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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路战役(格兰特与李将军双雄对决)

陆路战役简介

陆路战役:作家理查德·达纳这样描述格兰特:“相貌平平,身材矮小,看起来有些疲惫。就像离职失业者。没有架子,不盛气凌人,不讲究仪表。”但这个41岁的将军“十分坚决,看起来并不好惹”。一起来了解下美国南北战争格兰特与李将军的双雄对决1864年陆路战役。

陆路战役过程分析——

西部来客

1864年3月8日,一个中年人带着一个孩子来到华盛顿宾夕法尼亚大道第14街的威拉德酒店前台登记住店。这人40岁出头,大约5英尺高,130磅重,略微驼背,晒得黝黑,淡褐色胡须粗硬蓬乱,身上带着浓烈的烟味,从外表看是个典型的西部糙汉。但当他不声不响地签下“U. S.格兰特与儿子,加利纳,来自伊利诺伊”时,前台惊讶得差点叫起来。正是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在西线取得了一系列辉煌胜利——多纳尔逊、维克斯堡、查特努加。这些胜利让格兰特之大名即使在华盛顿也家喻户晓。前台恨自己有眼无珠,马上给父子二人安排了一间豪华套房——林肯在就职典礼前住过的房间。威拉德酒店的客人们吃过早餐后,通常凑在满是“热气、叫嚷、尘埃、烟雾、浓痰”的大厅里谈天说地,但当格兰特将军入住的消息不胫而走后,他们从大厅里拥上来,打量这位西部来客。

当天傍晚,格兰特步行两个街区前往白宫,参加亚伯拉罕·林肯总统为其准备的接待会。当他赶到时,总统正在蓝厅招待客人。说来凑巧,二人战前皆长期在伊利诺伊州居住,却缘悭一面。总统隔着几重房间就认出了他,于是大步向前,伸出骨骼粗大的长手:“哈,格兰特将军!”格兰特被林肯引入东厅后,全场轰动,女士们甚至不顾衣裙的蕾丝花边被撕破,衬裙被踩得稀烂,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涌上前,争先恐后与新任总司令握手并道贺。疯狂的欢呼让吊顶上的水晶吊灯瑟瑟发抖。一个记者称:“这是我在白宫所见的唯一一群‘暴民’。”有人对格兰特嚷道:“站高点儿,这样我们都能看到你!”于是总司令如同服从命令的列兵一样,站到一个沙发上,并在那里整整站了一个钟头。“这是合众国总统首次未担当焦点角色。”另一个记者写道,“这个站在深红色沙发上的、矮小的、相貌平平的人,乃是此时的偶像。”

◎格兰特参加林肯总统及夫人为其准备的欢迎舞会。画家竭力想表现联邦军界大佬汇聚一堂的大团圆场面,但事实上当时谢尔曼与米德军务缠身,麦克莱伦早已开始为竞选总统奔走,老将斯科特则不问政事多年——上述四人当天均不在场

◎格兰特身着中将军服像,绘于3月8日深夜马修·布拉迪的工作室。在绘画期间工作室沉重的玻璃天窗忽然掉了下来,险些“击毙”这位还没有正式上任的总司令

次日下午,格兰特又来到白宫,参加对其授予中将军衔的典礼。这是合众国迄今为止为军人授予的最高军衔。美利坚建国不到百年,唯有国父乔治·华盛顿与美墨战争英雄温菲尔德·斯科特被授予过中将,而且斯科特的中将是荣誉性的。格兰特略为腼腆,但清晰大声地朗读他的感言:“我感觉责任的全部重担落在我身上,我会报以真挚的努力,以免辜负你们的期望。”他完全忘了林肯给他的叮嘱——说几句恭维波托马克军团的话。

发言结束后,他的前任亨利·哈勒克少将对其表示祝贺。正是这位哈勒克,曾在1862年夏洛战役后差点儿以酗酒的罪名,把格兰特开除出军队。在哈勒克担任总司令期间,他在全军战略规划及指挥上无所建树,但他能把陆军部颁布的文官指令用军事术语转译给将军们,也能把军事报告用政府能够理解的语言转译出来。他的命令和报告条理清晰、精确严谨。在战时迅速发展的军事官僚机构中,这些都是重要的才能。于是林肯人尽其用,改让哈勒克担任总参谋长,继续坐镇华盛顿的办公室,承担通讯中心和作战中心的作用,把格兰特的命令传达给其遥远的部属,从而让格兰特从烦琐的案牍工作中解脱,前往一线指挥战斗。

3月10日,格兰特乘坐火车赶往波托马克军团司令部的驻地,距离华盛顿60英里的弗吉尼亚州布兰迪车站。这支乔治·麦克莱伦一手打造的军团,经过3年的磨砺,即使按照当时欧洲列强的标准,也绝对称得上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保障有力。军团将士们也十分勇敢坚毅:即便在最糟糕的将军指挥下,也可以在寒冬腊月大雪纷飞之时,在马耶高地对敌军坚固的石墙发起6次英勇而绝望的冲锋。但纵使军团司令官如同走马灯一般更换——乔治·麦克莱伦、安布罗斯·伯恩赛德、约瑟夫·胡克,直到现在的乔治·米德,军团都无法摆脱自建立以来就存在的诸多痼疾:行动瞻前顾后,难以捕捉战机,稍遇损失挫折即退缩不前,以及对那位南方战神罗伯特·李将军发自内心的恐惧与自卑。

重整旗鼓

在葛底斯堡惨败后,李将军率残部步履蹒跚地沿谢安多洛山谷撤回弗吉尼亚。李感到心力交瘁,请求辞职,但很快被杰斐逊·戴维斯总统驳回。出人意料的是,获胜的米德将军未对李穷追猛打,而是回避与李作战,小心翼翼地使他的军团位于李与华盛顿之间。林肯无奈地说(这)让他想起一个老太太穿过一条小溪赶鹅。

1863年7月下旬,李在拉帕汉诺克河畔停止撤退。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两军开始针锋相对的机动行动——行军多,作战少,并都忙里偷闲抽调部队支援打得热火朝天的西线。李派出他最得力的战将詹姆斯·朗斯特里特中将率两个师前往田纳西战场。米德得知对手兵力减弱后,发起攻势,将邦联军赶过拉皮丹河。但随后朗斯特里特在基克莫加取胜,西线危急,米德也不得不抽调第11、12军赶往田纳西。10月初,当李得知米德少了两个军后,便绕过塞达山,向北行进准备迂回米德右翼。米德见招拆招,径直沿奥兰治—亚历桑德拉铁道前往玛纳斯,结果A. P.希尔率第3军在玛纳斯以南的布里斯托车站捕捉米德后备部队时遇伏,损兵1900人。李见捞不着便宜,便退回拉皮丹河南岸,开始修建军营,准备过冬。

华盛顿抨击东线战事缓慢拖沓,令米德焦头烂额。11月21日,米德收到一份情报,称李的部队仅仅是他的一半,并且李的两个军被克拉克山间隔开,第2军依旧留在拉皮丹河畔,第3军则驻守奥兰治县府。于是米德准备率5个军迅速从下游渡过拉皮丹河,插入敌人两个军之间,然后将二者各个击破。为了保密,中下级军官直到26日感恩节当天太阳升起半小时前,才得到行动命令,而且每个士兵自带10天口粮,以减少辎重车数量。

但在24日,邦联斥候已侦察到对手在积攒粮草。第二天,邦联骑兵在伊利浅滩与联邦斥候交火。当克拉克山的邦联观测站于26日观测到联邦军队及辎重车队的动向时,李命令胡巴尔·厄尔利将军迅速从拉皮丹河沿岸的阵地中撤出,向东迎敌,其余部队尾随其后。

米德的先头部队是威廉·弗兰奇少将的第3军,但这个军动作很慢。本应紧随其后的第6军的纽约第77团一个军医抱怨道:“在我们赶到之前,他们本该出营了。但他们没收起一顶帐篷,没装载好一辆辎重车,人们大都在军营里睡觉。第6军不得不停下来,站在泥里几个小时,等这支怠工的部队出门。”

第3军犯的错误远不止此。在渡过拉皮丹河时,弗兰奇的部队领着整个军团走错了道,等终于走上正道时,齐踝深的烂泥以及冰冷的冬雨迫使整个军团减慢步伐。除此之外,工程兵测量拉皮丹河宽度时出现误差,导致架设的浮桥根本够不到对岸。上述错误足足浪费了联邦军一整天时间,李正好抓住这宝贵的一整天,重新调整布设了防线。

27日,米德终于将全部5个步兵军(即第1、2、3、5、6军)、1个骑兵军送到拉皮丹河南岸。其左翼先锋为第2军,当其先头部队穿过洛克斯特果园时,与邦联第2军的厄尔利师(师长为海伊)撞在一起,两边交火后不久均掘壕驻守。下午4点,联邦第3军自第2军左侧移动,遭遇了邦联第2军约翰逊师。尽管约翰逊在兵力上处于1比3的劣势,但还是主动发动冲锋,最终冲锋被遏制,约翰逊师损失545人。而联邦军损失更多——950人,导致弗兰奇误以为遭到远胜于己的敌军攻击,缩了回去。他的消极给了李足够时间,将两个军集中到拉皮丹河支流美内溪后方的山脊上,等待米德发起总攻。随后两天,米德一边让部下挖掘堑壕,一边打探虚实。在湿冷的天气里,哨兵为了不被冻僵,每隔半小时就得换岗。一个联邦士兵回忆道:“尽管下垂的眼睑可怜地要求睡觉,但每个士兵都知道,在这么冷的天气里睡着,就意味着再也醒不来。”

米德命令第2军于11月30日发起进攻,但格温纳尔·沃伦少将曾在葛底斯堡目睹悲惨的“皮克特冲锋”,清楚对坚墙深垒发起正面冲锋无异于自寻死路,因此不经米德同意便私自取消了这次进攻。“这些工事拿不下来!”他倔强地告诉米德,“我宁可辞职,也不会牺牲一个弟兄。”米德尽管对沃伦抗命十分恼火,但最终还是取消了攻势,撤过拉皮丹河。波托马克军团在拉皮丹河北岸的库尔佩珀及布兰迪车站附近建立冬营,休养生息。

尽管一个军官描述道,经过当年春夏的战斗,这里已成为“点缀着树桩、马骡尸体、废弃营地以及成千上万只乌鸦的一大片糨糊”。另一个军官也写道:“泥浆,泥浆,司空见惯;溅水,溅水,一天到晚。”但对于征战厮杀大半年的士兵来讲,有什么比得上战争间隙的短暂和平呢?他们猫在棚屋与帐篷里,点着温暖的篝火,悠闲地煮着咖啡,不紧不慢地看着平底锅里的培根与熏肉滋滋冒油。来到军营走亲访友者络绎不绝,小商小贩也整日叫卖水果罐头、炼乳罐头、甜饼等小吃,让手里有些闲钱的大兵们解馋。卖家奇货可居,价格当然不菲,因此度过冬天之后,很多士兵都负债累累。

击退米德的进攻后,北弗军团也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南卡罗来纳第1团的詹姆斯·卡德维尔上尉写道:“天气不允许我们操练过多,也不允许过多的日常警戒任务,因此哨兵巡逻是我们仅剩的频繁的军事任务。”但是,邦联军的日子并不像对手那样滋润。李将军整冬都在向里士满申请粮草、鞋子以及御寒衣物。在一封信中,他哀叹道:“将士们处境凄惨,上千人还光着脚,大量人穿单只鞋,几乎没人有大衣、毯子及棉服。”士兵每日口粮仅为4盎司(1盎司=28.35克)培根或咸猪肉与1品脱(约0.5升)玉米,就连李将军自己,也常常用盐水煮甘蓝充饥。

◎邦联发行的纸币。1000美元面额的印着南方老一代政治家约翰·卡尔霍恩与安德鲁·杰克逊总统,50美元面额的印着总统戴维斯。由于战争失利与滥发纸币,这些纸币在战争后期飞快贬值

此时邦联的经济状况已接近崩溃。商品稀缺,通货膨胀严重:一打鸡蛋2美元;一磅咖啡10美元;一尺印花布10美元;一蒲式耳豆子(约27千克)60美元;1美元金币可以兑换邦联发行的30美元面额纸币。由于南方工业落后,政府只能动员民众共克时艰,一边勒紧裤腰带,一边为前线将士缝制军需品,单单李将军的妻子玛丽·李夫人就动员亲朋好友给“石墙”旅制作了392双袜子。

在冬营期间,双方士兵往往私下达成默契,避免流血冲突。例如联邦军在白天将一个旧木屋当哨所,晚上撤回军营后,邦联骑兵就在木屋里过夜,天亮再撤走。有一天邦联军起晚了,结果两军不期而遇,但并未擦枪走火,相反还扯起闲天。邦联骑兵整束完毕后,纵马而去,随后木屋依旧被两边共用。为防止出现类似事件,双方约定无论哪一方来到木屋,都先在门前点一堆篝火,人走火灭,提醒对方已人去屋空。

◎在冬营期间,无所事事的联邦军官一边抽烟一边玩纸牌,桌子上摆着一瓶白兰地,身后有两名黑人勤务兵

最后林肯总统再也无法坐视波托马克军团的毫无作为,他越过米德,直接命令骑兵第3师师长贾德森·基尔帕特里克准将奔袭里士满,拯救关押在那里的1.5万名战俘,同时传播总统大赦所有对联邦宣誓效忠的邦联公民的公告。与此同时,林肯命令米德为基尔帕特里克提供一个步兵师掩护其行动。米德虽对林肯的越级指挥怨声载道,但在1864年2月28日,还是命第6军大摇大摆向戈登维尔方向调动,阿姆斯特朗·卡斯特的骑兵旅策马向西,吸引李的注意。当晚,基尔帕特里克的3500名骑兵从邦联军右侧的艾利滩过河,随后兵分两路:基尔帕特里克率主力从北面接近里士满,吸引里士满守军注意力;约翰·达尔格伦海军上将的爱子——乌尔里希·达尔格伦上校则率领500名骑兵南下,渡过詹姆斯河后,从南面攻击里士满。结果在一个当地黑人的带领下,达尔格伦的偏师走错了路,失去攻击突然性后被迫撤退,途中遭遇埋伏,达尔格伦力战身亡;而基尔帕特里克的主力也遭到南军骑兵悍将韦德·汉普顿的打击,狼狈逃回拉皮丹河北岸的冬营:里士满奔袭战以失败告终。就此直到格兰特来到弗吉尼亚为止,东线再无战事。

在冬营期间,米德对军团的编制进行了改革调整。他认为目前军团的军级单位存在两个问题:一是单个军规模太小,无法跟对手一个军对抗;二是随着雷诺兹、萨姆纳、胡克等老军长,或战死沙场,或寿终正寝,或调到西线,部分新提拔的军长根本不称职。于是米德裁撤了第1军和第3军,只留下了第2、5、6军。第1军军长约翰·牛顿被降为准将,去西线指挥一个师;第3军军长弗兰奇则回到华盛顿担任闲职。剩下的3位军长——汉考克、沃伦以及约翰·赛德威克,均出身于西点军校,在3年的血腥征战中依靠卓越战功一步步走到军长一职,其能力与威望得到了军团上下的一致认可。而格兰特来到东线后,也将他们全部留用。

◎一名邦联骑兵用一份报纸向对手换取一袋咖啡。在冬营期间,这种私下的交换十分普遍,军官们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却说3月10日那天,格兰特与从西线带来的“秃顶”威廉·史密斯少将(格兰特心中替代米德的人选)一道抵达布兰迪车站,在与米德见面之后,直接赶到军团指挥部进行推心置腹的交谈。米德知道由于在葛底斯堡战役后无所作为,自己在华盛顿口碑不佳,他也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便主动辞职,称“对于国家来说,我们眼前的事业至关重要,当某个位置有合适人选时,我不期望也不愿意有人成为障碍”,请求格兰特不要顾忌他个人的荣辱而心慈手软。但是格兰特十分欣赏米德的坦率与无私,于是改变了主意。他告诉米德,他“并没有换帅的打算”,史密斯少将则会前往本杰明·巴特勒将军的詹姆斯军团担任第18军军长。

格兰特给陆军部的报告里如此解释他与米德的分工:“我对该军团的指示都是通过米德,本质上全是全局性的,所有的细节与具体执行交给他。”当然,相比锐意进取的格兰特,比他大6岁的米德继承了历任军团司令官保守迟钝的作风,因此随着战事的逐渐深入,格兰特有意识地增加了对军团具体战术布置的干涉,米德的处境也愈发尴尬。这是后话。

3月17日,格兰特下达担任总司令以来第一道军令,开头是:“我被任命为合众国陆军总司令,司令部就在战场,迄今为止这些战场属于波托马克军团。”为远离华盛顿的是非,也为督促米德,格兰特搬进了库尔佩珀的一间砖房,参谋们在附近草坪上搭起帐篷办公。北方报纸惊呼,堂堂陆军总司令的司令部距离前线仅有6英里。

安顿好司令部后,格兰特马不停蹄地检阅沃伦将军的第5军。该军老兵对格兰特的第一印象并不好,炮兵旅长查尔斯·温赖特上校在日记里写道:“他无精打采,漫不经心地沿着横队骑行,衣服没有系扣子,给军队树立了一个榜样。大家没有任何热情,随着雨越来越大,还没有检阅完,我们就解散了。”尽管格兰特因西部战功而声誉响彻北方,但在心高气傲的波托马克军团将士看来,他之所以成名,是因为尚未碰见真正的强敌。格兰特最为厌烦的一句话便是“你从来没碰见过‘博比’李跟他的男孩,请注意,他们就在拉皮丹河对岸”。但不管怎样,他们还是愿意给这位沉默寡言的总司令一个机会证明自己。

一个士兵在日记里写道:

他不可能比过去三年里浪费弟兄生命的将军们还弱,还无能。

马萨诸塞第1骑兵团的查理·亚当斯上尉则写道:

对于格兰特的感觉很奇怪——有一丝提防,有一丝讨厌,有一丝妒忌,有一丝缺乏信心。唯有辉煌的成功才能抚平这些。如果他成功,战争将会结束。我向你保证,在一个给士兵带来成功的将军手中,世上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够抵挡这支军团。

格兰特留用了几个步兵军长,但解除了战绩平平的骑兵军长普莱曾顿将军的职务,指定33岁的菲利普·谢里登少将为骑兵军长。这个任命让人大跌眼镜。谢里登在石河战役及传教士岭战役里表现出色,但之前一直指挥步兵,而且从外表上看,这个只有5英尺高、115磅重、身材瘦削、长着一对罗圈腿的纽约人也毫无骑士风采。谢里登在4月4日抵达华盛顿,当哈勒克将其带到陆军部时,一个官员对格兰特开玩笑道:“你从西部带过来的军官个子太小,没法驾驭骑兵。”格兰特回复道:“在我们与他混熟后,你就会发现对于这个目标而言,他足够高。”谢里登挑选的师长也出人意料,除第2师师长、大胡子宾州人大卫·格雷格准将是骑兵宿将外,第1师师长艾弗里·陶博特准将与谢里登类似,之前只指挥过步兵作战;而第3师师长詹姆斯·威尔逊准将之前只是格兰特的副官。

◎波托马克军团骑兵军诸将合影,自左至右:亨利·戴维斯(第2师第1旅旅长)、大卫·格雷格、谢里登、韦斯利·梅里特(第1师预备旅旅长)、艾弗里·陶博特、詹姆斯·威尔逊

尽管经过三年磨砺,扬基佬的骑兵已经不再是内战初期抱着马脖子不放手的孬种,但他们的马上功夫显然还是与枪马娴熟的南方人有一定差距。如此一番大规模走马换将,令大家不禁为骑兵军的战斗力捏了把汗。

格兰特认为,联邦军之所以在过去3年里未取得全胜,主要因为各军团“独立行动,缺少协调,就像几匹不愿拉车的马,没有哪两匹马的劲儿往一处使”。于是格兰特制订了一个总体战略计划。这一计划的参与者,是绵延1000英里、5条战线上的联邦部队。在西线的佐治亚,谢尔曼的10万大军将向约瑟夫·约翰斯顿的田纳西军团进攻;而班克斯将军将从新奥尔良移师莫比尔城下,一俟占领该港口,就挥师东北,穿越阿拉巴马州直抵佐治亚州,与谢尔曼会师。在弗吉尼亚,巴特勒将军将从门罗要塞出发,率3万军队溯詹姆斯河而上,从东面威胁里士满,并防止敌军增援北弗军团。同时,弗朗兹·西格尔将军将深入谢安多洛河谷,以阻止李得到河谷中的物资和守军的支援。当然,这场全线出击的最重一拳,还要来自在拉皮丹河畔与对手对峙了整整一个冬天的波托马克军团,他们将过河进攻老对手北弗吉尼亚军团。格兰特对米德说:“你的出击目标是罗伯特·李的军团。李开到哪里,你就追到哪里。”

为了在兵力上保证对李的绝对优势,格兰特在入驻东线后,想尽办法搜罗兵员。他首先盯上了华盛顿附近操作要塞重炮的卫戍部队。由于南军迄今尚未围攻首都,因此这些人满为患的团队过得相当滋润,民众嘲讽这些养得膘肥体壮的部队是“纸领子”部队。在总司令的一声令下,这些养尊处优的家伙不得不离开舒适的军营,前往拉皮丹河畔报到。许多雄心勃勃的骑兵之前在首都闷得萎靡不振,倒是希望再度上马驰骋,但格兰特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改造成步兵。与此同时,格兰特要求各战区把多余的守备部队送到弗吉尼亚战场。就连各级指挥部辎重也被削减,团部只允许配一辆辎重车,旅部也只配一辆,师部两辆。空出来的车夫与骡夫被编入作战部队。

除了尽力搜罗兵员外,为了维持数量优势,由陆军部长斯坦顿发起并由格兰特批准了一项充满争议的政策:停止战俘交换。这样一来,北方可以用取之不竭的人力弥补被俘的损失,兵源日趋枯竭的南方则无法弥补。而且这一政策可以激励士兵奋战到底,尽量不当俘虏。因为他们清楚,眼下对手连自己都养不活,长期在战俘营里,几乎等于慢慢饿死。

但另一个问题是讲究契约精神的美国人难以解决的。原来在1861年萨姆特要塞陷落以后,许多北方青年出于爱国热忱与对战争的浪漫憧憬而志愿参军,签了三年合同。眼下3年已过,很多合同即将到期的老兵早已厌倦血腥残酷的战争,亟待回家。事实上南方同样出现这一问题。南方的解决方案是强行修订兵役法,强制老兵留队。而面临大选的联邦政府不敢得罪选民,无法霸王硬上弓,只能想尽一切办法鼓励老兵续约,如给予续约老兵30天假期,以及刚够在休假期间挥霍的400美元。当然,团队的荣誉感以及战友间的袍泽之谊,也发挥了重要作用。续约老兵的制服袖子上佩戴“V”字标记,表明他从战争开始便是军中一员,现在完全出于自愿为国征战。基于绿油油的美元、悠长的休假,以及壮志未酬誓不甘休的雄心,超过一半老兵选择继续战斗,这个结果已经比预想的好得多。总体上说,替代退伍老兵的新兵员质量不甚理想,就连格兰特自己都在当年9月,也就是彼得斯堡围城时,抱怨道:“我们用这种方式招来的士兵差不多全都开了小差。根据北部公布的招募新兵数额,我们没有招来超过五分之一的合格士兵。”这也是在1864年东线战役中,联邦军基本都是以多打少但依旧难以取胜的重要原因之一。

◎李将军(骑马者)与第3军军长A. P.希尔。也许由于健康问题,后者始终未能担当起军长重任,其病根直到1865年战死都未能找到

随着新兵员的不断赶来,以及各地军队的调入,拉皮丹河北岸的白色帐篷数量与日俱增。在总司令默默的凝视下,蓝衣士兵开始厉兵秣马,每日艰苦操练队列、行军、射击、刺杀等本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将士们对这位来自西部的总司令愈发尊重。而格兰特也颇为自得地写道:“波托马克军团状态完美,显然期望惩处某些人。目睹上述情况后,我对当总司令的感觉比刚上任时强多了。”

3月26日,军官的夫人们陆续被礼送出军营。4月7日,军营开始遣散随军小贩。4月27日,也就是格兰特42岁生日那天,他给妻子茱莉亚的信中还打趣道:“我感觉很棒。别问我军开拔的确切日期,也别问在我做好准备前李会不会来,即使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但老兵们对东线战场的季节周期规律一清二楚:初春4月,大地回暖,冰雪融化,必将重启杀戮之门。

