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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梁之战(陈朝走向衰落的转折点)

吕梁之战简介

吕梁之战:南陈与北周的吕梁之战,史称“吕梁覆车”,发生于577年十月~578二月,历时五个月,最终以南陈惨败而收场。吕梁之役由南陈引发。起因是陈宣帝闻知北周灭掉北齐,遂兴师北上争徐、兖,于是战端开启。南陈太建北伐,可谓搬石砸脚,损失甚巨。陈军兵败吕梁,主帅与三万余将士被俘,“陈之锐卒,于是歼焉”;而且失去了北进的战略支撑点~淮南之地。南陈损兵折将、丧师失地,自此失去同北周抗衡的实力,“吕梁覆车(军),大丧师徒矣。江左削弱,抑此由之”。

吕梁之战过程分析——

一、志大意逸的陈宣帝

陈宣帝太建十年(568年)三月,陈朝南兖州刺史吴明彻指挥大军乘船撤出清口,望着越来越远的彭城,他似乎心有不甘,但前有坚城不克,周军又断后路,不撤又如之何。吴明彻正在叹息时,忽然感觉船速急剧减慢,他出舱查看,顿时心惊,原来泗河水位下降,已不足以快速行驶。眼望周军在清口设置的车轮等阻碍物,吴明彻登时绝望,这次他无论如何逃不出周军的包围了。数十年征战,一朝英名尽丧,吴明彻的心理防线轰然崩溃。

建德六年(577年),中华大地最大的政治事件莫过于北周灭齐。北周凭借武帝的英明决策,在以宇文宪为首的将帅群的出色发挥下,以微弱的军事优势战胜北齐,令世人刮目相看。后梁主萧岿为表示忠心,亲自到邺城朝见周武帝。属国君主选择在这一时刻朝见,显示了对天子的极大尊重,让人不得不联想起当年西周天子总领天下、万国诸侯来朝的盛景。北周一向标榜周礼,遂借此机会,恢复西周时诸侯朝君的古礼,庄重严肃地按周礼接受萧岿朝觐。自秦朝统一六国后,因为没有类似于西周时的诸侯国,朝觐大礼随之消失,汉魏以来从来没有付诸实施过,自此重新举行,北周严格按照周礼规定的步骤,一丝不苟地行礼。

这次极具仪式感的朝觐行动,实际上也是做给邺城的北齐旧臣、百姓看的。属国来朝、威服远人的气势,自是北齐从来没有过的。军事成功与政治荣誉合二为一,令北周的国威极大地强化。周武帝在大礼后亲自宴请梁主萧岿,萧岿执酒上寿,自陈归附周朝以来,两国共抗时艰,后梁上下感念周天子存亡继绝、拯危救难,词义真切,席间谈及宇文泰的旧事,令本来对后梁颇带轻视的周武帝感慨嘘唏不已。酒酣耳势之际,周武帝亲自弹起琵琶,萧岿也亲自离席作百兽之舞,把武帝比作舜帝,君臣尽欢,其乐融融。

在遥远的建康城,陈宣帝却丝毫高兴不起来。自太建五年(573年)以来,他发兵攻齐,取得淮河南北大片土地。陈与北周本来是联盟关系,此时共同的敌人已经灭亡,北周成为新的敌人,这个敌人比北齐更加强大而果决。原来的三国鼎立变成南北对峙,当年北魏力抗宋齐梁三代而不败,南朝屡屡失地,国防线不断南退,这样的局面,现在重新出现在陈宣帝面前,这对宣帝无疑是个巨大的考验。

回顾陈朝在此前数年的对外政策,陈宣帝决定与北周联盟伐齐,起初具有一定正确性,取淮南而巩固大江,这是保卫国土安全的第一要务。但当北齐劣势逐渐暴露,甚至灭国之兆已然出现时,如果陈宣帝头脑清醒,他就该第一时间调整策略,认真考虑如何充分利用三国鼎立的局面以扩大陈朝利益。

