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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坚(前秦宣昭帝)

苻坚简介

苻坚:苻坚(338年~385年10月16日),字永固,小字文玉,略阳临渭(今甘肃省秦安县)人,氐族。中国古代著名政治家、改革家,前秦帝国第三位国君。苻坚容颜瑰伟 ,雅量瑰姿。极度崇尚汉文化,初任龙骧将军,后封东海王。在位时期,先是诛杀暴君苻生,后励精图治,开凿泾水渠,实行汉化改革,得以集权中央,国势大盛,史称“关陇清晏,百姓丰乐”,促进文教发展与民族融合,推动五胡汉化进程,对汉文化的延续有所贡献。心怀“混一六合,以济苍生”之志 ,广施仁政 ,打压豪强 ,减刑免租,抚恤鳏寡,从谏如流,毕生以消除民族矛盾为己任,各族百姓对苻坚十分地爱戴。随着国力日渐强盛,以军事力量消灭北方诸国,降服化外蛮夷,使饱受战乱的华北再度恢复生机,攻占东晋的川蜀、襄阳等地,形成南北对峙局面,又遣吕光征服西域诸国,开拓五胡疆域最辽阔的时期 。在南征北战的过程中,苻坚未有一次屠城暴行。建元十九年,发动淝水之战,意图消灭东晋,结束乱世。最终败给东晋谢玄率领的北府兵,导致社会矛盾激化,陷入混乱局面。建元二十一年,为后秦主姚苌所害,临死前面不改色,姚苌逼迫其交出传国玉玺,苻坚言已将玉玺送晋国,誓死不让玉玺落入羌人之手,最终被姚苌缢死于新平寺,终年四十八岁。身后被三个国家共同追封谥号,尊上谥宣昭皇帝、文昭皇帝、壮烈天王,庙号世祖。后道教追封苻坚为神祇,逢瘟疫建祠避祸,称为苻家神,于每年正月初二以太牢祭祀。

苻坚传记——

登上历史舞台

公元280年,晋武帝司马炎兵分三路,大举伐吴。末代吴主孙皓举国归降,加之于公元263年投降的蜀汉、公元265年被“禅让”的曹魏,中国大地终于被西晋所统一,中国历史上最脍炙人口的三国时代宣告结束。纷争了近百年的中华大地终于又回归了平静,伤痕累累的天下渴望着休生养息。然而和平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

武帝司马炎死后,继承人晋惠帝司马衷暗弱无能,大权为皇后贾南风所掌握。贾皇后工于心计且心狠手辣,她先后杀死太尉杨骏、老臣卫瓘、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等人。太子司马遹非她亲生,也为她所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正当野心勃勃的贾南风欲效仿西汉吕后准备临朝称制时,曾与她合作过的宗室、赵王司马伦却抢先一步将她杀死。赵王司马伦随后废惠帝自立,大肆滥封官位,亲信布满朝野,引起了其他宗室的严重不满,其弟齐王司马冏联合外地诸藩王,攻入京城洛阳,逮捕处死了司马伦。然而司马冏也不是什么澄清宇内的英雄人物,为了争权,他旋即与其他藩王发生多场火拼,致使多名宗室被杀,洛阳及其周边地区数次惨遭兵劫。这场大动乱前后有包括司马伦、司马冏在内共计八名诸侯王卷入其中,故史称“八王之乱”。

◎ 晋武帝司马炎画像

公元306年,东海王司马越擒杀最后的两个对手——成都王司马颖和河间王司马颙,成为这场死“王”竞赛最后的生存者。司马越立武帝第二十五子司马炽为晋怀帝。“八王之乱”宣告结束。

前七个诸侯王失败了,东海王司马越又何尝是最后的赢家?

西晋立国以来,上层社会风气极度崇尚奢侈,贵族们争相炫富,大臣石崇和皇亲王恺在洛阳公然斗富,驸马王济竟用人乳喂猪。对财富的疯狂追求导致王公贵族们搜刮无度,百姓们饱受剥削,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面对种种“率兽而食人”的现象,大臣索靖早已预测到这将导致可怕的后果,他曾对着皇宫门前的铜驼叹息道:“将来我会看到你们匍匐在荆棘之中罢。”而如今历时十六年的动乱严重削弱了西晋中央的统治,对整个中原大地无论经济还是人民生活都造成了极大摧残。加上连年灾荒,整个社会更加动荡不安,地方势力乘机图谋自立。“八王之乱”的结束并不代表着晋朝厄运的结束,相反苍生的浩劫才刚刚开始。

洛阳,满身刀剑伤痕的铜驼瞪大眼睛无奈地仰望着天空。三世纪初的太阳映照在皇宫顶上,斜阳之中,无数黑子正在不断地出现、扩散……黑点的化身,是一个个来自远方的胡族。

随着晋朝的军事力量迅速衰退,匈奴、鲜卑、羯、羌、氐五个已经内附的少数民族趁机兴兵作乱,并纷纷称雄建国。这就是著名的“五胡乱华”。又由于同时期建立起的各民族政权总共有十六个,所以又称五胡十六国时代。

在这个兵强马壮即可为王,崇尚暴力与鲜血的年代,却出现了一位具备了儒家审美观,以及颇具乱世仁君风范的少数民族皇帝。他就是龙骧之帝——前秦皇帝苻坚。

◎ 苻坚画像

一、氐族异童

苻坚所属民族——氐,也是五胡之一。

氐族的源流可以追溯到商代。春秋战国时期的历史文献中关于氐族的记载,多将其与另一古老民族羌族合称为“氐羌”,如《逸周书》内注有“氐羌以鸾鸟”,因此大多数学者认为它为羌族分支,但也有不少学者,如马长寿先生等持反对意见。两种观点具体考证如何对本篇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本篇所涉及的年代,氐族已完全以独立的形态立足于民族之林。

氐族自古定居于陇西、武都等地(今甘肃东南、西南一带),西汉武帝和三国建安年间,他们曾三次大规模内迁,在关中和陇右分别形成了两大聚居区。苻坚的祖辈就居于陇右略阳郡。

氐人大批迁入关中后,与汉族及其他少数民族一起饱受着西晋政府的残酷剥削和欺压。有压迫就必定有反抗。元康六年(公元296年)八月,秦、雍地区的氐、羌等族全部叛变,立氐族编户齐万年为帝。这次起义虽然仅两年半就失败了,但足以说明氐族人在关中已形成一股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氐人正式活动在北中国的政治竞技场上,是由一个叫苻洪(原名蒲洪)的人率领的,他是苻坚的爷爷。

◎ 白马藏人,被认为是氐人的后裔

“八王之乱”席卷整个北方,一些少数民族也参与了进来。如东海王司马越部将祁宏与晋安北将军王浚均拥有一支鲜卑兵,而成都王司马颖则企图借助匈奴人的力量,派去执行连接匈奴这一任务的是匈奴北部帅刘豹之子刘渊。

按照两汉以来的惯例,为防止少数民族作乱,少数民族首领的家属通常要作为人质被派到内地,刘渊就是其中之一。虽然时刻处于监视之下,但他无时无刻不忘重振匈奴雄主冒顿单于时代的辉煌。这次西晋宗室内乱,刘渊觉得机会来了,便朝领导司马颖建议让他回去发动匈奴各部前来支援。司马颖当时形势不利,立刻予以批准。就这样,刘渊成功脱身,回到了故乡。

等刘渊取得匈奴贵族们的支持,组织起一支五万人的军队的时候,司马颖已经失败。刘渊乘机于永兴元年(公元304年)十月在左国城(今山西方山县)称帝。为获得晋人的认同,刘渊自称蜀汉皇帝刘备之后,定国号为“汉”,这就是五胡建立的第一个政权——前汉。

立志振兴匈奴的刘渊当然不会去帮助那帮西晋宗室中的任何一个,而是要效仿“本朝”高祖刘邦,自己做中原的主人。前汉兵分几路南下,只顾着内斗的西晋宗室大臣们哪里抵挡得住?连战连败。永嘉五年(公元311年)六月,匈奴兵攻破洛阳,晋怀帝司马炽被擒,很快就被刘渊之子刘聪侮辱后杀死。建兴四年(公元316年),刘聪又攻陷长安,继立的晋愍帝司马邺投降后也遭遇了晋怀帝同样的命运,西晋就此灭亡。为争夺玉玺而打得头破血流的西晋皇室们终于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大概是因为连杀两帝实在太损阴德,刘聪的前汉统治并没有持续多久。刘聪死后,他的儿子刘粲是个酒色之徒,整天沉迷于醉乡和温柔乡中,将大权尽委于岳父靳准。公元318年,靳准发动政变,杀了刘粲,族灭刘氏全族,前汉只存在十四年就完蛋了。

刘家的儿子被靳准杀光了,可还有养子呢。刘聪养子刘曜正镇守长安,当即发兵把靳家也给灭了。大兴二年(公元319年),他迁都长安,建国号为赵,史称前赵。

前赵皇帝刘曜说来也算是个能干的君主,他平关中、立学校、征仇池,一时倒把国家整的还像那么回事。可惜既生瑜何生亮,前刘渊部将石勒势力壮大之后,于同年称帝,国号亦为赵(史称后赵),与前赵成了竞争对手,而他的能力明显在刘曜之上。前赵和后赵拉锯了几年,最终后来者居上。咸和三年(公元328年),双方决战于洛阳,刘曜大败被俘,不久被杀。前赵也只生存了短短九年。

石勒军事能力压倒刘曜,治国方面更胜刘曜一筹。他招纳贤才、劝课农桑、重视教育、加强法治。在他十五年帝王生涯中,在法律、选举、礼教等方面都建立起了一整套完备的制度。更值得称赞的是,石勒还在国内推行民族平等,他自己是羯人,却规定羯人不得随意欺凌汉族等,这在盛行民族压迫与屠杀的当时,可谓难能可贵。

