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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方之乱(隋朝的奠基礼)

三方之乱简介

三方之乱:尉迟迥、司马消难和王谦三人的叛乱就是北周历史上有名的三方之乱。三方之乱平定后,北周宗室自此一蹶不振,再也没有反对杨坚的实力派和领军人物,杨坚借此扫清了篡位的最大阻力成为最大赢家。杨坚为防夜长梦多,变乱平息后不到半年,杨坚随即威逼周帝禅位,建立了隋朝。

三方之乱过程分析——

一、宣帝乱政

大定元年(581年)二月甲子,北周静帝派杞国公宇文椿、大宗伯赵煚,带着皇帝玺绂策书,乘皇帝象辂,备卤薄大驾,持符节,百官悉数穿上朝服,到隋王杨坚府第,宣布皇帝禅位之命。杨坚经过三次辞让,终于接受皇帝禅让的诏命,到皇宫临光殿即皇帝位。刚步入不惑之年的杨坚(杨坚生于541年),登上了人生的顶峰,他在长安南郊设坛,柴燎告天,正式改国号为隋,改元开皇。一个时代悄然逝去,华夏重归一统的曙光不可阻挡地到来了。

北周宣帝宇文赟,字乾伯,周武帝宇文邕的长子,建德元年(572年)被立为太子。宣政元年(578年)六月,周武帝崩后,即位于灵前。宇文赟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好酒好色好乐,被立为太子后,耽于享乐,东宫宫尹刘昉、郑译、王端生性奸佞,与宇文赟臭味相投,厮混在一起。宫正(宫正是北周皇宫的侍从人员)宇文孝伯负责东宫事宜,目睹太子的种种不端行为,屡次向武帝进谏说太子不德,请选调正人君子,加强对太子的教育管理。武帝便又选尉迟运(尉迟迥的亲侄)为宫正,与宇文孝伯一同辅助管教太子。然而宇文赟本性难移,这两位宫正也是没有办法。武帝心知太子不德,便强制不许运酒入东宫,又让宫人每天记录太子所作所为,一有过失马上上报,武帝生起气来便亲自责打。宇文赟惧怕父亲的威严,故意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每每举行朝议,太子也丝毫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和朝臣一样进止拜奏。虽然在武帝看来,折辱太子的脾性都是为他好,但年轻的太子哪里会有这么高的觉悟,这种待遇只会加重他内心的逆反。

王轨目睹太子无德无才,多次劝武帝废太子而立秦王宇文贽,但武帝未允。后来武帝发兵征伐吐谷浑,令太子宇文赟挂帅,以宇文孝伯、王轨夹辅左右,宇文赟不学无术,在军中唯知淫乐,大小事务全由宇文孝伯和王轨打理。这两人回京后向武帝诉苦,武帝安排太子出征,本来就是想通过军功积累嗣主威信,没想到适得其反,他生气地亲自打了太子数十棍。郑译被除名为民。

后来武帝又问宇文孝伯,太子是否有所改进。宇文孝伯含糊其辞地说,太子畏惧皇帝,没有什么失德的行为。后来王轨乘皇帝举行内宴时,捋着武帝的胡子说:“可爱好老公,但恨后嗣弱耳。”武帝再问宇文孝伯太子有无改变,宇文孝伯答云:“臣闻父子之际,人所难言。臣知陛下不能割情忍爱,遂尔结舌。”武帝默然良久,最终也没有办法管教好太子。

宇文神举、尉迟运、乐运等人也多次提醒武帝太子失德,但建德年间的武帝,所有精力都放在灭齐准备上,既没有心力去教育太子,也不想因为废立太子分散精力,这个本来事关国本的问题,被暂时搁置一边。

当然武帝根本无法预料到自己英年早逝。或许在他看来,先解决外敌,等大事一毕,再回过头来管教太子也不算晚。实在没办法,等秦王宇文贽或其他皇子长大,还有选择的余地。只可惜,武帝最终没等到那一天。

长期高压的管教方式,不仅造成武帝父子的严重隔阂,这种隔阂又令本来品质就不好的太子产生了更加强烈的逆反情绪。他越是刻意自我抑制,日后若是爆发出来,就越要得到更多的补偿,这对国家来说是灾难性的。

宣帝即位后,马上暴露出本性。武帝殡殓期间,他便开始肆行奢欲。他摸着脚上的杖痕恨恨地说:“死晚矣!”还检视武帝后宫嫔妃,逼而幸之。武帝刚刚下葬,还没有过完法定的守丧期,宣帝便命天下除去丧服。京兆尹乐运上书切谏,宣帝不予理睬。