天嘉小康给陈朝国力带来一定恢复,但毕竟总体上不如北朝,这种情形一如三国时孙吴不如曹魏。对陈朝而言,最佳策略是联弱以克强。陈取淮南、进兵淮北后,北齐实力进一步削弱,而北周则不断上升,继续执行联周伐齐的策略,违反了弱国生存的基本原则。

从军事上考虑,陈朝也不宜继续北进伐齐。东晋与汉、赵、秦对峙,历百年而不败,个中原因,除了人才济济、军力始终保持较高水准外,正确的战争策略也起到相当大作用。

据江南以抗北朝,建康是核心,荆汉是头领,江郢是腰腹,扬州是末尾,益州、淮南则是两翼肢干。失荆汉则上游危险,敌可顺江而下,包举湘广,江左无力制衡,故而东晋始终在荆州驻有强兵,即使屡有大族据荆州以自重,有晋一朝也不敢拆分荆州。失江郢则建康门户洞开,西断荆益,南绝江州,扬州之亡就危在旦夕。益州则是传统意义上的上游,所谓楼船下益州听起来很是骇人,实际意义却不甚大,但益州土沃财丰,又是威胁关中的绝佳所在,得益州退可资用,进可制敌,故而晋宋两代一旦行有余力,便举兵夺蜀以张国势。淮南对于保卫江防有重要意义,此地水网纵横,利于南军补给,进退裕如,得淮南而自守是保卫建康安全的最基本任务,也是进攻北方的基本条件。

所以,当太建北伐全取淮南之地后,陈朝最恰当的任务,近期战略目标应当是设法恢复荆汉一带,巩固这一上游重地,远期战略目标应当是攻取益州,巩固扩大国防资本。实现这两个战略目标固然存在困难,但也并非全无可能,特别是进攻荆汉,华皎之乱后,吴明彻、章昭达已然取得一定胜利。如果陈军和北齐罢战言和,反过头来联军以攻北周,说不定又是一番局面。

然而历史不容假设,陈宣帝醉心于太建北伐取得的胜利,却不认真思考齐亡周强之后的事。太建七年(575年)至九年(577年),陈宣帝再命吴明彻北进,于吕梁大败北齐军,为太建北伐画上一个勉强及格的句号。然而危机已经浮上水面,陈宣帝即将吞下令人难以下咽的苦果。

二、吕梁丧师

太建九年(577年)十月,陈宣帝欲趁北周在徐兖一带立足未稳,再发大军进攻徐州。他询问心腹谋臣毛喜可不可战,毛喜坚决反对,理由有三,一是两淮之地刚刚收复,还没有完全消化巩固,不可贸然北进;二是周军挟灭国锐气,难与争锋;三是徐兖州境渐入北方,河流少而平原多,利北人骑乘而不利南人舟楫。高宗大不以为然。

进攻敌国,历来要乘其乱而制之。周武帝所谋者大,灭齐后,他大量任用北齐文武官员,尊重和礼遇北齐士人。周军破城入邺后,百姓家家恐惧乱走,著名大儒熊安生却令人扫洒家门,人问其故,他说:“周帝尊道重儒,必将见我矣。”周武帝果然亲自到其家中拜访,专门诏命熊安生不须下拜,两人执手叙话,相谈尽欢,武帝还通过他的口,把散齐宫财物于百姓的消息传播出去,此前北齐后主百般许诺却不出一分一毫的钱财,到此时被周武帝尽散于百姓,邺城民心一下稳定下来。李德林、颜之推等名士也都被武帝倾心委用,特别是李德林,周武帝多闻其善于撰文,把起草天子诏令的任务交给他,让他一依齐制尽心撰写。北齐最后一个投降的将军傅伏,周武帝不以他负隅顽抗而生气,反而以忠臣待之,武帝拿来一块羊排骨,把肉啃完后赐给傅伏说:“骨亲肉疏,所以相付。”还封授其比在北齐时还大的官。