◎ 后赵明帝石勒

石勒的种种开明政策使后赵走向强盛,后赵在中原、关中声名远播,各族人民纷纷来主动依附,其中就有氐族首领蒲洪。

蒲这个姓氏来得有点特别。早先不知哪个年月,蒲家水池里突然长出根五丈高的蒲草,有五节长得像竹子。这家人大概觉得是天降祥瑞,于是就以“蒲”为姓。

很多游牧民族的领袖位置是世袭的,氐族的蒲家是个典型例子。据《华阳国志后主纪》记载,武都氐王苻健曾率族人四百户投蜀,可见蒲家至少三国起就是部落领袖了。蒲洪这一支大概在蒲氏中地位并不高,因此蒲洪的父亲蒲怀归只当了个部落小帅。蒲洪出生的时候,陇右暴雨连天,百姓作谣曰:“雨如不止,洪水必起。”蒲怀归一拍脑门,就给儿子起名叫洪。

蒲洪长大后有勇有谋,而且仗义疏财,在族人之中声望很高。因此当刘家改朝换代,天下大乱时,蒲家人就推蒲洪做了盟主。刘曜建前赵后,蒲洪在族人软硬兼施下前来归附,被封率义侯。但蒲洪看出刘曜不是干大事的料,因此在刘曜于洛阳大败后,蒲洪立刻转投了石勒手下大将石虎,被授予冠军将军。

明君石勒不长命,五十九岁那年就驾崩了。他一死,石家立刻步了司马家和刘家的后尘,石勒的族侄石虎杀光了石弘、石宏、石生等石勒一系亲属,自立为后赵国主。蒲洪又跟了石虎,为了表忠,他亲自来到长安,劝说石虎迁移关中豪杰以及氐羌人众充实关东地区。石虎从之,还任命蒲洪为流民都督,与羌族首领姚弋仲一起负责东迁计划。就这样关中的氐人又集体搬到了中原,居于汲郡的枋头(今河南淇县东南)。苻坚(那时还应该叫蒲坚)就是在他爷爷驻防枋头期间出生的。

对于依附的胡族首领,同样为胡族出身的石虎并不放心。首领们还是得和在汉人统治时期一样,把自己的家人送到京城当人质。因此蒲坚的出生地不是在枋头,而是后赵国都邺城(今河北临漳县一带)的永贵里。邺城历史悠久,战国时期魏国著名君主魏文侯曾派遣能臣西门豹担任这里的县令。传说,蒲坚出生那天,整个蒲府沐浴在从天而降的神光之中,婴儿也身带异象,背上布满了弯弯绕绕的红色纹路,仔细瞅瞅,还是行字:“草付臣又土王咸阳。”

◎ 临漳邺城遗址

蒲坚长到七岁时,异象越来越明显。他臂展过膝(历史上不少贵人都有这特征,比如蜀汉先主刘备、西晋武帝司马炎),目带紫光。蒲家人都乐善好施,蒲洪和蒲坚的父亲蒲雄都这样,小蒲坚也一脉相承。与爸爸和爷爷性格不同的是,他很会揣摩别人的心理,陪在爷爷身边的时候,蒲坚的一举一动都非常合蒲洪的意。特别是在八岁那年,蒲坚竟主动要求请给自己请个家庭教师,这在整天只知酗酒的氐族贵族之中还是破天荒头一遭,蒲洪欣然应允之余,对这个孙子更加钟爱。

看出蒲坚不同寻常的不止蒲洪一人,高平人徐统在京城为官,有一天出行,看到蒲坚和小伙伴们正玩得开心,想逗逗他,便上前对小蒲坚半带吓唬地说:“蒲家娃娃,这可是皇帝出巡的街道,你敢在这玩?不怕被司隶校尉抓起来吗?”

换了别个孩子,兴许早被吓得哭着跑开了,可蒲坚一脸镇定,答道:“司隶校尉只抓犯了罪的人,从不抓小孩的。”说罢,继续他的游戏去了。徐统惊讶不已,回头对左右随从道:“这孩子有霸王之相。”左右心中暗笑: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而已,这么早能看出些啥?然而徐统坚持自己的看法:此非尔等所知也!

历史已经印证了索靖的预言,会印证徐统的预言么?还是让历史自己来解答吧。

二、乱世崛起

蒲洪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很有本事的人当老板会干出番大事业来,当主管也会有不少业绩,但如果业绩太出色了,就会引来悲剧。因为肯定会有同事嫉妒你,想方设法地整你。

石虎野心很大,他并不满足于后赵一地,他在位期间北攻辽东,南下江南,显然志在一统天下。这样的皇帝注定是树敌无数的,而他手下的将军们立军功的机会也是无数的。蒲洪每次都能很出色地完成石虎交给他的军事任务,因此得以一路高升到西平公、冠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略阳公。在备受信任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招来了嫉恨的目光。

石虎有个养孙,叫石闵,本是汉人,姓冉,其父冉瞻在一场战斗中被石勒俘获后就成了石虎的养子。石闵长大后身长八尺,勇力过人,为后赵屡立战功。“胡夏宿将莫不惮之。”惟有蒲洪功绩不在他之下,这让他很是不平。于是他有事没事就悄悄和石虎说:“蒲洪这小子是个枭雄的样子,他的那些儿子们也都不是省油的灯。我看不如尽早把他干掉,以免将来成为我们大赵的祸患。”

◎ 冉闵

虽然出自嫉妒,石闵对蒲洪还真没看错。可惜石虎当时对蒲洪这员得力干将正宠信着呢,不但没动蒲洪,反而待之愈厚,气得石闵只能干瞪眼。

可是石虎对亲人就没有这么厚待了,甚至亲生儿子也不行,太子石邃、石宣先后死在他手上。石虎本人在接连而来的家庭悲剧的打击下,也于公元349年一命归西。石虎暴死后,他十一岁的幼子石世继位,石世同父异母的哥哥、彭城王石遵不满,随即起兵攻进邺城,杀了石世,自立为帝。石闵又朝石遵说蒲洪的坏话。石遵与前朝勋将可没什么交情,把蒲洪的流民都督位置给撤了。尽管其余官职一个没动,但蒲洪对此已大为不满,偷偷派遣使者前往南方,与司马家后裔司马睿建立的东晋王朝取得了联系。从此蒲家开始与后赵离心。

石遵初起兵时,为拉拢石闵,曾许诺立其为太子。然而他事成之后就反悔了,改立了石虎之孙石衍。石闵对此非常恼火。中书令孟准、左卫将军王鸾等劝石遵除掉石闵,石遵也有所动心。石遵的哥哥义阳王石鉴却偷偷溜去朝石闵告密,石闵立刻进宫杀掉了石遵、孟准、王鸾等,立石鉴为帝。

京师大乱不止,地方也人心不稳。秦、雍二州的流民结伴西归,路过枋头时不走了,共推蒲洪为主。蒲洪留在邺城的儿子蒲健也斩关而出,回到枋头。蒲洪部众一下扩大到十多万。石鉴恐惧了,便任命蒲洪为都督关中诸军事、征西大将军、雍州牧、领秦州刺史,企图把他调离京畿地区,可蒲洪现在羽翼已丰,给他个王怕都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了,他的目标现在是天子。石鉴的小恩小惠只碰了一鼻子灰。

枋头没安抚成,邺城也在继续闹乱子。石闵大权独揽,石鉴接连两次想除掉这个眼中钉,两次都失败了。石闵把他抓起来,关在御龙观里。监禁中的石鉴还不老实,想派人连接赵将张沈,趁石闵出兵时偷袭京师。石闵得知后回师废杀了石鉴,连同诛杀了石虎的二十八个孙子。

石家子孙们丝毫不吸取司马家的教训,继续同室操戈。最后反倒是让毫无石家乃至羯族血统的石闵抢到了传国玉玺。石闵旋即改国号为魏,为表与羯胡石国彻底撇清关系,他还将自己的姓重新恢复为“冉”,这就是历史上昙花一现但近几年来人气极高的冉魏。

尽管一篇捏造的所谓“杀胡令”以及众多网络谣言的包装,将冉闵描写成一个勇猛无双、战无不胜的大英雄,汉族的守护神之类,然而正史上的冉闵暴虐程度丝毫不在石虎之下,他知胡人不为己所用,便展开种族屠杀,以至于各胡族一天之内被害者即达数万之多。不仅如此,他还诏告天下,斩胡人首级者无论文武均可升官,造成赵国境内汉人“与羌胡相攻,无月不战”,羯胡死者达二十余万人,许多人本不是胡人,只因为鼻子高一点,胡子多了些,也被无辜杀死。众少数民族无法忍受冉闵的暴政,青、雍、幽、荆等州的徙户及诸氐、羌、胡、蛮等族数百余万人被迫各还关中等故地。一路上,为了争夺有限的粮食,他们互相攻杀,加上瘟疫盛行,暴尸荒野者无数,真正活着回到家乡的人不到三分之一。

暴政只会引发更多的血腥和厮杀,冉闵的种族灭绝政策激起了胡人们激烈的反抗。石虎之子石袛、汝阳王石琨与羌族首领姚弋仲和鲜卑慕容部首领、前燕王慕容俊联手,共同讨伐冉魏。冉闵虽然骁勇善战,也取得了好几场胜利,但他的所作所为实在太不得人心,终于公元352年在廉台(今石家庄无极县与新乐市之间)被慕容俊擒获。五月,慕容俊将其斩于龙城的遏陉山。冉魏政权从建立到灭亡也仅有短短三年而已。