也就在格兰特生日那天,马萨诸塞第22团的罗伯特·卡特给双亲写信:

夏日临近,我们将再次在路上疲惫跋涉,寻求胜利或者死亡。相当多的可怜人将得到后者。我害怕即将到来的会战,我能看到夏季时难以逾越的恐怖。

在拉皮丹河南岸,一位57岁的灰发老人注视着对岸如繁星般的篝火日复一日地增多,心急如焚。尽管朗斯特里特已经从西部归来,但北弗吉尼亚军团眼下依旧只有6万多人,为了节约兵员,李甚至未在奥兰治县府的司令部设置任何岗哨与卫兵。唯一能聊以自慰的,就是北弗军团大多数是久经战阵的老兵,又是守土作战,熟悉北弗吉尼亚的一草一木。李一次又一次向戴维斯总统请求兵力支援,但戴维斯不为所动。在战争的第4个年头,曾经的西点高才生、墨西哥战争英雄、合众国陆军部长、如今作为政客的戴维斯,对这场战争有着自己的看法——显而易见,南方已经没有在战场上取胜的指望。因此他的战略十分现实,只要让联邦军在进攻中蒙受足够惨重的损失,让战局陷入僵持,到了11月,失望透顶的选民将自然而然放弃林肯,转而给一位愿与邦联握手言和的候选人投下选票,譬如前波托马克军团主帅麦克莱伦。因此戴维斯不愿意拨给李过多军队,以免让热衷于进攻的李有足够资本再度入侵北方,而是将北弗军团的一些师旅分散在各个地区,例如罗伯特·霍克将军的旅被派遣到北卡罗来纳,乔治·皮克特将军的师被派到里士满之南警备联邦军登陆兼搜集粮草。

4月的最后一天,当戴维斯总统在办公桌上吃午餐时,一个黑人家仆冲进办公室哭着说,他5岁的幼子乔从30英尺高的后阳台跌到院子里。当戴维斯赶到现场几分钟之后,孩子便去世了。乔是戴维斯4个孩子中他最宠爱的那个,因此整整几天他都精神恍惚,以至于连悲剧发生当天下午李寄给他的急信都未及时处理。李在这封信中不复往日的优雅从容,而是显得心急火燎:“一切都预示着前线将会有集中攻势,这逼得我表达将我军团所属部队返还的焦虑。我不得不建议,倘若他们腾得出手来,那么他们应从南部各据点赶到里士满。”

5月2日,李骑着灰马“旅伴”,携军团所有军长、师长登上克拉克山查看地形,这座700英尺高的小山上一时间将星闪耀。山北面就是200英尺宽的拉皮丹河,河水浑浊呈棕色,河面平静,对岸就是波托马克军团的大营。在克拉克山正东方向13英里处为德尔纳浅滩,再向东6英里为艾利浅滩。两个浅滩的南侧是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有12英里宽、6英里深,到处是荆棘、山脊、山丘、矮松、密植林,名为“莽原”。从李这一侧有3条近乎平行向东、路况较好的道路通向莽原,分别是从奥兰治县府经钱瑟勒斯维尔直抵弗里德里克堡的奥兰治收费公路,收费公路以南2英里的奥兰治栈道,以及再向南2英里的卡塞平路。这3条路均与北军前往里士满必然横穿的布罗克路相交。

李戴着眼镜仔细观察一番,最后举手向东一指,告诉手下:“格兰特将会渡过这些浅滩之一。”老将决定利用莽原复杂的地貌扬长避短,发挥己方熟悉地形、擅长行军的优势,限制对手的兵力及火力优势。他让部下准备好3天口粮,但全军暂时按兵不动。

5月3日晚上,李写信给戴维斯:“倘若获胜,我们将赢得追求的一切;倘若失败,可供追求的将所剩无几。”那天晚上,星垂旷野,月映中流,北岸的联邦军早已蓄势待发,准备过河。

血沃莽原

5月4日清晨,联邦军开始在两处浅滩搭设浮桥,第5军与第6军在骑兵第3师的引领下,自德尔纳滩过河;第2军在骑兵第2师的引领下,自艾利滩渡河。联邦军为这场攻势做足了准备,光是辎重车就有4300多辆,每辆车的车篷上都画好各军的标记来区分,车上载满了10天的粮草补给,屠夫赶着肉牛随辎重车队前进,可以在需要时让大兵们吃到鲜肉,另外每个士兵还携带3天的口粮与50发子弹。缅因第16团的阿布纳·斯茅少校回忆道,穿越凌晨的黑暗,“进入流光溢彩的春天,野花盛开,我记得它们在道边颔首。一切都光鲜亮丽”。伴随着小号声与鼓声,各军、师、旅、辎重车、炮车、骑兵形成海蓝色的巨浪向河南岸扑打,各色各样的战旗在海浪上空迎风飘舞。两大军团如同休战之后的拳手,摩拳擦掌,抖擞精神,准备展开新的一局厮杀。

上午11点,斥候的报告证实了李的判断:对手正在他的右侧过河。起初李无法确定对手是一直南下,还是过河后向东前往弗里德里克堡,因此不敢轻举妄动。直到下午1点,李才确定是前者,于是命驻守美内溪的邦联第2军沿奥兰治收费公路前进;位于奥兰治县府的第3军赫斯、威尔考克斯两个师沿奥兰治栈道前进,安德森师负责防备敌军从拉皮丹河上游浅滩突袭。李最担心的是朗斯特里特的第1军。当时该军驻扎在距离奥兰治县府以南10英里的戈登维尔附近。朗斯特里特是北弗军团目前经验最丰富、李最为信赖的军长,被李亲切称为“老战马”。与视进攻为生命的李相比,朗斯特里特更钟爱防御战。在葛底斯堡战役时,两人曾为究竟正面进攻还是迂回而爆发激烈争吵,朗斯特里特最终屈服,结果导致灾难的“皮克特冲锋”。随后朗斯特里特赶往西线救火,高开低走,在取得基克莫加大捷后败走诺克斯维尔,眼下刚刚铩羽而归,亟待在老上司面前证明自己。但李评价他的“老战马”道:“当一切到位、万事俱备时,他是一位卓越的战士,但他有点迟缓。”尽管朗斯特里特向李保证,他将沿着卡塞平路行进,于5日中午抵达莽原,但是李担心倘若他像1862年的第二次玛纳斯会战一样行动迟缓,无法及时抵达战场,那么仅仅依靠第2、第3两个军,根本无法阻止对手前进。

◎参加陆路战役的联邦各军的标识。左上:第2军;左下:第5军;中上:第6军;中下:第9军;右上:第18军;各军的第1—5师标记主色调分别为红、白、蓝、绿、橙

李将军向参谋传达完命令后,便骑上“旅伴”,与安布罗斯·希尔中将、“杰布”斯图尔特少将一起等待第3军将士自奥兰治县府拔营出发。第3军军长希尔时年38岁,曾是“石墙”杰克逊最得力的师长。一年以前,杰克逊在莽原附近的钱瑟勒斯维尔遭到友军误伤,伤重而亡,于是希尔被提拔为军长,但在葛底斯堡战役中,他显然缺乏独当一面的能力与自信。由于一直生病,所以此时希尔面色惨白,虚弱不堪。好在经过漫长冬天后,他手下的灰衣战士身手依然像之前一样敏捷。

◎莽原战役前双方兵力调动

1. 5月3日半夜,汉考克第2军拔营,向艾利浅滩前进,其过河后的目的地是钱瑟勒斯维尔。

2. 与此同时,沃伦第5军拔营,渡河之后沿着德尔纳栈道向莽原旅馆前进。

3. 4日凌晨4点,赛德威克第6军紧随第5军身后前进。

4. 黎明时, 尤厄尔的邦联第2军离开沿着克拉克山布设的阵地,向昔日美内溪的阵地前进。不久后,他们得到沿着奥兰治收费公路前进的命令。

5. 上午7点,伯恩赛德第9军离开玛纳斯枢纽站(地图之外),向德尔纳渡口前进。

6. 当天清早,朗斯特里特第1师离开戈登维尔一带,当晚抵达北安纳河上的布罗克桥(地图外)。

7. 希尔的邦联第3军离开奥兰治县府, 沿着奥兰治栈道向新维迪尔斯维尔前进。

8. 当天晚上,汉考克军抵达钱瑟勒斯维尔,在此扎营。

9. 当晚沃伦抵达奥兰治收费公路与德尔纳栈道的十字路口,在此扎营。

10. 赛德威克渡过德尔纳浅滩,在附近高地扎营。

11. 尤厄尔当晚抵达洋槐林,在附近扎营。

12. 希尔当晚抵达新维迪尔斯维尔,在此扎营。

南开第1团詹姆斯·卡德维尔上尉回忆道:

我们得到立刻做口粮、准备行军的命令……我们立刻开始干活,但面包烤到一半,新命令就下来了。我们整理好背包,卷好毯子,将半熟的面团或生食材塞进帆布包里,将9个月以来积攒的东西扔在大街上,束好武装带,拿起武器,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就开始行军了。

4日中午,格兰特将军在他的老乡、议员艾利胡·沃什本的陪伴下,骑着名叫“辛辛那提”的栗色马,头戴镶有金边的黑色宽檐帽,身穿带着三星肩章的双排扣中将制服,手戴夫人给他做的线手套,腰悬指挥剑,口袋里放着两打雪茄,过了河,随后在南岸一间被废弃的农舍里建立起临时司令部。他站在破旧的台阶上凝视正在渡河的第6军,陷入深深思索中。结果一个不识趣的记者打断了将军的思路:“格兰特将军,我们要多久才能到里士满?”格兰特回答:“如果李将军不拦着我,我4天就能到;但如果他拦着我,这趟旅程毫无疑问将延长。”

联邦军信号兵截获一份李寄给尤厄尔将军的电报:“我们要到了。”格兰特立即在下午1点15分发电报给后方的第9军军长伯恩赛德少将。39岁的伯恩赛德曾担任过波托马克军团长,在1862年冬弗里德里克堡战役中一败涂地,但重归第9军后,他在1863年秋季诺克斯维尔战役里击败了朗斯特里特,重新为自己正名。由于他军衔高于米德,因此他直接听从格兰特的命令。第9军有4个师,其中第4师乃是有色人种师。当时该军正在防卫奥兰治—亚历桑德拉铁道的玛纳斯至拉帕汉诺段。格兰特命令他立即放弃守备铁道,集中第9军过河,如果必要的话,夜行军。随后格兰特长出一口气,向华盛顿致电,通报他已经成功渡河。

截至下午2点,3个联邦步兵军已尽数过河,但由于要等待庞大的辎重车队,他们不得不停下来扎营。第2军的宿营地就在钱瑟勒斯维尔十字路口附近,约瑟夫·胡克将军昔日的司令部——钱瑟勒斯维尔旅馆已在战火中焚毁。战地旧址白骨森森,十分骇人,无聊的士兵开始依据骨骸身上的碎布猜测其生前的派别。一个步兵对准一个骷髅头狠狠踢了一脚,对战友说:“这将是你们的下场,你们中一些人明天就将成为它!”而一个军官回忆道:“找到哪里积血成池十分简单,因为那里长着最绿的草堆、最鲜艳的花朵。”第5军在第2军以西5英里、奥兰治收费公路上的莽原旅馆附近扎营,而其后方的第6军纵队一路延伸到德尔纳滩,接应辎重车队,直到晚上才抵达宿营地。当晚士兵情绪开始凝重起来,谈话也少,与在冬营肆意高歌的状态截然不同。一个纽约士兵感到“一种不祥的恐惧感,我们中许多人发现不可能逃避”。格兰特的秘书亚当·巴杜中校担心,倘若战斗在这些灌木丛里打响,那么将是一场如同瞎子一般的乱战。雪上加霜的是,由于米德将军担心邦联骑兵袭击经过弗里德里克堡的补给线,因此将大量骑兵投入保卫补给线的任务中,耽误了骑兵的侦察与获取敌军情报。很多老兵参加过一年前的钱瑟勒斯维尔战役,对于丛林乱战的恐怖深有体会,不禁两股战战。

◎莽原战役时侦察敌情的联邦骑兵。总体来讲,此役联邦骑兵表现并不合格,未完成侦察敌情的任务

此时,沿奥兰治收费公路行军的邦联第2军已深入莽原2到3英里,其先头部队停在了一个叫“洋槐林”的地方。而李与第3军两个师在邦联第2军西南5英里、奥兰治栈道附近的新维迪尔斯维尔扎营。在休息之前,李命令第2军军长尤厄尔中将于第二天一早便沿收费公路继续行进,迎战敌军。尤厄尔时年47岁,被手下称为“老秃头”,在第二次奔牛河战役时膝盖中弹,被迫截肢。在葛底斯堡,刚刚担任一军之长的尤厄尔完全无法适应李粗略的指挥方式,表现得十分优柔寡断,缺乏侵略性。好在他手下的3个师长——胡巴尔·厄尔利、爱德华·约翰逊及罗伯特·罗兹,自“石墙”杰克逊时代便担任师长,能部分弥补其军长能力的不足。尤厄尔得知命令之后,十分高兴,说:“正是我想要的命令,沿大路行进,哪里与敌遭遇,就在哪里打一仗。”

当晚,格兰特享受了内战以来难得的惬意。在拉皮丹河畔的篝火旁,他与米德一边抽雪茄,一边探讨当前局势。来自华盛顿的电报称,谢尔曼的大军已向佐治亚进军;巴特勒的詹姆斯军团在詹姆斯河上的百慕大洪德登陆;而西格尔的部队也进入了谢安多洛谷地:迄今为止,格兰特的全线进攻战略执行得非常顺利。

5日5点天刚亮,格兰特便督促部队出发,在两条近乎平行的道路——奥兰治收费公路与奥兰治栈道之间向前行进。联邦第2军沿着奥兰治栈道经陶德旅馆穿越布罗克路;第5军除第1师沿西侧奥兰治收费公路展开保护侧翼外,其余部队继续向南,沿一条宽不到20码、两侧都是茂密树林的小道前行,这条小路在帕克仓库与奥兰治栈道交汇;第6军紧跟在第5军之后;威尔逊的骑兵师负责侦察与遮蔽部队行动。

早晨7点,第5军的第3师已经抵达距离帕克仓库1英里的丘宁农场,而第2军先头部队已越过陶德旅馆,但正在此时,米德忽然命令两个军停止前进。原来第5军第1师的散兵已与沿奥兰治收费公路前进的邦联尤厄尔军交火,并发现灰衣士兵们正在横跨收费公路、一块名为“桑德斯农田”的林间空地西侧边沿高地上挖堑壕。第5军第1师师长格里芬准将一面下令搭设胸墙,一面派人侦察敌军的数量及意图,并将情报上报给米德及沃伦——本该负责侦察情报的威尔逊骑兵师早已不知去向。但是米德依然相信,李仍然会和去年年底一样,在美内溪早已挖好的堑壕中死守,格里芬遭遇的仅是迟滞自己的偏师。出于一贯的谨慎,米德还是让第2军与第5军停步,并命第6军赶快部署到第5军右侧,第5军则负责将这支“偏师”赶走。

事实上,无论是尤厄尔,还是沃伦,当发现彼此踪迹时,均不想立即进攻。尤厄尔将约翰逊师部署在桑德斯农田西侧边缘高地,罗兹师在其后方,厄尔利师作为预备队,命令他们搭建工事。与此同时,尤厄尔让继子坎贝尔·布朗给李报信。李的想法与尤厄尔不谋而合,也期望等朗斯特里特率第1军赶到再全军进攻,因此吩咐尤厄尔尽量推迟交火时间。而沃伦将军也知道自己孤军深入,4个师之间相距甚远,一旦交火很难彼此支援,其侧翼的第6军也迟迟未至。于是沃伦一方面尽力拖延米德的催促,一方面命令距格里芬最近的第4师向格里芬靠拢。该师师长沃兹沃斯自第一次奔牛河战役起便领兵打仗,也算军中宿将了,但头一次在如此恶劣的地形中作战,也摸不着头脑。当他困惑地问沃伦怎么走时,沃伦拿出一块罗盘,让他一直向西。与此同时,沃伦也命令丘宁农场的第3师与莽原旅馆的第2师派遣部分兵力支援第1师。第4师的士兵们在茂密树丛中披荆斩棘,用斧头和鹤嘴锄艰难开路,最终与格里芬取得联系,部署在其左侧,此时格里芬师与对手已经打得热火朝天。

原来在米德的不断催促下,下午1点,联邦第5军第1师的步兵终于从丛林中冲出,其第1旅以纽约第140祖阿夫团在左,5个正规军连队在右,穿越桑德斯农田,在灌木荆棘中沿着公路北侧奋力穿行。该旅冲过一条沟壑以后,遭遇到隐藏在丛林中的约翰逊师3个旅(正面斯图尔特旅,侧面“石墙”旅与斯塔福旅)的猛烈火力打击,蓝衣人倒下一大片。正对该旅的乔治·斯图尔特准将命令全旅上好刺刀,走出堑壕,通过持续不断的排枪射击挤压对手。第140祖阿夫团逐渐向左倾斜,正规军连队则停滞不前,将死亡之路让给了第1旅的第二波部队——来自纽约与宾夕法尼亚的3个祖阿夫团。他们将那些平时趾高气扬的正规军甩在身后,但也遭遇前者同样的厄运。服装鲜艳的祖阿夫成了对手的靶子。在敌军射击之下,大多数人撤到丛林中隐蔽,唯有纽约第140团及146团的祖阿夫们不服输,重新组织进攻。

◎联邦第5军第4师师长、56岁的詹姆斯·沃兹沃斯少将算是军中一位令人瞩目的明星。他的父亲曾是全国最大的土地开发商,家财万贯。他本人毕业于哈佛大学,是三任国务卿的丹尼尔·韦伯斯特的得意门生

祖阿夫一边端着刺刀冲锋,一边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当他们靠近桑德斯农田远端树林时,在正面与右侧都遭到劈头盖脸而来的米涅子弹打击——约翰逊师斯塔福德旅已经挪到旷地北侧,如今每一棵树后,仿佛都隐藏着灰衣人。纽约第1炮兵团B连携两门拿破仑12磅炮赶来支援,炮手刚把火炮架设在收费公路上,便在枪声中纷纷倒下,幸存的炮手又忙中出错,将葡萄弹与霰弹打到正在丛林里集结的祖阿夫阵列中。纽约第140团的亨利·克里本中尉对这些帮了倒忙的炮兵怨声载道:“炮弹在我们的阵列中横扫,令在枪林弹雨中坚持不退的英雄们损失惨重。”但纽约人锲而不舍,依旧轮流杀入丛林,试图在敌军阵线中间钉入一个楔子。纽约第146团的斯威特上尉回忆道:“靠近敌人后,我们用刺刀与子弹与之战斗。树林中到处是浓密的、盘旋在绿色松林上空的、与白杨树的白花相融的硝烟。”莽原很快就变成绿色地狱。茂密的丛林着了火,橙红色的火焰迅速朝长满灌木的农田蔓延。动弹不得的重伤员只能躺在烈火中被活活烧死,他们凄惨的号叫令战场格外恐怖。

◎纽约第140祖阿夫团在桑德斯农田的冲锋

联邦第5军第1师第3旅在约瑟夫·巴特利特准将的率领下,从收费公路南侧发动进攻,他们与约翰逊师琼斯旅迎头相撞,后者的旅长约翰·琼斯准将及其副官罗伯特·厄尔利上尉(厄尔利将军的侄子)很快阵亡。失去指挥的弗吉尼亚人且战且退,等到罗兹师巴特尔旅前来支援时,琼斯旅有人高叫“向美内溪撤退”,巴特尔旅的两个阿拉巴马团也信以为真,掉头撤退。巴特利特并未继续向敌军防线内部深入突破,而是停下来整理阵形。

在巴特利特击退琼斯旅的同时,沃兹沃斯命令第4师的王牌——“铁旅”(即该师第1旅)趁机卷入战斗。该旅官兵头戴黑色宽檐帽,一边冲锋一边高呼“我们西部人在此!”直接冲向邦联第二道战线,不顾其侧翼完全暴露给罗兹师道尔旅。随着道尔旅发起齐射,几分钟内“铁旅”便有50人伤亡。而第4师第2旅在密林中迷失方向,误打误撞地绕到罗兹师的朱尼厄斯·丹尼尔准将的北卡步兵旅(即丹尼尔旅)身后。双方步兵在丛林里撞个满怀。好在这股联邦士兵大多是菜鸟,他们齐射的子弹飞上天,身经百战的北卡老兵放低枪口,沉稳射击,随后挥舞着枪托向对手砸去,联邦士兵抛下一片蓝衣尸体,仓皇后退。至于该师第3旅,由于在进攻时不幸陷入沼泽,在泥浆里挣扎的官兵成了靶子,伤亡惨重后被迫撤退。因此沃兹沃斯全师真正发挥作用的,唯有“铁旅”一旅将士。

尤厄尔见局势危险,立即驱马赶往作为预备队的厄尔利师,在路上正好遇见厄尔利师的约翰·戈登准将的佐治亚旅(即戈登旅)。尤厄尔勒马高呼:“立即在收费公路右侧组成阵线!”佐治亚人冲了上去,在丹尼尔旅旁边展开,向敌军开火。名震天下的“铁旅”自从创建以来,第一次仓皇撤出战斗。而自丘宁农场匆匆赶来的第3师第1旅,更是出现了耻辱性的一幕:宾州第7团官兵面对佐治亚的两个步兵连时,竟把对手当成一个旅,全团缴械投降。沃伦担心第3师(欠1旅)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于是命令该师从丘宁农场撤退。

此时在路北侧的两个纽约祖阿夫团也渐渐支撑不住,在斯图尔特旅的两个北卡罗来纳团的打击下,开始从农田撤退,一些士兵为防止被身后的子弹击碎脑袋,别出心裁地将铁皮饭盒缠在了后脑勺上。纽约第146团的一名士兵回忆道:“当身穿制服的士兵越过旷地,一边射击一边奔跑时,祖阿夫制服亮丽的红色,点缀以暗淡的灰色及胡桃木色,创造了一幅绚烂的奇观。”这两个团的1600人共损失567人,纽约炮兵的两门火炮也被丢在无人区。邦联士兵在火炮上插上了己方旗帜,诱使第5军第1师第2旅马萨诸塞第9团发起自杀式进攻,该团折兵150人之后,才被亲自赶来的格里芬师长叫停。

格里芬制止了部下的“无脑突进”后,命全师就地防御,随后便赶往军团指挥部。当他赶到时,看见格兰特坐在一个树桩上,解着风纪扣,正在像削铅笔一样削木棍。格里芬义愤填膺。他跳下马,完全无视总司令的存在,直接奔向米德,抱怨沃伦与赛德威克没有给予支援。一向脾气暴躁的米德也只得安静地听着。当格里芬走后,格兰特忍不住了。“这位格雷格将军是谁?”格兰特记错了这个师长的名字,“你应该关他禁闭。”

◎林间恶斗

“他叫格里芬,不叫格雷格。”米德平静地说,“这只是他表达的方式。”米德伸出手来,像兄长一样帮总司令系好风纪扣。随后格兰特继续坐在树桩上削木头,等待最新战况。

事实上,第6军迟迟未能增援格里芬的原因是二者之间的唯一道路——斯保茨伍德路现已长满荒草,几乎无法穿行。因此第6军第1师一直到格里芬进攻受挫后,才与其取得联系。随后该师横跨斯保茨伍德路部署,与包括“石墙”旅在内的邦联军3个旅展开拉锯般的冲锋与反冲锋,在下午3点一度将“石墙”旅分割包围,最后厄尔利亲自督战方解围成功。

却说当天早上,李同希尔、“杰布”斯图尔特等人来到奥兰治栈道北侧一块农场,这块农场归属于一个叫塔普的寡妇。李看到这片林间空地地形开阔,适合炮兵射击,因此将威廉·波阿格中校的炮兵营、12门火炮沿着农场西侧布置,并将军团司令部建在这里。不久,一伙联邦散兵一度渗透到附近的丛林中,但看到农场周边灰衣官兵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便失去了开枪的勇气,从而错失将北弗军团大半高层一网打尽、改变历史的大好时机。