正式执政后,宣帝借口武帝时所定《刑书要制》过于严苛,便尽废其制,国政渐渐失去约束,由于犯罪成本降低,民间违禁犯法之事逐渐多了起来。过了没多久,宣帝感到法禁太宽无法肆行权威,便制定了更为严酷的《刑经圣制》,用以约束群臣,特别是用来整治上书劝谏他的大臣。这个所谓的《刑经圣制》的具体内容阙如,从其他史料中隐约可以见到其严酷程度。例如有的大臣上书劝谏皇帝,只要表奏文字有错漏现象,便可拿下治罪,甚至判处死刑。京师府兵不论兵将,只要发现夜间不值班这种细微过错便除名为民,逃亡的抄没家产。武帝朝的主要大臣,几乎都受到严重的猜忌。可以说,这种猜忌带来的严重后果根本无法估量。

宣帝具备了昏君的很多特征,例如荒淫无度。宣帝喜好声乐,日夜欢娱,从不止歇。郑译为了讨好宣帝,搜集原北齐后主的玩意,诸如鱼龙烂漫、俳优百戏、山车、巨象、拔井、种瓜、杀马、剥驴等诸般游戏之物,重现于北周皇宫。任何一个有一点历史责任感和敏锐性的皇帝,对这类亡国之物都会敬而远之,可宣帝不仅不排斥,还乐在其中。为了满足淫欲,宣帝大搜天下美女,下令仪同以上官员女儿不得擅自出嫁,让他挑选充实后宫才可以嫁人,闹得京中大小官员怨声载道。杞国公宇文亮出征南陈期间,他的儿媳被宣帝逼而奸之,宇文亮生恐因此被皇帝治罪,便举兵造反,幸亏当时有老将韦孝宽坐镇才没酿成严重后果。宣帝一反武帝俭朴的作风,大事营建,奢求无已。为了建造洛阳宫,他下令把府兵十二丁制复改为八丁制,府兵一年番上期限由30天增加到45天,各军府无不骚然。

即位第二年,即579年,宣帝为了方便享乐,把帝位传给太子宇文衍,自称天元皇帝,所居住的皇宫称为天台。百官到天台朝见,必须先斋戒沐浴以示尊敬。但即使这样,大臣们有事要上奏时也很难见到宣帝。宣帝只要一入后宫,就通宵达旦地淫乐,数天不再露面。不管多么紧急的事,大臣们都只能通过宦官代为传递。

在用人方面,宣帝的失策令人发指。诸葛亮云:“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周宣帝在这方面几乎无师自通。他一即位便将郑译越级提拔为开府、内史下大夫,刘蚄、郑译、王端等人把持了宣帝周围所有大事,这与北齐后主末期的“三贵”何其相似。如果只是这样,或许国家大事还不至于立即转坏,毕竟宣帝还保持着对群臣的强大威慑。宣帝上位后,借助其父留下的强有力的君权,不计后果地杀人立威。他的第一个对象,就是齐王宇文宪。

齐王宇文宪,经过几次大战的功勋,在朝中奠定了无与伦比的威望。此时宗室诸王以宇文宪为最长(宇文泰长子周明帝、次子宋国公宇文震、三子周闵帝、四子周武帝均已去世),理论上他拥有废立皇帝的建议权。主弱臣强,废昏立明,叔篡侄位,这种事南北朝几乎代代皆有。这令年轻的宣帝如芒在背。

宇文宪在武帝朝时就想急流勇退,稽胡叛乱时武帝派他挂帅出征,宇文宪托病不去,却被武帝训斥一番,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统兵出征。这位战则必胜的齐王赢得了上自武帝下自诸臣的一致认可,他深刻地意识到了这种现状的危害。武帝暴崩后,在京诸王似乎出现了一些异动,是以宣帝出于巩固帝位的政治需求,刚刚处理完武帝的丧事,便以雷霆手段对付宇文宪。

宣帝深知宇文宪在朝中的威望,不敢公开宣布齐王的罪状,他效仿当年武帝除宇文护的故智,派宇文孝伯召宇文宪入宫杀之。宇文孝伯苦苦哀请宣帝不要无故诛杀栋梁之臣,宣帝不听,便与刘昉、郑译、王端商议,派于智(老牌柱国于谨之子)罗织宇文宪的罪名。后来以诏封诸王为三公为名,召宇文宪进宫。为了把宇文宪骗进宫中,宣帝特意让宇文孝伯去召宇文宪。宣政元年(578年)六月甲子,宇文宪进宫见帝,一见殿门就被力士绑缚,他力陈无罪,宣帝让于智出面对质。宇文宪目光如炬辞气不挠,在场的人劝他说:“以王今日事势,何用多言?”宇文宪掷笏于地,被缢死于宫中。