周武帝还下诏禁止奢侈之风,宇文护执政时代在各地建造的会义、崇信、含仁、云和、思齐等宫殿,因为极尽壮丽,全部拆毁,殿中雕刻精美的器物,都赐给附近贫民。没过多久,又诏令原北齐在太原和邺城建造的华丽宫殿也依此法拆毁分赐。

北魏时俘虏的河西民户,世代为官府做奴隶,北齐代魏后,仍依其旧,这些奴隶们的生活非常悲苦。周武帝下诏悉数放免为平民,齐地百姓非常感念北周的恩德。

郑州的官员得到一条象征祥瑞的九尾狐,这条所谓的狐狸已死,官员们把狐狸骨头献给武帝。武帝斥责说,如果国家真的太平了,出现这种物件还有可能,如今天下还没太平,一定是假的,命人把狐狸骨烧了。这件小事反映出,周武帝远远没有把平灭北齐当作人生终极目标。

自古皇帝在建立大功业后,往往骄矜自伐,或是大兴土木,或是沉迷淫乐,几乎不能继续保持清醒头脑和良好作风。能像武帝这么认真执着、律己严政、恢宏图远的,实在少见。司马光著《资治通鉴》对武帝赞不绝口:“周高祖可谓善处胜矣!他人胜则益奢,高祖胜而愈俭。”

陈宣帝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对手,但多年连胜,这位自信的皇帝已经没有兴趣去研究敌国皇帝的所作所为了。太建九年(577年)十月,陈宣帝执意下诏南兖州刺史吴明彻进攻徐州彭城郡。

北周平齐后,在徐州设置了总管府,在晋州一战成名的大将梁士彦出任徐州总管。吴明彻大军本已距彭城不远,闻诏后立即整军北进。

梁士彦率军出城逆战,在吕梁(又称吕城,在州治东50里)与陈军遭遇。

猛将宇文忻率数千骑兵突击陈军,忽见对面阵上冲出12骑陈兵,为首一员猛将手执大槊勇不可当,杀入己阵,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宇文忻是北周十二大将军之一宇文贵的儿子,出身将门,精于骑射,12岁时就能驰马左右开弓,迅捷如飞。猛将见猛将,自然见猎心喜,他率骑兵亲自围攻这12骑陈军,要活捉这个不怕死的猛将。

此人正是陈军阵中第一个惯冲头阵的猛将萧摩诃。自北伐以来,陈军所向克捷,士气逐渐打得高涨起来,萧摩诃也杀得性发,当年对阵北齐百保鲜卑他一个人都敢正面冲杀,此时有兵有将,还有什么惧怕。

萧摩诃带的骑兵也是万里挑一的勇士,12骑在周军阵中来往冲杀,威风凛凛,令人叫绝。然而北周军究非北齐军可比,鏖战多时,萧摩诃受伤坠马,周兵层层叠叠围裹上来,眼看就要生擒萧摩诃。陈军阵中猛将周罗睺望见,急忙带人冲入垓心。此公是九江人,年少时喜好飞鹰走马,骑射之技冠绝时人,成年后参军,太建北伐以来一直在吴明彻麾下,与齐人作战十分勇猛,虽然一只眼睛被射瞎,仍然随军征战。

周罗睺入阵一顿冲杀,将萧摩诃救出。这两名勇将不顾性命地冲杀,极大激发了陈军士气,他们一鼓作气,击败周军。据《陈书》卷16《蔡景历传》记载,是役俘斩周军达万余人。梁士彦收兵退回彭城,此后数次合战,均被陈军击败。自建德四年(575年)伐齐以来,梁士彦也是见识过大场面、打过狠仗恶仗的人,原以为南军质弱,不堪一击,没想到竟然被硬碰硬地杀败,实在令人惊诧。好在梁士彦慌而不乱,野战不能胜就收兵入州城,着力固守城池,用城墙来消耗陈军的锐气。

太建十年(578年)正月,吴明彻进围彭城,派大将程文季起大堰于泗河上,一如当年萧渊明北伐寒山时的做法,想要水淹城池。堰成后泗水上涨,漫过河堤,淹至城下,吴明彻遂调来水军大船,环列于城下,昼夜不息地展开猛攻。北周担心梁士彦抵挡不住,派大将军王轨率兵来救。