史称冉闵死后,遏陉山方圆七里草木皆枯,蝗虫大起,一连七个月一滴雨也未下。慕容俊惶恐之余,亲派使者祭祀之,并赠谥号为武悼天王。神话般的描写为冉闵以及他的冉魏政权镀上一层又一层锃亮而虚无的光环,然而纵观这个暴君三年以来的行为,较之羯胡最残暴的君主石虎都不如。石虎尚有加强生产,减免赋役的举动,而冉闵在位时除了破坏还是破坏,实在是毫无一丝可取之处。他打着灭胡者的旗号招揽汉人的心,却对同为汉人的大臣李农、王泰等动辄灭族,又将自己的儿子封为胡族味道十足的“大单于”(前汉刘聪所创,主管境内胡人事务),充分暴露了此人与刘聪、石虎之流在野心家本质上并无异同。

当各股势力在后赵都城一带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身在风暴中心的蒲洪也开始乘机扩充自己的势力。东晋永和六年(公元350年)闰二月,晋穆帝封蒲洪为征北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冀州刺史、广川郡公。蒲洪随后又先后击败了冉闵部将麻秋和老搭档姚弋仲之子姚襄,觉得自己的刀磨得也还不错,自立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正好当下有句谶言流行:“草付应称王。”老蒲洪一琢磨,孙子蒲坚的背上不就有“草付又王咸阳”几个字么?这谶言不落在我家头上还落谁头上?既然天时、人和、名分三者都齐备了,那再不称王不但对不起自己,也是对不住老天。

就在接受了东晋的封号后不久,在左右的劝进下,蒲洪在枋头自称大将军、大单于、三秦王,任命南安人雷弱儿为辅国将军,安定人梁楞为前将军、左长史,冯翊人鱼遵为后将军、右长史,京兆人段陵为左将军、左司马,王堕为右将军、右司马,天水人赵俱、陇西人牛夷、北地人辛牢全都被任命为从事中郎,氐族酋长毛贵为单于辅相。为迎合“草付应称王”的谶言,蒲洪改姓为“苻”(正好是草头加个付),我们的小主人公蒲坚也就此开始以“苻坚”的名字活跃在历史上了。

◎ 慕容鲜卑文化遗址(今辽宁棘城)

兵马也有了,王号也立了,人才也齐了,下一步该打下哪块地盘作为苻家政权的基业呢?

“中原正逐鹿的群雄,哪家都是不好惹的主。不如把目标定在关中,那里不但是各路人马势力暂时达不到的地方,而且还聚集着大量的氐、羌户口,是个发展的好去处。”降将麻秋如是说。

细细将麻秋的建议琢磨了一番,苻洪不住地点头,“传令下去,就这么办。”

一个刚投降一个月的前敌方将领,能出入主君身边参与决策,足见苻洪在用人、待人上的坦荡风格。而这也是他能成为众氐、羌人公选领袖的重要因素所在吧。只可惜善意的举动未必都能换来同样的回报,苻洪在麻秋恶劣人格上的失察导致了悲剧的发生:正在他准备整顿军马,进军关中时,麻秋设宴款待,苻洪坦然前往,结果中毒身亡。

临终前,苻洪对太子苻健说:“其实入关这个想法,为父早就考虑到了。只是当时以为中原能很快搞定,所以一直在这观望。现在看来中原不是你们这些小青年能应付得了的,为父死后,你要带着族人赶紧进关!”

苻健痛哭一场,把麻秋抓起来杀掉。大仇已报,现在该履行父亲的遗命了。苻洪之死对于苻家在北方的声望是很大的打击,为了收拢人心,苻健放弃了大将军、大单于、三秦王的称号,重新作了晋朝的征北大将军。他一面遣使前往东晋京城建康告哀,一面挥师关中。

作为苻洪亲手指定的继承人,苻健最大的优点就是行事低调。早在邺城做人质的时候,他就尽力侍奉石虎,从而从他的屠刀下活了下来。而当面对占据长安的后赵国司马杜洪时,苻健又发挥了他能屈能伸的特长,他一面假装接受后赵新帝石袛的官职,在枋头修建宫室,课民种麦,表示老实在家待着,无西进之意,成功迷惑了杜洪;一面暗中架设浮桥,偷渡黄河。成功渡河后,苻健立刻烧毁浮桥,以示有进无退的决心。

意志坚定的氐军连战连胜,所过之处无不归降,杜洪被迫逃出长安。苻健定长安为都城,起先还和晋朝装装样子,遣使报捷。第二年,就在军师将军贾玄硕等人的劝进下自立为天王、大单于,修宗庙,设年号,立文武百官,正式开始了氐族人在关中的霸业史。

三、龙骧皇帝

在入关途中的一个晚上,苻健曾梦见一个穿红衣红冠的人自称神使,前来封自己的侄儿苻坚为龙骧将军。身为苻家人,苻健对天命自是深信不疑。第二年就在曲沃设坛,给苻坚办了个相当正式的授勋仪式。仪式上,苻健声泪俱下,要苻坚顺应天命,奋发图强。当时还只有十二岁的少年苻坚聆听着伯伯的教诲,心中激动万分,从此更加努力读书习武。

苻家上下一心,同为氐族崛起而奋斗。作为这个朝气蓬勃的团队的新领头人,苻健也真没让老爹在天之灵失望。他开放边市、发展经济、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关中的生机迅速得到恢复。

军事方面,苻健相继击败晋宗室司马勋、羌族姚襄、前凉张重华以及东晋名将桓温的进犯。其中永和十年(公元354年),桓温大举北伐,太子苻苌、丞相苻雄等接连战败,晋军一路推进到霸上,长安岌岌可危。幸运的是,桓温到了霸上后就停止了进军,在长安周围来回转悠。苻健抓住机会,将京畿一带的麦子全部抢收而走。桓温乏食,只得退军,沿途被苻雄等领兵追击,损失惨重。苻家第一次危机就这样解除了。

桓温驻军霸上的时候,曾有一位邋遢不堪、满身虱子的隐士前去见他。隐士委婉地指出桓温不速攻长安的根本原因,那就是桓温只是借北伐之机在东晋朝野树立自己的个人威望,并非真心打算克复关中故土。桓温被说得无言以对,而这个隐士在后文中将会经常出现,而且将对本篇主人公苻坚的一生产生很大影响,他的名字叫做王猛。

保卫长安的战斗虽然胜利了,然而氐族方面付出的代价也不小,除了兵员损失外,太子苻苌在追击途中被冷箭射中,当场身亡。苻苌的死使氐苻政权失去了一位出色的继承人。苻健只得按“三羊五眼应符命”的谶言,改立自己的独眼三儿子为太子。就在苻苌死后的第二年,苻健也一病身亡,太子即位。这个独眼龙就是五胡十六国历史上有名的暴君苻生。

◎ 王猛画

苻生时期是氐苻政权非常黑暗的一段时光。大概是因为生理上有残疾,这位哥们儿的脾气极为乖戾,加上酗酒无度,苻生平日里更加喜怒无常。身边人稍看不顺眼,即被虐杀。老臣雷弱儿、毛贵、贾玄石等均无缘无故被害。苻生杀人还杀出了花样:剜眼,凿头,剥人脸皮,用锯子锯人脖子等各种令人发指的手段。在苻生变态一般的统治下,氐苻政权的文武百官成了世界第一高危职业,每个人每活过一天就庆幸不已了。

这样战战兢兢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不甘成为苻生新的刀下鬼的氐苻大臣们开始谋划政变,反正横竖是个死,先下手为强或许还有点希望。干掉残暴好酒的苻生并不难,没有人会同情他的死,可杀了苻生,氐苻政权由谁来掌管?

众人想到了一个人——苻坚。

氐苻的王要能在军中有威信,苻坚挥剑策马,意气风发,士卒无不畏服。氐苻的王离不开关中豪族和氐族老臣的支持,苻坚一心接纳英雄豪杰,身边聚集了吕婆楼、强汪、梁平老等一批人才。氐苻的王不能再是苻生那样如同魔鬼的化身,他必须声名远扬、才华横溢,而苻坚聪颖孝顺、博学多才,也有经世济民的大志。样样条件都符合,新天王的人选还有疑问吗?

“主上昏虐,天下离心,他的末日不远了。将军您是最适合取代他的那个人。我们觉得应该当机立断,别让他人抢了先。”苻坚好友,前羌胡参军薛讃、权翼劝着苻坚。

“我主无德,朝中上下怨声载道不已,怀有异心之人大有人在。燕国、晋国一直等着我们起内讧,好乘机从中取事。将军,当机立断吧。千万别等到苻家大祸临头那一天。”特进、领御史中丞梁平老也加入了煽动行列。

其实苻坚自己又何尝看得惯兄长的作为,但苻生的勇武他是知道的,想了又想,始终不敢动手。正当苻坚尚在犹豫的时候,苻生自己把脑袋送到了刀口上。

“昨天晚上夜空中三月同现,彗星进入太微星座,连着井宿。五月以来滴雨未下。这是有人阴谋弑逆,主上要当心呐。”升平元年(公元357年)六月的一天,太史令康权忧心忡忡地谏道。性情暴躁的苻生却认为康权是在妖言惑众,一怒之下竟下令将其活活摔死。

“东海大鱼化为龙,男便为王女为公,问在何所洛门东。”“百里望空城,郁郁何青青。瞎人不知法,仰不见天星。”尽管嘴上硬,但苻生毕竟是典型的对谣言、谶言过敏的“苻家性格”。两首透着不祥的民谣让他心惊肉跳。一开始苻生认为是姓鱼的人会来夺他的位置,而空城将给他带来灾祸,于是苻生把太师鱼遵给满门抄斩了,又把所有的空城都给毁了。现在,苻生才想到东海,是苻坚的封地,苻坚家又住在洛门以东,而他的庶兄又叫苻法。想到杀错了人,毁错了城,苻生不禁发出要诛杀苻坚的怨言。然而这句怨言,却被苻生身边的侍女连夜透露给了苻坚。