由于当天希尔犯病,因此大部分时间里第3军实际由李亲自指挥。李一直担心第2军与第3军之间长达2英里的缺口,于是命令赫斯师的7000名步兵继续沿着奥兰治栈道推进,身后的威尔考克斯师则穿过寡妇塔普的农场,连接两军。

上文提到,联邦军骑兵第3师师长威尔逊之前从未统领过骑兵,根本没有侦察经验。他完全忽视了奥兰治收费公路,在奥兰治栈道上只留下纽约第5骑兵团,率其余骑兵直奔卡塞平路而去。结果纽约骑兵在帕克仓库处与赫斯师迎头遭遇,众寡悬殊之下,只能且战且退。好在第6军最东侧的第2师在乔治·盖蒂将军的指挥下及时抵达,在布罗克路附近稳住战线,挡住了赫斯师。米德担心希尔的部队会抢先一步占领奥兰治栈道与布罗克路的交叉口,切断第2军与其他各军的联系,便命令盖蒂师的6000名老兵死守布罗克路,第2军则向北回撤到交叉口。但汉考克收到这封命令已是上午9点,此时该军离交叉口已经有2英里的路程。

盖蒂在11点30分抵达交叉口,发现周边丛林里到处是灰衣士兵,因此命令数量处于劣势的手下就地横跨栈道挖掘堑壕,死守待援。下午2点,汉考克将军终于率第2军第3师、第4师抵达交叉口。一名军官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先生……盖蒂将军压力很大……子弹快用光了。”“告诉他顶住!”汉考克吼道。随后他派这两个师在盖蒂左侧组成战线,稳住了阵脚。

下午3点45分,米德不耐烦了,命令盖蒂与第2军第3、4师发起协同进攻。但还没等第2军的这两个师进入出发地点,盖蒂师早已于4点15分独自动身。赫斯师横跨奥兰治栈道,在茂密的树林里砌筑胸墙,树林下是布满沼泽的低洼地。盖蒂师士兵沿低矮的山坡攀登,阵形越来越歪歪扭扭,失去秩序,遭到对手猛烈射击,难以逾越分毫。

◎汉考克(中央坐者)与手下二位师长——巴罗(左)与吉本(右)。汉考克在波托马克军团素有美男子的美誉,但自从葛底斯堡战役中负了重伤之后,显然发福了许多,在陆路战役中,他通常躺在救护车里休息,只有亲临一线指挥时才上马

盖蒂师第2旅旅长刘易斯·格兰特上校回忆道:

等到第一次齐射结束,我军尽可能紧贴地面,保持快速射击。敌人同样如此。当我军起身准备前进时,子弹立即将他们击倒。在这种屠杀下,除了维持现有阵地,其余皆不切实际。

盖蒂请求支援,不久后大卫·伯尼将军率第2军3师抵达,撑起盖蒂的侧翼。当第2军第3师第2旅旅长亚历山大·海斯准将(他也是格兰特与汉考克的密友)骑马在宾州第63团前训话时,一发子弹击中他的头部,海斯应声栽倒下马。下午5点,莫特将军的第2军第4师发起进攻,但在树林中挤成一团,遭到齐射后便仓皇撤退,联邦军官不得不骑着马,用指挥刀背将他们赶回胸墙里。

随后汉考克派新赶到的第2师投入战斗。该师乃波托马克军团之花,师长约翰·吉本少将素以坚毅冷酷著称,也是米德最器重的将军之一。生龙活虎的战士飞快跑过精疲力竭的盖蒂所部,杀入烟雾笼罩的森林。赫斯师眼下要面临4个师的攻击,阵线开始松动。

李见局势不妙,便果断推翻之前的决定,命令正要与尤厄尔军联系的威尔考克斯师退回奥兰治栈道支援赫斯。威尔考克斯返回后,命麦克格文旅及斯凯尔斯旅进攻栈道的南侧,但由于兵力不足而未能奏效。傍晚时,汉考克将最后一个师——巴罗的第1师投入战斗,几乎抓了一整团的北卡罗来纳人。但这时候天完全黑了,协同不畅的联邦军未能取得重大战果。

天黑之前,躺在担架上的希尔将军得知一大股联邦军接近威尔考克斯刚撤出来的空当,此时他手头只剩负责看管战俘的阿拉巴马第5团的一个营。十万火急之下,希尔忍着病痛组织非战斗人员看管战俘,随后将125名阿拉巴马人送入树林,并叮嘱他们迅速冲锋,射击,发起不间断的战嚎,这样给对手的感觉犹如一个接一个的步兵团冲锋而来。

这股联邦军原来是第5军队沃兹沃斯第4师,他们在进攻桑德斯农田失败后,又奉命从奥兰治收费公路南侧包抄希尔左翼。由于灌木太过浓密,天色渐黑,这些疲惫的士兵连数尺外的敌人都看不清。结果被尖叫着疯狂冲锋的阿拉巴马人彻底震慑住,就此停止前进。不久天完全黑了,第4师官兵在灌木丛里歇息,但他们的存在如同高悬于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威胁着希尔的侧翼。年事已高的沃兹沃斯精疲力竭,似乎预感到自己将遭遇不测,于是提前指定“铁旅”旅长卡特勒为继任者。

夜晚中枪炮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哐哐”的斧头伐木声,双方都在匆忙修补与砌筑胸墙。缅因第16团的斯茅少校奉命沿奥兰治收费公路侦察前方树林,寻找掉队士兵。他汇报:“我发现了一些,他们已经被吓坏了,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唯求离开这片哀号之地。我并没有因为害怕归队而责备他们。”深入黑暗后,斯茅少校忽然跌倒,双手无意间推倒一堆树叶,这些树叶碰到火苗燃起来,点着了一具尸体的头发和胡须,斯茅少校看到一张死不瞑目的脸,吓坏了,连忙跑开。

伤员的哀号声如同中箭野兽的嘶吼,邦联的麦克亨利·霍华德中尉在日记里写道:

他们的呻吟与哭喊听起来就很痛苦。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每一声哀号都听得一清二楚:要水,呼喊弟兄与战友的名字让他们赶来帮助。无论联邦与邦联,都有许多人距离我们的哨兵线只有十几步,尽管我们尝试过,但我们发现根本没法救助他们。两次试图带回一些伤员时,别人就对我射击。

双方的阵线早已绞成一团,歪歪扭扭,各团各旅散布在森林里,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士兵们根本无法沉睡,只能就地打盹儿。尤厄尔的第2军在当晚修缮了工事;而当希尔的两个师长——赫斯与威尔考克斯要求重新修缮阵线时,希尔竟说李将军的命令是让大家就地休息,并信心十足地说朗斯特里特的部队在天亮前就可抵达。

米德从俘虏番号判断朗斯特里特与安德森均还没有和李会合,于是与格兰特商量后,命令他手下最出色的军长汉考克指挥第2军及第6军第2师沿奥兰治栈道,第5军第4师从栈道北侧,于次日(6日)清晨5点夹击邦联第3军,争取在敌援军抵达前摧毁希尔部。汉考克担心朗斯特里特会从整个联邦军的左侧发动侧翼攻势,于是将第1师交给了吉本将军,由他负责左侧安全。吉本将第1师,以及第2军的大多炮兵部署在沿布罗克路的高地上。

在汉考克进攻的同时,格兰特让第5军与第6军主力沿收费公路牵制尤厄尔,让李无法从这里抽调兵力支援希尔。5月5日,联邦第9军的4个师已经渡过拉皮丹河,米德命令其先头部队务必在6日凌晨4点抵达莽原农场,随后其第1师沿布罗克路支援奥兰治栈道上的第2军;其第2师与第3师前去支援沃兹沃斯,在希尔与尤厄尔之间钉下楔子,将整个北弗军团一分为二;第4师则负责守卫德尔纳浅滩附近的栈道。

当天晚上,李得到明确消息,第1军与第3军安德森师共计2万人预计在6日上午抵达战场,他们是北弗军团最精锐的部队。李唯一担心的是希尔在援军到来前能否顶住敌军攻击。于是李命令尤厄尔在6日早上主动出击,为希尔卸压。和50年前决定欧洲命运的滑铁卢战役类似,5月6日的战局也主要取决于哪一边的生力军率先抵达战场——是朗斯特里特,还是伯恩赛德?

6日拂晓,天际刚刚泛红,尤厄尔军的火炮就率先开始射击,宛如吹响起床号,唤醒千军万马。随后联邦第6军发起反击,但对方工事坚固,除了丢下一片蓝色尸体外一无所获。清晨5点,联邦第2军散兵陆陆续续向前探路。高大俊朗、英姿飒爽的汉考克将军骑在骏马上,衬衫领口依旧一尘不染。他挥舞指挥刀催促排成3排阵列、宽达1英里有余的4个步兵师(伯尼师、吉本师、莫特师、盖蒂师),两万蓝衣士兵缓慢推进,新一天的杀戮全面启动。

首当其冲的邦联威尔考克斯师在头天晚上并未加固阵地,很快就顶不住了,许多士兵掉头逃跑。此时联邦第5军第4师也开始攻击赫斯师的左翼。北卡罗来纳第11团的威廉·马丁上校回忆:“我们的左翼如同一张纸一样被席卷。”赫斯的许多团没等重锤砸下,便撤到后方组成一条新战线。米德的参谋西奥多·莱曼上校回忆道:“两三轮毁灭性的齐射穿越树丛,随后整个前线一片枪响。”莱曼发现汉考克将军意气风发地站在十字路口。“我们正驱逐他们!”汉考克喊道,“告诉米德将军我们正驱逐他们!”

截至上午6点,联邦第2军已经向前推进1英里,第9军第1师也抵达战场;邦联第3军抵挡不住对手的组合拳,士兵纷纷越过塔普寡妇农场后撤;而尤厄尔的第2军被对手第5军与第6军牵制,无法腾出兵力支援希尔。

北卡第33团的克拉克·艾弗里上校在阵线中往返奔波,鼓励在胸墙下匍匐的手下,但他们告诉艾弗里:“上校,在胸墙下卧倒。如果你再这样来回走动,你将会被杀掉。”艾弗里不为所动,依旧如故。一名士兵回忆道:“我们被迫撤退,之后再未见到艾弗里上校。”

希尔在塔普寡妇农场目睹手下们被赶出树林,军团司令部危急,而身边唯一的可用之兵就是威廉·波阿格的12门大炮,便命令大炮不顾撤退的战友发射葡萄弹。炮兵出身的希尔亲自操纵一门火炮发射,一时间农场上血肉横飞。李将军命令司令部人员收拾好辎重行李,准备撤退,但他还是拦住了威尔考克斯师的萨缪尔·麦克格文旅长,责难道:“这支像一群鹅一样逃跑的部队是你出色的旅吗?”“将军,”麦克格文不卑不亢地回答,“弟兄们并没有溃散,他们只想找到一个地方重组,并像往常一样战斗。”

◎5月6日战局

1. 联邦军沿着奥兰治栈道发起的攻势几近成功,但伯恩赛德的部队姗姗来迟。

2. 朗斯特里特抵达战场,遏制了栈道上邦联军的溃败。朗斯特里特准备利用一段未竣工的铁路,从侧翼攻击对手。

3. 朗斯特里特让马洪率领一支由马洪、沃福德、安德森三个旅组成的部队,袭击对手的左翼,中途斯通旅也加入这支部队。与此同时,朗斯特里特命其余部队正面进攻,将对手赶回布罗克路,但是朗斯特里特的受伤使这场攻势停滞。

4. 沃兹沃斯徒劳地让他的师扑向奥兰治栈道的对手左翼,但他头部受伤,他的部队撤了下来。朗斯特里特受伤后,汉考克稳住了阵脚。

5. 在伯恩赛德填补沃伦与汉考克之间的空当后,沃伦与赛德威克重新组织了对尤厄尔的攻势。伤亡惨重后,格兰特下令停止进攻。

6. 傍晚,尤厄尔不情愿地让戈登发起侧翼进攻。戈登旅与约翰斯顿旅趁着天黑,偷袭赛德威克防御薄弱的侧翼。赛德威克被迫撤退,差点被俘,但天黑也使戈登无功而返。

胜利近在咫尺之际,汉考克的攻势却陷于停滞。原来沃兹沃斯的师在丛林里找不到方向,当他们走到奥兰治栈道时,无意中将伯尼师挤到栈道左边,导致进攻的各团各旅一片混乱。

早上6点左右,邦联第1军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抵达。该军从凌晨1点开始夜行军,为了方便增援希尔部,李命其从沿卡塞平路行军改为沿奥兰治栈道前进。第1军的两个师呈两列平行的纵队,菲尔德师在左,克肖师在右,如同阅兵一般整齐地穿过希尔支离破碎的阵线,尽可能卸下身上的多余装备,并把一边走一边啃的黄玉米扔在道边。当菲尔德师格雷格旅通过波阿格炮队时,正好碰到骑“旅伴”赶来的李将军。由于约翰·格雷格准将之前一直在西线,因此李并不认识他,向他问道:“将军,这是哪个旅?”“德克萨斯小伙子!”“德克萨斯万岁!”李高呼道,完全不顾他闻名天下的矜持与优雅,挥舞帽子大叫,“冲啊,赶走他们!”“注意!德克萨斯旅,”格雷格下令,“李将军正在看着你们。前进!”

李一时间热血上涌,与格雷格旅一起前进。“李撤回去!”将士们呼喊着,“李将军,请撤回去!”但李置若罔闻。一些士兵不得不走出阵列,强行拉着“旅伴”的缰绳,逼李掉头,有的人甚至激动得泪流满面。朗斯特里特将军也拍马赶到,向李保证:“倘若你允许我接管部队,阵线将在半个小时内恢复。”并坦率地说:“现在我们待的地方并不舒服,我将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等来援军的李将军一度要亲自率领德克萨斯旅冲锋。在整个陆路战役中,李将军不顾军团长之尊,多次身临险境,相比之下,比他年轻十几岁的格兰特倒格外冷静,一直稳坐后方指挥

在说服李撤到后方后,朗斯特里特开始大显身手,组织反击。格雷格旅的800德州健儿率先穿过树丛,遭到对手猛烈射击,10分钟内有半数非死即伤,格雷格自己也受了伤。与此同时,朗斯特里特命令克肖师的两个旅顺着奥兰治栈道攻击汉考克右翼的第3师(伯尼师)与第4师(莫特师)。后者精疲力竭,被迫撤退。汉考克在7点曾命令吉本将第1师派到第一线增援,但吉本只给了他1个旅。

◎赶来增援的邦联第1军

上午8点,安德森师抵达战场,李命令该师也暂时归朗斯特里特指挥。

上午9点,汉考克将军得到两个消息。其一,骑兵在布罗克路发现了邦联军。汉考克担心这是朗斯特里特的第3个师——皮克特师的包抄行动,但事实上皮克特师当时还在里士满,谢里登发现的只不过是一支小部队。其二,沃兹沃斯师已经覆灭。这当然也是谣言。汉考克为防万一,不得不拉长阵线,与第5军相连接,并停止了攻势。一时间蓝与灰的绞杀陷入僵局。

朗斯特里特调整了思路,他决心包抄联邦军的最左翼,但由于他之前从没有在莽原一带作战过,不熟悉地形,因此李让北弗军团工程兵总监马丁·史密斯少将协助他。史密斯经过亲自勘察,发现了弗里德里克堡—奥兰治县府铁路尚未完工的一段路基,沿着路基前进,正好可以走到对手左翼。于是朗斯特里特从手下3个师(菲尔德师、克肖师、安德森师)中各抽调一个新锐旅,交给小个子悍将威廉·马洪准将,在史密斯的助手莫克斯利·索雷尔上校的引领下,沿着这条路基攻击伯尼师毫无掩护的侧翼。在马洪部行进途中,与汉考克军作战而损失惨重的第3军赫斯师斯通旅也加入他的行列。

11点左右,索雷尔一边挥舞着帽子,一边高呼:“跟我来,弗吉尼亚人,我指引你们!”邦联军从荆棘树林冲了出来——沃福德旅在左,安德森旅在右,马洪旅居中,斯通旅担任预备队。他们一边冲,一边发出刺耳的怪叫。听到侧面的动静后,克肖师也向汉考克的防线发起正面进攻。当时联邦第2军刚刚经过恶战,正在抓紧时间休息。结果这支劲旅在腹背受敌之下,竟然纷纷溃散。汉考克不得不向米德求援:“他们正沿着道路向我军猛攻。倘若这里有更多军队,我可以利用他们。”多年以后,朗斯特里特与汉考克相聚,在复盘莽原战役时,汉考克向老对手承认当时“你像卷一张湿毛毯一样席卷我们”。

第2军右侧的沃兹沃斯看到第2军陷入危局后,马上命令马萨诸塞第20团沿奥兰治栈道攻击,试图为友军缓解压力。这时朗斯特里特派菲尔德师向他进攻。没过多久,第20团团长乔治·马西上校腿被炸断,倒在地上,亨利·艾伯特少校继任,几分钟之后他被子弹击中头部。督战的沃兹沃斯也头部中弹,从马上摔下来。马萨诸塞第20团损兵140人后,不顾受伤的师长仓皇撤退。邦联军在把沃兹沃斯送到野战医院前,瓜分了这个百万富翁身上的财物——装有90美元的钱包、金表以及银马刺。索雷尔则拿到了沃兹沃斯自掏腰包定制的地图,并感叹:“真是弗吉尼亚的好地图,以后会用得着。”沃兹沃斯与艾伯特最后都死在邦联的野战医院。

在马洪发动侧翼攻击时,颇有远见的马丁·史密斯便主动沿着路基继续前行,找到了一条可以绕到汉考克在布罗克路防线后方的路线。这正符合朗斯特里特的心意,于是他命令史密斯带路,他率克肖、参谋们以及迈卡·詹金斯准将的南卡罗来纳旅紧随其后。詹金斯是菲尔德师最出色的旅长,年仅28岁,因伤病在战前不久刚刚归队,他的部下身穿统一的崭新深灰色制服,精神抖擞,斗志正旺。该旅一直作为菲尔德师的预备队,朗斯特里特决定拿出压箱底的王牌,试图给汉考克致命一击。

忽然一阵枪声从右面丛林传出,原来杀得兴起而过度亢奋的马洪旅弗吉尼亚第12团官兵误把詹金斯旅当作身穿深蓝色制服的敌人。“友军!我们是友军!”克肖师长叫道。枪声停止了,但一名信使与一名参谋官已当场毙命。头部中弹的詹金斯被抬到后方时还向部下欢呼,并恳请他们将敌军赶进拉皮丹河,但几个小时之后他便死了。朗斯特里特也中了弹,他在回忆录里写道:

在詹金斯被打倒的一瞬,一发迅猛的米涅子弹穿过了我的喉咙与右肩膀,将我打下马鞍。我摔伤了右胳膊,但又骑上马,结果很快喷涌的鲜血告诉我,我这一天的工作结束了。当我骑马回去时,参谋们看到我即将坠马,纷纷下马将我搀扶到地上。

巧合的是,就在一年以前,几乎是同一地点,“石墙”杰克逊将军也在亲赴前线侦察时遭到友军误伤,两星期后不治身亡。朗斯特里特被担架抬到后方,为了遮挡阳光,他用帽子盖住了脸。但当他听清战士们窃窃私语“他死了,而他们告诉我他只是受伤”时,为澄清流言,朗斯特里特几乎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用左手举起帽子——“爆发的欢呼声与漫天飞舞的帽子某种程度上缓解了我的疼痛”。好在经过4名军医诊断,他的创伤并不致命,但短期之内不能征战沙场了。朗斯特里特本来指定菲尔德担任代理军长,继续进攻,但李将军考虑到安德森的军衔高于菲尔德与克肖,故任命安德森担任第1军新任军长。在职务的频繁交接变动中,朗斯特里特策划的攻势不得不告吹。

下午3点,战事暂停。格兰特依旧在司令部前的树桩上坐着,一边抽雪茄,一边削木头,脚下烟头和树皮铺了一地。面如平湖,而心有激雷。他决定让第2军与第9军稍事休息之后,便沿奥兰治栈道对邦联第1军与第3军进行反击,反击的时间初定为傍晚6点。

令他想不到的是,李在4点钟抢先一步命令第1军与第3军合并,一起猛攻联邦第2军。第2军在沿着布罗克路修砌的胸墙后早已守候多时,在战事间歇时,其右翼又得到第9军两个师的支援。本来防御固若金汤,但此时战场上再次起火,灰衣军不顾衣裤着火,顶着敌军枪炮,在火苗中奋勇前进,随后西风大作,火借风势点燃了联邦军的胸墙,双方相距不过十几步,隔着火焰对射。第2军第4师官兵受不了令人窒息的黑烟,纷纷逃离阵地,安德森师的佐治亚旅与南卡旅一度将战旗插到工事前,但汉考克很快就调来第2师第3旅堵住缺口,旅长萨缪尔·卡罗尔上校在两天内第二次负伤。第9军的两个师也逐渐投入战斗。经过1个小时的搏杀,邦联军终于停止进攻。枪声渐渐停息,但大火愈发难以控制,如同巨兽的红色血盆大口疯狂吞噬着干燥的树林,留下布满双方将士焦尸的无人区。格兰特已无法按计划发起攻势了。

在第1军与第3军的攻势受阻后,李将军斗志不减。他又赶往正横跨奥兰治收费公路防御的第2军。“还能在侧翼做些什么吗?”他问尤厄尔将军道。

尤厄尔给出肯定的答复。原来佐治亚旅的旅长约翰·戈登早在上午便主动侦察,发现波托马克军团的右翼周边并没有山丘或河流的遮掩,完全暴露,因此建议从这一侧迂回进攻。但其上司厄尔利与尤厄尔对此并不重视,直到李亲自来问,尤厄尔才把这一建议汇报给李。李十分欣赏戈登的建议。在一年之前的钱瑟勒斯维尔战役中,他曾亲自负责牵制敌人,并赌博似的分兵给“石墙”杰克逊,由后者从侧翼出奇制胜击败约瑟夫·胡克,而戈登的妙计似乎可以让这一场景重现。于是傍晚6点,戈登旅在约翰斯顿旅与佩格勒姆旅的支援下出发。

联邦军右翼是第6军,该军本来以韧劲十足著称,但6日那天,这个军除了上午发起短暂进攻外,其余时间无所事事,因此多少有些懈怠。更糟的是,部署在这个军最右侧,也是整个军团最右侧的恰恰是其战斗力最弱的部队——第3师第2旅。在前任指挥官罗伯特·米洛伊少将的指挥下,这个旅屡战屡败,在军团中被嘲讽为“米洛伊的孬种”。当时该旅官兵已把枪堆成垛子,正在埋锅做饭,一些懒鬼已经躺到双人帐篷里。在他们与拉皮丹河之间是数英里宽无人守卫的乡野,而戈登的部队正是从这片乡野冲了出来。“米洛伊的孬种”不负众望,四散而逃,把锅里的培根和水壶里的咖啡留给了对手。赛德威克将军看到逃兵们乱哄哄的,如同放学的读书郎一般跑过他的军部。他一边调遣援军,一边骑马向事发地奔去,结果在混乱中与一名邦联军官遭遇。这名军官拔出手枪对准赛德威克,命其投降,但紧接着一声枪响,邦联军官应声毙命,“约翰大叔”逃过一劫。好在该军第2师第3旅在旅长托马斯·尼尔准将的率领下,顽强打退敌人一次又一次进攻,从而制止了兵败如山倒的趋势。

在夜袭中,各种谣言开始扩散。如几个军官跑到军团部高叫第6军全军崩溃,赛德威克及赖特师长均被俘。米德对他们吼道:“胡说!就算他们冲破了我军阵线,他们今晚啥也干不了!”而一个参谋也对格兰特说,他对李的套路了如指掌,李已将整个部队穿插到波托马克军团与拉皮丹河之间,切断了军团的退路。一向镇定的格兰特终于忍不住了,对造谣者说道:

听到你讲李将如何如何,我打心眼儿里讨厌。你们当中的某些人似乎总是以为他会突然翻上十几个筋斗,转眼间就同时站到我们背后和两翼了。回你的指挥所去,多想想我们打算干什么,而不要去想李打算干什么。