笔者每读史至此,都不禁扼腕叹息。宇文宪英姿奋发,智勇兼备,谦和恭顺,胸怀大气,是北周最杰出的将帅,也是堪称柱石的社稷之臣,他虽然功高震主,却从无篡逆之心,猝遭横死,实在可悲可叹。笔者才力见识有限,不知用何言语方能评价宇文宪,故而摘引令狐德棻在《周书》卷12《宇文宪传》中的传论,以供读者客观评鉴:

自两汉逮乎魏、晋,其帝弟帝子众矣,唯楚元、河间、东平、陈思之徒以文儒播美,任城、琅邪以武功驰誉。何则?体自尊极,长于宫闱,佚乐侈其心,骄贵荡其志,故使奇才高行,终鲜于天下之士焉。齐王奇姿杰出,独牢笼于前载。以介弟之地,居上将之重,智勇冠世,攻战如神,敌国系以存亡,鼎命由其轻重。比之异姓,则方、召、韩、白,何以加兹。挟震主之威,属道消之日,斯人而婴斯戮,君子是以知周祚之不永也。昔张耳、陈余宾客冢役,所居皆取卿相。而齐之文武僚吏,其后亦多至台牧。异世同符,可谓贤矣。

杀宇文宪后,一定程度上起到震慑诸臣的作用。宣帝趁势连杀宇文孝伯、尉迟运、宇文神举、王轨等大臣,这些人都曾在武帝面前说过太子的不是。偏偏他们又都是当朝最有能力、有忠心的骨干之臣,杀了他们,无疑极大削弱了皇帝的支持力量,造成勋贵大臣们进一步离心,为杨坚篡权埋下了伏笔。

二、杨坚崛起

杨坚,父亲杨忠,西魏十二大将军之一。杨忠去世后,杨坚袭爵为随国公。由于父亲功勋卓著,杨坚入仕的起点比较高。杨忠虽然靠军功起家,但其人颇有头脑,很明智地专注于军事,对朝政绝口不言。宇文护专权时期,杨忠的军功达于极盛,在老牌柱国相继凋零的情况下,成为军界举足轻重的人物,宇文护想拉拢杨忠壮大声势。杨忠借故推辞,不与宇文护结党。杨忠此举,并非看出宇文护势不能久,也并非判定武帝终将夺权,只是保持了军界人物的低调本分,虽然当时得罪了宇文护,但从长远看来,这是保全家族富贵的最安全办法。

杨坚继续了乃父沉稳低调的性格,从年少时就不苟言笑,端方自持,与其他勋贵子弟鲁质少文迥然不同。宇文泰赞叹他:“此儿风骨,不似代间人。”(代间人意指六镇子弟)。宇文护专权时看出杨坚相貌非凡,居然动了杀心。此言是《隋书》记载,但彼时杨坚名位不高,硬要说宇文护想杀他实在有些牵强,或许是后人的附会。周明帝在位时专门派人为杨坚相面,推测他以后是否忠于周室。宇文宪和王轨都向武帝说杨坚貌有反相,武帝一笑置之,并不以为意。到底什么是反相,历来没有什么明确标准。但杨坚之所以招致这么多人猜忌,估计平时为人处世确实有胸怀有远见,举手投足有贵人气派,与常人不同。

杨坚之女嫁给宣帝为后,在朝中威望日渐提高,宣帝对他也有提防之心,曾经一次因为诸后争宠,生气地说要杀杨后全家。召杨坚入宫时,宣帝还曾命令左右,一旦他神色之间有不敬之意,立杀之于当场。好在杨坚深自晦匿,容色自若,才躲过杀身之祸。

大象二年(580年)五月,北周宣帝因为长期纵酒享乐,突发急病。联系宇文泰、宇文邕之死,都是得病即死,症状与中风极其相似,其家庭可能存在心脑血管方面遗传性疾病。杨坚当时适逢外放扬州任总管,他听说宣帝重病,立即托病不出,在长安观察形势。