结果当夜,苻法带着特进梁平老、强汪等数百人先行,苻坚则与尚书吕婆楼率壮士三百殿后,两支队伍突入皇宫。半梦半醒的苻生被拖到了另一个房间,在那里他被宣布废为越王,然后就被杀死。

对苻生的种种让人难以置信的暴行,史学界一直存在是被人恶意丑化的说法。《洛阳伽蓝记》曾引前秦旧人赵逸的话为苻生翻案:“国灭之后,观其史书,皆非实录,莫不推过于人,引善自向。苻生虽好勇嗜酒,亦仁而不杀。观其治典,未为凶暴,及详其史,天下之恶皆归焉。苻坚自是贤主,然贼君取位,妄书君恶,凡诸史官,皆是类也。”联想到苻生的一句怨言立刻就传到了苻坚的耳朵里,而且仅仅一夜,苻坚就政变成功,看来苻坚在史书没有记录到的地方,也未必没有搞什么小动作。但苻生是真恶毒也好,被冤枉也罢,这些都对历史进程再无影响。影响历史进程的是苻生死后,苻坚终于如大家所愿成了苻氏集团的新掌门人。苻坚自称大秦天王,追尊父雄为文桓皇帝,母苟氏为皇太后,妃苟氏为皇后,世子宏为皇太子。前秦正式建立。

苻坚登位后在境内行大赦,处死苻生时代靠拍马得宠的幸臣中书监董荣、左仆射赵韶等二十余人。而梁平老、强汪、吕婆楼等拥立功臣则皆得以重用。在众多新贵的名单中,有一个人的名字有点特别,他就是全身脏兮兮地去见桓温的隐士——流落魏郡的北海剧县人(今山东昌乐以西)王猛。

作为公认的五胡十六国第一智者,王猛年轻时的履历完全可以用“狂生”来形容。据《晋书》所称,自小贫贱的他以贩卖畚箕为业,有一天有个人高价收购他的畚箕,却说要回家取钱。王猛傻乎乎地跟着这个人走了老长一段路,不觉来到一座名叫嵩高的大山深处。猛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端坐于胡床之上,左右有十来个人服侍他。其中有个侍者想让王猛下拜,老人制止了,说:“王公为什么要拜?”而后便用十倍的价钱买下了王猛的畚箕,还派人护送他出山。

老人为何方神圣,今已无法考证。或许是这段神乎其神的经历让王猛先生觉得自己将来必然大富大贵,此后的他除了发奋学习外,性格也变得孤高不已。无论何人,只要是不合他的心意,就算你是宰相家的儿子,王猛也不屑看上一眼。

在旁人看来一个摆地摊卖畚箕的穷小子,摆这么副脸色给谁看呢?说的好听一点叫个性,难听点就叫装清高。王猛一时间成了魏郡世家子弟茶余饭后的绝佳笑料。可王猛继续我行我素,干脆把清高装到了京城,于是他又成了京城世家子弟们的笑料。只有一个官员认为这个年轻人是个奇才,想把他征辟为自己的功曹。可王猛不搭理他,跑到陕西华阴山搭个棚子隐居了起来。这个眼光独到的官员是谁呢?他就是曾预言过幼年苻坚必成大器的徐统。看来徐先生在看人方面确有高明之处。

桓温退兵时,想带王猛南归,许以高官厚禄。王猛回去询问老师的意见,听了老师的劝,他继续留在华阴山当他的隐士。薛讃和权翼劝苻坚除掉苻生时,苻坚拿不定主意,只得去请教朝中老臣吕婆楼,吕婆楼借机举荐了王猛。

对于这次会面的具体内容,史无明载,《晋书》有这么一句描述:“语及废兴大事,异符同契”。也就是说等谈话结束后,苻坚对面前这个外表邋遢不堪的青年已经有了种异常强烈的感觉,用四个字来形容——相见恨晚。

四、良相王猛

这次会面也彻底为王猛日后大展宏图铺平了道路。苻坚称王后,破格把王猛一下提升为中书侍郎,历史上这对著名的黄金搭档就这样开始了联手。

国必有法,法不必情。尤其是在结束了动荡不安的乱世,社会经济、生活都初步走上良性发展的轨道时,建立起一套完善的法规作为稳定发展的保障更是势在必行。刘邦入关先与秦民约法三章,蜀国定汉中后诸葛亮严明法度,美国独立后制定《美利坚合众国宪法》……无不是“改革未动,法律先行”原则的体现。

关中前秦政权的奠基人苻健也算个有作为的君主,但在法制建设的重要性认识上显然有相当局限。他入关后也学刘邦,与老百姓约法三章(具体是哪三章无载),但刘邦在汉朝立国后就命令萧何制定律令,而苻健在位期间始终是那么简简单单的几套。(这大概也是之后的几年中苻健一直与关中割据势力、东晋北伐军等战争不止,政权一直不稳定的缘故。)苻健死后,苻生把精力都花在研究杀人花样上了,哪还顾得上立法?因此关中很出现了一些无法无天的景象。这其中,始平(今陕西兴平东北)的情况尤为恶劣。前秦在关中立国后,前根据地枋头的氐族贵族大量西归,聚集于始平。他们仗着自己资格老,与当地的豪门大族勾结起来,欺男霸女,无所不为,一时始平恶势力横行。百姓们被逼得忍无可忍,纷纷上山为盗,令该地治安更加混乱,地方官员无力制止,徒呼奈何。

◎ 日本人笔下的苻坚和王猛

对于这个地界,苻坚早就想大力整顿一下,于是他便任命最信任的王猛为始平令,也算是交给他的第一个考验。治乱用重典,王猛上任以后明法峻刑,不论犯法者的后台有多硬,只要查有实证,立惩不贷。至于那些对强豪们包庇纵容甚至勾结一气的官员们,王猛也毫不手软,有一次竟将一名地方官活活打死。消息传出后,始平众权贵大哗:一个无名之辈竟敢对他们如此强硬,这还了得?对王猛的控诉雪片一般飞来,有司把王猛押回京城受审。苻坚也觉得有些过了,对王猛说:“政教应当以德为先,你刚管事就杀了这么多人,是不是太过了点?”

王猛理直气壮地答道:“治乱邦当以法,陛下既然让我治理始平,那就等于委任我要依法办事。如果是我没能把那些作恶多端、仗势欺人的家伙尽数绳之以法,那就算砍了我的脑袋也无怨言。现在陛下却指责我执法太严,臣实在于心不服。”

这不等于当面顶撞苻坚吗?要是换了苻生,十个王猛也死定了。可苻坚到底是苻坚,他好好咀嚼了一番王猛的话后,觉得有理,不但亲手打开了王猛的枷锁,对他的信任更有增无减。王猛的职务“中书侍郎”很快就变成了尚书左丞,兼咸阳内史、京兆尹(相当于长安市长)。不久,又升迁为吏部尚书、太子詹事、尚书左仆射、辅国将军、司隶校尉、骑都尉等职。一年之内连升五级,可谓荣宠备至。

王猛倍受恩宠,自然招来了朝中许多人的侧目,特别是那些氐族贵族,个个嫉恨不已:我们追随老王多年,立功无数,尚无这样的优待,这个卖畚箕的小子还不到四十岁,又是汉人,凭啥提拔得比谁都快?恨得牙痒痒的贵族们总想找王猛的茬羞辱他一下。

有一天散朝,特进(荣誉勋位,只有地位特殊的大臣能获得)樊世当着众人的面,指着王猛的鼻子说:“我们好不容易和先帝一起打下了这片江山。你这家伙有啥功劳,居然敢厚着脸皮跑来白吃我们的耕种?”

王猛够狠,顶了一句:“你们耕个地算啥?还没让你们亲手把种出来的麦子给我做馒头呢!”

樊世暴跳如雷:“不把你的脑袋挂在长安城墙上,老子也不活了!”

双方越闹越大,苻坚也动了气,便设计将公主下嫁于樊世的准女婿杨璧。樊世大怒,王猛与他争执起来,樊世气得想当着苻坚的面动手殴打王猛。苻坚抓住这个借口,将樊世推出去杀了。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诸氐贵族们按捺不住,连篇累牍地弹劾王猛。苻坚暴怒,在朝堂上把他们大骂了一顿,又把闹得最厉害的尚书仇腾、丞相长吏席宝二人分别黜为甘松护军和平民领长史,其余人等挨打的挨打,被贬的被贬。众人这才畏服,从此见到王猛连大气也不敢出。

有了皇帝的全力支持,王猛便无所顾忌地放手大干了起来,长安城内平日里目无法纪的贵族们的好日子过到头了。王猛与当朝名将邓羌联手,在一旬之内就处死了包括苻健妻弟、特进强德在内的贵戚豪强二十多人。京城震恐,豪右屏气不敢作恶,整个长安风化大肃,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苻坚感慨道:“我到今天才知道天下有法,而天子又是多么尊贵啊。”

在任用贤良的同时,苻坚自己也以身作则,励精图治。他听从老朋友权翼、薛讚的劝告,实行以德政治国。苻坚在境内大兴教化,赈济老弱孤寡,宫中金银财物多赐予将士们。在生活上,苻坚与历代明君一样力求俭省:非命士以上,禁止在长安百里之内乘坐车马。遇上天灾,苻坚带头裁撤宫中用度,后宫之人皆不穿锦衣华服,衣不曳地,并且削减百官俸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中原的花花世界对来自蛮荒之地的少数民族们是不可抵挡的诱惑,鲜卑、契丹、女真、蒙古等历代游牧民族在中原所建立的政权多亡于疯狂追求奢侈享乐。苻坚在位的时候始终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坚持艰苦朴素,实在难得。