最终正如米德所说,在漆黑的夜里,戈登的进攻组织混乱,尽管打死打伤400名联邦军,俘获第6军第1师第4旅旅长亚历山大·谢勒准将与“米洛伊的孬种”旅旅长杜鲁门·西摩尔准将在内的几百人,但离给联邦军致命一击还差得远。随后戈登亲自来到佩格勒姆旅,泪流满面地乞求将士们再努力一把。这一次联邦军早有防备,他们等到对手渗透到距其15码时才齐射,打倒了大片偷袭者,戈登只得落荒而逃。李就此彻底放弃了进攻的念头,这位伟大的机动战大师在两天之内损失了1.1万名官兵(其中第1军约3000人,第2军1250人,第3军近7000人),占军团总人数的20%。他手下已经没有可以机动作战的部队,只能命令幸存者抓紧时间加固工事,等待对手犯错。

格兰特在5月6日这一天创纪录地抽了20支雪茄,他将最后一支递给前来述职的汉考克后,回到了自己帐篷里。战地里遭烈火吞噬的伤员的哀号、弹药盒被点燃时发出的“噼里啪啦”声,依旧在他的耳边连绵不断。北弗军团的强悍善战,以及李将军进攻手段的变化多端与大胆果决,令这位来自西线的常胜将军心有余悸,米德的劝诫——“李与北弗吉尼亚军团,和伯拉格与田纳西军团截然不同”所言非虚。这位新官上任的总司令打的第一仗便折兵17666人(2246人战死,12037人负伤,3383人被俘),这实在算不上一个好的开局。在就寝之前,他对一名即将赶回华盛顿的记者说:“如果你见到总统,告诉他,这里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绝不回头。”几分钟后,参谋波特来到帐篷里告诉格兰特,戈登发起了第二次进攻,格兰特清楚右翼得到增援后已稳如泰山,于是对军情再也不管不顾,蒙头大睡。

血角

5月7日,遮天蔽日的浓雾与硝烟、令人作呕的焦尸恶臭,笼罩着莽原。两天血腥厮杀之后,双方士兵陆续从胸墙后走出,救助伤员,埋葬死者,扑灭林火。弗吉尼亚第33团的约翰·卡斯勒写道:“6日,敌军在第3旅面前奋力冲锋,我们将500具尸体按其阵亡时的样子排成一排,掩埋掉了。”他承认,他们为了口粮翻遍尸体,“我们在战斗中吃光粮食,自己的补给车上又没有,但我们从扬基佬的帆布包里翻出能吃四到五天的硬饼干和培根肉。我饿坏了,将沾血的那块切掉后,开始吃它”。另一个细心的南方士兵观察到,战友尸体大多呈枯黄色,已经开始干瘪,味道相对较淡;而敌尸肿胀得厉害,变成深紫色,散发出难闻的臭味。他将其归结为北方士兵在生前营养更好。虽然战场上偶尔有散兵的零星交火及炮响,但老兵们对这些声音已是置若罔闻。他们清楚,无论是李,还是格兰特,都不愿意再在这片绿色地狱厮杀乱战了。

◎戈登从侧翼偷袭联邦第6军

李将军依据先前的经验,认为貌似强大的波托马克军团其实难以承受惨重伤亡,而斥候又侦察到联邦救护车队开始满载伤员向弗里德里克堡撤去。因此李推断格兰特在遭到当头一棒后,将退出战斗,要么向东撤至弗里德里克堡,要么向北撤回拉皮丹河北岸。

李此时显然对他的新对手并不了解。林肯总统曾这样评价格兰特:“他有斗牛犬的刚毅,一旦他的牙咬住别人,没有什么能让他松口。”

7日清晨6点30分,格兰特便给米德下令,开头便是:“将军,在日间做好夜行军、夺取斯保契尔维尼亚县府的一切准备。”正如他对林肯承诺的那样,不论在莽原遭遇多么大的损失,他都绝不撤退。

斯保契尔维尼亚县府距离里士满仅有12英里,格兰特选择这里作为下一个目标的原因如下:其一,从莽原通往北弗军团物资枢纽站汉诺威的大道经过这里;其二,倘若格兰特试图从右侧迂回李,这个十字口又是必经之地,如联邦军抢先一步将其占领,就控制了通往里士满的最好一条通道,那么李要么对格兰特发起正面进攻,要么只能从乡间小道急行军,才能赶到格兰特前面;其三,格兰特把部队部署在这里,其物资补给可以直接从弗里德里克堡沿马路运到这里;其四,这一地区附近地形开阔,便于发挥兵力与火力优势。

米德下令骑兵第1师与第2师负责扫清通往斯保契尔维尼亚的道路;第5军于当天晚上8点30分沿布罗克路南进,越过第2军;第2军完成掩护任务后,紧跟第5军前进;第6军将向东前往钱瑟勒斯维尔,随后南转;第9军紧随其后。如果一切顺利,第5军先头部队在8日早上就会抵达斯保契尔维尼亚,随后他们将就地掘壕驻守,准备迎击李的追击部队。

◎宾州第155志愿团的祖阿夫兵

第5军上万将士行军时扬起的征尘让人窒息,火星依然四处飞溅,到处是尸臭的酸腐味道;救护车吱嘎吱嘎通过时,他们还得让路;道边横七竖八沉睡的第2军士兵也时不时将他们绊倒。士兵们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前进,还是在撤退。当他们即将赶到奥兰治栈道与布罗克路相交的十字路口时,忽然后方传来命令:“让出右侧道来!”一小队骑兵拍马赶到,领头者正是格兰特总司令。他越过路口,继续骑马南行,而不是转向东面的弗里德里克堡方向。士兵们知道他们不再像以前一样在损失惨重后便撤退,而是继续进攻,于是不管“保持安静”的命令,一边欢呼一边将帽子抛上天,吓得“辛辛那提”直尥蹶子,好在格兰特从小便是驯马高手,才勉强驾驭得住。他向将士们做出“嘘”的动作,以免让南军听到动静。一个缅因男孩写道:“无论格兰特骑马到了哪里,那里就爆发一阵欢呼。”一个见多识广的老兵也写道:“我们士气高涨起来,这一晚上我们非常高兴。”这显然不是麦克莱伦时代在阅兵场上略带浮夸的欢呼,而是战士们对一位坚毅善战的领袖发自肺腑的呼唤!

李最终命令安德森将军率两个师于深夜11点开始急行军,星夜兼程11英里赶奔斯保契尔维尼亚。倘若格兰特南下里士满的话,安德森军(即第1军)正好挡在其前方;而如果格兰特向弗里德里克堡撤退,安德森军也可以从侧翼对其发起袭击。当确定对面堑壕已空无一人后,希尔与尤厄尔再跟随安德森前进。与对手一样,邦联军官也告诫手下不要用火,不要发出饭盒碰撞之类的噪音。邦联士兵误以为对手已撤退,士气十分高涨。一些人提议“为李将军欢呼三次”,于是一个接一个的旅发出声贯丛林的战嚎。随后第1军继续穿越森林,沿林间小道前进。本来疲惫不堪的士兵们需要在半夜里休息,但安德森将军发现路边丛林到处火势凶猛,毫无栖身之地,只能催促手下继续前进。

却说早在7日下午,联邦骑兵第1师、第2师在陶德旅馆与李的侄子——菲茨休·李少将的骑兵师狭路相逢。李少将知道自己势单力薄,不敢恋战,便向斯保契尔维尼亚南撤。两个联邦骑兵师并未穷追猛打,而是在旅馆南侧的道边扎营,准备等到次日再夺占波河上的桥,切断南军通往斯保契尔维尼亚的道路。但他们的营地把布罗克路堵得水泄不通,这差点儿要了总司令的命。当天深夜,格兰特一行抵达陶德旅馆附近,发现道路拥堵,决定改走右侧小道。行至半路时,带路的参谋塞勒斯·康斯托克中校猛然发现不远处匆忙赶路的灰衣士兵。灰色的人流源源不断,于是格兰特一行连忙掉头,回到陶德旅馆附近的空地休息,这才逃过一劫。

米德将军与第5军到后半夜才抵达陶德旅馆,当他发现道路拥堵的罪魁祸首是前面睡觉的骑兵时,十分生气,便越过谢里登,直接给骑兵第1师代理师长梅里特与第2师师长格雷格下令,让他们赶紧收好营帐,立即起来南进。“当下最重要的,是切勿延误打通从布罗克路到斯保契尔维尼亚县府的通道,因为步兵军正在赶路,准备占领这里。”米德吼道。结果步兵发现前路堵塞后,不得不就地睡觉,当他们在两个小时之后起床时,发现拥堵路况并未缓解,于是只能安排部分人埋锅做饭,其他人整装待发。

8日清晨6点,第5军继续行军,没多久前方响起卡宾枪声,双方的骑兵在两个战场展开角逐。

先是联邦骑兵第3师与邦联汉普顿骑兵师罗瑟旅在斯保契尔维尼亚十字路口交战;随后联邦骑兵第1师在米德的催促下赶来,与“杰布”斯图尔特亲自率领的、李少将的骑兵师在距离县府2英里的阿尔肖普农场附近厮杀。梅里特向沃伦求援,沃伦派第5军第2师沿布罗克路强行军2英里抵达农场附近的斯宾德农田,许多士兵体力不支掉了队。在敌步兵的冲击下,斯图尔特命令全师退守斯宾德农田南侧名为劳瑞尔山丘的低矮山脊,砌筑胸墙,下马作战,一边防御一边求援。

◎标准工事剖面图,包括鹿砦、壕沟、斜坡、缓坡、胸墙等

当他的信使赶到布罗克舍桥时,正好遇到在渡河的邦联第1军步兵。安德森派克肖师的一个旅及一个炮兵营协助“杰布”斯图尔特对付梅里特,派另两个旅去接应已被联邦骑兵第3师击退的罗瑟旅。骑兵第3师师长威尔逊见身穿灰衣的大队人马向他赶来,而己方援兵音讯全无,便主动向弗里德里克堡路撤退。在另一侧,精力旺盛的斯图尔特将步兵引领到劳瑞尔山丘之后,又亲自部署炮兵。随后联邦军开始向山丘发起冲击。第5军第2师师长约翰·罗宾逊准将率领该师及第1师第3旅向山丘冲锋时,士兵们疲惫得连高喊的力气都没有。并且包括第1师第3旅旅长巴特利特在内的许多人,当时还认为他们只需对付一些骑兵,结果当遭到邦联步、炮兵劈头盖脸的联合打击时,很多人猝不及防,抱头鼠窜,罗宾逊准将以及第2师第3旅旅长丹尼森上校均中弹受伤。山上的斯图尔特将军则十分活跃,往返于阵线之间,动辄大笑,不时为手下的英勇表现及精准枪法喝彩。第5军遭到当头一棒后,不得不退回阿尔肖普农场整饬阵形,从而让对手在斯保契尔维尼亚站稳了脚跟。这样,格兰特尽管占据路径较短、路况较好、动身较早等一系列优势,还是输掉了这场终点为斯保契尔维尼亚的短途赛跑。

沃伦并不甘心,待第5军全军抵达战场后,于上午10点30分派第1、3、4师再次进攻劳瑞尔山丘。此时“杰布”斯图尔特又得到菲尔德师的一个旅增援,并对工事进行加固,因此沃伦再次失败,他不得不向米德求援。米德命令第6军在沃伦左侧展开,随后两个军以“斗志旺盛,毫不拖延”的姿态发起联合攻击。但第6军直到下午5点才抵达预定位置。此时李与邦联第2军的1.7万人早已抵达第1军的右侧。联邦第5军与第6军的攻击协同糟糕,毫不坚决,以失败告终。

5月9日整个上午,士兵们不顾天气炎热,开始就近搜罗各种土木材料,紧锣密鼓地加固扩展工事。詹姆斯·卡德维尔回忆道:“附近的围栏被掠走,我们前方的铁轨被掀起,里面的土被刨出来,因此那个晚上,我们有了能掩护我们的、出色的堑壕与胸墙。”与此同时,双方指挥官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恶战调兵遣将。联邦军方面,第2军的3个师(欠第4师)越过陶德旅馆,在第5军左侧展开;第9军从东北面赶到斯保契尔维尼亚;谢里登则率领大部分骑兵向南奔袭,捕捉“杰布”斯图尔特,并切断李的补给线,这在下一章节有详细叙述。邦联军方面,阵线左翼是第1军的菲尔德师及克肖师,该军所属44门大炮被部署在劳瑞尔山丘;阵线中央是沿一道低矮的山脊部署的第2军,形成一个巨大的突出部,因形似蹄铁,而被邦联军称为“骡蹄铁”。在此处的邦联军具体部署如下:罗兹师居左,约翰逊师位于突出部顶端及右侧,厄尔利师位于突出部内侧中央。由于希尔病情加重,因此厄尔利将军代替他指挥第3军,而他的师由在莽原崭露头角的戈登担任师长。9日下午,厄尔利率领第3军抵达战场,部署在了约翰逊师东侧,作为邦联军的右翼,其最右侧依托斯保契尔维尼亚县府,与伯恩赛德正对。

由于邦联阵地大部分位于被树林与灌木遮盖的弯曲山脊上,加之谢里登的骑兵不在,因此联邦军的侦察行动十分艰难。而邦联狙击手们格外活跃,不断狙杀冒头的联邦军。9日那天上午,“约翰大叔”赛德威克显然心情不错,当他监督炮兵布置火炮时,看到炮手们因为敌军狙击手而东躲西藏,向来孩子气的赛德威克便半斥责半开玩笑地说:“什么?就为了这几发子弹躲闪?要是他们整条战线开火,你们咋办?我为你们感到丢人。这么远的距离,他们连大象都打不着!”话音没落,一发子弹便击中了赛德威克左眼下方,将军猝然倒地,其参谋马丁·麦克马洪中校也被狙击手射倒。当部下赶到将军身边时,早已无力回天。格兰特听到噩耗后不禁一愣,连着问了两次:“他真死了?”确认消息后,不禁唏嘘感慨,赛德威克的阵亡给波托马克军团带来的损失不亚于一个整师被全歼。这个享年50岁的单身汉深得部下爱戴,军医乔治·斯蒂文森写道:“当赛德威克将军阵亡的消息传到全军时,从未有哪个人的死能像他一样,让如此忧伤的气氛笼罩整个军团。”消息传到邦联阵营,包括李在内的昔日西点校友、印第安战争老战友也为他的死而黯然神伤。格兰特把第6军军长一职交给原该军第1师师长赖特准将。

格兰特以最快速度平复失去大将的哀痛,之后便花费整个下午寻找对手防线的软肋,最后决定派第2军于当晚搭建浮桥,渡过蜿蜒曲折的波河,然后前往布罗克舍桥,在那里再次过河,然后从东面迂回包抄邦联第1军暴露的左翼。但这一路线丛林密布,延缓了第2军行军,到了夜里,他们不得不停止前进。汉考克请求取消行动,但被格兰特拒绝。10日早上,汉考克的散兵抵达布罗克舍桥头附近时,发现安德森师(师长为马洪)早已在河岸高地严阵以待,而第3军的赫斯师也悄悄地赶到汉考克左翼,试图对其夹击。汉考克立即分兵,派约翰·布鲁克上校率第1师第4旅继续向南,从安德森师后方成功渡河。

但是格兰特又改变了主意。既然李已抽兵应对汉考克,因此他必然削弱了己方某段防线。于是格兰特决定在10日下午5点对邦联军发动全面进攻。第2军第1师负责牵制布罗克舍桥附近的敌人,其余全数赶到劳瑞尔山丘对面;第2军第2、3师与第5军共同进攻邦联第1军,这次主攻由汉考克将军负责;作为辅攻的中央一带,则由年轻的战术家厄普顿进攻把守“骡蹄铁”西侧的罗兹师,第2军第4师负责紧随其后,扩大突破口;第9军则沿着弗里德里克堡路,向斯保契尔维尼亚县府方向挺进,试探厄尔利的防线。可以看出,由于骑兵被谢里登带走,缺乏侦察手段的格兰特对敌人兵力部署的改变完全判断失误。

节外生枝的是,第2军的第2、3师自布罗克舍桥撤走没多久,孤零零的第1师便遭到赫斯师、安德森师的夹攻,损失惨重,格兰特不得不在下午2点让汉考克率第3师回到布罗克舍桥,协助第1师撤退,因此下午的进攻暂时由沃伦将军主持。下午4点,士兵们摘下帆布背包,军官们脱掉华而不实的外套,卸下一切累赘,开始向山上冲锋。居高临下的菲尔德师早有准备,他们砍倒雪松林的大树,巨大的树冠正对着艰难攀爬的联邦军;每个散兵坑里有两名士兵,身后是一个刚开盖的弹药箱,内有800发子弹。来自里士满的炮兵自联邦军集合起便开始发射实心弹,等到对手逼近,又开始发射榴霰弹,漫天的弹丸如同受惊的鹌鹑一样乱飞乱撞,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惨叫阵阵。激战中雪松林起火,北风将黑烟吹向联邦军一方,令艰难仰攻的蓝衣士兵们睁不开眼。在子弹和榴霰弹的打击下,联邦军各师死伤惨重,纷纷后撤,沃伦亲自督战也无济于事。格兰特本人来到前线视察,当时一匹头部被弹片击中的军马就在他身边胡乱狂奔,但他仿佛全然不觉,依然高举望远镜观察敌情,令随从们目瞪口呆。随后联邦军的攻势渐渐停止。下午5点50分,汉考克终于回到劳瑞尔山时,他向格兰特请求取消攻势,但格兰特再一次拒绝他的建议。10分钟之后,“骡蹄铁”西侧的第6军配属于厄普顿的3个炮兵连,便开始了短促而猛烈的炮火准备。

10日当天,第6军的工程兵发现了一条直通“骡蹄铁”西侧前方、200码长的林间道。于是上任不到一天的赖特军长叫来了年仅24岁、脸上还长着雀斑的西点军校高才生埃默里·厄普顿上校。厄普顿头脑灵活,善于思考,钻研进攻战术已有一段时间,并在去年拉帕汉诺克河车站夺取一个桥头堡时成功付诸实践,因此在第6军小有名气。厄普顿认为,随着步枪射程的增加,交战双方对工事的重视程度不断提高,进攻方像之前一样在火力打击下停下来整理好队形,然后用排枪回击工事里的敌人,是毫无意义的,想要突破敌军防线,只有通过一鼓作气的冲锋,当第一波攻击部队在敌阵线打开突破口后,第二波部队立马跟上,沿突破口向对手后方及侧翼涌入。事实上,这一战术已经很接近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步兵战术了。

◎厄普顿上校在5月10日的战斗中一战成名,战后他继续从事军队组织与战术研究,并大力推广德意志军队体制与战术训练,导致19世纪80年代,普鲁士风格的尖顶盔在大洋彼岸风靡一时

赖特将他的想法报告给格兰特后,格兰特对厄普顿的新战术格外感兴趣。原来看似木讷的格兰特,其实是一个热衷于新装备、新方案并乐于付诸实践的将军。早在维克斯堡战役时,他曾应用从蒸汽铲到铁甲舰等一系列现代化机械装备,为了迂回敌人后方,他还创造性地挖掘一条穿越堤坝的运河。这次他决定做一次实战试验。格兰特毫不吝啬地让赖特拨给厄普顿12个最为精锐的老兵团,并且安排第2军第4师部署于厄普顿后方高地上,作为后备部队。

邦联军在“骡蹄铁”一带的阵线火力强大,工事完备。其周边布置了大量火炮,工兵砍倒了大树当作鹿砦,并把粗大的树枝削尖对准敌人,如同古典时期的长矛方阵。但是,对从西北方向杀过来的联邦士兵来说,最有利的条件就是他们一开始可以在松林里隐蔽前进,待他们冲出松林后,在最后200码再全力发起刺刀冲锋。厄普顿计划将他的12个团、5000多人排成4条阵线:第一阵线将完全不管敌人的射击,抛下受伤的战友,直接冲进邦联工事,随后缅因第5团向左席卷敌军,纽约第121团及宾州第96团向右夺占邦联军一个炮兵连;第二条阵线紧随其后,直接冲向对手第二道防线;第三、第四条阵线的士兵则时刻待命,准备增援。一旦厄普顿突破成功,格肖姆·莫特将军的第2军第4师将立即向前,扩大对方阵线的缺口。

在炮火准备仅仅10分钟之后,厄普顿便下令冲锋。这时“骡蹄铁”西侧的邦联军还在做晚饭。炮兵中尉罗伯特·斯蒂尔斯回忆,当时他们正埋怨“少得可怜的口粮”,然后“一些人站起身来,看向工事外面——天逐渐暗了下来——高叫‘哈,这是什么?为啥这么多弟兄跑回来了?天啊,扬基佬!’”

仅仅5分钟之后,跑得最快的联邦军战士便一口气穿过鹿砦,跑过开阔地,抵达敌军工事前。“第一个试图攀越工事的兄弟脑袋中弹倒地,其余人看到同袍的遭遇后,手持武器向下射击,而其他人则直接将武器掷向敌人,将他们钉在地上。”厄普顿回忆道。罗兹师道尔旅的佐治亚人一度负隅顽抗,但他们并未坚持很久,“部队如同无可阻挡的波涛一般倾泻出堑壕”。随着越来越多的联邦军冲进堑壕,佐治亚人再也无力抵抗,向突出部中央的厄尔利师防线逃窜,随后这道防线也涌入大批联邦军。厄普顿的战术大获成功,他已投入全部12个团,但仅仅这点兵力显然守不住缺口,他们亟待援军。而第2军第4师进入一片林中空地时,遭到对方22门火炮的轰击,一些士兵吓得立即逃之夭夭,其他人走到半路也缩了回去。厄普顿眼见援兵迟迟不到,只能率部下且战且退,此时已经是深夜。在夜色的掩护下,全部12个团押着950名战俘退回阵地,但他们缴获的大炮只能放弃。厄普顿的部队损失近千人,其中殿后的宾州第49团的474人伤亡了249人,团长与副团长均为国捐躯。莫特将军由于未能及时增援厄普顿,在此战之后遭到全军上下一致谴责。10日当晚,赖特便对米德明言:“将军,我不想让莫特的人在我们左边,他们毫无用处,我宁愿那里没有部队。”

厄普顿的试验功败垂成,汉考克于傍晚7点才发起的主攻则彻底失败。劳瑞尔山丘附近的联邦军在两个多小时前就有过失败的惨痛经历,因此大多数部队对这次攻势早已心灰意冷。极少数冲到邦联工事前的士兵要么战死,要么被俘。联邦第2军第3师第1旅的表现成为这一侧为数不多的亮点。该旅旅长霍巴特·沃德准将本来在莽原战役时由于酗酒失职而遭到全军上下一致抨击,在进攻发起后不久,瓦德便头部受伤,但他简单包扎之后,率领部下快速向敌军冲锋,中途并未停下来射击,如同蓝潮一般涌向灰色的堤坝,与菲尔德师格雷格旅的德克萨斯壮士展开肉搏。“叫啊!混蛋,我想听你叫!”一个北方兵将刺刀捅入对手的肚子,歇斯底里地高喊着。但与厄普顿类似,由于缺少后援,沃德旅的士兵短暂突破敌军防线后便逐渐败退,逃到树丛中,由汉考克与伯尼的参谋们负责把他们收拢。邦联士兵则有说有笑地从敌尸旁拿走步枪与子弹,还向郁闷的对手挑衅道,下次麻烦推进得更远一些,这样他们可以少走几步。

格兰特对伯恩赛德的要求是尽力试探对面的防线。事实上,对面的邦联第3军眼下只有威尔考克斯一个师。但当天上午,联邦第9军第1师师长史蒂文森倚在树上抽烟时,一发子弹贯穿他的颅骨,从太阳穴穿出,史蒂文森当即身亡。痛失最得力的师长,令本来就行动迟缓的伯恩赛德更加死气沉沉。他仅派奥兰多·威尔考克斯的第3师参加行动,他们在遇到躲在堑壕里的邦联威尔考克斯师(非常巧合,双方师长同姓)阻击后便停滞下来。深夜11点,格兰特下令第3师撤退。陆军部的达纳记载,第9军当天只阵亡6人。这个数字显然不准确,有目击者回忆,哈里斯宅附近的野战医院从楼外到庭院花园里躺满了第9军的伤兵,死者排成一排,每具尸体的胸前都别着一张写明其身份的纸。

深夜里,战场忽然静了下来。一个佐治亚士兵回忆,邦联军乐队开始演奏韩德尔歌剧《扫罗》中的《葬礼进行曲》,“当我们乐队演奏完毕,联邦乐队开始演奏《更近我主》;随后我们演奏《美丽的蓝旗》,对方以《星条旗》回敬;我们开始演奏《迪克西的土地》,最后联邦军开始演奏《家,甜蜜的家》,两军阵中无数被火药熏黑的脸上,为这首歌而淌满了泪花”。在当天的战斗中,联邦军共计损失4100多人,其中半数为第2军的官兵。

李对厄普顿攻势的威力感到十分震惊,并预感到格兰特将发起更大规模的攻势。他先是连夜把赫斯师调回阵线的右翼,然后给尤厄尔写信,敦促他加强“骡蹄铁”一带防御:“对你来说有必要重建整条防线,让军官们搜集残兵,让他们振作起来,准备迎接明日的对决。”不久后李又给尤厄尔寄去第二封信:“格兰特也许像在维克斯堡一样,使出他最得意的诡计——发起夜袭。确保子弹补充到位,下发到每个人。”

格兰特在当晚并未考虑夜袭。通过厄普顿的“试验”,他看出敌军防线远非坚不可摧。10日当晚,他对米德下令:“今天用了一个旅,明天我们用一个军试一下。”由于议员沃什本于次日返回首都,格兰特让他帮忙给总参谋长哈勒克带信,这封信中的一句话很快将成为北方各大报纸头条:“即便花费整个夏天,也要在这条战线一决雌雄!”