纵观宣帝即位以来的所作所为,基本具备了亡国之君的所有特征。他败坏了国政,严重破坏了国家的向心力和凝聚力;他纵情声色,不恤民心民力,不顾朝野属望,让相当一部分朝臣对国家未来感到绝望;他自毁长城,杀死一大批骨干重臣,严重削弱宇文氏皇族对国家的控制力,让许多野心家有了可乘之机。

沉默寡言者一般内心世界很丰富,如果再加上成熟的政治经验,这种人就非常可怕,杨坚正是这样的人。宣帝暴病后,杨坚突然称病不出京,表明他敏锐地察觉到朝局的异动。

宣帝暴病后病情发展很快,药石无力,人几乎处于喑哑不能言的地步,宣帝在昏迷前召赵王宇文招、陈王宇文纯、越王宇文盛、代王宇文达、滕王宇文逌自藩国来朝。五王一旦入京,幼主当不了国,必然是重新议定国家大事,要么类似北齐南陈叔篡侄位,要么爆发西晋八王之乱式的大动乱,但无论哪种情况,都能有效避免异姓干政。

但五王都在外郡,一召一来,时间很长。还没等到五王入京,宣帝便病逝了,北周帝国在这个短暂的时刻,处于权力真空状态。杨坚的机会顿时来了。

宣帝近臣刘昉和郑译两人处在皇权的咽喉要害,宣帝死前留的什么遗命,实际上都是他们两人说了算,如果利用好这个时机,他们可以借助皇权一跃登上帝国之巅。刘、郑二人自忖威不足以压服众臣,但又不想放弃这天大的权力诱惑,便秘不发丧,合谋矫诏引杨后之父杨坚入辅朝政。刘昉等人到杨坚府中密议矫诏夺权,因为事出仓促,杨坚起初犹豫不决,后来刘昉说,你不去,我刘昉就去。杨坚最终决定合谋夺权。

郑译是内史上大夫,平时负责为皇帝起草诏令,他伪造宣帝遗诏,任命杨坚为丞相,总百官而辅政。御正中大夫颜之仪负责诏令的校对——与后世门下省的封驳权类似,他一眼看穿这不是宣帝的诏书,便拒绝联署。刘昉、郑译便代签颜之仪的名字,明发百官,然后迅速召杨坚入皇宫。

颜之仪见事态紧急,想赶紧找宗室诸王商议,无奈年长的诸王都在外地,仓促之间,只找来大将军宇文仲,便拉他入宫,到皇帝御座上就座,颜之仪公开宣布这是宣帝钦定的托孤之臣。郑译、刘昉知道后,立即率右司卫上大夫杨惠与宫中近臣皇甫绩、柳裘等人入宫,驱逐颜之仪和宇文仲。杨惠是皇宫禁卫兵将领,手下有数千兵力,他倒向郑译,无疑为争夺大权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宇文仲不详其出处,与宇文泰一枝血缘关系太远,况且名位又低,威不服众,颜之仪又是一个文士,政治斗争经验不足,他们二人见郑、刘等人气势汹汹地进宫,竟吓得不知所措。宇文仲紧张地离座而出。杨坚赶到宫中后,立即控制住宇文仲和颜之仪,把控了局面。

在这一突发事件中,北周政治、军事制度的弊端暴露无遗。首先是军权方面,由于大司马名位太低,且事实上没有兵权,京师府兵散布于各开府将军以下的众多将领手中,长安城中除了皇帝以外,没有一个总控兵力的人,也就是说,皇权没有军队支撑。这样一来,政变的成功率就相当高。其次是政治制度方面,政府缺乏首脑,皇帝暴崩后,长安城中立时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既无宗室长王出来说话,也没有哪位老臣具备稳定大局的权力,六官府谁都具备潜在的执政条件。故而杨坚矫诏成为丞相后,朝中百官虽然心知肚明,但竟无一个能够制约矫诏行为。

杨坚控制朝政后,立即逼迫幼主静帝下诏,加授自己为大冢宰,并令五府总于天官,掐断了其他五府首脑问政的途径。

六月,赵王宇文招等五王入京,对杨坚得权的既成事实无法反驳,只好暂时默认下来。杨坚表面上尊崇五王,让静帝赐以他们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殊礼。但双方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妥协。诸王苦于手中无兵,只好表面忍让。赵王宇文招企图通过鸿门宴刺杀杨坚,杨坚为稳住诸王,故意亲身犯险,到赵王家中赴宴。赵王亲自拿佩刀切瓜给杨坚吃,杨坚坦然不疑。其从人元胄扮演了类似樊哙的角色,半是提醒半是强拉地把杨坚拉走,这场鸿门宴便以失败告终。不久后,诸王都被剥夺权力,相继被杀。

