王是否具有善心,便遣毗首变成一只鸽子,自己化作一只老鹰,双双飞至尸毗王处,鸽子大呼救命,老鹰却穷追不舍。为了救鸽子,尸毗王用刀割自己的肉喂老鹰,直至昏死。尸毗王的慈善行为和舍己精神,博得了天帝释的赞赏。人们知道这件事后,便起塔供养。

法显他们在金碧辉煌的佛塔前,顶礼再三,久久不愿离去。

从宿阿多国向东行走五日,法显他们来到犍陀卫国。这里是阿育王的儿子法益的辖区,佛当年修行菩萨时,曾把眼睛施给一个贫穷不堪的瞎子,于是这个地方就修起金银为饰的佛塔。再往东行七天,法显他们参观了佛当年以头施人的地方。这个国家的国名竺刹尸罗就是汉语截头的意思,足见这个故事的影响之大。

再往东走两天,法显他们朝拜了佛当年捐躯救饿虎的地方,并在塔前散花烧香,再三叩拜。

接着,法显他们又向南而行,四天后,来到弗楼沙国。这个国家有佛的饭钵,是国宝之一。过去月氏国王兴兵讨伐此国,征服这个国家后,月氏王笃信佛法,所以想把佛钵拿回去供养。于是举行隆重的仪式供养佛、法、僧三宝,然后用各种宝物装扮大象,再把佛钵放在大象背上,奇怪的是大象却伏在地上不肯前进。后来又改用四轮大车载佛钵,用八头大象同拉这辆车,还是拉不动。国王这才明白,自己与佛钵的机缘还未成熟,不禁深深地惭愧和惋惜。于是,国王在这里建了座佛塔和佛寺,并留人镇守,供养各种物品。法显和同伴参观该寺时,这里已有七百多名寺僧。中午时分,众僧拿出佛钵和俗人一起虔诚供奉,仪式完毕后,才吃中饭。到了傍晚烧香时,才把佛钵等物放回原处。

法显也站在寺僧的队伍里如法作仪,虔诚之至,并在心里默默祈祷,愿佛赐给他机缘,助他完成在中土弘扬佛法的大业。

再说慧景、慧达、道整一行先去那竭国,供奉佛影、佛齿和佛骨。慧景在那里突然生病了,道整只得留下来照看。于是,慧达一人先行回到弗楼沙国。谁知就在这时,慧应不幸在佛钵寺中去世。大家怀着万分的沉痛,料理了他的后事。

慧应的去世,使大家情绪顿时低落了许多。同行者病的病,走的走,身处异国的人不由得思念起故乡来,于是慧达、宝云、僧景便匆匆返回秦地。

法显眼含热泪,目送慧达等三人远去后,便独自一人向那竭国方向前进。

法显在沿途参观了佛顶骨精舍。这里的国王非常敬重佛顶骨,为了防止别人抢夺,便在国内挑选了八个不同姓的人,每人持一印,封印守护。清晨,八人全部来到这里,用香汁洗手后,才开门将佛顶骨请出来供奉。国王每天都要来这里敬礼佛骨,然后才去料理国政。居士和长者也是先供佛再修家事,天天如此。

又要参观,又要赶路,法显明显感到两腿酸软。但他不忍心放弃朝拜佛齿塔和佛的锡杖精舍,恰好锡杖精舍附近有卖手杖的,法显请了一根拄在手上,顿觉轻松了不少。

来到那竭国,法显立即找到慧景所在寺院。看到躺在床上的慧景又瘦了一圈,法显心里非常难过。道整小声言道:“师兄,慧景刚服下一点草药,睡上一觉会好点的。”

法显会意地点点头,然后就一直守候在慧景床头,在心里默默地祈求佛主保佑,好让慧景早日康复。

不知是药的作用,还是佛的神力,过了一个多时辰,慧景醒来了。看到法显,他很高兴,精神也好多了。

经过三个月的疗养,慧景已能外出散步了。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日子里,他们三人来到寺院附近的山坡上漫步,法显看了看被人们称为小雪山的南边山峰说道:“咱们已经将北天竺走得差不多了。要到中天竺去,必须翻过这小雪山。听寺里的僧人说,这小雪山是针对葱岭大雪山而言的,也是冬夏有雪,道路非常难走。再说慧景贤弟又是大病初好,怎能承受这种磨难。”

慧景笑着说:“师兄,没事。我年轻,体力恢复得快。咱们大雪山都过来了,还怕什么小雪山?”