格兰特本打算在第二天便发起进攻,孰料天公不作美,先是气温骤降,随后刮起东北风,暴雨夹杂着冰雹,拍打在战士们胡子拉碴的脸上,最终格兰特不得不把进攻推迟到12日。11日晚,格兰特给米德下令,让第2军向东转向,在第5军与第6军的遮断下移动到突出部正北侧,12日天刚亮时便集中进攻突出部的尖端;与此同时,第9军进攻突出部的东侧;沃伦与赖特则随时待命,准备沿着汉考克打开的突破口突进。

11日战事的中断,以及一系列支离破碎的情报,例如安德森的前哨侦察到联邦军正在向东侧调兵,邦联军右翼的一座教堂尖顶上的观察员发现蓝色的纵队向弗里德里克堡撤退等等,让李深陷“战争迷雾”之中而不得自拔。于是李召集尤厄尔、赫斯以及依旧卧病在担架上的希尔等人开会。会上,一些年轻的军官为对手在10日的正面进攻中损失惨重而幸灾乐祸。“先生们,”李平静地说,“我认为到目前为止,格兰特干得非常棒。”然后他阐述了自己的推测:格兰特由于在斯保契尔维尼亚受阻,将会继续向东寻找通往里士满的另一条道。“我的看法是今晚敌军就会东撤到弗里德里克堡,我希望你们届时做好出击的准备,如果他们撤退,我们必须进攻。”

军官们都惊呆了。在他们看来,自己获胜的唯一希望就是继续死守堑壕。希尔说:“将军,让他们继续向工事进攻吧,我们能守得很好。”但李决心已下,他担心一旦对手赶到他的前面,那么他将被迫反过来正面进攻敌军阵地,这对北弗军团来说是无法承受的。他宣布:“我军团无法承受围困,必须结束现有状况,不要死守在布设好的阵地里。”在这位骨子里流淌着积极进攻血液的老将看来,即使己方在兵力、火力、后勤补给都处于绝对的劣势,也要千方百计夺回主动权。

李的判断令“骡蹄铁”一带的防御遭到极大削弱。尤厄尔为方便追击格兰特,将30门火炮中的22门撤到1.5英里外的后方集结。午夜之前,联邦阵线传来一阵隆隆声,年轻的参谋官麦克亨利·霍华德中尉战后依旧记忆犹新:“听得一清二楚,像是远方的瀑布或者机械声。”霍华德的旅长乔治·斯图尔特准将觉得不大对劲,声音距离邦联阵线越来越近,好像是大批部队在集结。他通过层层报告,请求尤厄尔调回火炮,后者才命令炮兵于12日凌晨2点返回“骡蹄铁”,但第2军的炮兵总监阿米斯特德·朗直到凌晨3点30分才收到这一命令。

凌晨时分,在汉考克军部的前方,纵深为50排、总计1.5万名蓝衣健儿早已刺刀上枪,整装待发,准备在冷雨中的清晨发起突击。汉考克本来计划在凌晨4点整发起进攻,但接近时辰时,他看了看天色,觉得还不够亮。4点30分时,他才命令第2军出动。全军很快便笼罩在大雾中,就连骑在马上的汉考克本人都看不清步行的部下。

位于攻击线东翼的是第1师,时年29岁的弗朗西斯·巴罗准将和往常一样身穿法兰绒方格衬衫,头戴一顶旧军帽。第1师跋涉过烂泥遍地的树丛,进入一片旷地,赶走对手前哨后,看到阵地前的鹿砦如同笼罩在妖雾中的恶魔犄角,他们便把枪扛在右肩膀,大步冲了上去。最前方挥舞斧头的工兵奋力斩断带刺的树枝,清理被伐倒的大树,为步兵辟出通道。令士兵们意外的是,他们几乎没有遭到大炮轰击。“骡蹄铁”里约翰逊师士兵从睡梦中惊醒,手忙脚乱地装弹射击,但由于连日阴雨,火药受潮,导致火帽“噗噗”地炸裂,更换火帽又浪费了宝贵的时间。见对手抵抗轻微,巴罗命令全师加快速度,士兵们高呼“嚯啊!”散开阵形,如同一群奔马闯入邦联军“骡蹄铁”东侧阵线,与威廉·威彻的旅(之前的琼斯旅)撞在一起,在后者迅速崩溃后,又开始攻击斯图尔特旅的侧面。巴罗右侧的第3师则先后与路易斯安那旅(即斯塔福德旅)和“石墙”旅展开交锋。“紧接着是难以描述的,用刺刀、枪托、剑以及手枪的近距离交战。”纽约第124团的查尔斯·魏根特中校写道:“两边的军官用剑挥砍着,并用左轮枪面对面射击。”弗吉尼亚第33团的道尔中尉回忆道,“场景非常可怕,硝烟与浓雾中依稀可见的人影显得硕大无比,丛林被炮口的火光与排枪射击时的闪光照亮。”斯图尔特的北卡罗来纳第1及第3步兵团几乎没开一枪,就放下了武器;而名震天下的“石墙”旅也不堪一击,让联邦军“一时很难辨别哪帮人更多,是向前涌动的联邦部队,还是被赶到后面的叛军战俘”。约翰逊将军竭力挽回颓势,一边拄着胡桃木手杖在堑壕中蹒跚走动,一边喊“快打!快打!”当他看见联邦士兵冲上来时,便挥舞手杖想加入肉搏,结果很快成了俘虏。

◎5月12日双方对战局势

1. 凌晨4点30分,联邦第2军在浓雾中向“骡蹄铁”发起进攻,邦联军仓促应战,在其猛烈冲击之下,师长约翰逊以下数千人成为俘虏。

2. 凌晨4点30分,联邦第9军对突出部东侧进攻。

3. 李命令戈登反击,清晨5点30分左右,陷入混乱的联邦第2军被赶出突出部。

4. 赖特以第1师为先锋,陆续投入部队向突出部西侧“血角”进攻。

5. 联邦第5军于上午9点15分对劳瑞尔山丘发起无力的进攻。

6. 李调遣安德森师的两个旅,对“血角”处的联邦军发起反击。

7. 联邦第9军与邦联赫斯师几乎同时发起进攻,双方进行激烈绞杀。

最后邦联火炮终于被运了上来,威廉·卡特上尉的炮兵连刚在突出部布置好第一门火炮,便听到有人命令他“停止射击”。卡特回头,发现已被敌人包围。在其不远处,另一门炮才布置好,炮手哭叫着说:“我该把炮口对准哪儿?”查尔斯·科尔曼中尉喘着气说:“对准扬基佬。”随后气绝而亡。

“骡蹄铁”处半英里长的阵线里逐渐涌入近2万联邦军,约翰逊全师已被打垮。约翰逊将军以下,3000名官兵、20门大炮、32面战旗以及绵延半英里长的辎重车,都成为联邦军的战利品。根据霍雷斯·波特中校回忆,格兰特得知战果喜人后,“用他最潇洒的动作点着烟”并说道:“这正是我想听到的消息。我之前就期待白天的一次勇猛冲锋抓获大量战俘,汉考克干得好。”不久后,格兰特见到了十几个被俘的邦联将校。当见到衣衫破烂、一瘸一拐的约翰逊将军时,格兰特向这位墨西哥战争时的旧友亲切地打招呼,并给他一根雪茄和篝火旁的一把椅子,与其叙旧。汉考克与约翰逊也颇有交情,约翰逊对他说:“点儿真背,但相比其他人,我情愿好运气落在你身上。”不一会儿,斯图尔特也被士兵带了过来。汉考克迎了过去,把手伸向他:“怎么样,斯图尔特?”斯图尔特傲慢地回答:“在这种情况下,我拒绝和你握手。”汉考克变了脸色:“在其他情况下,我也不会主动和你握手。”随后汉考克安排将这些战俘送往后方,特意嘱咐给约翰逊将军一匹马,而让斯图尔特步行。

李当天按老习惯3点30分起床。当他在油灯下吃早餐时,听到了防线中部传来的枪声,便本能地反应到他的判断完全错误,对手并未撤退,而是发起大规模进攻!李立即骑上“旅伴”赶到现场。当他看到灰头土脸、衣服破烂、身上沾满鲜血的部下纷纷后撤时,便振臂高呼:“顶住!你们的战友需要你们战斗!停下来,弟兄们!”为了让士兵认出他来,李摘下帽子。弗吉尼亚的炮手罗伯特·斯蒂尔斯回忆道:“他的脸孔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严厉,但未显示任何震惊或惊恐的痕迹……他喊道:‘丢人啊!弟兄们,丢人啊!回到你的团里!回到你的团里!’”但当尤厄尔用指挥剑背愤怒地拍打溃兵时,李命他约束自己:“你连自己都控制不住,怎么能期望控制这些人呢?如果你无法控制你的情绪,你最好离职。”

正在此时,作为第2军预备队的厄尔利师从“骡蹄铁”的西侧横穿突出部,赶过来挡在联邦军前方。其指挥官正是在莽原一鸣惊人的约翰·戈登准将。戈登战前是一个商贩,未受过任何军事教育,但他天赋出众,勇冠三军,很快便在邦联军中崭露头角。在莽原战役时,他提议并亲自指挥的侧翼攻势险些扭转战局,因此给李留下深刻印象。当李赶到时,戈登向李敬礼道:“将军,你打算让我做什么?”李命令他准备发起反击。戈登再次敬礼准备离开,但他看到李依旧挥着帽子继续向前,便立即回到总司令身边,坚决地说:“李将军,你不该亲率部下冲锋。这件事专有其人负责,其他人都做不了。在你身后是弗吉尼亚人、佐治亚人以及卡罗来纳人,在任何战场他们都从未让你失败,在这里也不会的。是吗,孩子们?”士兵们高呼:“是!”并喊道:“李将军撤到后方去!”他们将“旅伴”团团围住,试图让马掉头,李也不再一意孤行,回到后方。

清晨5点30分,也就是联邦军的进攻发起1个小时之后,戈登命令埃文斯旅(之前的戈登旅)与霍夫曼旅(之前的佩格勒姆旅)发起反击。左侧罗兹师的两个旅也加入了进攻,但罗兹师的一个旅长朱尼厄斯·丹尼尔受了致命伤,该旅不得不放缓脚步,该师另一个旅长——26岁的斯蒂芬·拉姆瑟光战马就换了3匹,他的右臂也中了弹,但依然引领手下奋力向前。此时联邦第2军已经成为强弩之末。由于地方狭小,士兵们相互挤在一起,犹如乱哄哄的暴民一般,连长经常发现身边的蓝衣士兵竟然来自十几个不同的连,根本无法指挥。

按照计划,由联邦第6军发起第二波对“骡蹄铁”的攻势。清晨6点,第6军的第2师扑向突出部西侧罗兹师把守的阵线,刘易斯·格兰特上校则率领佛蒙特旅支援突出部东侧的巴罗师。参战不久后,赖特军长便大腿中弹跌下马来,好在伤势并不致命,第6军没有在3天之内失去第二位军长。赖特经过简单处理后,蜷缩在一个泥坑里,继续指挥战斗。突出部西侧很快成为战场新的焦点。刘易斯·格兰特回忆道:“木头之间的缝隙与孔洞射出的子弹击中或击穿了很多人,士兵们爬上工事,旁边的人纷纷把上好膛的枪递给他们。他们不停地射击直到被击倒,而后其他人顶上,继续干这要命的活儿。”一个邦联士兵对一个可怕的细节记忆犹新:士兵们将距其最近的尸体的手摆放好位置,当手僵硬后,可以用它很舒服地夹子弹。罗兹师把守的战线,战后被称为“血角”。

◎前来支援“骡蹄铁”处的德克萨斯旅

目前邦联防线形势最危急的地段莫过于“血角”,罗兹师在这里要顶住联邦第6军大部分兵力,显然无法坚持太久。于是李命令邦联阵线最左侧——波河西岸的安德森师抽调佩林、哈里斯两个旅火速增援,并纵马直奔劳瑞尔山丘附近迎接他们。但此时这里正遭联邦第5军火炮轰炸,“旅伴”受到炮火惊吓,一发炮弹甚至险些击中李。李毫无惧色,早上7点之后,当他看到哈里斯的密西西比旅正赶赴战场时,自告奋勇地要亲自率领他们冲锋。“快回去,将军!快回去!”密西西比将士高喊,“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回去!”李告诉他们:“如果你们向我保证能把工事里的敌军赶走,我就回去。”安德森师的两个旅欢呼着,跑步到拉姆瑟旅的右侧,并在上午8点左右发起反击。这时轮到赖特反过来向汉考克求援,汉考克把自己的1个旅及第6军的佛蒙特旅都送到“血角”,这又迫使李把第3军的麦克格文旅送入了这台飞速旋转、无情切割年轻战士生命的绞肉机。

上午9点30分,赖特将第1师,也就是最后一个师派上前线,顶替退下来的莫特师。思维一向超前的厄普顿主张用大炮在敌军防线炸开一个口子,于是炮兵第5团C连碾着泥潭与沿途的尸体,疾驰赶来增援。两门拿破仑滑膛大炮直接射击,数发霰弹打入阵线中,将对手打得血肉模糊。邦联军反应过来后,集中步枪对准暴露在外的联邦炮兵一阵猛射,将联邦炮兵连人带马击倒。最后还是附近步兵赶过来,帮助幸存炮手把火炮拉到后方,只留下散落的轮子陷在泥中。

“血角”处的屠杀持续了几个小时,联邦军每一匹骡子都驮着3000发弹药,给士兵提供持续不断的弹药补充,因此这场战役的火力在战争史上堪称空前。不时有碗口粗的松树被密集的子弹打断,树冠砸在挤成一团的士兵脑袋上。雨一直下,伤员裹在泥浆中窒息而亡,在灌满雨水的堑壕里溺毙。有些地段尸体多得实在没法射击,士兵不得不将尸体抛出堑壕,才能立住脚继续作战。

再说第9军。伯恩赛德早在凌晨4点30分便派第1师与第2师向突出部东侧进攻,占据了一段敌军放弃的堑壕,抓了一些俘虏,缴获两门火炮。但很快邦联军展开反击,迫使其撤退。大约5点55分,备受压力的汉考克给伯恩赛德发电报:“我在敌人第二道防线里,快点出发,否则我会被赶出去。”格兰特也一直催其进攻。于是在下午2点左右,伯恩赛德又投入了第3师,向赫斯师把守的一段小突出部进攻。恰好李当时命令威尔考克斯师莱恩旅与韦西格率领的马洪旅(属安德森师)向联邦第9军发起反击。这样蓝与灰的两股洪流汹涌地撞击在一起,随后搅成一团厮杀,最后双双退潮。旅长詹姆斯·莱恩准将发现身后射来的子弹甚至多于前方,于是不得不派两个中校跑过去制止韦西格旅的射击。在撤退途中,莱恩还亲自上阵,与威金斯中尉一起抓获了一个旗手,并缴获宾夕法尼亚第57团团旗,之后才在将士们的欢呼中,回到阵中。厄尔利不甘心失败,又派韦西格旅与赫斯师库克旅攻击伯恩赛德的防线,亦无功而返。当天战斗中,第9军损失1200人,其主要贡献是牵制右翼邦联军,阻拦其支援中路。值得一提的是,尽管伯恩赛德将军是废奴运动的坚定支持者,但和莽原战役一样,他再次把有色人种师留在后方。

根据命令,第5军应于清晨6点向突出部西侧进攻,但沃伦以担心侧翼遭到攻击为由,迟迟不动。米德知道,这位才华横溢但桀骜不驯的部下又犯了老毛病。他曾评价沃伦:“在不擅自修改命令之前,不会执行它。”起初米德大为恼火,但很快便不得不服软,甚至在军令落款违心地自称“您的朋友”。最终第5军等到9点15分才勉为其难地向安德森军控制的劳瑞尔山丘进攻。当时米德的亲信、军团总参谋长汉弗莱少将就在沃伦身边,他认为第5军的进攻只会徒增伤亡,便在进攻发起1小时后将其叫停。在此期间,李甚至没有从“骡蹄铁”处抽调哪怕一个团支援被沃伦攻击的地段。

格兰特并不想就此放弃,他见沃伦进攻不利,便让沃伦支援给赖特两个师,由第6军再度进攻“血角”。下午3点,第5军第4师如期抵达,但第5军第1师直到下午5点左右才到达。赖特担心进攻失败,反而遭到对手反击,便以第1师并未全部抵达,兵力不足,进攻恐遭失败为由,说服格兰特与米德放弃了这场进攻。

在双方激战正酣时,北弗军团工程兵总监马丁·史密斯开始监督约翰逊师撤下来的士兵们在“骡蹄铁”后方半英里、哈里森宅附近,利用斧头、镐、铁锹、刺刀乃至茶杯等一切工具,争分夺秒地修筑新防线。按计划,只需“骡蹄铁”的6个旅——拉姆瑟旅、麦克格文旅、佩林旅、哈里斯旅,以及第1军支援的布拉顿旅(即之前的詹金斯旅)与汉弗莱旅(属于克肖师),守到黄昏。等士兵们好不容易熬到黄昏,却被告知防线尚未完成,依旧无法退守。这些士兵大多数从清晨开始便投入战斗,整整12个小时没得到任何休息和食物。卡德维尔上尉写道:“黑暗降临,但依旧不能撤退,水变得越来越红,尸体变得越来越多。”邦联阵地前方的联邦军同样煎熬。他们番号庞杂,由第6军第2师的奥利弗·爱德华上校统一调遣,协调换防。宾州第95团的诺顿·加勒维夸张地写道:“我们每个人都打了三四百枪,我们的嘴唇由于咬火药桶而沾满了火药,我们的手上裹满了粘在枪托上的泥巴。黑夜降临时我们已精疲力竭。”当晚没有月亮,天黑得连对面战友的面孔都看不见,蓝衣士兵们只能在“骡蹄铁”前的泥浆里搂着步枪就地而眠。

半夜时分,邦联新防线终于搭建完毕。在斥候仔细侦察,确认新防线周边没有穿插渗透到附近的小路之后,在李将军与尤厄尔的监督下,邦联军在13日凌晨3点,一个团接一个团地迅速撤进新防线。爱德华上校惊醒后,连忙派兵追击,但只抓了一个上尉和60名士兵。

13日清晨,天色阴沉,骤雨阵阵,联邦军发现“骡蹄铁”里除了双方将士已经僵硬的尸体,早已空无一人。5点30分,赖特上报米德,他占领了“血角”。

战场的景象惨不忍睹。一个宾州士兵回忆,有个散兵坑里的尸体足足码了8到10层。新泽西第11团的约翰·斯库诺弗中校写道:“工事旁的树叶子全部被震落,就像一支蝗虫大军扫荡过;阵线之间的灌木被打断,撕成碎片,人马死尸横陈,血肉模糊,骨头被打断。”一些尸体中弹过多,甚至被打得四分五裂。一个缅因小伙子发现同伴尸体上“找不到4平方英寸尚未被子弹击中的地方”。负责收尸的联邦军志愿人员尽量把死者的姓名、所在团连的番号刻在子弹盒上,作为简陋的墓碑,而直接把对手的尸体留在战壕里,上面覆土草草掩埋。

斯保契尔维尼亚战役的最高潮就此结束。在10日及12日的血战中,李的百战老兵有6000人死伤,4000人被俘,其中尤厄尔的第2军自从5月以来伤亡达60%,该军弗吉尼亚第33团的一个连此时只剩下连长与3个士兵,其中一人还是失去战马的骑兵。尤厄尔不得不将数个名存实亡的旅合并成一个,其中著名的“石墙”旅被合并成威廉·特里旅下辖的一个团,就此成为历史。格兰特军团的伤亡与其大致相同,10920人阵亡、受伤、被俘。其中格兰特最为倚重、战斗力最强的第2军经过一周的苦战,已经伤亡过半。格兰特对厄普顿的表现十分认可,将他晋升为准将;同样在10日短暂突破对手防线的沃德,则因在莽原玩忽职守的罪状于12日被汉考克送到军事法庭,被开除出军界;在10日怯战的第2军第4师被裁撤掉,官兵并入第3师,莫特降职为旅长,直到当年7月才恢复师长的职位。格兰特还想以贻误军情的罪名将沃伦解职,但由于汉弗莱主动为进攻不利承担责任而作罢。

将陨黄旅馆

谢里登与米德简直是一对天生冤家。二人性格极为类似,都是脾气暴躁,一意孤行,听不得任何意见,因此自前者来到东线后,二人就摩擦不断。二人更深层次的矛盾还在于对骑兵军的使用:米德要求骑兵时刻掩护步兵部队的侧翼,布置在步兵周边6英里左右,侦察敌情,遮断己方行动;谢里登则更青睐独立行动,进行大规模的远距离奔袭,与敌军骑兵厮杀。8日晚上,双方的矛盾终于彻底爆发。米德将第5军未能抢在对手之前赶到斯保契尔维尼亚的责任全推给骑兵,谢里登则咆哮道,米德在头天晚上未经其同意便调走了一个骑兵师。最后谢里登怒气冲冲地说,倘若军团不再束缚他,他与骑兵会立即离开,打败“杰布”斯图尔特。

◎南军传奇骑兵将领“杰布”斯图尔特

米德将谢里登抗命一事报告给格兰特,格兰特一开始听得心不在焉,但听说谢里登要打败斯图尔特时,他立马精神一振:“谢里登这么说的?好吧,他应该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他现在开始去做吧。”见格兰特明显拉偏架,米德只能顺从,让谢里登集合全部骑兵,向南奔袭,切断李的补给线,并主动寻找斯图尔特作战,随后从里士满南面的詹姆斯军团那里得到补给,再回到波托马克军团。5月9日,谢里登率领北美大陆有史以来最庞大的骑兵部队——3个师1万名骑兵、32门骑炮出发。铁蹄所往,骏马嘶鸣,征尘阵阵,旌旗漫卷,绵延达13英里。谢里登志在必得,他对3位师长(梅里特、格雷格、威尔逊)说:“除了成功,我什么也不要。”

谢里登首先率骑兵向东北前进,避开即将成为血火炼狱的斯保契尔维尼亚,随后绕向西南,直指里士满。他的行军速度并不快,除了先头呈锥形布置的尖兵队外,其余骑兵呈四列纵队徐徐而行。这样安排,一来可避免战马过于疲惫,四列纵队经过一次队形调整便可投入作战;二来如此庞大的一支武装也没有躲避对手的必要;三来谢里登希望给斯图尔特足够的时间,让他越过其侧翼,“逼他的马拼命地跑,抵达我们与里士满之间”,好在正面对决中将其消灭。

谢里登渡过尼河、波河、塔河并稍微掠过马特河(这四条小河统称为马塔伯尼河)之后,很快便抵达了北安纳河,距离第一个目标——弗吉尼亚中央铁路上的海狸坝车站仅有3英里。该车站是北弗吉尼亚的补给基地之一,堆满了从卡罗来纳州及谢安多洛谷地运来的食物。但最终烧毁这些物资的不是谢里登,而是邦联自己的仓库守卫。得知联邦骑兵逼近后,守卫们便匆忙将可让整个北弗军团饱食3周的91.5万份肉及50.4万份面包付之一炬。联邦骑兵第1师抵达后,又烧掉了一百多节车皮与两台车头——这些设备占弗吉尼亚中央铁路全部机车数量的1/4。除此之外,骑兵还破坏了10英里的铁路,剪断了电报线,并解救了刚刚在莽原被俘的联邦官兵,包括2名上校、1名少校及一些其他军官。谢里登将海狸坝车站破坏得一塌糊涂后,继续挥师向南,下一个目标是北安纳河上的地松鼠桥。