长安城中就这么儿戏一般改天换地,杨坚崛起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然而这只是京师文官们眼中的景象,在外镇掌兵的大将们可就不以为然了,比如尉迟迥。

三、尉迟起兵

北周的权力分布,在杨坚夺权之时呈分散状态,虽然中枢出现了共主,但杨坚共主地位是通过不正当权力交接获得的,是否能够成为事实上的共主,除了在京高官层面的认可,尚需地方实力派的认可。

北齐亡国后,尉迟迥因为资历老、功劳多,再加上是外家亲戚,被任命为相州总管。他和侄子尉迟勤分别管辖河北和山东,这一带是原北齐的核心区域,人口稠密,经济发达。北周用亲近外戚镇守相、青,意图是加强对北齐故地的控制。

京师发生政变后,其影响逐渐扩散到四方州郡。尉迟迥作为在外权力最大的总管,对杨坚的威胁最大,此人一向与杨坚没有什么亲近关系,故而被列为亟待解决的重点人之首。杨坚借口会葬大行皇帝,命尉迟迥本人到长安,并以韦孝宽为相州总管取代其镇守邺城,另以北齐旧臣叱列长釜任相州刺史,收买河北山东的人心。

韦孝宽受命前往邺城任职,这位71岁的老将对天下形势洞若观火,邺城天下瞩目,谁知道那里是龙潭虎穴还是一片祥和,他故意放慢了速度,在路上观望形势。他走到朝歌时(今河南鹤壁),已得知朝廷诏命的尉迟迥派部将贺兰贵前来迎接,韦孝宽从贺兰贵言语中发现尉迟迥有不臣之迹,遂又放慢速度,同时还派人到相州求药,暗地观察尉迟迥动静。走到汤阴县时,叱列长釜从邺城逃回,估计也是察觉到尉迟迥有异动。魏郡太守韦艺奉尉迟迥之命前来迎接韦孝宽,韦艺是韦孝宽的侄子,韦孝宽询问尉迟迥的情况,韦艺心知尉迟迥已开始计划举兵讨伐杨坚,却不愿告知实情。韦孝宽威胁要杀了韦艺,这位心理素质不是很好的郡守不敢再瞒,便和盘托出尉迟迥的计划。韦孝宽虽知相州必有异变,亲耳听到后仍然惊诧不已。他马上带着韦艺西逃关中,沿途把驿站的马匹全都遣散,还嘱咐驿站吏员们说,尉迟迥快要到了,好好准备酒食款待。不久后,尉迟迥果然派大将军梁子康率数百骑追来,但每到一站,就有人盛情款待,兼之没有马匹可换,时间一晚,便再也追不上韦孝宽了。

杨坚得悉此事,再派破六韩裒到邺城诏尉迟迥入京,破六韩裒还与相州总管府长史晋昶密议对付尉迟迥的事。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尉迟迥避无可避,遂下决心起兵讨伐杨坚。

大象二年(580年)六月,尉迟迥奉赵王宇文招的儿子为主,杀了杨坚派来的使者,登邺城大会文武,声讨奸臣杨坚,号召天下忠臣起兵讨逆。尉迟迥自号大总管,承制置百官诸司。青州总管尉迟勤举兵响应,两处合兵,众号数十万。一时间北齐故地总管多有响应,支持尉迟迥的地区以邺城为中心向四周辐射,荥州(今河南荥阳)刺史邵公宇文胄、申州(今河南信阳,原北齐义阳)刺史李惠、东楚州(今江苏宿迁)刺史费也利进、东潼州(今安徽泗县)刺史曹孝达,各据州响应尉迟迥。远在江表的吴州(今江苏扬州)也受到了影响,州刺史于顗(于谨之孙)害怕吴州总管赵文表起兵响应尉迟迥,便刺杀赵文表,并诬告其结连尉迟迥。杨坚不知道吴州情况,怕穷究其实会逼反于顗,便就地授官,让他接替总管之职,以安抚吴州形势。

尉迟迥立即发兵四处略地,沂州(今山东临沂)、兖州、兰陵(以上二郡皆在今山东济宁一带)、建州(今山西晋城)、潞州(今山西长治)、巨鹿、曹州(今山东曹县)、亳州、昌虑(今山东滕州)、下邑(今河南夏邑)皆被拿下。为提高胜算,尉迟迥还分别遣使结联突厥和陈朝,许诺如果共同起兵讨伐杨坚,可以把淮南之地割还给陈朝。