光节流不算,还要善于开源。在古代,发展经济的途径无非农业与商业两种。而农业又是古代民生的重中之重,苻坚大力鼓励农耕,兴修泾水,在全国评选种田标兵(“孝悌力田者皆表之”),他甚至亲自下田耕作,让妻子苟氏在长安近郊养蚕,为民间作了有力示范。

“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历史上的大国强国,无不对教育事业极度重视。远如近代日本、新中国,就近的来说,石勒、刘曜等明君都曾大力兴修学校。苻坚自小酷爱读书,为君之后更是狠抓教育工作。他命令郡国通经史者与诸公卿以下子孙都必须完成义务教育。苻坚自己充当学监,每月都风雨无阻地到各处太学之中视察教育工作开展情况,主持考试,考察学业,大力提拔成绩优秀者。学生们无不勤奋上进,手不释卷。

当下正是战争年代,经济搞上去了还不足,军事方面马虎不得。好在苻坚同样重视军备,对军事人才的培养就是证明之一:在渭城建立教武堂,培训军官。禁宫之中也开设禁军学校,“二卫、四军长上将士,皆令修学。”邓羌、吕光、毛当等一大批优秀的军事人才脱颖而出。在升平二年(公元358年)破并州军阀张平;太和三年(公元368年)平匈奴左右贤王刘卫辰、曹毂叛乱;太和二年平五公爵啮梨之乱等一系列战役中,这些人才均发挥了重要作用。

◎ 苻坚扩张前的形势图

在彻底清理了境内大大小小的不安定势力,稳定了内部局势后,苻坚开始朝家门外扩张了。

自冉魏灭亡后,中原大地陷入了新一轮的混战:鲜卑段家、同属鲜卑的宇文家、同属鲜卑的慕容家、羌族姚家,还有东晋留在北方的一些郡守们和一些大大小小的自立武装彼此征战不息。经过一轮又一轮的弱肉强食,前秦的家门口剩了这么几户:东边是占据河北、辽东的前燕鲜卑慕容家;西头有割据甘肃、内蒙的前凉张家;北方,鲜卑拓跋系的贵族拓跋什翼犍以盛乐为中心,在漠北建立了代国;西南方,游牧民族吐谷浑盘踞着青海一带;正南头,是仍旧以正统自居的东晋。

在当时,南方的司马家目前地盘最大,综合国力最强;代国的拓跋什翼犍也很骁勇善战;前凉张家这些年内乱不止,但其实力在李俨之乱时已被证明相当一般,对前秦构不成实质性的威胁;吐谷浑常年中立,不足为患。至于前燕,这个亲手灭掉冉魏,让石虎等中原群雄头痛不已,甚至曾深入高句丽国境、焚毁王都、掘走高句丽王尸体的强悍王朝,如今虽依旧占据河北、山东、河南、辽东大片地盘,然而却已是日薄西山,危机四伏。

危机来自前燕内部。自慕容家第三代领袖慕容俊与大司马慕容恪病逝后,新皇帝慕容暐昏庸无能,太傅慕容评乘机把持朝政。慕容评心胸狭窄,平日以陷害忠良为己任。慕容家第二代领袖慕容皝之子慕容垂智勇双全,战功赫赫,深受前燕军民爱戴,慕容恪病逝前举荐他为新任大司马。慕容评红眼病发作,唯恐将来哪天风头完全被此人盖过,成天瞪着那对贼溜溜的眼睛想找慕容垂的茬。

这一切都没能逃过苻坚的眼睛。前燕一直是前秦身边最大的威胁之一,现在消除这一威胁的时机就要到了。但前燕家底毕竟还很厚,还有慕容垂这样的狠人在,贸然出兵并非良策。苻坚现在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很快,前燕政局真如苻坚所望的那样“变”了。而且是风云突变。

五、攻灭前燕

公元369年,东晋名将、大司马桓温再度大举北伐,这回,他将矛头对准了前燕。大概前燕的内部危机也传到了他耳朵里。桓温的判断没有错,慕容评刻意压制慕容垂,先后派下邳王慕容历、姑苏王慕容臧前来抵御。然而这两位根本不是桓温的对手,没两下就大败而回。慕容垂实在看不下去,主动请战。慕容暐不得已,只得任命慕容垂为持节大都督,全权负责抵御晋军。但他对慕容垂信心不足,又遣使前往前秦求救,承诺将虎牢以西的土地作为酬谢。

先前桓温伐关中时,前燕曾袖手旁观,这次他们来求救,前秦文武一致认为也该让他们尝尝孤立无援的滋味,只有王猛主张发兵响应。当然王先生不是啥急公好义的好人,他的如意算盘是趁桓温与前燕打得两败俱伤的时候,一举击退桓温,再乘机回过头来收拾前燕。

计划赶不上变化。慕容垂实在太猛了,前秦援军还没开到,桓温就已连战连败,加上粮道被切断,只得撤军。前燕乘势追击,桓温损失惨重。前秦将领苟池也趁火打劫了把,在谯郡(今安徽毫州)伏击了桓温败军,斩首数万。

慕容垂的出色表现不仅化解了前燕危机,也使得王猛的计划落了空。前燕国内为慕容垂喝彩的声音又大了一轮,太傅慕容评却已容不下这个政敌,便不惜利用手中的权势,处处刁难慕容垂。慕容垂一再要求奖励有功将士,慕容评全部予以压下。慕容垂忿怒之余,在朝堂上与慕容评大吵。两人之间的隔阂已不可消除。

敌人并不止慕容评一个。当今太后可足浑氏,与慕容垂有杀妻之仇。可足浑氏先是杀死了慕容垂的发妻,又指定自己的妹妹为慕容垂的继妻。深爱结发妻子的慕容垂对这个强行安排来的老婆连正眼看都不看下。足浑氏从此对慕容垂忌恨不已。

慕容评和可足浑氏很快勾搭到了一起,密谋杀害慕容垂。慕容垂只得带着家人西投前秦。

慕容垂来投,可把苻坚给乐坏了。本来自打慕容恪死后,他就打起了前燕的主意,就是因为忌惮慕容垂的存在,才没敢有下一步动作。现在前燕主动把这个最可怕的敌人赶到了自己的阵营里,这真是天下掉馅饼都比不上的好事啊。喜出望外的苻坚立刻封慕容垂为宾徒侯、冠军将军,慕容垂长子慕容令、侄儿慕容楷等也都厚加赏赐。

在一片欢天喜地中,有一个人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不是别人,正是王猛。

“慕容垂父子强如龙虎,将来必为我国之患,不如尽早除之。”王猛谏道。

“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怎么能反倒杀起人才来呢?再说了,我已经答应接纳慕容家父子,平头百姓尚且重信,何况我是万乘之主?”这么多年来,苻坚第一次没有同意王猛的建议。

话说慕容评和可足浑氏用他们的愚蠢行为替苻坚清扫掉了进军前燕的最后一道障碍后,又把出师的借口给苻坚送来了。前燕原先答应给前秦军的土地报酬,现在反悔了,而且还说国与国之间彼此互相救助应该是义务。大概是慕容太傅觉得击退晋军主要是自己的功劳吧,前秦就是个捡便宜的,凭啥要拿这么多?

结果在苻坚的一声令下,东征大军很快就组成了。十二月,辅国将军王猛、建威将军梁成、洛州刺史邓羌率步骑三万进兵洛阳。在出兵之前,王猛向苻坚提出要求:慕容父子熟悉中原地形,就让慕容令作向导吧。苻坚很痛快地批准了。

拿下洛阳没费多大功夫,王猛一封信,就让守将慕容筑投降了。部队欢天喜地地受降时,向导慕容令的帐篷里来了个熟客,他是慕容垂的亲信金熙。金熙的来意很简单:王猛日加诋毁,我们父子前途难测,速速回燕国!苻坚待慕容家父子不薄,如果单凭金熙一张嘴,慕容令或许还半信半疑。但金熙随即拿出了一样东西,让慕容令不得不相信了——那是他父亲从不离身的佩刀。

其实,金熙是受了王猛的贿赂前来欺骗慕容令的。倒不是王猛和慕容评一样不能容人,而是王猛实实在在看出了慕容垂是条蛰伏的蛟龙,这种人绝对不会久为人下。为大事者最要不得妇人之仁,横扫天下的西楚霸王项羽就是这么失败的,王猛可不愿苻坚重蹈项羽的覆辙。于是他私下策划了这个阴谋。那慕容垂的佩刀呢?也很简单,王猛离开长安前与慕容垂喝酒的时候求礼,慕容垂送给他的。

以古代的通讯条件,慕容令根本无法同父亲立刻取得联系,核实这一消息的真伪,自然也就无从识破王猛的反间计。在犹豫、彷徨了整整一天后,他终于咬牙下了决心:既然有父亲的信物在,那宁可信其有!

一等慕容令上路,王猛立刻向长安发去紧急文书:慕容令等人心怀故土,已临阵叛变,望陛下速速收捕慕容垂等。慕容垂闻讯如雷轰顶,但儿子出逃是铁的事实,此时纵然他有百口也难辨,只得跟着出逃了。王猛早有准备,在蓝田将其捕获。五花大绑的慕容垂被带到了长安皇宫东堂,此时他万念俱灰,已经作好了等死的准备。然而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苻坚不但没有杀他,反而亲手解开了捆绑他的绳索。

“人各有志,何必相求。慕容令回到前燕如羊入虎口,我只为他惋惜而已。父子兄弟,罪不株连,你不必惊慌。”这一刻,苻坚再度证实了他天下第一仁君的称号并非浪得虚名。

苻坚待慕容垂如故,慕容垂自是感激涕零。王猛却气得直跺脚,但现在他也一时没辙了。

逃回前燕的慕容令却没有这么幸运了。由于父亲的关系,他在故土备受监视。一怒之下,慕容令起兵造反,被早有准备的前燕地方官擒杀。慕容垂最出色的一个接班人,就这样死于王猛的毒计之下。

我们后来在翻阅十六国史的后燕部分时,往往感慨于慕容垂的雄才大略和继承人慕容宝的昏庸无能。父子之间能力的巨大差距导致了后燕在历史上只能是昙花一现。回头想想,若是慕容令还在,这一切是否又会是另一种结局?拓跋珪的北魏还有那么容易一统北方吗?