道整也在一旁说:“师兄,我体力还好,可以在路上扶着慧景走。”

看到两位朋友那么自信,法显说道:“如果你俩觉得可以的话,咱们就越过小雪山。”

第二天,三人便告别那竭国,直奔小雪山而去。

慧景虽然决心很大,可大病一场,身体素质毕竟不如以前。在平地上走觉得还可以,刚上到山腰就感到胸闷气短,两腿无力。道整和法显轮番搀扶着他才上到山顶。可刚越过山头,来到阴坡,一阵寒风骤起,慧景终于撑不住了,只见他脸无血色,口吐白沫,双唇发颤,非常吃力地对法显说:“师兄,我已经不行了,你们赶快离开,不要都死在这里。”说完头一歪,便永远地告别了人世。

法显抱住慧景,老泪纵横,哭号不已:“慧景啊!你的愿望还没有实现,年轻的生命怎么能停止呢?真是功亏一篑啊!……”

不管法显哭得多么悲恸,慧景终究没有苏醒过来。小雪山上依然寒风呼啸,白雪皑皑。法显和道整泪眼模糊,心如刀绞。最后,他俩找到了一个避风的山崖,用积雪掩埋了慧景的尸体。

“慧景贤弟,安息吧!愿你的灵魂伴我们游历佛国,保佑我们求法成功!”法显口中喃喃说道。

漫游中印

法显和道整连滚带爬地从小雪山下来,途经罗夷国、跋那国,然后东行三日到了印度河的中下游。

与上游陡峭的山崖相比,这里两岸是一望无际的冲积平原。法显二人坐船渡过印度河,来到一个名叫毗荼的国家。这里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人民安乐,佛法非常兴盛。当地人听说法显是从万里以外的秦地远道而来,求取佛法,他们非常惊讶和钦佩,纷纷解囊相助,并且按照佛教仪轨招待法显和道整。

这样,法显和道整又得到了一些川资,然后继续向东南方向前进。一路上随处可见各种造型奇特的佛寺,尤其是朱木拿河两岸就有二十多座寺院。这些富丽堂皇的寺院在郁郁葱葱的草木之中显得美观庄严。

越往前走,佛法愈盛。特别是朱木拿河以西的天竺各国,所有君王都笃信佛教,供养众僧。有时国王还脱去王冠,和各位亲族及群臣,亲自到各处乞食。游方乞食后,和众僧一样坐在地毡上,恭恭敬敬地面对着上座,不敢坐在床座上。如来在世时,各位君王就是如此供奉佛祖的,这种作法一直盛传不衰。

由摩头罗国向南,就属于中天竺的范围。这里的气候比起北天竺,寒暑调和,没有雪霜,国家殷盛,民风淳朴。君王治国,不用酷刑,只罚其钱,对屡教不改者,也只是砍去右手而已。举国上下,均不饮酒,不杀生,不食葱蒜,不养鸡,不养猪,不卖肉,不卖酒,若有违者,令其住到别处。目睹被治理得如此井井有条的国家,法显不由得在内心佩服这里君王的高明。

晚上,法显和道整住进了当地最大的舍利弗寺。这里由于国王敬重佛法,因此佛寺的各种供应非常周全,条件很好,戒律规矩也很严格。法显刚走进寺门,就有两个僧人迎了上来,帮他和道整拿行李,安顿之后,又替俩人打来洗脚水,涂抹脚油,送吃送喝,一切都是有条有理。

最让法显吃惊的是,晚上睡觉之前,另一个僧人进来致礼后就问法显和道整出家有多长时间,然后将他们俩人带到不同的房子。第二天法显发现道整住的房子条件远不如自己的好,问寺僧后方知这里对出家时间长的僧人特别尊重,因此所住的房子条件就好些。如此严格的戒律法显还是第一次见识,他在心里暗想,终于找到真正的佛门戒律了。

第二天一大早,法显和道整就起来参观这座寺院,只见舍利弗塔和大目连、阿难塔耸立其中,绿草满园,花香四溢。他俩恭敬礼拜,赞叹不已。

在舍利弗寺,法显二人住得舒坦自在,可他们伟志在胸,又怎能满足于在此享福而停滞不前呢?于是,在一个晴朗的早晨,他们告别了舍利弗寺热情而周到的寺僧,又朝东南方向进发。

走出山门,映入眼帘的是恒河冲积而成的茫茫平原。这平原一望无际,绵延四五千里,直至南海。因此在这里行走,比起前边的渡沙河、越葱岭来说,法显和道整简直就觉得是一种享受。不知不觉他们俩就来到了僧伽施国。