斯图尔特少将目前手里有6个旅、8000名骑兵。他得知联邦军大批骑兵出动之后,先派出威克姆旅穿插到谢里登后方骚扰,但他依然无法判断:谢里登究竟是杀奔里士满,还是包抄李的身后?这样,斯图尔特只能分兵。他将3个旅留在北弗军团,然后派洛马克斯旅与威克姆旅会合,由菲茨休·李少将统一指挥,骚扰谢里登的后方。随后斯图尔特仅率戈登旅沿与谢里登行军方向平行的小道南行,赶在天黑前抵达北安纳河上的达文波特桥,但还是没来得及拯救下游数英里外的海狸坝车站仓库,只能默默地凝视着西南方的火光将整个夜空映成橙红色。

◎联邦骑兵。到了1864年,联邦骑兵装备与战马状态都要强于对手

斯图尔特现在摸清了,敌人的目标就是里士满。10日早上,他致电邦联军总参谋长兼里士满城防司令伯拉格上将,称谢里登目前自海狸坝车站继续南下,而他自己将在里士满城郊与谢里登打一仗,需要里士满守军的支援。随后斯图尔特便命令李少将向东绕过谢里登,尽全力向里士满冲刺;戈登旅则继续骚扰谢里登后方。尽管此时他与谢里登的兵力比大约为1比2,但斯图尔特相信,倘若李少将的两个旅能够阻击谢里登成功,而戈登旅趁机袭击谢里登身后,在里士满的步兵的帮助下,他仍可以大获全胜。

在安排妥当后,斯图尔特腾出时间去看望住在海狸坝车站附近种植园里的妻子弗洛达及两个孩子。由于军务紧急,斯图尔特甚至无暇下马,于是俯下身来亲吻爱妻,聊了几分钟后,便匆匆与爱妻吻别。他的督察官雷德·维纳布尔回忆,将军在离开庄园后,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当他再度开口时,却忽然聊起死亡——他说他不愿意在这场冲突中幸免于难,不希望在落败的南方苟活。

10日晚上,斯图尔特在汉诺威枢纽站与李少将会合。随后戈登的信使赶来,告诉他联邦骑兵正在10英里外的地松鼠桥扎营。那里距离里士满只有20英里,而斯图尔特距首都还有25英里,这样斯图尔特从侧面及后方夹击对手的方案已经破产。斯图尔特起初想立即赶路,但在李少将的坚持下,他还是让士兵们先吃饭休息,11日凌晨1点才继续前进,黎明之前渡过北安纳河,并控制了南北方向的主要公路——电报路。这时戈登信使又带来新的消息:谢里登把第2师留在地松鼠桥,其余两个师沿着山峦路奔赴里士满。斯图尔特同李少将率军沿着电报路一路向南,抵达与山峦路相交的岔口,随后两条路汇成布鲁克路。沿布鲁克路再南行1.5英里,11日上午8点,斯图尔特等人抵达一座摇摇欲坠、没有刷油漆、名为“黄旅馆”的小木屋。从黄旅馆再向南行8.5英里,就可抵达里士满。他终于赶到了谢里登的前面。

斯图尔特将防线布设在山峦路与电报路之间,威克姆旅在右,洛马克斯旅在左,来自巴尔的摩的骑炮兵则部署在洛马克斯旅阵线末端的山丘上。布置完毕后,斯图尔特便派参谋亨利·麦克莱伦赶往里士满求援。上午11点,联邦骑兵第1师沿山峦路一路南行,迎头撞上了洛马克斯的防线。经过激烈角逐,下马作战的弗吉尼亚第5骑兵团在亨利·佩特上校的指挥下将对手击退,但佩特上校阵亡。战场陷入沉寂后,一名信使风尘仆仆从北边骑马赶来,带给斯图尔特一封战报。原来戈登在地松鼠桥击败了联邦骑兵第2师。斯图尔特为了提升士气,当众大笑道:“戈登干得漂亮!”随后低声地自言自语:“我宁愿他在这里。”

不久后,伴着嘹亮的小号声,联邦骑兵第3师在红白两色燕尾旗的引领下抵达战场。这样在里士满援兵未至的前提下,斯图尔特的两个旅需要对付谢里登的两个师。下午4点,谢里登命令第1师与第3师联合攻击邦联军阵线。由于南军骑炮给他带来很大麻烦,因此谢里登第一步便命令骑兵发起冲锋,拿下炮兵阵地。这个危险的任务,自然交给他的头号勇将——骑兵第1师第1旅旅长阿姆斯特朗·卡斯特。卡斯特接受任务,但要求把第3师第2旅的佛蒙特第1骑兵团暂时划归他指挥。起初该旅旅长查普曼坚决不从,结果卡斯特不依不饶,告到谢里登那里。在谢里登同意卡斯特的要求之后,查普曼没有办法,只能提出自己唯一的请求:亲率佛蒙特骑兵冲锋。

◎一贯无畏的阿姆斯特朗·卡斯特,在24岁就成为联邦最年轻的将领,但他的好勇寡谋终于在十余年后的“小巨角”战役中使自己遭遇灭顶之灾

在骑炮兵的火力支援下,卡斯特亲率密歇根第1骑兵团一马当先,高举马刀纵马冲向山头的巴尔的摩骑炮连,密歇根第7骑兵团与佛蒙特第1骑兵团紧随其后;威尔逊准将则率第3师与卡斯特旅其余各团下马作战,向邦联阵线中央进攻;第1师另外两个旅则向邦联阵线右侧进攻。许多马里兰人在炮火中倒下,一名幸存者回忆:“炮弹与霰弹的骤雨变得可怕,伤者与濒死者的呻吟、受伤致残的马的惨叫足以震慑最坚强的心脏。”但他们依旧用霰弹进行坚决的回击,直到卡斯特的骑兵将他们淹没。

斯图尔特对这些巴尔的摩骑炮兵有着特殊感情。早在他于1861年担任弗吉尼亚第1骑兵团团长时,巴尔的摩骑炮连就是他的部下,因此他不顾位高责重,率领仅有的预备队——弗吉尼亚第1骑兵团的80个骑兵,高呼:“冲啊,弗吉尼亚人!拯救那些英勇的马里兰人!”纵马冲锋。维纳布尔少校提醒将军不要轻率地卷入战斗,斯图尔特仰天大笑道:“我不觉得那里有什么危险。”弗吉尼亚人与密歇根人用马刀互相搏杀。一个密歇根人回忆:“军刀砍在倒霉蛋头上的沉闷声音夹杂在卡宾枪声与手枪声之间,依稀可闻。”精力旺盛的斯图尔特往返奔驰,努力聚拢部下。主帅身先士卒,部下必三军用命。洛马克斯的骑兵本来已经撤到一个河床边,但很快便在军官的恳求下返回战场。现在轮到联邦军撤退了。

斯图尔特高呼:“稳住!弟兄们,稳住!”并对着逃窜的密歇根骑兵一口气打光了勒马特左轮枪的全部9发子弹。大多数联邦溃兵的战马已经走失,只能步行逃窜。在逃兵中有一名叫作约翰·赫夫的48岁列兵,曾在神枪手团服役过。当赫夫看到30码外有一名骑着高头大马、留着红橙色大胡子、头戴装饰有鸵鸟毛与金丝线的华丽帽子的高大军官时,便用左轮手枪瞄准了他,扣动扳机,然后逃跑了。子弹击中了斯图尔特身体右侧。一个骑兵惊呼:“将军,你中弹了?”“恐怕是的。”斯图尔特的声音再也不似以往高亢。弗吉尼亚第1骑兵团的多西上尉将他扶下受惊的战马,并在其余士兵的帮助下,将他扶上一匹驯服的马,护送他到后方。当李少将来探望他时,斯图尔特说:“继续吧,菲茨,老伙计,我知道你将要做的是对的。”将指挥权交给了他。

战士们给将军找到一辆救护车,但由于布鲁克大道已被联邦骑兵控制,因此救护车只能在车辙密布的乡间小路行进。经过6小时的颠簸,半夜时将军才被送到里士满,随后被带到连襟、外科医生查尔斯·布鲁尔的诊所。布鲁尔医生为了让斯图尔特的疼痛减轻一些,给他倒了杯威士忌,但虔诚信教的斯图尔特滴酒不沾,坚决拒绝,最后在医生的一再坚持下,才饮下人生唯一一杯酒。布鲁尔仔细检查之后,确定斯图尔特已身受致命伤,只能静待主的召唤。斯图尔特趁着清醒,将他的灰战马遗赠给维纳布尔少校,栗色战马遗赠给参谋麦克莱伦。这时,斯图尔特听到里士满北方炮声隆隆。原来在他撤出战场后,联邦骑兵持续对李少将的阵线进行了数小时的进攻,李少将节节后退,手下骑兵分成数股撤出战场。随后联邦骑兵沿着布鲁克大道一路南下,在天黑之前抵达了里士满外围。

◎在黄旅馆战役中,斯图尔特中弹

一向勇猛的“小菲利”谢里登当时左右为难。他在后来给米德的报告中提到,倘若直接冲进里士满,“我有可能通过突袭夺取里士满,从而成为一瞬间的英雄,我将攻进去,到处烧杀”,但他也清楚,自己并不拥有守住这一战利品的实力,最终会导致手下因为“无法保持永久优势”而全部牺牲。于是谢里登决定东撤,此时戈登旅依旧在威胁他的后方,李少将则撤至他的侧翼。为了摆脱追击,谢里登决定前往切卡霍米尼河上的米多桥,过河后沿河而下,与追兵隔河相望,随后再次渡过切卡霍米尼河,抵达詹姆斯河上的巴特勒的阵线后方,补充食物、弹药,进行休整。

这一撤退计划事实上十分冒险,雪上加霜的是当晚刮起飓风,就连里士满城内教堂的尖塔都被可怕的飓风吹落。随之而来的暴雨让骑兵的行动变得更为迟缓,直到12日早上,联邦骑兵才抵达米多桥。结果这场暴雨反而让他们因祸得福。原来对手早已试图烧毁公路桥与铁路桥,但火焰被大雨浇灭,只烧毁了公路桥的部分桥板。卡斯特旅打跑守军,夺下两座桥,但由于马蹄通过铁路桥容易磨损,因此骑兵们立即下马修缮公路桥。这时伯拉格的步兵、戈登与李的骑兵纷纷追上来,攻击谢里登的侧面与后方。谢里登命令第2、第3骑兵师阻击敌军,第1骑兵师其他士兵帮助卡斯特部修复公路桥。在交战中戈登受了致命伤,邦联的进攻也随之失败。桥修通后,联邦骑兵陆续过桥,自此通往詹姆斯河上哈克索尔渡口的路途畅通无阻。

当谢里登沿切卡霍米尼河东进时,斯图尔特已到弥留之际。12日中午,戴维斯总统亲自前来探望他。当天黄昏,医生告诉他估计熬不过当晚。“如果这是上帝的意愿,我将听从。”他气若游丝地说,“但我想见我的妻子。”傍晚7点钟过后,两名牧师被带到他的床边,给他做临终祷告,斯图尔特回光返照,请二人和他一起唱《万古磐石》。傍晚7点38分,美国有史以来最为出色的骑士与世长辞。直到半夜,弗洛达才带着两个孩子赶到诊所,未能见到丈夫最后一面。

13日,在斯保契尔维尼亚县府的北弗军团司令部,参谋官递给李将军一份电报,李看了一眼,表情立马变得凝重而肃穆。几分钟后,李低沉地对身边军官说:“先生们,有一个很糟糕的消息,斯图尔特将军受了致命伤。”随后哽咽地说:“他从未给我带来一条错误信息。”为了维护士气,直到5月20日,李才向全军宣布斯图尔特已故的噩耗。早在李担任西点军校校长时,斯图尔特就是他的爱徒,这个开朗幽默的小伙子常逗得向来不苟言笑的李大笑不止,李一直对他视为己出。后来,李给妻子玛丽写信道:“邦联再也没有比他更热忱、更有激情、更勇敢、更忠诚的战士了。”他对斯图尔特的一名手下承认:“我一想到他,就忍不住潸然泪下。”

联邦骑兵在哈克索尔渡口休整4天后,北上前去与波托马克军团会合,他们解救的400多名战俘及俘获的300多名敌军则留给了詹姆斯军团。在这场大奔袭中,联邦骑兵以625人阵亡、受伤或被俘的代价,摧毁了邦联的无数物资设备,沉重打击了对手的士气。当然,最大的战果莫过于击毙斯图尔特,谢里登从此在东线名声大噪。但从另一个角度讲,谢里登在双方于斯保契尔维尼亚决战之际远离主战场,让格兰特如同葛底斯堡战役时的李将军一样,变成瞎子聋子,无法获取急需的情报,从全局考虑,多少有些得不偿失。而且斯图尔特的继任者——出身于南卡罗来纳州大种植园主的韦德·汉普顿将军,作风务实,遵守纪律,是一个同样难对付的对手。

对峙北安纳河

坚毅冷酷如格兰特,也在给妻子的信中坦承道:“世上从未有过像我们所打的如此血腥、如此拖延的战斗。我希望永远不要再来一次了。”由于骑兵都被谢里登带走了,因此13日格兰特不得不命令第2、5、6三个军各派一个师进行武力侦察。发现敌军已经缩短阵线,更加难以形成突破,格兰特便给米德下令:“我并不渴望一场昨天那样的敌人固守阵地的战斗,但希望尽可能近地向敌军施压,以便确定他们的位置与实力。下一场战斗,我们必须绕过他们的右翼。”

米德命令右侧的第5军于13日夜从联邦军阵线后方绕到斯保契尔维尼亚县府以东;而第6军紧随其后,占据第5军左侧。按照计划,在14日清晨,这两个军将发起联合进攻,但黑暗、混乱、疲倦与暴风雨造成的齐踝深的污泥耽搁了大量时间,等到拂晓时,只有第5军一部抵达预定位置,突袭的效果是达不到了,格兰特不得不取消了这次进攻。

春末夏初的弗吉尼亚,雨一下便停不下来,战壕成了蓄水池,道路变为烂泥潭,哪怕将炮车与辎重车挪动一丝一毫,都得费上九牛二虎之力。5月16日,雨好不容易停了,17日气温骤升,烂泥很快被烘干,两军士兵开始爬出战壕晾晒已经发霉的衣服。格兰特通过盘问俘虏,知道李正在把左翼一些部队调整到右翼,导致其左翼兵力空虚。现在既然天气已经不是问题,于是格兰特命令疲惫不堪的第6军返回右侧,于18日清晨负责主攻,而由第2军担任预备队,第2军炮兵则在白天向反方向挪动,迷惑对手。这一次联邦第2军的两个师、第6军的一个师无比谨慎地占据“血角”一带的旧阵地,随后向邦联军第二条防线缓缓推进,足足花费了几个小时。在邦联的第二道防线,他们遭遇的是尤厄尔的百战老兵以及29门火炮。上午8点左右,邦联炮手看到蓝衣士兵如同困在桶里的鱼一样,在旧工事里不知所措,便兴高采烈地用火炮轰击他们。联邦军的阵形如此拥挤,邦联军几乎弹无虚发。等到上午10点战斗结束时,联邦军又折兵2000。

“我们发现敌人的堑壕如此坚固,即使格兰特,也明白拿我们的脑袋撞砖墙一点儿用没有。”米德给妻子的信中说道,“现在我们为了将敌人从他们的坚固工事中引出来,开始试着机动。”

李猜测格兰特在进攻受挫后会撤回第2军与第6军,于是命令尤厄尔军在19日穿过其预想中被削弱的联邦右翼,渡过尼河,进攻弗里德里克堡,从而切断联邦军的补给线。但事实上,格兰特的右翼不但没有削弱,反而又补充了7500名新兵,其中6000人来自华盛顿附近的重炮部队。这些“纸领子”兵被仓促地编成由罗伯特·泰勒准将指挥的一个师,归属汉考克帐下。他们正好迎头撞上尤厄尔发起的攻势。

◎老照片中的要塞炮兵(经过现代技术重新上色)

当以拉姆瑟旅打头的邦联第2军通过哈里斯农田与阿尔肖普农场时,他们遭到这些重炮手的反击,双方在近距离展开对射,战斗十分激烈。马萨诸塞第1重炮团的列兵约瑟夫·加德纳回忆,“亲爱的同袍们负伤或濒死时的惨叫声、枪声、铅弹击穿树的声音,以及子弹击中人身上的声音,让我感到一阵恐惧”而无法忍受,忽然第一排的重炮手开始溃散,“拉姆瑟旅伴随着最可怕的号叫声冲了上来,冲进我们阵列,一边冲一边开火,在近距离将我们打死打伤”。但当拉姆瑟旅向弗里德里克堡路推进时,遭到侧面攻击而被迫回撤。尤厄尔集合罗兹师剩余兵力,与戈登师合到一起。联邦军也重组起来,坚守阵地。尤厄尔在穿越战场时,胯下战马中弹将他重重地摔在地上,他被迫离开战场,邦联第2军的攻势就此止步。下午6点,联邦第2军、第5军的援军陆续抵达战场,尤厄尔被迫抛下死伤者撤退。此役“纸领子”兵的表现可圈可点,他们以伤亡1535人的代价毙伤敌军900余人,考虑到其对手乃是百战老兵,这一伤亡比已实属难得。其中缅因第1重炮团尤为出色,他们顶住了戈登师整师的进攻。

这场战斗之后,斯保契尔维尼亚一带的战斗渐入尾声。波托马克军团在这两周的伤亡数字着实触目惊心:在斯保契尔维尼亚附近伤亡18399人,在莽原伤亡17666人,再加上谢里登损失的625人,这样自从5月5日以来,波托马克军团共计损失36690人。除了巨大的战场损失外,还有4000多人因染病被送到华盛顿的医院治疗,以及1.4万人由于兵役到期而复员。在谢里登返回之前,格兰特可用之兵只剩下56124人,而得到的补充不超过1.2万人。

◎美国内战期间双方步兵的主流武器:恩菲尔德1853型线膛击发枪(上)、斯普林菲尔德1861型线膛击发枪(下)。由于米涅子弹的广泛应用,步枪的有效射程可达600码开外,使得步兵成为南北战争的绝对主宰

与此同时,格兰特得知了其他战场的糟糕消息。谢安多洛谷地的西格尔少将于5月15日在纽马吉特被约翰·布里肯里奇少将击溃,这样布里肯里奇可以腾出两个旅支援李将军。在同一天,行动迟缓的詹姆斯军团被博雷加德抓住机会反击。在德鲁里陡岸战役中,联邦军伤亡4000人,被迫退到百慕大洪德半岛上。格兰特评论巴特勒的军团:“彻底无法针对里士满采取任何行动,就像被关进一个塞住瓶口的瓶子里一样。”由于这个“瓶子”的颈只有4英里宽,因此只需一小支有炮兵支援的步兵,就能让巴特勒无所建树。这样博雷加德也将原属北弗军团第1军的皮克特师完璧归赵。

20日,格兰特决定引蛇出洞。他命令第2军于当晚10点沿着里士满—弗里德里克堡—波托马克铁路,向米尔福德车站方向行进。在途中,第2军正好遇见休整完毕、从哈克索尔渡口归队的联邦骑兵第1师。两军联手在米尔福德车站挫败皮克特师的先遣队后,继续向汉诺威枢纽站方向前进。

李发现联邦军动向后,并未如格兰特所愿派兵追击联邦第2军,而是果断地命令尤厄尔第2军沿着电报路向北安纳河畔的汉诺威枢纽站南撤。在那里既可以保护通往首都的干道,又可以依托弗吉尼亚中央铁路获取相对充足的补给。而布里肯里奇、皮克特及来自里士满的援兵共计8000多人,也可以在汉诺威枢纽站与他会合。这一次邦联军不必急行军,因为邦联第2军只需走25英里,汉考克距离汉诺威枢纽站则有34英里。

21日中午,邦联第2军出发,第1军紧随其后,第3军则暂时留在斯保契尔维尼亚的战壕里。傍晚6点30分,希尔出动两个旅最后一次试探性地进攻,想趁对手不备捞把便宜,但在伤亡100多人后便缩了回去。22日上午8点,等到联邦军已全部撤出斯保契尔维尼亚之后,李对参谋们说:“先生们,出发吧。”言毕骑上“旅伴”,率领第3军及辎重车队一路南行。

22日早晨,邦联第2军抵达北安纳河后,便在切斯菲尔德桥以南挖掘工事,以保护汉诺威枢纽站的铁道交汇处;第1军在中午抵达后,自尤厄尔的左翼将阵地延伸1英里直到牛津;而布里肯里奇的两个旅部署在两个军之间。当希尔在23日抵达后,将邦联阵线再向西南方向延伸数英里。

历经17天的殊死战斗与紧张行军之后,北弗军团上下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但令他们失望的是,即便他们背倚汉诺威枢纽站,军需部还是无法满足其基本需求。一个饥饿的邦联士兵在日记里写道:“我们每人只得到1品脱玉米、1/4磅培根作为每日口粮。在乡下没什么可以偷的,我们都饿坏了。”

联邦军虽然同样精疲力竭,且补给线越拉越长,但物资补给还是要得力得多。而且随着天气好转,道路也好走了许多。更重要的是,他们依旧在司令官的率领下,坚定不移地向南方,向里士满挺进。为减轻行军负担,格兰特把100多门大炮送回了华盛顿。

第2军的一个军官写道:

我们知道我们正在前进,我们有一个正成功实施的计划,当我们到达北安纳河,我们的想法是继续滚滚向前,像一股波涛冲向里士满的大门。

在行军途中,格兰特在基尼车站的一家民居短暂歇脚。女主人告诉格兰特,“石墙”杰克逊将军就在这里去世。格兰特对她说,他早在西点军校和墨西哥战争时便认识杰克逊,对杰克逊的为将之道十分仰慕,并说:“完全理解你们对他的崇敬。”女主人开始追忆“石墙”弥留之际的场景,情不自禁地呜咽起来。格兰特对她好言安慰,在临走时,特意嘱咐手下保护好她的房子与农场。

北弗吉尼亚的大多数居民远没有这么幸运。当联邦第2军进入始建于1665年的鲍灵格林镇时,发现街上商铺紧闭,只有黑奴出门欢迎解放者;当地白人则躲在门廊和玻璃窗后,注视着这些不速之客。很多联邦军官纵容士兵抢掠,认为抢掠这些分离主义分子的财物能给他们点儿教训。米德的参谋莱曼则将士兵抢掠归咎于格兰特、谢里登等人从西部带来的恶习。士兵们粗暴地砸开商店的门,拿走香烟、砂糖等商品,遭到一些胆大的居民嘲讽:“你们沿着这条路逃回来的速度,将比你们去时的速度快!”“你们要去里士满吗?你们见到它之前就全都横尸沙场了!”