对于陈军说,形势一片大好。好在哪里?好在周军一战受挫,不敢再撄陈军之锋,吴明彻可以放心地退兵了。

是的,退兵!而不是进兵!月满则亏,盛极则衰。陈军能在吕梁野战击败周军,不过是仗着一股锐气。而且陈朝是以一流将帅对阵北周二三流将领,胜一两阵本是意料之中。但锐气易聚更容易散,一旦碰上遭遇战,师老兵疲,就没有锐气可言。况且,北周派来的行军总管王轨,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王轨是周武帝亲近的大将,曾参与诛杀宇文护的密谋,深为武帝所信任。晋州之战时,王轨率军逼城,里应外合,先登破城立了大功。其人深沉有谋略,是一个有帅才潜质的大将。王轨率一部分救兵到徐州后,有意避开陈军的锋锐,不与其正面交战,而是向东绕到吕梁城,在泗河入淮的河口之处做开了手脚。他令人竖大木于河口,再用铁锁联结大木轮沉于水中。内河水位一般都不甚深,把这些东西沉入水中,几乎可以阻断河道,让大船不能通过。王轨这一行动出人意料,又毒又狠,准确地掐中陈军命门。王轨还怕不保险,又在河口两岸筑城,一副不锁住河口绝不罢手的架势。至于梁士彦,晋州之战那么艰难的形势都能扛得住,还是让他继续顶一段时间吧。

陈朝的有识之士,已经看出其中奥妙。吕梁之战打胜之时,陈宣帝决意让吴明彻继续北进打彭城,言语之中还要继续进图河南。“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杜工部虽知边军征战之苦,却不理解皇帝开边的雄心壮志。对陈宣帝来说,前线军队究竟是什么状态他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是结果,拓定四海,一统天下,极边穷荒,莫不我有,哪位皇帝又能拒绝开疆拓土的诱惑。

中书舍人蔡景历苦劝陈宣帝说,部队连年北伐,师老将骄,军心已不可用,不能再打下去了。蔡景历是陈朝三世老臣,早年经历了侯景之乱,后来一路见证陈氏两代立国,其眼光和见地非一般人能比。但就是这样一位老臣的忠言,利令智昏的陈宣帝也听不进耳朵了,他认为蔡景历这是阻挠军心,大怒之余,把他外放到江州作豫章太守去了。

在前线的大将萧摩诃也看出形势不对头,他向吴明彻建议说,周将王轨截断我们水军的退路,我军前有坚城不克,后路又被掐断,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不如趁周军还没建好河口之城,迅速引兵击之,如此才能顺利退兵。

其实吴明彻又何尝不了解形势的险恶,但是他更了解陈宣帝对他的巨大期望,这份期望随着北伐连战连胜,已成为不可承受之重。如果此时退兵,淮北将再不可争,他日回到建康,怎么去面对失望的皇帝。这位年已66岁的老将焦虑不安,进退失据,急得身上都起了大疮。权衡之后,他仍然拒绝了萧摩诃的建议,为了稳定军心,他还当众斥责萧摩诃说:“搴旗陷阵,将军事也;长算远略,老夫事也!”萧摩诃吓得不敢再谏。

过了10多天,陈军围攻彭城仍然无法取胜,周军的第二波援兵又达吕梁,王轨命诸军筑起长围,阻挡陈军,又在交通要道上伏下重兵,静待陈军撤退时截杀。

萧摩诃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再度冒死向吴明彻进言,建议吴明彻率步兵在前,他率骑兵在后,一鼓冲破王轨大军,庶几能全军返回淮南。然而此时形势已然恶化到一定程度,先前陈军尚有一些主动权,此时周军援军既合,又哪里能说退就退。有人建议说不如破开大堰,马步兵都上船乘水南撤。吴明彻内外交困,疮病发作,已经没有精力去主持大计,然而到了此时,这位老将此时仍然心念陈宣帝的期望,他语带悲怆地对萧摩诃说:“老夫受脤专征,不能战胜攻取,今被围逼蹙,惭置无地。”好在他终于采纳萧摩诃的建议,命其率精锐骑兵先走,自己则率步兵在后。大军敌前撤兵,怕的就是军心散乱,一乱则极易强敌全歼。当年梁军寒山战败,殷鉴不远,吴明彻能有此胆气,也不失为名将本色。