进入僧伽施国后,法显二人首先瞻仰了该国的龙精舍和火境寺,因为恰逢夏坐日将临,他俩便在龙精舍结夏安居。

夏坐结束后,法显二人又朝东南方向行进。走了整整两天,他俩来到了绕夷城。离城大约六七里的恒河西岸,有一座高塔,是佛当年为弟子们讲经说法的地方,法显的耳畔似乎听到了佛在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四句话是法显早在《金刚经》中读过的,如今亲临佛讲此妙义的地方,法显倍感亲切,不由得在塔前多拜了几拜。

然后,法显二人途经沙祗大国,进入拘萨罗国境内。在该国舍卫城的南面,有个祗园精舍,吸引了法显二人。

听说法显二人是从遥远的东方来的,一位年长的僧人便非常耐心的向他们介绍这精舍的来历。原来这精舍又叫祗树给孤独园。相传古印度舍卫国有一长者名叫须达多,平生乐善好施,常以财物周济贫弱,故得善名“给孤独”。一日须达多长者至王舍城为其儿子求婚,寄宿删檀那长者家中。这位长者中夜而起,庄严房舍,营办供养,须达多异常惊奇,疑其将请国王或是有结婚大典。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要请佛来此说法。当时须达多长者信奉外道,一闻佛名,顿生惊怖。删檀那长者便为其备述佛之功德。次日闻佛说法,须达多一下子心开意解,善根发现,证得初果,于是他邀请佛光临舍卫国。佛问有无精舍,须达多说:“如见垂顾,便当营办。”这样,佛便接受邀请,并派弟子舍利弗随同长者前往舍卫城,择地选址。偌大舍卫城,只有太子祗陀之园方广严洁,可容佛僧。须达多亲往议买,太子开玩笑说,若将黄金布满园地,就可售卖。长者便回家运金,果然是黄金铺地。太子深受感动,也想作一功德,便称园中树木根部黄金未能铺上,所以园虽卖出,但树仍属己。他将园中树木也献给佛。于是这一园林便称为祗树给孤独园。以后园中又建立了房舍殿宇,故也称祗园精舍。

老僧人见法显二人听得津津有味,便接着说道:“世尊曾经在此住过二十五年,因此来这里朝拜的人非常多。老僧我自小出家,就一直在此精舍,还从未见过汉地僧人来到这里。你们可算是真正的稀客哟。”

听到这里,法显不由得想起自己六年前和志同道合者结伴游历佛国,可有的提前返回汉地,有的不幸中途离世,而今来到佛生前住过的地方,只有自己和道整二人,内心不禁悲怆起来。

由于佛当年在祗园精舍住过二十五年,因此,精舍的周围留下了不少佛的足迹。法显二人自然不愿放弃任何一处,他们参观了佛为五百盲人说法使他们重见光明的得眼林和毗舍母精舍、影覆天寺、九十八僧伽蓝等等。

再往东走,就是迦维罗卫国。

迦维罗卫国是佛的故乡,圣迹很多,最著名的是释迦牟尼佛的诞生处。法显置身于佛祖当年生活过的空间,感受着佛陀当年生活的轨迹,深为释迦牟尼放弃太子之位和荣华富贵,甘愿舍身寻求真理的精神所折服。每到一处,他们都虔诚礼拜,恋恋不舍。

从佛生处向东走,有个蓝莫国,这里的国王也是虔诚的佛教徒。佛灭后国王亲自到佛的涅槃处,请回一份佛舍利归国,然后造塔收藏并供养。说来也怪,此塔旁边有池,池中有龙,时常守护此塔,并且日夜供养。后来这里遭劫荒芜,却有群象常常来此,以鼻取水洒地,取杂花异香供养佛塔。后来外国的一位僧人观此情景,深受感动,便在塔旁建寺,日夜守护宝塔。

置身佛国,法显情绪高涨。他怀着十分崇敬的心情,拜谒每一处圣迹,最兴奋的是他们来到佛国检校律藏的地方。

这地方叫毗舍离城,是释迦牟尼佛生前最后停留过的地方,释迦牟尼佛就是离开这里去拘尸那揭罗城涅槃的。法显和道整心情沉重,深为不能亲自聆听佛的教诲而惋惜,但能瞻仰佛的足迹,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最好的慰藉。

突然一座高大雄伟的白塔映入眼帘,法显二人立即来到塔前,如礼跪拜。就在法显起身之际,恰好发现一位身穿袈裟的老僧正在不远处注视着自己。法显立即双手合十,用十分流利地天竺语与老僧打招呼,当老僧人得知法显是东土僧人来此求法时,马上招呼二人进屋就坐,让一个小沙弥送来当地最好的水果招待法显二人。法显顾不得品尝美味,便开门见山地问起这座白塔的来历。