当然,历史没有如果,所以我们还是再把目光转回到前秦时代吧。

反间计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到苻坚灭燕的进程。攻下洛阳后,王猛推辞封赏,继续挥师东进。慕容垂叛逃后,前燕人心涣散。前秦军一路过关斩将,所过之处望风而降。很快就挺进到了潞川(今山西潞城)。在这里,慕容评正率领三十万大军等候着。

论兵力,前燕军处于绝对优势。但论士气,前燕军就根本无法与前秦军比了。前秦军一路得胜,斗志昂扬,而前燕军龟缩潞川不进,士气日益低落。领兵的慕容评为人贪得无厌,平日里公开受贿,财如山积。这还不算,他居然垄断了军队里的柴水使用权,强迫将士们花钱买。前燕军上下对慕容评怨气冲天,军心更加不稳,从一开始就埋下了失败的导火索。战局一开,前秦军在猛将邓羌的率领下,破釜弃粮,大呼竞进,如入无人之境。前燕军大败,被杀死、俘虏的竟超过十五万人。守财奴慕容评抛下军队,只身逃回首都邺城。

潞川之战前秦几乎全歼前燕主力,意义是决定性的。王猛乘势围困邺城。苻坚得知后,又亲率十万精兵前来增援。邺城坚持不住,散骑侍郎余蔚趁夜开门投降,慕容暐率众逃往龙城,路上被秦将郭庆擒获。慕容评奔高句丽,被绑了送给前秦。苻坚看着这对昏君奸臣,觉得又可气又可怜,把他们迁回长安,各授官爵。

◎ 前秦与前燕态势

一个横跨中原、辽东的大国就这样灭亡了。前燕各州牧守、六夷渠帅纷纷降于前秦。前秦版图上一下子增加了一百五十七个郡,近千万人口,实力陡增。苻坚心情大为舒畅,忙里偷闲回了老家枋头一趟,学着高祖刘邦,大宴家乡父老一番后,终世免除该地赋税,并改地名为永昌。大概是永世昌顺之意。

消灭了前燕,苻坚收服的不仅仅是大片的土地和人口,还有一份意外惊喜:鲜卑慕容皇族里有一对绝色小姐弟——十四岁的清河公主和十二岁的慕容冲。男人好色,英雄本色。苻坚一世英雄,但也是个正常男人,见了这对妙人儿也为之倾倒,便将他们同时纳入自己的后宫,日夜宠爱,其他后妃宫女一时竟全部失宠。这件宫闱绯闻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城,街头巷尾开始流行一首歌谣:“一雌并一雄,双飞入紫宫。”京城一时谣言四起,人心思乱。

王猛觉得实在看不下去了,虽然皇上的私生活他不该干涉,但为了大秦的安定,他必须入宫一趟。在王猛的恳切劝谏下,苻坚只得依依不舍地将美少年慕容冲送出宫去。然而他依旧放不下对小情人的挂念,命人在皇城阿房旁边种上一大片竹子和梧桐。慕容冲小字凤凰,民间传说凤凰只在梧桐树上歇息,只吃竹子的种子。苻坚此举显然是希望慕容凤凰有一天能重新飞回阿房城。于是长安城又开始流行一首新歌谣:“凤凰凤凰止于阿房。”凤凰会回来吗?会的。但他回来那天的情景,是苻坚作梦也没有想到的。

情场失意,战场得意。憋着一股气的苻坚在北方一统战略中连续出彩:击败了仇池氐族首领杨纂、杨统,占领仇池,进而降伏了附近的吐谷浑家;击退东晋梁州刺史杨亮的入侵,进而攻占了整个益州(今四川);前凉君主张天锡曾对前秦称藩,却又杀使反叛,苻坚派梁熙、姚苌等进讨,太元元年(公元376年),张天锡自缚双手投降,凉州归附;当年十月,又应刘卫辰求助,出兵大破代国,代王拓跋什翼犍死于庶长子拓跋君之手,前秦乘机一举平定了代国全境;三年后,苻坚又派长子苻丕攻克东晋重镇襄阳;太元八年(公元383年),前秦按照车师前部王弥置、鄯善王休密驮的要求,遣骁骑将军吕光为使持节,率军十万西征西域不服者,吕光所向无敌,降焉耆国,破龟兹国,威震异域。后来在凉州建起一个新的国家,这就是十六国中的后凉。当然,这是苻坚死后的事了。

六、盛世危机

乐极生悲,在苻坚事业不断高歌猛进的时候,一代贤相王猛却一病不起。苻坚急得亲自到宗庙为他设坛祈福。宁康三年(公元375年)六月,王猛还是病逝于丞相任上。苻坚如丧一臂,放声痛哭,亲手为王猛入殓,以汉代大司马霍光的规格埋葬了自己一生最得力的助手。

“上天是存心不让我一统六合吗?为什么这么早就夺走了我的景略公啊!”葬礼上,苻坚悲愤地呼道。

两晋南北朝最优秀的一位政治家兼军事家逝去了,给皇上留下了一个欣欣向荣的王国。王国中心关陇一带清平无事,百姓安居乐业,旅行者取给于路,商旅沿途不绝。“长安大街,夹种杨槐。下走朱轮、上有鸾栖。英彦云集、诲我荫黎。”一曲民歌唱出了这个大乱世中少有的一方净土的幸福生活。

然而,在前秦无限繁荣的背后,却隐伏着种种危机。新版图情况复杂,各个被征服的民族对前秦心存怨恨,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来进行消化。而消化的主要“胃液”——苻坚的同胞氐族人,却得不到合理的利用。苻坚试图用仁义来解决所有反对他的力量,然而换来的却是亲族们一次又一次的反叛:前有“啮梨之乱”,后有益州牧苻洛之变。王猛死后,他的儿子王皮竟勾结苻法之子苻阳等发动兵变。苻坚再也无法容忍,便以镇抚四方为名,将三原、武都、雍州一带的十五万户氐人分散到邺城、龙城、晋阳、洛阳、凉州等地。送别路上,即将分离的亲人痛哭流涕,气氛悲凉。有人奏乐曰:“阿得脂,阿得脂,博劳舅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当语谁!”识者以为丧乱流离之象。

苻坚的行为,虽然有利于新征服疆域的安定,却使得国家中心的氐族力量大为衰落。再加上他出于便于管理的考虑,曾多次将各征服民族大量迁徙于关中。关陇一带的氐族与鲜卑、羌、丁零等“少数民族”的力量对比急剧发生着变化,也为日后的动乱埋下了伏笔。

◎ 鼎盛时期的前秦势力范围

作为一位出色的战略家,王猛生前就已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他在临终前告诫苻坚:“东晋自守江南一隅,但毕竟是正统,君臣又彼此相和。因此请陛下暂时不要打他们的主意。相反,我们辖境内的鲜卑人和羌人或许才是我们最凶恶的敌人,陛下应尽早除之。”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苻坚如同平日信任王猛那样遵照他的遗言去做的话,那么前秦的帝祚可能将延续不止。可惜的是,一向善待降敌的苻坚绝不忍学冉闵一样来次民族大屠杀。而多年征战的顺风顺水也滋生了他的骄纵情绪。苻坚这次终归没有接受王猛的忠告。

而这次罕见的拒纳良言,也彻底断送了苻坚和前秦一片大好的未来乃至生命!

公元382年,前秦进入了她的巅峰时期,版图北至漠北,东达高句丽,南据巴蜀、襄阳,西到甘凉。经济繁荣,东北、西域各国都遣使和前秦建立关系。前秦俨然重现了昔日西晋初立时的辉煌。

苻坚觉得,既然自己已经有了西晋的资本,那他就应该和西晋一样,一统全国。传令,发兵江南!

立刻有人站出来反对了,此人正是拥立功臣权翼。“过去商纣无道,但有贤臣在朝,武王尚且为此放弃讨伐。如今东晋虽然衰微,但君臣未有大恶,又有谢安、桓冲能辅佐。臣以为未可图之。”

太子卫率石越也表了态:“臣夜观天象,东晋未到亡时,况且长江天险坚固,人心依附,恐怕没那么容易拿下。”

苻坚一拍桌子:“就算他有长江又如何?我拥甲百万,一人丢一根鞭子进去,也能把长江水给断了。”(成语“投鞭断流”就是这么来的。)

朝堂下一片议论,朝臣们各持己见,一时竟无法达成一致。

会后,苻坚找来自己的弟弟阳平公苻融,征求他的意见,没想到自己的亲弟弟也站到了反对阵营里。理由大抵和王猛遗言一样。

苻坚最宠信的僧人道安、爱妾张氏、最疼爱的小儿子苻诜也都恳求苻坚收回南征计划。无奈连王猛都没能改变苻坚的心意,这些人的劝说又有什么用呢?