萧摩诃率骑兵乘夜南走,他带80名骑兵先发开路,周军虽然于路设伏,仍抵挡不住萧摩诃的冲击,伏兵被冲开口子。陈军2000余名骑兵随后得以侥幸冲破周军防线,萧摩诃、周罗睺、任忠等骑将率军狂奔一夜,第二天拂晓终于逃入淮南,为陈朝保存了宝贵的骑兵力量。

吴明彻命诸军都上大船,破开大堰,乘着大水一路向南。初时水势甚大,行船倒也顺利。吴明彻想必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要大船一入淮河,就是陈军的天下,周军人虽多也无可奈何。眼巴巴看着大船到了清口(即泗河入淮处),突然河水四散,水势剧减,大船被周军所置大木车轮阻住不能继续前进。周军四面合围,陈军惶惧不能战,被打得大溃,残存的3万人及随军辎重、器甲悉数被俘获。吴明彻、程文季被生擒,后来吴明彻被封为怀德公,但他已被北伐消磨得油尽灯枯,到长安不久,便连病带气而去世。程文季后来从长安逃跑,意图归陈,不料被周军擒获,最终死于长安狱中。

吕梁之败,陈军丧失了北伐军的大部主力,陈朝开国20余年,好不容易锻造出一支能战的部队,至此幡然成空。陈宣帝悔恨无及,空望淮北,他不由地想起毛喜和蔡景历的忠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然而后悔又有何用,比主力尽失更加严重的危机就要到来。陈宣帝不得不强压伤痛之心,把精力放在及早部署抵御北周入侵的事宜上。

三、周武帝之死与皇权危机

公元578年,北周改年号为宣政。这个颇有政治教化意味的年号,似乎在昭示武帝在武力灭国后急于消化巩固北齐占领区的意图。然而时势远未清靖,随着北齐骤然灭亡,曾经的盟友突厥,几乎瞬间变成北周的敌人,武帝的主要任务仍是武力消除边患。

原北齐范阳王高绍义进攻并州不成,逃奔突厥,突厥人立之为齐帝,声称要替他报仇。当年四月,他钵可汗率兵入寇幽州,大肆杀掠士民。周将刘雄拒战,被突厥战败杀之。代北稽胡部落本就叛服无常,突厥南犯后,稽胡人也随之俱反,扰乱西河。武帝闻讯大怒,下诏出兵北伐。令原国公姬愿、东平公宇文神举等将兵分五路北击突厥。

突厥称霸于漠北,当年趁周齐对峙,极尽要挟威胁之能事,逼得周齐两国争相赂遗,以争取其联盟。历来草原霸主都是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双方早晚都有大战。解决突厥问题,或迟或早,都将摆上议事日程。武帝雄心万丈,决心趁士气方壮,消灭突厥人。不料天不假年,武帝亲率六军刚刚到达云阳,便突然重病不起。建德四年(575年)疑似中风的武帝这几年始终处于过度操劳的状态中,很可能旧病尚未痊愈。这次发病很快陷入弥留状态,水米不进,人事不知。名医姚僧垣赶来诊治,也束手无策。宣政元年(578年)五月,武帝在云阳去世,时年35岁(543—578年)。

周武帝是南北朝最有作为的君主之一,他深沉有远略,始终着眼于谋国强国,扎扎实实地治国建军,目标也始终以灭齐为中心,没有在后三国风云变幻中迷失方向。当然这种务实的见识,也不是武帝凭空得来。当年高欢高洋父子,前一代聚焦于平灭关中,后一代着力于消灭胡人,强大的国力不能始终投入一个战略方向,哪一个问题都没有彻底解决,这是极其严重的浪费与失误。宇文护执政同样也是见异思迁,伐齐攻陈,大肆用兵,他想抓住每一次时机,却每每抓不住关键,以至于多次丧败,贻笑当世。武帝的经验,想必都是从中汲取。