老者说:“在佛涅槃后一百一十年的时候,毗舍离城的一些僧人远离佛法,谬行戒律,他们在接受布施时收受金银财宝,做了违背佛法的十种事情,还强词夺理,说这是遵循佛当年的教诲,并且还用佛的语言加以证明。于是长老耶舍便集合六百九十九名佛教徒辩论,最后消除谬法,宣明圣教,依照戒律,断定那些僧人所为是违背佛法的。这就是佛教史上最著名的‘七百结集’。为了纪念这次结集,明确佛教戒律,特建此塔。”

听到这里,法显喜出望外,双手合十接着说道:“感谢长老的耐心介绍,只是汉地尚无比较完备的戒律,望长老开恩,能赐给我们一些佛国戒律方面的典籍,以弥补汉地律藏甚少的缺憾。”

老僧人会意地点了点头,情绪有点激动地说:“你们不远万里来到佛国,为求真经历经磨难,实乃开天辟地之壮举,功德无量啊!敝人深受感动,为了使佛法能在遥远的东方发扬光大,让汉地人民也能承蒙佛法加被,我愿尽力。只是这里佛经没有现成的,都是师徒口耳相传,若您不嫌麻烦,我可将所学经典,口述出来,让这里的小沙弥帮你记录。”

法显一听,自然十分高兴。于是,长老叫来一位年轻僧人,拿来笔和贝叶作记录。因为当时印度还没有纸张,佛经均写在贝叶上,然后装订起来,这就是“梵夹”。数日后,法显和道整接过这些梵夹,如获至宝,谢过寺主以后,又朝东南方向进发了。

法显和道整怀着前所未有的满足感,继续寻找、朝拜佛陀的圣迹。他们来到摩竭提国,这里的佛教名胜有十七处之多,法显一一拜访。最使他难忘的是释迦牟尼佛为寻求人生的真谛,在伽耶城苦修六年,然后在该城北四里处的贝多树下终于成道的地方。

法显虔诚礼拜之后,还特意拣起树下的贝树叶子,他祈求佛祖能保佑自己早成正果,更祈祷佛祖能成全他的佛国之行,从而使汉地人民也能圆满承接佛法之甘露。接着他们二人又朝拜了佛转法轮处等地。

法显去天竺国,本来为了寻求戒律,可佛国几乎走完,只得到了些感观上的东西和极少的佛经,为了弥补缺憾,法显又返回摩竭提国的巴连弗城,在这里的摩诃衍僧伽蓝得到一部律经,这就是《摩诃僧祗律》。因为这里还有许多师徒相传的经典,法显一时难以掌握,便在此住了下来。通过三年的学习,法显不但得到了《萨婆多众律》、《杂阿毗昙心论》、《阿含经》、《方等般泥洹经》、《摩诃僧祗阿毗昙》等诸多经典,而且为后来回国后的佛经翻译工作打下了坚实的梵文基础。

道整和法显一同学习梵语,抄写佛经,看到佛经已经抄完,便告诉法显说他来到佛国后,看见这里沙门法则井井有条,众僧威仪令人肃然起敬,慨叹秦地众僧戒律残缺,发誓从今以后直到成佛都不愿离开这块佛教圣地,以便日后不再降生远离佛国的边地,所以留在中印度不再回国。

法显看着道整,表情极为复杂。他不由得回想自己的求法同门数十人,可走的走,亡的亡,连道整这位和自己相伴时间最长的唯一知己,也要离开。这怎能不让法显潸然泪下呢。

过了一会儿,法显语气沉重地说:“道整贤弟,你和其他几位弟兄为了助我亲赴佛国寻求律典,尽了最大的力,数十年来,你为此风餐露宿,历经磨难。从感情上说,我不愿离开你,咱们在此共同修法证成佛果,何尝不可。可当初我决心要使戒律流通于汉地,而今我们已经获得这些朝思暮想的经典,不带回故国,有违初衷。再说也对不起慧应和慧景的在天之灵啊。”

听到这里,道整也眼圈发红,哽咽着说:“既然师兄心意已决,我只求佛主保佑师兄,一路顺利了。”

第二天一大早,法显在道整的依依惜别中,背负佛经,孤身一人,沿着恒河之水顺流而下。

游师子国

在印度大陆的东海岸边,有一个国家叫多摩梨帝国(即今加尔各答一带)。

这里,气候湿润,土地肥沃,人民富裕。佛法也十分兴盛,光僧伽蓝就有二十四座之多,每个寺院都有不少僧人居住,香火也很旺盛。对待千里迢迢来此求法的法显大师,寺僧们非常崇敬,而且热情备至,无论是在生活上,还是在事业上均给他以尽可能的帮助。