文武百官并非全都是清一色的反对派,秘书监朱肜、京兆尹慕容垂、兖州刺史姚苌等都极力赞成苻坚。慕容垂还将征东晋比作西晋当年伐吴。苻坚大为高兴,赏他丝绸五百匹。

“我们慕容家复兴大业,在此一举。”侄儿慕容楷、慕容绍兴奋地对慕容垂道。

还没等苻坚动手,东晋却先找上门来。桓温之弟、车骑将军桓冲率军十万攻打襄阳、巴蜀。苻坚大怒,派儿子苻睿与慕容垂、毛当反击。秦军势大,晋军虽然占了点小便宜,但终归不战而走。

东晋在这次北伐中表现出的懦弱有力地证明了苻坚“江南可下”的判断。太元八年(公元383年)五月,前秦天王苻坚正式在全国下达总动员令:征发全国各州郡所有公私马匹,每十丁选拔一兵。二十岁以下的良家、富贵人家子弟有勇力者,一律征为羽林郎(皇家禁军军官),共征得三万多人。八月,阳平公苻融率猛将张蚝、慕容垂等步骑二十五万为先锋。苻坚亲率步兵六十余万、骑兵二十七万的主力从长安出发。放眼望去,秦军旌旗招展,队伍首尾千里,连绵不绝,声势惊天动地。

九月份,秦军前锋苻融已到达颖口(今河南禹州),凉州军刚到咸阳,蜀汉而来的秦军顺流而下,幽、冀之兵开到彭城,而苻坚的主力则到了项城。秦军多路水陆并进,光运粮的船只即达万艘。

消息很快就传到东晋首都建康,满朝震恐。然而兵来再多,也得将去挡。东晋朝廷任命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征讨大都督,以徐、兖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都督,与辅国将军谢琰、西中郎将桓伊等众共八万拒之,使龙骧将军胡彬以水军五千援寿阳。

◎ 成语“投鞭断流”就是这么来的

八万对百余万,数字对比十分悬殊。东晋上上下下都捏着把冷汗,桓冲甚至哀叹:“天下事已可知,吾其左衽矣!”

一片悲观之中,只有一个人镇定自若。他叫谢安,时任东晋中书监、骠骑将军、司徒、录尚书事、侍中、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及幽州之燕国诸军事、假节。从这么一大堆头衔就可以看出,他在东晋的地位不下于王猛在前秦的地位。

五胡南北朝时期最大的特色就是门阀士族把持高位,有时甚至压倒皇族。而南方政权中这种情况尤为严重,王、陆、周、庾、桓等大族在东晋政治格局中都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但谢安所在的谢家却不是那么走运,谢安的哥哥谢万在前些年率军北伐,大败而回,谢家地位因此一落千丈。直到谢安复出,并在晋孝武帝司马昌明的继位过程中起到了重要的拥立作用,谢家才逐渐重现辉煌,谢安也一路荣升,成为东晋与桓冲并立的两大重臣。

如今,这位东晋的“王猛”正遭遇着人生之中最严厉的一次考验。面对严峻的形势,谢安却一脸轻松的样子,仿佛肩上担负的并不是谢家乃至整个东晋的命运。他一面推荐弟弟谢石、侄儿谢玄等领兵迎敌,自己却驾车到处游山玩水,或与谢玄终日在山间别墅以棋为消遣。但其实已经暗地里部署将才,并对人说:“我当率国家栋梁,在此了断了他。”

◎ 谢安画像

镇定自若的谢安运筹帷幄之时,前秦已经在前线遭遇了第一次挫折:谢玄派广陵相刘牢之率领北府兵(由北方流民组成的军队,是东晋一支精锐力量)五千在洛涧(今安徽淮南市东淮河支流洛河)击溃了苻融的前军,秦军主将梁成以下一万五千多人战死。

这样的损失在古代战争中算不小的了,但对拥兵百万的前秦来说,只是九牛一毛而已。苻坚在进军路上还幻想着能让东晋不战而降,便派了个使者前去劝说。苻坚手下人才众多,辩士想必也不会少,使者人选是很多的。千不该万不该,苻坚选定了东晋降将朱序。

朱序原是襄阳的守将,在前文提到的前秦攻打襄阳的战斗中,面对秦军的重重围困,他硬是在毫无外援的情况下,咬牙坚持了一年之久,由于部下的叛变才被俘获。苻坚认为其忠勇,授予他度支尚书的职位。大概是出于旧人之间好说话的考虑,苻坚南下又差他去劝降。

哪知朱序身在秦营心在晋,一见到谢石他们不但只字不提自己的原使命,还为晋军出谋划策:“前秦兵力庞大,等他们的人马都聚集齐就完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他们部队还未全部到达的时候,全力干掉他们的前锋,打击他们的士气。那还有一丝逆转的可能。”

洛涧之战,就是在朱序的极力劝说下发生的。初战告捷,晋军大为兴奋,士气高涨,谢石等乘机进军寿阳,列阵于城外的淝水(今安徽寿县一带)。历史上著名的以寡击众的一场战役,淝水之战,即将在此爆发。

七、惨败淝水

苻坚到达寿阳后得知梁成之败,这才知道晋军并非想象中那么不堪一击。他与苻融登上寿阳城,遥望对面的东晋阵地,只见晋军队列严整,心里已有几分发毛。又望望附近的八公山上,晋军刀枪林立,密密麻麻。苻坚心里的恐惧又大了几分,回过头来对苻融说:“东晋确实是个强敌啊,我低估他们了。”其实八公山上全是些草木,并非什么晋军。从此中国成语宝库里又添了一条“草木皆兵”。

紧张归紧张,打仗不是随便乱许诺,后悔了声明一下就可以不作数的。苻坚到这个时候也只能强打精神撑下去,他指挥部下卡住淝水对岸,晋军一时不得渡。

现在轮到东晋方面紧张了,这样僵持下去,一旦秦军主力陆续赶到,一切都将无法挽回。于是,谢玄派人来苻融营里要求决战。前秦营帐里议论纷纷,众将都觉得稳妥为上,还是回绝谢玄比较好。可苻坚却认为是个好机会。“但引兵少却,使之半渡,我以铁骑蹙而杀之,蔑不胜矣!”

苻坚为什么放弃了先前相对保险的主张,而要冒险决战?依推断,原因有二:首先,自苻坚继位后,经过一系列的东伐西讨,前秦几乎一统北方。然而这些讨伐战役,多是苻坚部下所完成,即便有亲自攻下邺城,灭亡前燕之举,那也是在王猛大败前燕主力后,属于扫尾性质。如今终于有亲率百万大军正面全歼敌国主力的机会,这对哪个初临战场的人来说,都是件万分激动的事。其次,这次南征前秦朝野反对声浪实在太大,除了拍马屁的朱肜、别有用心的慕容垂和姚苌外,只有与苻坚一样对战争残酷性毫无了解的羽林郎们坚决支持发动战争。苻坚这次故意与部下唱反调,未尝没有想借助一场力排众议的大胜来慑服众人的意思。

◎ 淝水之战古战场(今安徽寿县)

◎ 淝水之战(图示)

先前一直不赞成哥哥的苻融,这次也意外地站到了苻坚这一边。大概他认为百万大军消耗极大,最好速战速决吧。

决战之议遂定。

前秦阵地上,令旗飘扬,秦前军各支部队的主官开始分别指挥部下向后撤退。奇怪的是,命令分明是后撤一段后就重新列阵,但没有一队人马停下,大家还在不停地退却。很显然,毫无战争经验的苻坚错了,而且错得离谱,他严重低估了战场实际环境的复杂性。

苻坚南征,最大的资本就是雄厚的兵力,而且他也确实征发了前所未有的庞大军队。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在没有无线电等现代通讯设备的古代,部队之间协调作战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依靠传令兵进行人力通讯,效率是异常低下的。而军队的数量越多,彼此之间的调度也就越发困难。当部队多达一个无法控制的数量时,要做到将主将命令贯彻全军,几乎难于登天。

而秦军虽然并非所有主力都赶到了淝水战场,根据东晋战后缴获大量前秦乐工、车乘的情况来推断,单苻坚带到寿阳的军队就不下十余万,再加上苻融的二十多万前锋(即便扣除在洛涧被歼灭的一万五千秦军,苻融也还仍有二十万左右)。淝水战场上的秦军就达到三十万之多。无疑大大超出了指挥极限。失去有效指挥的恶果就是,许多秦军根本不清楚按命令要撤多远,他们只知道看着别人没有停下脚步,自己也跟着走。

◎ 淝水之战

另外,前些日子梁成的惨败,对前秦士气是个巨大的打击。再加上晋军旗帜鲜明,队列严正,连苻坚都因此心惊不已,更何况普通的士兵?仗还没开打,秦军官兵心里就蒙上了一层阴影。当渴望已极的后撤令终于等到后,大多数人心里想的根本不是是否还有后续命令,而是快点撤走,撤得越远越好。

在这种情况下,军官们根本无法控制各自的部队,即便有少数人想停下来,也被别人给裹挟着走了。晋军在河岸越聚越多,秦军的突击队却根本无法组织起来,骑兵们置身人流之中,寸步难行。

许多人见往回走个没完,心里已经疑窦丛生了。三人成虎,何况三十万人一起动作。于是大家走着走着,心里就冒出了一个想法:会不会是仗已经输了,所以大家才撤了?秦军官兵越撤心里越没谱,而这时候如果有个人发出一声“跑吧!”的呐喊,那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逃跑。

这声呐喊,很快在夜空中响起。“秦军败了,大家快逃命啊!”声音的主人是朱序,什么叫见机而作,他在这里给了最好的诠释。

朱序的呐喊,成了压断秦军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最坏的预感被证实了,人们的两条腿开始本能地作出了求生的动作,后撤成了溃退,几十万人犹如几十万匹脱缰的野马般狂奔起来。