周武帝严格贯彻了宇文泰、宇文护的治国方针,一以贯之地削弱掌军勋贵的权力。虽然造成鲜卑勋贵阶层离心的恶果,但北周得以持续在有序、清廉、公正的环境下运行,终武帝之世,北魏与北齐肆虐近百年的贪污腐败之风,在北周几乎绝迹,这对提升整个国家的向心力作用不可以道里计。同时,周武帝持续强化天子权威,打击勋贵,这是极其有远见的措施。鲜卑勋贵与国俱兴,又是军队的核心骨干,打击他们需要极大的决心与勇气。高洋少年时固然能快刀斩乱麻,但做了皇帝后,在打击勋贵上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形之下,孰劣孰优,显而易见。

从国家层面来说,武帝可以说是北周仅次于宇文泰的雄主,他将北周国运推向鼎盛,把北方归于一统,为全国再次统一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然而,从宇文氏一姓来看,武帝的所作所为,却又隐伏着太多危机。勋贵阶层虽散而不党,对天子之权构不成威胁,但皇权本身,除了强力皇帝之外,并没有太过硬的保障。何以见得?

其一,政体尚未完善。北周官制一直处在剧烈而频繁的变动中,其中央官制是六官与汉魏旧制的杂糅品,天子之下没有固定的政府首脑,理论上丞相和天官府大冢宰都有可能成为实相。然而经过几代皇帝的有意打压,丞相一直缺位,大冢宰职权被限制,谁都不成其为首脑,政府权力由皇帝总揽。一旦强力皇帝去世,在新皇巩固权位的间隙,天官府冢宰和三公都有可能成为事实上的丞相,有资格参与权力竞争的人很多,这必将引发政权变乱。

其二,军制亦在持续变动。宇文护被诛后,撤都督中外诸军事府,而大司马的权位又没立即提升,事实是军权也收归皇帝所有。但武帝在短短5年内根本没有时间调整改革军权配属模式,国家有大规模军事行动,武帝动辄自将,统率府兵主力。常态调发上,以行军总管为临时统帅,战争停止后解兵归位,中枢没有一个稳定而成熟的机构掌控部队。一旦皇帝去世,军权将无所依归!在外的部队由总管府掌握,长安的禁兵则由低级将领掌握,诸王和大司马事实上都处于无兵可管的状态。这种模式的漏洞相当大,权臣有许多可乘之机。然而可惜的是,武帝锐志统一,他过分依赖这种高度集中的模式带来的便利,却没想到其中的弊端。可是我们又怎能苛责这位春秋鼎盛的皇帝,他怎会想到自己英年早逝,又怎会在统一战争如箭在弦之时,去思考身后之事?

四、淮南沦陷

周武帝死后,太子宇文赟即位,是为北周宣帝。由于周宣帝对齐王宇文宪等重臣极端不信任,自身又不学无术,毫无其父明见万里的雄才大略,导致决策层力量骤然减弱,这极大减缓了北周统一天下的节奏。

吴明彻败后,陈朝老一代将领凋零殆尽,除老迈不堪的淳于量尚在,其余十不存一。陈宣帝只好退而求其次,起用鲁广达、樊毅等才品一般的将领。具体安排上,中军大将军淳于量总督水陆诸军事,居中调度指挥。镇西将军孙玚都督荆州、郢州诸军事,平北将军樊毅都督淮河沿岸诸军事,武毅将军任忠都督合肥、霍州一带诸军事,鲁广达率兵镇守合肥。沿江三个方向严阵以待,防范周军南下。

宣政元年(578年)四月,陈军趁北周发兵北征突厥,采取以攻为守的策略,出淮河攻略清口一带。平北将军樊毅率沿淮之兵,在清口之南诸城,企图稳住淮北防线。但是陈朝君臣明显低估了周军的实力,北周徐州总管王轨(梁士彦因守土不力,被暂时撤职,由王轨接任),迅速作出反应并在4天后摧毁陈军筑的城池,樊毅被迫从清口退兵。《陈书》卷31《樊毅传》还特意为樊毅脆败找了借口,强调当时天降大雨导致作战不利,但大雨并非只落到陈军头上,周军也是在大雨中作战,姚察父子岂不察乎?