郧州(今湖北安陆)总管司马消难、益州总管王谦(王雄之子)响应尉迟迥,同时举兵讨伐杨坚。郧州总管府的辖区大概包括今湖北随州以南、沔阳以北、钟祥以东、武汉以西的部分,是北周、原北齐、南陈的交界之处,屯驻着重兵,北周灭齐后,原安州总管于翼调离,州改为郧州,司马消难接掌此州。王谦是功勋子弟,素来恭谨礼让,被朝廷视作放心的人,因此得以出镇益州,他管辖的区域包括四川、重庆大部。

一时之间,北周遍地狼烟,后世将尉迟迥、王谦、司马消难三人举兵称为三方之乱。

这种场面的出现,杨坚应当有所预料,他立即三道出兵,一路以韦孝宽为行军总管,出关中攻尉迟迥于相州;一路以梁睿为行军总管,发陇南之兵出散关攻王谦;一路以王谊为帅,发襄州总管府之兵攻司马消难。

韦孝宽自汤阴奔还关中,途经河阳之时,留驻此地,并设计遣散城中旧有800鲜卑兵。关中10万大军迅速赶赴河阳,尉迟迥的部队10余万人也在其子尉迟惇率领下杀奔怀州武德县(今河南武陟县附近),隔沁水布阵。

至此,北周中央禁兵与相州兵正式进入交战状态。纵观形势,尉迟迥虽然声势浩大,又有西、南两处声援,但也不无危险。危险之一在于邺城形势。邺城扼南北要冲,没有山川大河,从晋州、并州、幽州或是洛阳四个方向进攻,都有长驱直下之势。危险之二在于幽州和并州。这两州一在北一在西,总管李穆、于翼都是能征惯战的功臣宿将,且地居险要,特别是李穆的并州直扼关中,有天然地利之便。高欢当年历次攻关中,都是以并州为基地。如果发并州之兵,配合相州兵渡黄河,胜算必然更大。但是李穆和于翼却出乎意料地声明支持杨坚。尉迟迥没办法,于是分偏师攻幽州和并州,结连突厥牵制幽州。

李穆兄弟与宇文泰交情极深,于翼是宇文泰的女婿(娶宇文泰之女平原公主),客观上看应当是最忠于周室的,然而这两人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支持杨坚。李穆的儿子李荣、侄子李崇(李贤之子)都想起兵响应尉迟迥,都被他制止,为表忠心,李穆还不知廉耻、迫不及待地派人送十三环金带给杨坚,言下之意是拥护他当皇帝。李崇心念宇文氏之旧恩,悲叹:“合家富贵者数十人,值国有难,竟不能扶危继绝,复何面目处天地间乎!”于翼同样拒绝了尉迟迥合兵讨伐杨坚的请求,发兵南拒相州兵,北据营州高宝宁,俨然又是一个恬不知耻的站队党。

尉迟惇大军布阵于沁水永平桥,绵延20余里,声威极壮。韦孝宽率诸军阵于河对岸,相持未战。彼时杨坚所遣关中之军,梁士彦、史万岁等人都在军中,李崇率怀州兵会于韦孝宽军中,韦孝宽奔波疲劳,已然重病不起,所有命令都是由随身侍奉的妇人传递,诸将多不听令,临时负责监军的阴寿震慑不住诸将,大军一时僵持于武德沁水河岸。

    后三国战争:三方之乱——隋朝的奠基礼

沁水今貌

韦孝宽长史李询密奏长安,说宇文忻、梁士彦、崔弘度3人都暗中与尉迟迥交结,收受了钱财。杨坚大惊,与郑译等人商议替换3将,李德林力劝说,临阵换将乃是大忌,如果换了他们几人,自韦孝宽以下全都不能安心,不如派一个明于智略的心腹前去监军。杨坚恍然,自称差点误了大事。但前线战况胶着,朝中诸大臣都不愿以身犯险,杨坚连问刘昉、郑译、崔仲方三人,他们都推脱不去,最后杨坚的相府属吏高颎自告奋勇前去监军。

高颎自幼聪慧,成年后曾在齐王宇文宪幕中为记室,参与过平齐之战,颇习兵事。高颎与杨坚颇有渊源,其父高宾是独孤信的故吏,杨坚娶独孤信之女,故而情熟。杨坚篡政时遣人招高颎入相府,高颎欣然入幕,后来因为胸有韬略,成为兴隋头号重臣。