法显在此除对原来所取得的经典进行认真整理之外,还搜集到其它一些经典和各种佛、菩萨的画像。由于许多经典和画像都是绝无仅有的孤本,法显只得亲自抄写和临摹,法显的绘画技艺也因此而大有长进。这样,法显在此又住了两年。

一天,有一艘商船要去师子国(即今斯里兰卡)。法显早就听说过那里佛教兴盛,高僧辈出,胜迹遍地,经典极多,所以他也很想亲身巡礼一次。于是,他立即与船主协商妥当,便携带从印度大陆搜集而来的经典和佛像,登上了商船。

起锚之后,船借季风之势,一直朝西南方向航行。法显从小生活在内陆,从未见过大海,当船离开码头驶入大海之后,法显伫立在船头,情绪极为高涨。他想,接纳百川,不拒细流,然后才有这一望无际的大海。佛法亦如大海,自己虽然历经艰辛获得了这些佛典、佛像,但比起佛国法海来说,这只是一支细小的溪流,他不由得慨叹起个人力量的微薄。他暗暗发誓,一定不能让这支细流在半途上干涸,而要为汉地佛法大海的形成,作出自己的贡献。

经过十四个昼夜的航行,法显来到师子国。这是一个岛国,四周有大小不一的小岛环绕,景色秀丽,气候宜人。更让法显感到新奇的是,这里没有四季分别,人们可以随着自己的意愿播种各种作物,不像家乡有固定的收获和播种的时节。

在当地人的指点下,法显来到一座寺院,这里人称之为无畏山僧伽蓝。听寺僧介绍说,这座僧伽蓝是为了纪念佛来此度化恶龙而修建的,寺旁有一座高四十尺的大塔,就是在佛当年度化恶龙时踩过的脚印上修建的。法显来到塔下,只见塔身用金银镶嵌,众宝装饰,其气魄绝不亚于佛国的名寺。寺中有一个青玉雕成的佛像,有二丈多高,通身七宝炎光,威严无比,右手掌中那一颗宝珠,在太阳的照射下熠熠发光,更增添了几分华贵与庄严。

法显离开汉地已经有十多年了,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不能和初至天竺时相比,法显明显地感觉自己老了。这也难怪,数十年来,法显四处奔波,艰辛无比,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怎能不使身体受到损害,更何况法显已是七十岁的老人了。

来到师子国后,法显常常被一种无名的孤寂所折磨,尤其是晚上,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使他难以入眠,可身边只有一盏孤灯相伴。昔日朋友,业已离散,所接触的人都是素不相识的异国人。举目四望,山川草木也没有一处是熟悉的。

这天,法显起来得特别早,他在自己落脚的寺院里漫步。心里琢磨:“这时,长安该是数九寒天了,可这里虽然穿着单衣还暖暖的,何时才能回到那个四季分明的国度呢?离开长安这么多年了,不知那里发生了什么变化,长安的佛教事业发展如何……”

走着,想着。法显的思绪已经完全回到了遥远的北方故国。不经意间,他已来到玉佛像前,忽见一位商人用一白色绢扇供养佛像。法显倍感亲切,因为这绢扇只有家乡晋地才出产。回想自己漂泊异域十载有余,而今孤苦伶仃,归期难测,睹物思乡,法显不由心里凄然,泪如雨下。

可上前寻问,才知这把绢扇是从天竺辗转而来。这更增添了法显的乡愁,因为这说明,师子国与汉地的来往很少。面对茫茫大海,法显只能翘首以盼,等待回归的船只。

与此同时,法显继续朝拜这里的佛教圣地,搜寻有关戒律方面的经典。

离王宫不远处,有一精舍,它是专为供养佛齿而兴建的。这佛齿是师子国的国宝,历来为世界所瞩目。至今佛牙依然安置在斯里兰卡中部第一大城市——坎迪市的佛牙寺。

法显来到佛牙寺,只见供奉佛齿的精舍,七宝装饰,富丽异常。法显如法礼拜之后,便和一位年长的寺僧攀谈起来。老者听说法显是从遥远的东土汉地而来,更加热情了。他钦佩法显舍身求法的精神,便开口说道:“我是这里的主持,还从来没有见过东土汉地的僧人,您让我开了眼界。不知大师有何相求,我会尽力帮助的。”

法显合十致礼,说道:“长老,贵寺庄严无比,华美超凡。足见师子国人民信仰之虔诚,您是否能具体讲给贫僧听听。”