经过两天行军,波托马克军团各军陆续抵达北安纳河,并在北岸展开,第2军居左,第9军居中,第5、第6军居右。莱曼描述北安纳河为“在高高的、陡峭得几乎形成峡谷的两岸之间奔流的美丽溪流,途经大多数地区是松树林与鹅掌楸树丛,十分华美”。当然格兰特并无欣赏美景的雅兴,他只知道,李又一次挡在通往里士满的大道上,等着联邦军碰得头破血流。当第5军于23日下午率先抵达北安纳河北岸时,格兰特便毫不犹豫地命其在杰里科磨坊涉水而过,进攻李的左翼。希尔当天病情有所好转,他得知对手过河后,便率军穿越丛林赶了过来。下午4点30分,希尔派威尔考克斯师攻击沃伦的右翼,赫斯师提供支援。此时联邦第5军第4师正忙着部署展开,在邦联军的冲击下,这个包括“铁旅”、宾州鹿尾团等精锐在内的师竟然瞬间崩溃,近乎疯狂地向河对岸溃逃;但第5军其余两个师坚守不退。由于赫斯师尚未抵达战场,希尔单凭一个师无法打垮沃伦。此时联邦军炮兵上校查尔斯·温赖特将3个炮兵连送到前方,对着冲锋的对手发射霰弹,将威尔考克斯师击退。最终第5军在河南岸站住脚,建立了桥头堡。

格兰特在派出第5军从杰里科磨坊过河后,又命令第2军的两个旅从切斯菲尔德桥过河。此时邦联军在河北岸有约翰·汉纳根的南卡旅一部守桥,南岸则有克肖师与菲尔德师,他们得到大量火炮的支援。汉考克首先命令进行炮火准备,双方火炮对射达两个小时,联邦军逐渐占了上风。傍晚6点,汉考克命令第3师的两个旅向汉纳根所部冲锋,在倾盆大雨中将其冲垮。汉考克回忆道,邦联士兵“凌乱地穿过溪流,他们遭受了可观的损失”,不少慌不择路的邦联士兵溺水而亡,而联邦军损失不到200人。

截至5月24日上午,一切迹象表明邦联军正在向南安纳河或里士满撤退,而谢里登在15天的奔袭之后,终于渡过帕蒙基河与军团会师。于是格兰特下令步兵军全数过河,追歼敌军。当沃伦派第3师肃清牛津渡口南岸,为在此渡河的第9军扫清障碍时,却遇到了麻烦。这里的河岸高达200码,驻守在此的马洪在冬营时特意组建了一支狙击手营,狙击手们隐蔽在高地的散兵坑与堑壕里,不时狙杀敌军;而狭窄的切斯菲尔德桥处于布设于牛津的邦联火炮射程内,在此渡河的联邦第2军在火炮打击下伤亡累累。有一发实心弹砸到泰勒师的行军队列里,当场击毙6名士兵。牛津渡口北岸的伯恩赛德将军或许回忆起马耶高地的梦魇,因此放弃了在牛津过河的打算。原来邦联军并未撤退,而是将阵线缩短,形成以牛津为尖端的倒“V”字形,处于内线,中央无懈可击,两翼交相呼应,任何一点遭到进攻,都可以很快得到支援。而处于外线的联邦军则被牛津与北安纳河切为数段,倘若李进攻格兰特的一翼,另一翼的部队想要支援的话,只能两次过河。格兰特这才发觉,他中了李的圈套。

但令格兰特本人都想不到的是,一贯热衷于进攻的李,这次竟按兵不动,坐失良机。原来这位年近六旬的老人饱经四年的征战奔波,戎马倥偬,尤其是自莽原战役以来,他几乎天天处理军务到半夜,凌晨3点便起床;他年初时的四位军长,斯图尔特阵亡,朗斯特里特与尤厄尔重伤,希尔依旧饱受病痛,北弗军团的千钧重担近乎完全压在李一人肩上。李在极度疲惫的“亚健康”状态下直撑到北安纳河,终于因严重腹泻而病倒了。罗伯特·斯蒂尔斯写道:“李将军这次的情况确实相当严重,我们中一些人对在救护车里看到他时的震惊与惊慌难以忘怀。”在患病期间,这位一向优雅的老人时常脾气失控。就在24日当天上午,他坐马车去探望同样卧病的希尔。李对希尔昨天仅派了1个师攻击联邦第5军十分不满,于是尖刻地说:“你为什么不会像杰克逊那样做呢?——用你所有兵力对付他们,将他们打退呢?”希尔沉默无语,李发泄完毕后,便坐车离开。讽刺的是,就在几天之前,当希尔对佐治亚旅的安布罗斯·赖特旅长不满,嘲弄他不像军人,倒像一个律师时,李还语重心长地教导希尔:“当手下犯错,我都是把他叫到帐篷里,与他沟通,使用我的威望让他下次不要犯错。”在24日那天,李不住地念叨着:“我们必须给他们沉重一击……我们不能让他们再次越过我们了……我们必须给他们沉重一击。”但他此时无力亲自上阵,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各个击破被割裂的敌军。他也很清楚,手下诸将无一能像昔日的“石墙”或“老战马”一样可独当一面。

◎24日局势,可见联邦军被处于内线的对手切为数段

1. 身患重病的李无力指挥战局,只能眼睁睁看着战机丧失。

2. 联邦第2军及第9军第2师向对手发起试探性进攻,战斗一直持续到夜里。

3. 24日当天下午,第9军第1师莱德利旅草率向牛津渡口发动攻势,结果碰得头破血流,格兰特就此打消了强渡北安纳河的念头。

格兰特强制要求第9军想尽一切办法过河,并将该军直接置于波托马克军团的序列之下,接受米德的指挥。24日下午2点,第9军第1师的先头旅,在詹姆斯·莱德利准将的率领下从夸尔斯渡口涉水而过。由于连日下雨,水位升高,士兵们只能把武器和子弹盒高举过顶,以免被河水浸湿。出身于政客的莱德利当天喝得大醉,完全不顾上级要求其坚守阵地的军令,命令部队直接进攻邦联军最坚固的牛津段防线。该旅在穿越马洪师的零星散兵射击后,似乎距离敌军工事仅有一步之遥。但就在这时,据马萨诸塞第57团的约翰·安德森上尉回忆:“忽然每一门炮都射出榴霰弹与葡萄弹,震撼了大地,横扫眼前的一切。穿过如云海一般的硝烟,可以看到邦联步兵快步赶来,从左右两面靠近,(我们)勇猛的冲锋无法持续,转化为彻底的溃逃。”莱德利则一边胡言乱语,满嘴疯话,一边不顾旅长职责,几乎第一个跑回河岸边。这场闹剧般的进攻给联邦军造成了450人的损失,但不可思议的是,莱德利并未遭到任何惩罚,这多半由于他深厚的政治背景。在冷港战役后,这位仁兄居然高升师长。他酗酒的恶习终于在7月30日的彼得斯堡令联邦军精心策划的进攻变为灾难。

◎由于格兰特司令部的存在,因此米德只能降下悬挂在军团司令部8个月之久的星条旗。他选择了一面霸气外露的鹰旗作为军团司令部旗,以至于格兰特见到这面旗后,讽刺道:“这是什么?恺撒大帝在这附近吗?”

在莱德利旅发起冲锋的同一时刻,汉考克命令手下的3个师以及第9军第2师对邦联军阵地进行火力侦察。其余3个师面对敌军防线很快退缩,唯有第2军第2师托马斯·史密斯上校的旅通过刺刀突击,夺取了尤厄尔军的一些散兵坑后,立即呼叫援军。很快第2师整师都投入到道斯维尔农庄附近的战斗中。傍晚,第2师夺取尤厄尔阵线位于树林中的一截,但随后邦联军展开反击,夺回了大部分阵地,一些联邦士兵不得不跳进小溪里,以溪岸为堑壕死守。这次又是史密斯上校依然死守之前夺回的散兵坑。随后天降暴雨,电闪雷鸣,士兵们停止射击,将大炮推到树下以防火药被淋湿。雨势稍歇,双方又争分夺秒地拼死搏杀,直到彻底天黑方止歇。

25日,联邦军除了破坏两条铁路线以外,几乎无所事事。当天晚上,波托马克军团军级以上军官召开会议,讨论接下来的对策。起初格兰特同意沃伦的主张,从西侧绕过对手阵线;但经过慎重考虑后,他还是同意了米德的主张,全军沿北安纳河向东,在汉诺威镇渡口渡过帕蒙基河后,从东北方向朝里士满前进。他在次日给哈勒克的电报中如此解释其选择:

从任何一翼发起进攻都会导致对我军将士的屠杀,即使取胜也没有必要;考虑到李的右翼依托的沼泽地,从两条安纳河之间,也就是敌军右侧绕过去是不可能的;从他的左翼绕过,需先后渡过里托河、纽芬德河、南安纳河,这些河流对于任何一支军团的机动来讲都是十足的障碍。顺(北安纳)河而下,渡过帕蒙基河可以规避这些障碍,这样只需过河一次,并且可以得到补给。

26日早上,堑壕里已经灌满齐膝深的水,联邦第3骑兵师向西侧邦联左翼发起佯攻,虚张声势,并点燃了附近一切可燃物,造成一支大军正在埋锅造饭的假象。李果然中计,误认为对手将从他的左翼绕过,因此命令工兵提前在南安纳河上搭设浮桥留好后路,并派工程兵总监马丁·史密斯将军在河南岸构建新的防线。在骑兵第1师、第2师的遮断下,联邦第6军第1师回到北安纳河北岸。当夜,上述3个师向汉诺威镇急行军,占据附近渡口。为了减轻行军造成的声响,联邦工程兵们在桥上覆盖了树枝。26日夜里,联邦军的乐队照常演奏,但各军开始陆续撤到北岸,随后工兵拆除浮桥,伯尼师的士兵将切斯菲尔德桥付之一炬。一些前哨未接到撤退的通知,不幸成了邦联军的俘虏。

联邦军在北安纳河畔总共伤亡1973人,邦联军损失不到其一半。

格兰特尽管并未突破北安纳河防线,但对战争的前景十分乐观,毕竟他距离里士满只剩下20多英里行程了。他向哈勒克汇报道:

从我军抓的俘虏可以看出,李的军团遭到重创,该军团的行动证明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与他们在堑壕外的战斗是不会有了。我军将士的士气胜过敌军,并自信地向他们进攻。我也许错了,但我感觉我们战胜李已指日可待。

他同时要求从逐渐沉寂的詹姆斯河前线尽可能调来援军,从而在最后一战中拥有足够的获胜把握。而查尔斯·达纳比总司令还要乐观,他在26日给陆军部的汇报中说:“放心,战争毫无疑问快要结束了。”结果证明,二人都大错特错。

横尸冷港

27日凌晨3点开始,波托马克军团向距离里士满仅15英里的汉诺威镇出发。走在前方的第5军与第6军呈两列行军纵队并排前行,偶尔有第2军的官兵夹杂其间。笨重的辎重车在泥潭中喘息,让土路更为拥挤不堪。掉队的士兵直接瘫倒在路边啃干粮,当格兰特骑马经过时,他们再也无力欢呼,只是静静地将帽子举起来致意。为了缩短补给线长度,格兰特将补给基地由拉帕汉诺克河上的罗亚尔港,移至距汉诺威镇15英里处的怀特豪斯渡口。这一渡口早在1862年半岛战役中,便被时任波托马克军团主帅麦克莱伦当作补给基地。与此同时,格兰特从目前无所事事的詹姆斯军团中抽调第18军,由他的爱将威廉·史密斯少将率领,于28日在百慕大洪德上船,该军在补充第10军的1个师后兵力达到1.7万多人。按计划,他们将沿詹姆斯河顺流而下,在约克镇中转,然后沿帕蒙基河逆流而上抵达怀特豪斯渡口。27日当天,联邦骑兵第1、2师在达布尼渡口搭建了两座浮桥,渡过帕蒙基河,击退了李少将派出的骑兵,为波托马克军团过河建立桥头堡。

◎联邦骑兵从搭设的浮桥上渡过帕蒙基河

27日清晨6点45分,李发现对手从河对岸消失了,便率军一路向南急行军18英里,在当天下午抵达弗吉尼亚中央铁路上的阿特利车站。当晚尤厄尔患上严重痢疾,再也无法行军作战。李早已对尤厄尔担任军长的能力有所不满,再加上在斯保契尔维尼亚亲眼看见尤厄尔在重压下完全失态,因此对他丧失了信心,正好借坡下驴,让他就近寻找民宿养病,由更强势、更有侵略性的厄尔利将军替代他。经过休整之后,28日凌晨3点,北弗吉尼亚军团继续向托托波托米河行进。为突破联邦骑兵的情报遮断,侦察格兰特的确切动向,李将军命令汉普顿与李少将率领5个骑兵旅约4500人,向东面的豪氏商铺方向进行武力侦察。这是自斯图尔特死后,邦联骑兵第一次大规模主动出击。参加此次行动的5个旅中,有4个旅是精锐老兵,唯有马修·巴特勒准将的南卡罗来纳旅组建于当年春天。当天晚上宿营时,这些初出茅庐的新兵发现老兵武器大多是缴获自对手的后装卡宾枪,自己手里则是与步兵同款的恩菲尔德线膛枪,该枪由于枪身过长,在马上根本无法填弹射击。

豪氏商铺位于一个十字路口附近,因战火纷仍早已关门大吉。豪家族的3个青年男丁都加入北弗军团,只剩下妇孺老人搬到商店以西1英里的两层楼房居住。这座楼房以西半公里有一座卫理公会教堂。汉普顿的骑兵抵达教堂西侧后,迅速下马,利用大树枝与篱笆搭设胸墙,挖好散兵坑,等待对手进攻。格雷格率领联邦骑兵第2师抵达后,见附近灌木丛茂密,不便于骑马作战,便也纷纷下马,每四人一组,其中一人负责留在后方照顾战马,其余三人手持卡宾枪步行进攻。双方的百战老兵尽量蜷起身子,躲在胸墙后、灌木丛中、树干后射击,只有缺乏作战经验的南卡士兵时常站起来四处张望,因此往往成为对手的靶子。但这些小伙子勇气惊人,至死不退,让联邦骑兵第2师伤亡惨重,一时束手无策。格雷格事后认为,这场战役是“第2师有史以来最惨烈的一战,永世难忘”。此时骑兵第1师还在与赖特的部队交接阵地,第3师还在后方,均无暇增援。赖特与沃伦的步兵部队距离战场均不到1英里,但谢里登不想让步兵争功,因此拒绝向他们求援。

在交战中,豪家的二层楼被联邦军征为医院。正当军医在一楼客厅的手术台上手忙脚乱地给一名军士截肢时,一发炮弹打穿大门,滚落到手术台下方,大家的脸一瞬间变得煞白。所幸炮弹并未爆炸,在场的伤兵和医生才逃过一劫。

双方骑兵零散、杂乱无章却激烈异常的战斗持续6个小时后,联邦骑兵第1师终于完成交接,卡斯特率领第1师第1旅拍马赶到。卡斯特挥舞着帽子,命令“狼獾”们下马冲锋。该旅全员装备了斯宾塞连发枪,猛烈火力在近距离的丛林战中发挥了巨大威力,汉普顿见其势难当,便下令撤退。李将军得知汉普顿吃了败仗,便命令布里肯里奇师自阿特利车站出发,接应汉普顿。此役双方伤亡大致相仿,皆为300余人;击毙斯图尔特的列兵赫夫也在战斗中阵亡。

汉普顿虽然在与敌方骑兵交手时落败,但他侦察的目的达到了。他沿途抓获的战俘中包括第5军及第6军的士兵,这就证实了格兰特的目的就是渡过帕蒙基河南下。

29日,天气凉爽,波托马克军团全员顺利过河,随后在帕蒙基河与托托波托米河之间呈南北方向布阵。当第2军准备占用波拉德家族墓地挖掘工事时,波拉德医生找到汉考克,请求不要在墓地上动土,因为其爱妻埋骨于斯,汉考克毫不迟疑地同意了他的请求。随着军团逐渐深入弗吉尼亚州腹地,沿途庄园的黑人奴隶纷纷扶老携幼,向军团涌来寻求庇护,但着急行军作战的军团显然无暇照顾他们,只能将他们与邦联战俘一道送到怀特豪斯渡口,再由那里转移到后方。

在豪氏商铺战役后,谢里登立即让骑兵休养生息,因此米德只得下令第2、5、6军于29日各派一个师,沿着不同路线试探对手的位置。此时李已将第3军、布里肯里奇师、第1军(欠皮克特师)自阿特利车站起,沿托托波托米河布置,而把皮克特师与第2军自河岸至旧教堂路呈南北排布,封堵对手前往里士满的道路,整条阵线呈“L”形。当天联邦军派出的3个师陆续与托托波托米河北岸的邦联前哨接触。

30日,米德命令几个步兵军紧随先头师继续推进,其中第6军与第2军推进到托托波托米河北岸,第5军则在第9军掩护下过河。但由于伯恩赛德让人见多不怪的迟钝与迷路,河南岸迟迟未见第9军的踪影,而本应掩护第5军右翼旧教堂路的骑兵在当天十分懈怠,因此第5军一时间处于孤军深入的状态。这就给了邦联军可乘之机。

李将军命令新上任的厄尔利将军向第5军进攻。当天下午2点,厄尔利命罗兹师沿着旧教堂路从南侧攻击贝塞斯达教堂附近的联邦第5军第3师,拉姆瑟师紧随其后,戈登师作为预备队。厄尔利同时请求安德森在林荫路方向牵制第5军其他几个师。凑巧的是,在第5军第3师的基钦旅与费舍尔旅中,有大量宾州后备团官兵在次日服役期满。沃伦不想让他们再卷入战斗而白白牺牲,因此只让哈定旅走在前方,将另两个旅置于其后。在罗兹师的突然袭击下,哈定旅很快被击溃,但沃伦反应迅速,很快将基钦旅与费舍尔旅顶了上来,与哈定旅一起形成与林荫路平行的阵线,随后调来第1、2、4师支援第3师。傍晚6点左右,厄尔利命令刚升职的拉姆瑟师长派一个旅试探对手实力。年轻气盛的拉姆瑟主动要求夺取敌炮兵阵地,结果在地动山摇的炮轰和如同冰雹一般的霰弹中,该旅血肉横飞,很多老兵不愿为急于立功的师长白白送死,麻木地扔下武器,放弃战斗。至此厄尔利的进攻完全失败,而此时本该负责牵制的安德森军还没有出动。

次日,沃伦军长亲自送别服役期满的1200名宾州后备团官兵,在《家,美丽的家》的悠扬旋律中他们收拾行囊,踏上归家的旅程。3年之前,正是在距这里仅有6英里的海狸坝溪,这些初生牛犊顽强顶住对手的猛攻,此后他们不断地失败,退却,卷土重来,直至命运的罗盘将他们指引到最初的起点,让这些宾州男孩的戎马生涯实现了奇妙的轮回。老兵们解甲归田,而后辈们似乎只需稍做努力,也许只需10到20天,便可彻底将北弗军团打垮,从而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厄尔利出击失败的当天晚上,李终于得到一个令他心绪稍安的消息:在戴维斯总统的亲自协调下,博雷加德终于将6800人的霍克师交给李使用。31日清晨,当李得知霍克已自百慕大洪德乘坐火车出发时,便派李少将的骑兵师夺取冷港,并命其不惜一切代价守住这里,直至霍克师抵达。

冷港并不是港口,而是一个五条道路相交汇的路口。在附近范围呈三角形的树林里,有一座破败已久的、原属伊萨克·伯内克一家的旅馆。伯内克曾对外声称,该旅馆从不提供热饭,这也许是“冷港”这个名字的由来。李一直担心,格兰特在正面进攻他的防线未果后,会绕道冷港,从梅卡尼克斯维尔迂回他的右翼,或渡过切卡霍米尼河开向里士满。在派出他的侄子不久后,他想到敌方第18军可能直接赶往冷港,又命令安德森第1军撤出托托波托米河阵地,赶赴冷港增援。

事实上,格兰特和米德起初对冷港都不感冒。但是两个骑兵将领——刚刚病愈的陶博特与卡斯特,希望主动出击,进攻冷港的对方骑兵。他们的建议得到谢里登的批准。此时霍克师的先头旅——克林德曼旅已经赶到。陶博特命令他的3个旅呈战斗队形展开,沿着几条大道发起强攻,但被对手击退。随后陶博特命令卡斯特从正面进攻,梅里特从侧翼迂回,这一次对手防线出现松动,最后密歇根第6骑兵团的一个中队高举马刀,杀入工事中肆意劈杀,迫使邦联军放弃工事,丢下死伤者撤退。联邦军占领冷港路口后,也不再追击。但傍晚以后,霍克全师抵达冷港,并距联邦军1英里外挖掘堑壕工事,谢里登开始担心仅凭骑兵守不住这里,于是给米德送信:“我不认为我能守住这里,随着敌重兵向我涌来,我认为在此坚守并不慎重。”并命手下做好撤退准备。夜里10点,当联邦骑兵第1师开始上马撤退时,信使送来了米德的信,他命令谢里登“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并向谢里登保证当前在阵线最右侧的第6军将从联邦阵线后方绕过来,第二天上午就可以赶到冷港。于是当晚骑兵们整夜不停地搭建临时工事。

6月1日破晓前,邦联第1军抵达。安德森将克肖师部署在霍克师左侧,准备用克肖、霍克两个师打败联邦骑兵,菲尔德、皮克特两个师则负责打援。但克肖选的先头旅旅长劳伦斯·基特上校绝非良将。此君战前是一位有分离主义倾向的议员,未受过任何军事教育。如今他终于置身于朝思暮想的战争中,便无畏地向前冲去。他手下的奥古斯特·迪克特上尉看到他“如同一位老骑士骑在漂亮的铁灰色战马上”,似乎是“真正骑士的化身”。可惜帅不过三秒,当基特冲进一块旷地,试图集结没有一点儿作战经验、犹豫不前的南卡第20团时,对手的第一轮齐射便把他打下马,使他受了致命伤。南卡第20团慌乱后撤,连带着侧翼的老兵部队也被迫停下来。恐慌飞速蔓延,附近的一个炮手回忆:“我从没见过一支部队沦落到如此彻底涣散的境地。”克肖亲自督战才遏制了全线崩溃的局势。

◎邦联的掌旗军士

联邦骑兵就这样轻松守到上午10点。等到第6军抵达后,卡斯特命军乐队为步兵兄弟们演奏《嗨,哥伦比亚!》来加油鼓劲。风尘仆仆的步兵们并未休息,便立即在骑兵左侧挖掘战壕,构筑工事。安德森见进攻无望,也命令部队挖掘工事。中午时联邦第18军终于姗姗来迟。原来,按照格兰特27日的命令,第18军在怀特豪斯渡口下船后,应向西北行进,抵达帕蒙基河上的纽卡斯尔渡口,然后与主力一起过河。但等到他们抵达纽卡斯尔后,发现根本没有友军的影子!直到史密斯的信使找到正急着赶路的第6军队尾,知道友军去向后,第18军才调头向冷港进发。天气十分炎热,当途经几天前双方骑兵交锋的战场时,由于战马尸体未来得及掩埋,散发的臭味令气喘吁吁的士兵们几乎窒息。第18军在抵达冷港后,部署在第6军与第5军之间的空当。米德向格兰特建议,赶在对手未完善工事之前,应组织第5军、第18军、第6军及骑兵军对立足未稳的邦联第1军发起联合进攻,格兰特表示同意。

下午4点,双方开始了“造成噪音更甚于伤害”的炮火对射。联邦军官命令士兵们匍匐在地,一些在过去两天强行军十几小时的士兵,刚匍匐在地,便不顾头上纷飞的炮弹进入梦乡。米德制订的进攻计划在一开始就遭到部下的消极抵制:沃伦以第5军防守区域过宽为由,只答应派出第2师助阵,而这个师在师长亨利·洛克伍德准将的指挥下走错了路;至于谢里登,则再次以人马疲惫为由,拒绝执行驱散位于联邦右翼的敌骑兵的任务。

傍晚6点,第18军与第6军的4个师沿着向西通往里士满的冷港路发起进攻。此时邦联军已在第一道防线前方30码外布设好鹿砦,鹿砦后方是开阔地。联邦军接近鹿砦时慢了下来,遭到劈头盖脸的齐射,一名幸存者将其比作“一道火光,忽然犹如闪电,如血一般鲜红,距离如此之近,似乎灼伤人脸”。联邦军很快镇静下来,开始回击。“整条战线爆发雷鸣一般毫不间断的射击。”军医乔治·斯蒂文森回忆道,“两边都有数百名勇敢的同胞倒下。”康涅狄格第21团的哈贝尔上尉目睹年轻的旅长居伊·亨利上校骑马跃过敌军护墙,冷静地站在濒死战马的马镫上,“面对着对其充满敬畏的敌军”打光了左轮枪的子弹(1893年,联邦政府为亨利补发荣誉勋章)。刚被晋升为准将的厄普顿在战马中弹后步行指挥部队前进。当部队进攻受阻时,他倚在一棵树后,让部下帮他装子弹,他亲自瞄准敌人射击。当一名手下质疑他们能否顶住敌军反击时,厄普顿厉声说:“用你们的刺刀抓住他们,将他们扔过头顶!”邦联右翼的霍克师克林德曼旅已经开始崩溃,但当联邦军忙着抓俘虏时,安德森将军及时调来科尔奎特旅堵住了这个缺口,最终联邦军不得不退回出发点。此次进攻联邦军伤亡2200人,毙伤俘敌1800多人,距突破敌军阵线只差半步之遥,但已失去突破的最佳时机。因走错路而贻误战机的洛克伍德成了进攻失败的替罪羊,在沃伦的强烈要求下,米德解除了他师长的职务,由克劳福德兼任第2、3师的师长。第18军之前为了急行军,将装载药品及医疗设备的辎重车抛在身后,因此战斗结束后,第6军的野战医院不得不承担救助第18军伤兵的任务。