高颎一到武德,立即与韦孝宽协力重振军政,10万大军恢复了统一而有力的指挥。周军在沁水上搭建浮桥,准备渡河攻击。

尉迟惇命军士在上流放火筏烧桥,高颎预先在桥上流放上土狗(不知其具体形制,《资治通鉴》解释为积土于水中,前锐后广,前高后卑,用来阻挡火筏子),火筏过不来无法烧桥,尉迟惇见周军开始上桥渡河,便命诸军退后,想乘敌半渡而击之。孝宽不会不知道,两百年前,前秦与东晋在淝水大战,晋军就是在渡河时趁秦军后撤准备半渡而击,一举大败秦军。韦孝宽不等全军渡河,趁对阵敌军后移,突然纵兵奋击,尉迟惇前军一乱,更刹不住阵势,后移变成了溃退,登时大败。韦孝宽乘胜进攻,追奔尉迟惇败军,尉迟惇狼奔豖突,逃回邺城。韦孝宽一路追击,当年八月,杀到邺城之下。

武德发生大战的同时,杨坚别遣杨素攻荥阳。荥阳守将宇文胄是北周宗室,此人早年曾被东魏俘虏,因为年幼没被杀,阉了之后放回西魏。可怜这位宗室虽有忠心,用兵却无所长,被杨素擒杀。于仲文(于谨之孙)率兵扫荡梁郡一带,响应尉迟迥起兵的州郡虽多,但彼此还未形成有力的联盟关系,被于仲文各个击破。

尉迟迥收合军队,集结13万兵力,在邺城城南与韦孝宽军大战。尉迟迥虽已64岁,仍能披甲上马,率自己的1万名亲卫军“黄龙兵”上阵搏杀,这1万名士兵中有1000人是尉迟迥从关中带过来的鲜卑兵,人人绿由锦袄,战斗力非常强悍。主帅临阵,尉迟迥军士气大振,城下一战,打退了韦孝宽的进攻。

邺城里的老百姓为了看热闹,纷纷爬上城头观战,时不时给两军喝彩。正在战事胶着之际,韦孝宽的行军长史李询和将军宇文忻商量,这么拼下去,不见得能打得过尉迟迥,不如想想奇谋。韦孝宽打仗从来不拘一格,放手让两人去安排。宇文忻带着一小队轻骑兵绕到尉迟迥军后面,人手一弓对着城头的老百姓一顿狂射,老百姓们吓得哇哇大叫,纷纷往城下跑。喧闹声传到两军阵上,韦孝宽心领神会,立即整兵突击。尉迟迥军不明白怎么回事,以为背后城破,慌乱之下手足无措,被韦军打败,退入城中,随即又如水银泻地一败不可收拾,邺城被打破!尉迟迥率残兵力抗,逃到城楼上,崔弘度与贺娄子干沿城墙龙尾爬上城楼,尉迟迥正要弯弓射之,崔弘度脱下头盔大喊,你不认识我了吗?你我各为国事,亲戚之情也顾不了了。崔弘度的妹妹嫁给尉迟迥之子,两家本是姻亲。尉迟迥知道已无生路,掷弓于地,大骂杨坚一通后,引刀自尽。

没过多久,尉迟迥的亲族、余部被各个击破,山东河北诸州的变乱全部扫平。

王谦方面,隆州刺史高阿那肱为其建上中下三策,上策是进兵关中,中策是占据汉中以固其势,下策是自保于剑南。王谦不敢轻易入关中直捣黄龙,采其中策,出兵据有汉中,阻住梁睿的部队。高阿那肱在齐虽为奸佞,此时竟然有此见识,着实令人惊讶。王谦失去先机,被梁睿击败,节节退入蜀中,最终兵败被杀。

司马消难方面,由于他本人并不通兵事,见周军来伐,便南逃入陈,陈军出兵支援,但也不敢过境交战。后来隋朝灭陈,司马消难被俘,虽然曾经造逆,但因为早年与杨忠关系颇好,竟然得以善终。

回顾尉迟迥从起兵到失败,才短短68天。为何败得如此彻底?尉迟迥在军事和政治两个层面都有失误。

政治上的失误是关键。杨坚发动政变,诛戮宇文氏宗室,尉迟迥起兵反对,政治上是得分的。然而万万不该奉赵王宇文招的儿子为主。打的是拥护周朝的旗号,自己却另立新主,虽然只是形式,然而却留给各地的实力派以犹豫的口实:你这么干,到底是为了讨伐杨坚还是想另立皇帝?如果尉迟迥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坚持政治正确,想必会争取到更多支持。