老住持不无自豪地说道:“是啊,师子国自建立以来,从没有饥荒丧乱。上到国王,下到百姓,全都笃信佛法。寺院里珍藏很多稀世之物,尤其是摩尼宝珠,更是无价之宝,比王宫所藏还要丰厚。有一次,国王来到敝寺库里参观,见摩尼珠即生贪心,欲夺取之。三日之后,方悟自己贪心太大,就立即来到寺中,反省自己的过错,并在佛前发誓:‘愿僧人建立制度,从此以后,不要让国王进入寺库观看;比丘出家四十年后方可入库参观。’从此,居士、长者、商人纷纷前来供养,使敝寺声望更高。法显大师您不远万里,来到这儿,不想亲自目睹一下这里的宝物吗?”

法显当然求之不得,便随着老住持参观了佛齿寺的寺宝。他不由得赞叹道:“如此精美的宝珠,贫僧还从未见过,我要把自己亲眼看到的这些,介绍给自己的国人,让他们知道这里的一切。”

老住持接过话题说道:“大师为了寻求佛法,吃了那么多苦,实乃佛门之壮举,今日来到这里,就是敝寺的造化,所以送上两粒宝珠,以表老僧的敬佩之心,还望大师笑纳。”

法显万万没有想到,素不相识的老住持会如此大方,便急忙说道:“法显不敢有此奢望,能一饱眼福就三生有幸了。”

老住持态度坚决地说:“佛门本一家,大师不必客气,再说我送你两粒的意思是,一颗归你,可在你十分困难时,解决燃眉之急。另一颗让你带回去,让遥远的东方汉地人,也知道大海里有个师子国,那里有个佛齿寺就行了。”

恭敬不如从命,法显接受了宝珠。

时光如梭,转眼间,法显在师子国已呆了好几个月了。听佛齿寺的老住持说,近日有迎奉佛齿大典。

三月十五日,法显大师随着众僧来到城中的佛齿精舍,参加佛齿迎奉大典。僧人们取出佛齿,置于车上。此车用七宝装饰,华丽无比。众僧跟在后面,边走边念诵佛经。队伍的前排有一头大象,上面骑着一个人,身穿国王的衣服,但他不是国王。两旁的僧俗四众,情绪高昂,纷纷向中间投来鲜花和彩带,并随着诵经队伍向前移动。

象背上的人突然在一阵猛烈的鼓声之后,大声呼道:“菩萨曾修苦行,不惜以身命布施,抛弃娇妻幼子,将己眼施给盲人,割下己肉喂鹰以救鸽子之命,舍身母虎,以使幼虎不失去母爱。如是种种苦行,救度众生,故而证得佛果。成佛在世,四十五年,说法教化,令不安者安,不度者度,众生缘尽,乃人涅槃。涅槃以来,一千四百九十七年,众生长悲,十日之后,佛齿当出,至无畏山精舍。国内道俗欲植福者,各各平治道路,严饰巷陌,兴办众花异香、供养之具。”

骑象人说完,众人哗然。

十日后,佛齿乃出。法显随着僧俗人流瞻仰佛齿,他除了虔诚地礼拜之外,还在心中默默祈祷能保佑自己回归顺利。

光阴荏苒,法显在师子国一住就是两年。在此期间,他除拜访了师子国各个寺庙,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外,不忘寻求佛典的使命,最终求得《弥沙塞律藏本》、《长阿含》、《杂阿含》和一部《杂藏》,这些都是汉地所没有的。

归国译经

在师子国得到上面所说的经典后,法显听说近日有一条商船要向东土方向航行,于是,他将从天竺得来的经像和新得到的佛典打点在一起,登上了商船。

这条船是开往耶婆提(今印度尼西亚的苏门答腊,或谓爪哇)的,船上共有二百余人,这在当时来说,已是大船了。为了防备意外,大船后还系了一条小船。开始两天,在季风的帮助下,船行如飞。法显心情舒畅,因为他终于踏上了归程。

法显坐在甲板上,举目四望,只见蔚蓝的天和蔚蓝的海在天际间连成一片,分不清哪是海,哪是天。不时飞过的海鸟,发出欢快的叫声。法显心想:人如果像鸟一样,长上翅膀该多好,这样自己就能早日回到那个朝思暮想的国度。

第三天,大风骤起,巨浪滔天。商船随着波涛上下颠簸,左右摇晃。突然“咚”的一声之后,喧哗声四起,人们惊慌失色。紧接着船身后部的几个人大喊:“船漏了!”继而海水涌了进来。