格兰特从俘虏口中得知李身染重病,甚至听到传言说李已经赴里士满养病,北弗军团眼下由尤厄尔指挥。于是他计划趁着这个机会,在6月2日发起一场规模更大的攻势。他预计安德森军在6月1日战斗之后应无暇加固工事,因此决定从这一侧发起进攻。负责主攻的是第6军和第18军,以及战斗力最强,但损失也是最大的第2军——米德已下令第2军在1日晚上从联邦阵线最右侧行军到最左侧。当然第5军和第9军也不能闲看热闹。米德命令这两个军也尽力发起进攻,“万一李的左翼比米德想象的强大,那么右翼一定相当脆弱,在那里发起的攻势肯定会成功”。第2军的行程只有9英里,但遇到诸多计划外的麻烦。汉考克回忆道:“天很黑,酷热与烟尘十分压抑,路线陌生。”由于缺乏精确地图,第2军足足多走了6英里路,直到6月2日清晨6点30分才抵达冷港,7点30分才进入阵地。格兰特为了延长攻击的时间,不得不将进攻推迟到次日(6月3日)黎明。

李的司令部位于旧战场盖恩斯磨坊。当李得知布里肯里奇师对面的联邦军已全部调走后,便命令该师趁夜自阿特利车站出发,前往阵线东南侧,以夯实右翼阵线。但布里肯里奇师也遇到与汉考克相同的困难:天黑、陌路、向导不力……李等到天亮还没见到他们的踪影,于是不顾大病未愈,骑上“旅伴”便朝西方赶去迎接他们,终于在2日上午10点,在梅卡尼克斯维尔找到刚吃完早饭的布里肯里奇师。随后李又命令第3军的主力——威尔考克斯师与马洪师强行军赶往右翼,留在左翼的赫斯师则暂时由厄尔利指挥。这样布里肯里奇、威尔考克斯、马洪三个师就被布置于冷港路与切卡霍米尼河之间。

李并未完全放弃进攻,他知道厄尔利对面的伯恩赛德能力平平,因此他的第9军战斗力稍弱,于是特别指示厄尔利尽可能抓住机会反击。机会果然出现了:当天下午,伯恩赛德命令第3师向贝塞斯达教堂方向调动,向该军其余师靠拢,但未通知与其相邻的第5军,从而造成两军之间出现空当。厄尔利发现这个空当后,命令戈登师、罗兹师发起进攻,同时命令赫斯师越过林荫路插入第9军的身后。赫斯师切断了联邦军的电报线,但很快被第9军第2师发觉,经过战斗后便撤回林荫路北侧。随后伯恩赛德派第2师的柯汀旅协助被罗兹师打得晕头转向的第3师,将对手遏制住。戈登师向第5军第1师发起突袭,该师第1旅与第3旅在猝不及防下,纷纷向贝塞斯达教堂西侧的工事中撤退,得到附近的第2旅接应后,与追上来的对手展开肉搏,才将对手击退。戈登师为图省事,直接躲在对手先前修筑的工事里防御。当天晚上格兰特得知厄尔利进攻的消息后,为伯恩赛德与沃伦未能抓住机会,趁对手走出工事,将其歼灭而懊恼不已。他说:“我们应有能力将其吃下,一般来讲我并不喜欢夜袭,但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是有理由的。”最终联邦军伤亡被俘1500余人,邦联军损失1000人出头。两军将士都枕戈待旦,等待次日的决战。

◎冷港战役联邦军作战序列

◎双人散兵坑剖面图

现在,邦联的整条防线如同一道7英里长的月牙,位于托托波托米河与切卡霍米尼河之间。出身于工程兵的李,显然没丢掉土木作业的老本行。莱曼上校对敌人构建工事的能力赞不绝口:

有一条规律,就是当邦联军停止行军后,第一天他们挖好不错的散兵坑,第二天搭好有炮位的护墙,第三天护墙前方布设鹿砦,后方挖掘堑壕。有时候,他们把三天的活在24小时内完成。

由于进攻推迟了一天,格兰特已经慷慨地给了对手24小时的准备时间。南军充分利用这段时间,沿着低矮的山脊构筑精巧的工事,炮兵可以对从任意方向进攻的敌军展开交叉射击。“错综复杂、呈锯齿形的战壕连着战壕,战壕保护着战壕的侧翼,战壕修建得用于侧射对面的战壕,战壕之间布设着炮兵连。”一名报社记者在战后亲赴战场后惊叹道,“它是一个工程连着另一个工程的迷宫与迷阵。”而且这些工事隐蔽得十分巧妙。从联邦军阵地使用双筒望远镜观察,对面的工事似乎要比在斯保契尔维尼亚与北安纳河时逊色。

◎冷港战役邦联军作战序列

米德在6月2日再次下达的进攻命令,几乎是把昨晚的命令抄了一遍。这一命令将攻击区域的选择、各军之间的协调完全下放给几位军长。更诡异的是,格兰特与米德都没有派哪怕一个参谋勘察过敌方阵地。米德只是在6月2日进攻延迟后,才简单地让“军级指挥官在前方地带进行临时检查,完善进攻的安排”。史密斯将军回忆:“收到这一命令时(我)吓坏了,这证明(米德)根本就没有任何军事计划。”他立刻询问其左侧第6军军长赖特将军的作战计划,并情愿暂时归赖特指挥,这样至少保证第6军与第18军能协同好。结果赖特没好气地说,他的军只负责进攻其正面区域。史密斯愤怒地对参谋说,这场进攻“就是下令屠杀我最好的部队”。

半夜时分,暴雨转为冰雹,接着又减弱成毛毛雨,发起进攻的天气条件已经具备。根据格兰特的参谋霍雷斯·波特记载,当他从围坐在篝火边的士兵们身边走过时,发现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都在借着火光缝制服。波特非常好奇,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他们把姓名与家庭地址写在纸片上,然后把纸片缝在衣服背部里侧,这样战友能辨认出他们的尸体,而亲人们也会知晓他们的命运。波特的记载已成为冷港战役的标志性场景,但除了这位参谋之外,关于此役数不胜数的回忆录、日记、报纸中均没有类似描述。事实上,这一场景发生在一年前的美内溪战役,也就是米德强制命令第2军次日进攻的那天晚上。很多参战者回忆,当晚大多数士兵们兴致勃勃地谈天说地,纵情大笑,展望胜利,好像明天他们要参加一场阅兵或节日庆典一般。

午夜过后,每位参加进攻的士兵都领到包括硬面包、咖啡与糖在内的双份口粮。6月3日凌晨3点30分,他们开始在堑壕里整队。凌晨的清冷、树叶上淌下的水滴、河边泥沼的味道,让笼罩在整个军团头上的气氛忽然变得忧郁和凄凉。哈贝尔上尉回忆:“许多士兵一心求死的样子显而易见,他们不再期待生还。”

拂晓之前雨停了,堑壕里的联邦士兵借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向西望去,可以看到在地平线上起伏着的又矮又平的山丘,也就是敌军阵地的位置。4点30分,号手吹响前进号。第2军、第6军及第18军的5万多名官兵摘下帆布背包,手持步枪,彼此搀扶着爬出堑壕,向数百码外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邦联工事缓缓移动。邦联防线中央克肖师的一个士兵回忆道,联邦军上了刺刀,越来越近:

我军军官很难约束手下,不让他们过早射击,但随着他们已经足够近,“射击”口令下达,工事后的士兵从容不迫地起身,将枪靠在工事上,对着蜂拥而来但缺乏秩序的敌军打出一轮又一轮的齐射。第一排的敌人开始步履蹒跚,亟待逃走,但下一排敌人接踵而至,他们用刺刀、枪托以及指挥剑挡住了后退的友军,直到更多的人加入第二次攻击。在此之间,我们的神枪手,以及工事后的士兵对着这些部分进攻、部分后撤的混乱部队倾泻让他们更为烦躁的子弹。

◎6月3日冷港战役示意图

1. 凌晨4点30分,联邦第2、6、18军发起进攻,其中第2军第1师重炮第7团冲垮了布里肯里奇师的一个旅,令米德十分兴奋,这是当天联邦军取得的最大战果。

2. 联邦第6军除了第2师第1旅推进到距敌军工事前250码,其余皆停滞不前。

3. 第18军马丁代尔第2师沿着一条河沟的两岸突击。

4. 第9军直到上午7点才发起进攻,除了拿下了敌军前哨的几个散兵坑外,几乎毫无建树。

5. 当天中午,格兰特视察军部后,取消了攻势。

在可怕的打击之下,联邦军的进攻转变为各单位互不协同而极度血腥野蛮的战斗。其中最恐怖的厮杀发生在联邦第2军负责的地带。该军第1师位于联邦军整个攻击线的最左端,师长巴罗将军依旧身穿标志性的格子衬衫与褪色裤子一马当先,而该师攻击的方向恰恰是邦联防线最薄弱的地段。这里的洼地由布里肯里奇师的两个旅把守,本来战斗力就不如北弗军团的各师,加上昨日暴雨,堑壕灌满了水,因此布里肯里奇只留下沿一条路基下沉的大道布防的前哨线,让其他人去找干燥地方睡觉。第1师打头的是第1旅与第4旅。第4旅全速穿过泥地,驱散了哨兵,其中纽约第7重炮团冲进战壕,凭刺刀冲垮了艾克尔斯旅,俘获200多人,缴获3门火炮与1面团旗,并立即轻车熟路地调转炮口,对准敌炮兵轰击,但该旅旅长约翰·布鲁克中弹负伤。左侧的第1旅也冲入了敌军工事,但遭到打击的马里兰第2团很快又集结起来,并得到佛罗里达旅的增援。这时左右两侧的邦联火炮也也与步兵一起,开始用葡萄弹与双发榴霰弹对此时进退两难、大多数人甚至无法射击的第1旅及紧随其后的第2旅,进行交叉射击。一发米涅子弹贯穿第2旅布拉迪上尉的胳膊与身体之后,又使身边的旅长拜恩斯上校受了致命伤。由于汉考克当天一直待在军部指挥,并未及时派来作为预备队的第3师扩大战果,第1旅与4旅其余士兵不得不从邦联工事后撤到旷地的一块凸包后,用刺刀、匕首、饭盒与咖啡杯努力挖掘战壕。

吉本将军的第2师也在邦联阵地前碰得头破血流。第2师出发地前方200码远有一片沼泽,因汉考克事先没有派人详细侦察,该师不得不一分为二从沼泽两边绕过。随着沼泽越来越宽,打头的第3旅与第4旅的距离也越来越大。第4旅冲进了邦联军前哨阵地并抓了几百个俘虏,但旅长罗伯特·泰勒受了重伤。该旅的纽约第8重炮团一直冲到距主防线20码远,代价是包括团长在内伤亡505人。亨利·斯维因中校说:“太可怕了!”并补充道:“如果有一人逃出来,都是奇迹。”该团的列兵哈洛克写道:“这不能称为一场战斗,只是一场持续10分钟的屠杀。”纽约第164团的爱尔兰士兵们在詹姆斯·麦克马洪上校的率领下杀入工事,但这些祖阿夫兵显眼的红裤子让他们成为对手的靶子。麦克马洪身中数十枪,血肉模糊,从一个受伤的旗手手里接过军旗,将军旗插在护墙上之后倒地而亡,战后大家通过袖口上的纽扣才辨出这位上校的尸体。前来支援的第1旅旅长亨利·麦基恩上校也倒在了护墙数码之外,他明知生还无望,请求副手将其杀死。弗兰克·哈斯克尔上校接替麦基恩后不久也战死。马萨诸塞第19团的扛旗军士被击倒后,一名叫作麦克·斯坎内尔的下士拒绝担任旗手,并称已有太多扛旗军士阵亡。团长当场将其晋升为军士长,“成交!”斯坎内尔言毕扛起了旗帜。一名邦联炮手回忆,射向联邦第2师的火力如此密集,伴随着每次射击,“头颅、胳膊、腿、枪都被抛到高空,他们迅速填补了我们轰出来的缺口。在他们逼近时,他们的阵线像大海的波涛一般晃荡”。在短短20分钟内,第2师已损失超过1000人,但他们并未撤退,而是牢牢占据距敌较近的阵地,就地挖掘堑壕,寻找一切角度还击。

赖特尽管对米德的攻击命令心怀抗拒,但在进攻发起时,还是很快将第6军的3个师全部投入战斗。然而,第6军的表现相对比较消极。其中右侧的第2师第1旅在弗兰克·惠顿准将的指挥下,推进至距邦联工事250码远的地带,这已经是赖特麾下推进最远的部队了,其余部队大多距离敌军哨兵线不远便停下了。厄普顿的第1师第2旅干脆在后方静坐怠工,以至于其对面的邦联军根本未意识到对手在进攻。在浓密的硝烟中,士兵们仿佛成了瞎子,联邦军普遍回忆:“疾驰死神的齐射”从“我们无法看到的战线”上倾泻而来。面对压倒性的火力,进攻者只能停下来,低着脑袋挖掘堑壕。

相比波托马克军团的军长们的疏忽大意,曾作为师长在附近打过仗的史密斯将军至少在战前做足了侦察的功课,清楚前方的沼泽地妨碍了第18军的攻势,与此同时他在其攻击区域中央发现通往敌军阵线的一条河沟。河沟右岸较高,可以部分阻挡来自右侧的火力。于是史密斯派第2师沿河沟出击,第1师以及第3师分别在左右两侧掩护。第2师第2旅旅长斯泰德曼为了防止部下停下脚步射击,命令他们全部摘掉火帽,只用刺刀战斗。当第2旅高呼着“嚯啊!嚯啊!”在河床掩护下冲出时,立即遭到敌人的火力打击。蓝衣士兵们本能地弯下身子,如同在暴风里艰难前行。马萨诸塞第27团的威廉·德比回忆,战场“像是一口沸腾的大锅,不间断的枪弹激起了间歇泉里的污泥及散布的沙粒”。马萨诸塞第40团的查尔斯·科利尔上尉回忆,炮火“将我们如同积木一样打倒”。但是后来者依旧踩着战友的尸体继续向前猛冲。走在最前面的士兵距敌军工事已经很近了,这时新罕布什尔第12团的乔治·普雷斯看到“他们(邦联军)枪火的闪光在硝烟里颤抖,就像闪电穿过云层”。一个邦联军官则看着“一排又一排的士兵,直到他们变成无数翻滚扭曲的人,我们的火炮与火枪给予了对手残忍的打击”。联邦士兵纷纷躲避,卧倒并后撤,第2师师长约翰·马丁代尔准将重新集结部队,改换第1旅带头发起冲锋。他们遭到同样的厄运。阿拉巴马第15团的威廉·奥茨上校凝视着这场屠杀,为“一个人的军服上同时有两三处冒出尘雾,因为相同数量的子弹同一时刻击中他”而感到惊骇。半个小时之内,第2师便失去了战斗力,残余士兵都趴在地上进退不能。而其两侧的第1师及第3师,均在敌军的火力打击下停止前进。

凌晨5点30分之前,也就是进攻发起1个小时内,在左翼担任主攻的3个军均遭到失败。按照米德的命令,右翼的第5军与第9军亦应在凌晨4点30分发起攻势,牵制对手;但最北侧的第5军军长沃伦又一次抗命不遵,以阵线过长为借口,整个上午都按兵不动,而第9军直到上午7点才发起进攻,士兵们在齐膝深的烂泥里艰难跋涉,结果除了拿下了敌军前哨的几个散兵坑外,几乎毫无建树。

待在后方各自司令部的米德与格兰特,根本不知道前线垂死挣扎的数千蓝衣小伙子是多么可怜和无助。清晨5点15分,米德收到首份战报,上书巴罗师俘敌夺炮,进展喜人,米德十分兴奋。但很快接踵而至的战报便让“老鳄鱼”的脸恢复了往日的阴沉。上午7点,米德意识到进攻毫无进展后,便把球踢给格兰特,写信道:“甘愿聆听您关于是否继续进攻的主张。”格兰特回复:“如果有进展,则继续大力推进;如果必要,则增兵。”于是米德下令发起新一轮进攻。当他意识到此时发起联合进攻已不可能,便给各军长分头下令,让他们各自进攻。结果遭到除伯恩赛德之外的各级军官的强烈抗议。第18军新罕布什尔第12团团长托马斯·贝克上尉说:“就算上帝亲自下令,我也不会率领我的团发起这样的进攻。”当米德催促史密斯将军继续前进时,史密斯直接回答:“我拒绝遵守这一命令。”当部分军官劝躲在堑壕里的士兵起身冲锋时,他们无视命令,就地快速胡乱把子弹打光。缅因第17团的列兵约翰·哈利说:“我们受够了向工事冲锋。”并称:“格兰特所谓的‘指挥艺术’,就是用人命冲击工事。”

直到中午,格兰特亲自到各军军部视察,才知道这场进攻已彻底失败,便连忙命令米德取消一切攻势,守住阵地,但当时他还不清楚具体的伤亡情况。下午格兰特在给哈勒克发电报时,仍乐观地称:“我军夺占接近敌人阵地的区域,有些地方只相隔50码,并开始挖掘战壕,损失并不严重,当然我猜敌军损失也不大。”而米德也给妻子写信道,这一战双方打成平手,“没有任何决定性战果”,并炫耀说:“我整日对战场可以实时并完全地控制,中将只是在中午时才控制战场。”但等到第二天早上,各军陆续统计出伤亡情况,米德才意识到自己的“控制”酿成了一场惨败。联邦军在当天共伤亡7500人,尤为可怕的是大多数伤亡发生在战斗的前15分钟,如此高的死伤速率在整个内战期间堪称空前绝后,其中仅第2军就伤亡超过3000人。

由于战事的发展速度超乎想象,很多不清楚战况的南军士兵直到敌军进攻彻底失败后,还在堑壕里等待所谓“真正的总攻”,有的等了整整一天。南卡的约翰逊·哈格德准将便坦率地承认,他从没有意识到遭到猛烈进攻。躲在胸墙后的邦联士兵,心态在兴奋和惊骇两头翻转。当伊万德·劳来到堑壕时,发现“将士们士气旺盛,一边射击一边聊天与大笑”,可他被惨烈的场面震撼了:“在弗里德里克堡的马耶高地,以及杰克逊的士兵在第二次玛纳斯战役中坚守‘旧铁路基’时,我已经看到过骇人的屠杀,但我所见的都无法超越眼前的场景。这不是战争,这是屠宰。”

冷港的炮声传到了西面9英里外的里士满。当天上午,由邮政局长约翰·里根将军率领的三人特派团特地来战场巡视。当时李还谨慎地对他们说,迄今为止他的防线十分稳固,但他手里连一个团的预备队都没有。不久以后,邦联各段阵线陆续传来捷报。“告诉李将军在我的阵地前方也一样。”希尔将军指了指阵地前的尸体,对信使说。霍克将军也声称战场如今被死伤者覆盖,并补充道他仅损失了一个人。李的军需官查尔斯·维纳布尔上校则声称,冷港战役“可能是蠢笨的联邦指挥官赠予邦联武装的最轻而易举的胜利”。当天晚上,李给陆军部长塞顿写信道:“我们的损失很小,而我们的成就,上帝保佑,超出我们的想象。”巧的是,冷港战役当天正是戴维斯总统的生日,格兰特与米德以一场彻头彻尾的惨败为他们西点的老学长送去一份大礼。

克肖旅的奥古斯特·迪克特在当天晚上记录道:

战地的人们就像是围栏里的猪,有的紧挨着,彼此交错,有的码了两层,而其他的腿架在死去同袍的头部和身体上。整晚都能听到伤者与濒死者的叫声,听到令人厌恶的“水……”的叫声,并在耳边回荡,根本无法入睡。

◎联邦骑兵高举休战的白旗,以便让殓葬人员进入“无人区”收尸

然而对于这些伤员来说,这仅仅是他们临终之前痛苦折磨的开始。由于双方持续不断的冷枪冷炮,两军之间的“无人区”根本无法走人。格兰特不得不向李寄信,要求双方收尸队与担架队前往“无人区”收敛死伤者。毫无疑问,邦联军死伤者不仅人少,而且大多在己方阵地里,躺在“无人区”的几乎全是蓝衣士兵。李要求对手打出休战旗,而格兰特不愿意认输。在双方统帅之间的来回扯皮中,救助伤员的黄金时间被错过了。接下来的3天里,伤员们的哭喊愈发微弱,愈发绝望。一名士兵不愿继续受苦,在战友们的注视下用小刀割断了喉咙。尸体经太阳暴晒后很快膨胀成巨人观,一些甚至腐烂后腹腔炸裂,爆出五脏六腑。奥茨上校回忆道:“味道臭气熏天。”占据上风位的邦联军运气好一点儿,处在下风位的联邦军被熏得难以忍受。等到6月7日,也就是冷港战役后第4天,当格兰特与李终于达成协议,担架队可以出动时,绝大多数伤者早已死去。并且大部分尸体已经腐烂得无法辨认,最终担架队在数千具尸体中只发现两名生还者,他们是依靠从草里吸食露水,才在炎炎烈日下熬了过来。

冷港战役标志着格兰特发动的“陆路战役”结束。现在通往里士满的路线被彻底堵死,于是格兰特决定改变目标。6月12日,军团趁夜动身,渡过切卡霍米尼河,绕到东南面,准备袭击里士满南侧22英里外的铁路枢纽、弗吉尼亚州第二大城市——彼得斯堡。

但是,向彼得斯堡进军的波托马克军团,已不再是1个月前渡过拉皮丹河那支制服整齐、鹰徽闪耀、士气高昂、意气风发的军团了。短短1个月之内,军团便伤亡近半,由于军官普遍身先士卒、舍生忘死,他们的损失尤为惨重,旅长由中校担任、团长由上尉担任、连长由少尉甚至士官长担任的情况比比皆是。尤其是伤亡惨重却一无所获的冷港战役,让将士们的士气一落千丈。查尔斯·温赖特上校说:“每个人都觉得已经受够了。”当有人问巴罗师长能否拿下前方工事时,他回答说部下感到“极大的恐惧,害怕再次进攻工事”。沃伦则目睹一个士兵在掩埋战友后仅仅半个小时就自杀了,“冷港综合征”如同瘟疫迅速在军队中蔓延。

尽管在冷港战役中负责战术指挥的主要是米德,但格兰特本人的威望也一下子由巅峰跌到了谷底。新罕布什尔第12团的艾沙·巴莱特上尉将这场战役称为“整场战争中最大与最不可饶恕的屠杀”。厄普顿准将给妹妹写信称,他已“厌烦了目前的指挥,在许多情况下,我们的人被愚弄了,被无节制地牺牲”。第6军的一名参谋官更是嘲讽格兰特“对进攻的操控,连西点军校一年级的士官生都引以为耻”。即便南军也嘲笑冷港是“格兰特的屠宰栏”。戎马生涯数度起落、饱经打击的格兰特向来对冷眼嘲笑置之度外,而且冷港也绝非他损失最大的战役,但直到他生命即将结束前,他依旧在回忆录中真诚地忏悔道:“我为这场攻势而懊悔,胜过任何一次我下令的攻势。”

◎内战结束后,联邦的殓葬队收拾被遗落的战士骸骨,将他们用船运到北方安葬

格兰特与先前联邦军的东线诸将截然不同的一点是,在1个月的战斗中,他始终牢牢地占据着战役的主动权,如同级别较高的拳手不断试图寻觅对手破绽,然后凭借人高马大的优势施以重拳。经验丰富的李则见招拆招,节节抵抗,迫使格兰特付出极大代价才勉强抵达麦克莱伦两年前来过的地方。但李损失的3万老兵难以弥补,而且最关键的是,李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击退北方的军队,因此只能追随对手的脚步南撤到彼得斯堡。在那里,双方不约而同地放下步枪,拿起铁锹修筑星罗棋布的堑壕、凸角堡、堡垒和鹿砦。双方的对峙与僵持一直持续了200多天,而格兰特与李,这两位南北战争并世双雄的最终对决,只能等待来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