军事上,困守邺城是失策。杨坚新夺大权,从中央到地方的关系都在打理中,为尉迟迥计之,以地方对抗中央,理当快刀斩乱麻,迅速进攻长安、控制中央。否则时间拖得越久,代表中央的杨坚获取的力量就越多。然而从尉迟迥的部署来看,重心显然在邺城。杨坚得以从容选将调兵,拣要害直接下手。本有可能演变成战略对抗的一场战争,打成了一次主力对决。杨坚赌的是一场战斗的胜败,尉迟迥押上的则是命运。从这个角度来说,杨坚是以小搏大,尉迟迥却是以大搏小。胜负之数,其实战前已然决定。

然而这也只是表面原因,无外乎谁的计谋更高,谁的军队更强。把眼光放得远一些,尉迟迥之败的背后,实则有更深刻的历史动因。杨坚以外戚身份,无一兵一卒而政变成功,如此剧烈的变化,看似偶然,实则有其必然。宇文氏定鼎立国,依靠的是武川镇军人集团,起兵之初,宇文氏、独孤氏、贺拔氏、尉迟氏、侯莫陈氏、李氏等,都有自己的部曲,宇文泰凭借个人杰出的领袖能力,成为武川镇集团的首领,最终化家为国。论其本质,西魏北周实则是一个类似股份制的大杂烩政权。确立法统后,宇文氏开始对武川镇其他大族进行翦削,这一方面强化了宇文氏绝对领导地位,另一方面则无疑造成武川勋贵阶层的离心。周武帝杀宇文护,其他政策或有改易,但强宇文而弱大族的大方针始终没变。同时,宇文氏政权一力强调鲜卑族贵族的统治地位,对汉人力量刻意压制。这些相沿以行的政策,导致宇文氏统治基础逐步弱化。例如并州总管李穆,其人是北周创业元老,于宇文泰有生死之恩。杨坚夺权后,他居然直言周德已衰。其他坚定支持杨坚的人,于谨、于翼、于仲文三代颇受器重,平定王谦的梁睿是元老梁御的儿子,窦炽是宇文氏的亲家,攻陷邺城的宇文忻则是十二大将军之一宇文贵的儿子。恰恰是这些最该对宇文周有感情的人,关键时刻改旗易帜,原因不外乎宇文氏皇族已视他们如外人。令狐德棻批评李穆、于翼变节不忠,认为如果李穆举并州支持尉迟迥,或许能取得胜利。他看到了军事上的形势,却看不到在分配国家权力的道路上,宇文氏越走越孤独。得不到鲜卑勋贵和汉人的广泛支持,一旦有人起而反对,宇文氏脆败也就不难理解了。因此,北周这样一个生机勃勃的王朝,在其事业刚刚走到顶点时,却猝然中止,政权一夜之间改姓易主,宇文氏一族也迅速凋零,不由得令人扼腕叹息。

大势如此,不论尉迟迥真的拥护宇文氏,还是意图夺权,在民族融合、关陇贵族重新洗牌的大背景下,起兵反抗代表天下人望的杨坚,只能是逆势而为。纵使政治正确,军事强大,幸而成功,也只是历史短暂的回潮。一个王朝黯然谢幕,尉迟迥用毕生的光荣和梦想为它奏响了送行曲。

三方之乱平定后北周掌握兵权的实力派全部归附杨坚,为防夜长梦多,变乱平息后不到半年,杨坚随即威逼周帝禅位,建立了隋朝。北周自太祖宇文泰创业,首尾47年(534—581年),历四代六帝(太祖、孝闵帝、明帝、武帝、宣帝、静帝)。

北周是北朝最富生机的一个朝代,它以强烈的危机感和转圜如意的政治、文化和军事策略,把历史的洪流从分裂扭转到统一的道路上;它以开放包容的心态,解决了纷扰数百年的民族危机问题,完成了魏晋以来民族融合的临门一脚;它以强烈的历史责任感,聚集了一群务实进取的雄杰之士,为开创隋唐三百年盛世奠定了坚实的人才基础。它具备了大一统王朝的基本潜质,却最终没有完成一统事业,良可痛惜。诚然,一家一姓之悲喜,对历史长河来说微不足道,但宇文氏两代创业之艰辛、过程之曲折、事业之辉煌,将永远铭刻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