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吕梁之败对陈朝军力造成的损害有多严重,面对如狼似虎的周军,陈军几乎没有与之对抗的能力了。

当年十二月,北周以滕王宇文逌为行军元帅,南侵陈朝。但这次南征有很多先天不足的因素,彼时周宣帝刚刚杀了宗室最善用兵的齐王宇文宪(宇文宪之死后文详述),大军乏人主持,滕王的才能也不见称朝中。其次,时任徐州总管王轨因事得罪过周宣帝,他的总管之位朝不保夕。将帅如此,南征绝无可能有所作为。大成元年(579年)二月,短短两个月后,周军还来不及出动一兵一卒,这次先天不足的南征就因为王轨的死(其事后文详述)而紧急叫停。

但就是这样虚晃一枪,也让陈朝惊恐万状。陈宣帝八月在建康举行了规模浩大的校阅活动,都督合霍蔡诸州军事任忠率步骑10万人在玄武湖列阵,水军陈景率楼船500艘出江北操练,至瓜步而返。这次校阅行动意在展示陈军的实力,提振自吕梁丧师后沮丧的军心。然而短时间内拼凑出的这10余万人的部队,究竟战斗力如何,还要靠战争来检验。

大成元年(579年)九月,周宣帝下诏伐陈,以韦孝宽为行军元帅,统宇文亮、梁士彦两路兵南伐,宇文亮进攻黄城,梁士彦攻广陵(今河南息县,非扬州广陵),韦孝宽自引主力进攻寿阳。

周军选择的进攻角度很刁,没有选择从淮北南推,而是从豫州方向直插淮河上游,避开了水道,最大限度抑制了陈军的水军优势。韦孝宽率军进抵寿阳城外,《周书》韦孝宽传云周兵一到淮南,便有许多陈人甘当带路党,形势一片大好。揣其实而论之,淮南士民一贯痛恨北齐异族统治,没有可能向从来没有交集的北周送款。抑或这种记载也是故意为胜利者涂脂抹粉,姑且存疑。但不管有没有陈人带路,以韦孝宽近50年的战争经验,打这座没有重兵防守的城池,绝不会允许有意外情况出现。韦孝宽观察地形后,迅速派兵把寿阳城周围五处重要的河段守住,防止陈军出城决河,一旦大水漫延,水军不占优的周军就不好办了。

果然,陈寿阳守将吴文育果然派兵来决河,结果被早有准备的周军一顿胖揍撵回城中。陈宣帝闻讯大惊,立即令萧摩诃、樊毅率军赴援。具体战斗过程史无明文,两将最终没有解救得了寿阳,韦孝宽毫无意外地拿下该城。随后,周军继续挥师南下东进,陈朝刚刚校阅列阵的10余万大军仿佛是空气般的存在,面对周军并不猛烈的进攻和略显单薄的兵力,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江北诸军像丧家之犬一样纷纷弃城南逃。太建北伐所取江北之地,在短短3个月时间内,全部落入北周之手。可悲!可叹!可笑!

陈宣帝一生以重振南朝雄风自期,然而“德不逮文,智不及武”,对南北形势的基本判断出了问题,以至自不量力招致大败。后来陈宣帝绝口不言北伐,亦未见有明诏检讨太建北伐的过失,雄心内沮,曾经志向宏远的他意志萎靡,教人叹而怜之。然而北伐失败、壮志成空又岂是陈宣帝一人的悲剧?南北形势至此更加明朗,北强南弱已成定局,南朝气运至此是为衰落的转捩,数百年抗衡争斗,数千里大好江山,已经看到末日晚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