几个最先发现进水的人,慌忙跳进大船后的小船。其他人也蜂拥而至,几个偏离方向的跳船者不幸掉进海里,随即被浪花吞没。小船上的人怕人多了无法逃命,便割断连接大船的绳子,两只船瞬间被海浪隔得很远。

船老大见势不妙,大声嘶叫道:“船触礁了!要命的,就赶快把自己带的笨重物品抛下去,要不然,大家将同归于尽!”听到喊声,人们纷纷朝大海抛弃自己的东西。

法显也将自己携带的澡罐和用以防身的器物扔向大海。只剩下装满佛典的箱子了,法显不忍心抛弃,又怕死里逃生的人过来强行抛弃,便一心称念观世音菩萨的圣号,呼唤已经归命的同伴慧景、慧应的名字,祈求保佑。法显心中默念:“南无观世音菩萨,我千辛万苦求得佛法,愿威神归位,使我和这些佛典能顺利到达目的地。慧景、慧应贤弟,当年你们助我西行,后来为此献出了生命,如今我们已经获得圣典,求二位贤弟在冥冥之中助我回归顺利,从而使佛法能在咱们汉地发扬光大。”

不知是船上重量的突减,还是法显的祈求显灵,船终于被水手暂时堵住了漏洞,法显携带的佛经、佛像保住了。

大风持续刮了十三个昼夜,最后将船刮到一个岛上。退潮之后,水手补塞了漏洞,商船又继续前进了。

听船上的人说,海上的强盗很多,如果遇上了,就没有了生命安全。大海漫无边际,分不清东西南北。晴天时,船以日月星辰来辨认方向;阴雨天时,船随浪漂,只有等天晴后,才拨正方向继续前进。如果触上暗礁,大家就没有活路了。

这样一直航行了九十多天,才到了耶婆提国。这个国家崇信外道,特别是婆罗门教更为兴盛,但佛法却根本谈不上。

法显在耶婆提国住了下来,以等待去往东土的顺船。五个月后,终于盼来了一艘可以乘坐的商船。此船的大小和上一个船大小差不多,乘客也有二百多人。船上备有五十天的口粮,四月十六日正式出发。

商船朝着广州方向航行,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夜里,突然下起暴雨。狂风怒涛几乎要将船掀翻,乘客们非常惶恐,而法显则虔诚称念观音圣号,祈求保佑。天亮后,几个婆罗门在一旁议论:“坐此沙门,才使我们受此大苦,应当将这个不吉利的老家伙扔到海里,我们不能因为他而遭到厄运。”说着他们便准备动手。

法显身旁的一位居士说:“你要扔他,那把我也扔下去吧!不然就把我杀了。你如果把这个和尚扔了,我到了汉地就向国王告你。汉地国王敬信佛法,十分尊重和尚。”听到这里,那几个人都很害怕,他们再不敢说要把法显扔下去了。

此后天气一直不好,舵手无法看清方向,耽误了许多时间。预计最多只有五十天的航程,可航行了七十天后,还不见商船靠岸。船上的干粮和淡水用完了,大家只能喝海水吃海草维持生命。舵手想尽各种办法以调整方向,企图朝西北方向行进,以寻找海岸。

到底船漂到了什么地方,至今没有定论。1971年,墨西哥史学家苏里士认为,中国东晋高僧法显为发现美洲的第一人,并以古代刻石为据,指出法显当时乘船漂泊到了美洲,登陆的地点是墨西哥的阿卡布吉港。此后又有许多人著书立说,证明法显的确航行到了美洲。不过我们这里还是按传统的观点继续讲述法显的故事。

且说法显一行又经过十二个昼夜的航行,终于找到了陆地,商船如获救星,立即靠岸抛锚。上岸后,法显心里才稍微安稳了下来。这天他忽然发现有一种叫作藜藿菜植物,不禁喜出望外,因为他据此可以知道自己终于回到了汉地。同行的人有的说还未到达广州,有的说已经过了广州,法显也不清楚。想打听一下,又找不到个人影。于是他们便坐上小船进入海湾,想找人问明到底来到什么地方。

找到两个猎人,法显简单地自我介绍后,说明情况。猎人十分热情地告诉法显,这里是青州长广郡(在今山东省即墨县西南)的牢山(今崂山)南岸。

长广郡太守李嶷,崇敬佛法,听说有和尚拿着佛经佛像乘船渡海而来,马上带人来到海边,迎接经像回郡。船上其他人从牢山附近置办了一些路上所需物资后,便向扬州方向去了。法显则被青州刺史刘道怜邀往彭城(今江苏徐州)。

法显在彭城期间,得到了非常周到的照顾,怎奈年事已高,身体一时还恢复不了。由于身体不适,法显躺在床上的时间相对多了,可那万千的思绪却并不因为躯体的躺倒而停息。他思念朋友,呼唤着业已离开人世的慧景、慧应的名字,又为得不到道整的消息而痛心。他想起自己当年从长安出发时,一行五人,而今孤苦伶仃,顾影自怜。他多么想回到长安,看望一下昔日的师长,亲自目睹长安的变化,尽早开始翻译带回来的经典……

这一天,刺史刘道怜亲自前来看望法显,非常真诚地说道:“大师为了弘传圣教,屹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现在已如愿以偿。刘某恳请大师留在彭城,享一享清福,安度您的晚年吧!”

法显合十致礼,口中说道:“刺史的一片盛情,贫僧非常感激。只是重任在前,时不我待!贫僧还想在有生之年,将所求经典翻译出来,以充实汉地佛门之律仪与戒规,弥补昔日之不足,让无上佛法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发扬光大。”

“大师的宏愿实让刘某感动,只是您的身体还未恢复,等您身体好转后,刘某一定为您实现大愿而竭尽全力。”

虽然刺史刘道怜嘴上答应得畅快,无奈这里难以找到译经方面的得力助手。法显便在身体好转后离开青州,南下到当时的都城建康(今江苏南京)。

在法显南下的同时,一位天竺僧人佛陀拔陀罗也来到了建康,住在城内的道场寺。

东晋义熙九年(413)秋天,法显抵达建康。刚一落脚,就被当时提倡译经的江南大师慧远迎请到道场寺。

说来真巧,当年在张掖加盟法显求经行列的宝云,也辗转来到道场寺。法显在佛陀拔陀罗和宝云的帮助下,立即开始译经,几年间便陆续译出:

《摩诃僧祗律》四十卷。此为印度大众部所传持的戒律,译出成为中国律学要典之一。

《大般泥洹经》六卷。此为大乘《涅槊经》的初译。

《杂阿毗昙心》十三卷。此为印度佛教名著之一,与南朝宋僧伽跋摩等译的《杂阿毗昙心论》为同本异译。《僧祗比丘戒本》一卷。

《杂藏经》一卷。此经与《鬼问目连经》(后汉安世高译)、《饿鬼报应经》为同本异译,但文理稍别。

《方等泥洹经》三卷。

以上共六部六十三卷,译文十分朴素,十分传真,别具一格。

与此同时,法显还写了一本《佛国记》,记述了自己从长安出发到返回汉地的十五年间所游历的近三十个国家的所见所闻,其内容不但有佛教的分布与流传,而且还包括西域、中亚、南亚、东南亚各国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地理、交通、风土人情等许多方面,其影响远远超出了佛教范围,成为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的一颗明珠,受到世界各国的普遍重视,现已翻译成英、法、日、德等多种文字,被列为世界文化名著之一。

自从开始译经以来,法显颇感老之将至,时不我待,所以他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夜以继日,不弃寸阴。可岁月却毫不留情,转眼间,他已是八十多岁的高龄了,虽然勇气犹在,热心不减,但毕竟精力衰退,行动日益不便。弟子们都十分担心,法显自己更是心急如焚,看着那历尽艰辛从西天取回的经典尚未译完,他恨不得再年轻十岁。但法显毕竟是虔诚的佛教徒,他知道缘法定数是不可违逆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感到自己今生的因缘就要尽了。

恰在这时,东晋王朝内部发生了动荡,一场改朝换代的战乱一触即发,建康城人心惶惶,许多人都纷纷逃离京师。法显的译经事业正在紧张地进行,可时局动荡,日甚一日,弟子们只好劝法显离开这里。法显本来就对京城闹市不感兴趣,特别是饱经风霜之后、往他土之前,他更喜欢清净自守,与佛典为伴,淡泊度日,远离尘嚣,何况这时京师形势又如此险恶,于是,他与弟子们商量决定,前往当时局势比较安定的荆州。

溯江而上,一路艰辛,法显等人终于来到了荆州,住进了江陵的辛寺。这里的房舍并不太多,寺域也不很大,但青草遍地,奇花处处,古树葱郁,溪水环绕,景色秀美宜人。法显十分喜欢这里,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可梵夹尚未打开,法显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南朝宋景平元年(423),一代大师终于在江陵辛寺趺坐而寂,终年八十六岁。

法显从印度取回的梵本佛典《长阿含经》、《杂阿含经》、《弥沙塞律》和《萨婆多律抄》等约近百卷,均未来得及翻译,其中大部分后来又由他人翻译成汉语,也算是对法显在天之灵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