完全始料不及的状况让苻坚不知所措,他呆坐在装饰着云母的御车上,眼睁睁地望着难以置信的一幕。负责后撤行动的总指挥苻融反应还算快,他知道已经无法阻止士兵们逃跑了,于是挥舞着剑冲上来,想把撤退组织得有序些,这样可以大大减少无谓的损失,可惜已无济于事。逃亡的情绪已经像瘟疫一样感染到了几乎每一个秦军士兵,没有人买他的账,他们此时只有一个念头:跑,快跑,快快跑!苻融嗓子几乎喊哑,结果他的身影还是迅速淹没在奔逃的前秦士兵的洪流中,又很快淹没在冲上来的东晋士兵的洪流中,再也没有出现。

主将战死,秦军指挥(如果还有的话)更加混乱,就算有少数还想抵抗的人也无法坚持了。所有的人争先恐后,自相践踏,死者蔽野塞川,前秦溃不成军。十一月的寒风和天空中传来的鹤鸣不断敲打着秦军士兵那脆弱的心灵,也为前秦的败亡奏响了一首凄厉的交响曲!于是中国成语宝库里又添了一条“风声鹤唳”。

谢石、谢玄乘势挥兵猛击,八万人撵着几十万人的屁股一直追杀到青冈,又攻破寿阳,抓获了前秦淮南太守郭褒。苻坚随行的乐工、乐器,全部落入晋军之手,后来成为江南雅乐的班底。而大胜功臣朱序,则机智地趁乱与张天锡、东晋降将徐元喜一起脱身,重归东晋。

捷报传到指挥部的时候,谢安依旧与客人对弈不止。他接到驿站的书信,只淡淡地说了句:“孩子们到底把敌人打败了。”成大事者宠辱不惊,谢安是个最好的范例。

而此时的苻坚怀着悔恨奔逃于淮北的土地上。“我还有什么脸再去见大秦的百姓们?!”面对尾随而至的张夫人和士兵们,苻坚沉默半晌,涕泪交流。

后悔已迟,当下最重要的是重整旗鼓。前秦各部在淝水之战中均损失惨重,独慕容垂一部三万人完好无损,苻坚带着千余残军前去投奔。十四年前的一幕再度重演,只不过这回双方角色调了个个。

“今秦主兵败,委身于我,是天借之便以复燕祚,此时不可失也。”慕容垂世子慕容宝建议道。弟弟慕容德、冠军行参军赵秋等亲信也都劝慕容垂动手,然而被一代名将一一拒绝。随即大义凛然地将自己的部队全部交给了苻坚。慕容垂这样做,不单单是为了报苻坚昔日之恩。以当时情况来看,苻坚调拨给他的三万人,也不是鲜卑人自己的队伍,如果杀了苻坚,很可能激怒他们,到时候情况可能不堪设想。因此慕容垂的做法,于义于私,都是极为明智的。

慕容垂没有立即背叛苻坚,并不代表着他放弃了复燕的梦想。他拒绝了儿子慕容宝的建议,却接受了另一个儿子慕容农的提议:北上河阳(今河南孟州)。那里是前秦势力范围的薄弱之处,也正应“燕复兴当在河阳”的谶言。慕容垂提出的理由也是非常合理的:北地边远之地,趁朝廷兵败为乱,臣请镇之。

“譬如养鹰,饥则附人,每闻风飙之起,常有陵霄之志,正是谨其笼,岂可解纵,任其所欲哉!”老臣权翼建议苻坚拒绝慕容垂的请求。

但这个建议依然被苻坚拒绝。大概是此时已到安全之地洛阳,而且收集的散兵已有十余万,百官、仪物、军容粗备,苻坚信心又振作了起来,他依然相信自己有力量镇得住慕容垂。但苻坚还是作了必要的预防措施:将军李蛮、闵亮、尹国率领三千兵众同行。名为护送,实为监视。

权翼依然放心不下,他把慕容垂约到河桥以南的一座空仓库中,说是有要事相商。这一计没能骗得过已经上过一次当的慕容垂。慕容垂让典军程同穿着自己的衣服前去赴约,自己则乘着草绳编制而成的筏子从凉马台渡河而去。

十二月,苻坚在布置好中原、河北等要地的防线后,回到了长安。

入城前,苻坚在城郊摆下祭台,悼念在淝水阵亡的阳平公苻融。祭场上,苻坚伏地,放声痛哭,悔恨的泪水肆意流淌。

台湾散文家婉清说过:“在听到耶稣为世人牺牲的时候,信徒们常眼含热泪,那时的眼泪是世界上最真诚的。”此时苻坚流下的眼泪和六年前送别王猛时一样,也是不掺任何做作成分的。

自王猛之后,苻坚又失去了一位最忠心的伙伴,一位最出色的助手。此时的他,除了用眼泪来表达心中的无限痛悔外,已没有别的方式。苻坚所不知道的是,此时后悔已经太迟。淝水之败,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弟弟和十余万精锐,而将是整个天下!

就在当月,前将军、鲜卑人乞伏国仁以讨伐反叛的叔父乞伏步颓为名,连结步颓在陇西造反,这是射向前秦政权的第一支利箭。

当月二十日,已到邺城的慕容垂与二子慕容宝、慕容隆借讨伐丁零(古代北方少数民族之一,为唐代回纥以及现在维族前身)人翟斌为名,在途中尽杀监军的氐族将军苻飞龙及其手下氐兵一千人,正式举起了复燕大旗。当地的鲜卑旧部与丁零部落纷纷来投。前秦平原公苻晖、长乐公苻丕接连讨伐失败,猛将毛当、石越阵亡。慕容垂势力大振,自立为燕王,立慕容宝为太子,众至二十余万,直取邺城。

太元九年(公元384年)三月,慕容暐之弟慕容泓起兵于华阴(今陕西华阴),慕容冲起兵于平阳(今山西临汾)。钜鹿公苻睿发兵攻击慕容泓,龙骧将军姚苌谏阻之,苻睿不听出击,兵败身亡。姚苌心中有愧,虽不是自己责任,也派人到苻坚处请罪。一向仁义的苻坚这次却翻了脸,把姚苌的使者杀掉。(大概被一连串的坏消息刺激到心情大坏。)姚苌惊恐之余,逃到渭北,当地羌族豪强来附。姚苌干脆也反了,自称大将军、大单于、万年秦王,大赦,改年号为白雀。为将其与苻秦区分开,史称其建立的政权为后秦。

北方大乱,东晋趁机反攻,江淮以北和巴蜀、汉中大片土地先后被夺回。

八、仁君末路

接下来,苻坚等来的却是更多的坏消息:燕王慕容垂之子慕容麟攻拔河北重镇常山(今河北正定)、中山(今河北定县),前秦贵族苻定、苻绍、苻亮、苻谟、苻鉴等或被俘或降;幽州刺史王永被慕容垂击败,慕容垂前军挺进蓟城以南;而慕容冲干脆直逼长安。

◎ 姚苌画像

而前后秦之战,前秦一方起初连连告捷,连姚苌的弟弟都被斩杀。前秦军一鼓作气断绝了后秦军的水源,眼看姚苌等人就要干渴而死,天上雷声隆隆,大雨倾盆而下,后秦营中积水三尺,军势复振。缓过劲来的姚苌展开反攻,前秦军少,战败,护军将军杨壁、右将军徐成等数十人被俘。此战过后,苻坚意识到自己已无力消灭姚苌,加之长安危急,苻坚只得返回国都,亲自布置长安保卫战。

昔日战无不胜的大秦雄师此时连保卫京城的能力都没有了。郑西、灞上两战,前秦军再次大败,苻坚少子苻琳与前将军姜宇身亡。慕容冲率军占领阿房城。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小凤凰终于如苻坚所愿,自己飞回了阿房城,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会是以这种刀兵相见的方式!

到了这个时候,苻坚还对慕容冲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派人送去锦袍一领,希望慕容冲能念起昔日之恩。苻坚又错了,他点燃的不是慕容冲心中的旧恩,而是积压已久的旧仇!

慕容冲的詹事带来的答复是:整个天下都是我的了,一件锦袍算什么!识相的快把苻坚送出来,老子或许还能念及过去,绕了你们苻家。否则,别怪我慕容冲不客气!

苻坚怒不可遏,大骂鲜卑白虏(鲜卑人多白皮肤绿眼睛,故为自奉中原正统的人们蔑称为白虏)白眼狼。然而对方已经不是当年的弱者,现在主动权掌握在他的手里,要求自然不可能不苛刻。

苻坚还是低估了慕容家的阴险程度!曾一再被宽恕的前燕末帝慕容暐见苻坚已是内外交困,竟假借儿子结婚的名义,给苻坚安排下了一场鸿门宴!幸而计划泄露。苻坚这下才痛下决心,将包括慕容暐在内的长安城中残余的一千多名鲜卑人全部斩杀。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一代仁君苻坚现在才算理解了这句话,可惜为时已晚。

太元十年(公元385年)正月,在一片喊杀声中,前秦迎来了她生命中最后一个春节。

情况越来越险恶了,但苻坚还是坚持按习俗祭祀了太庙,大宴群臣。此时长安大饥,百姓相食。众将分到少得可怜的几片肉,都不忍心吃下去,回家后吐出来喂给他们的妻儿。三年前还是一片欣欣向荣的长安,如今却沦落到如此凄凉的境地!

长安城内一片凄凄惨惨,阿房城中却锣鼓喧天,喜气洋洋。慕容泓早已被臣子所杀,慕容冲被立为皇太弟,现在又自以为长安已稳稳在手,便挑选良辰吉日,宣告登基。重用大燕国号,改年号为更始。史称这个关中燕国为“西燕”。

这下一心与京师共存亡的苻坚坚定了意志,在仇班渠和雀桑接连打败西燕军。慕容冲咬咬牙,几天后在白渠重挫前秦军,苻坚竟一度被围。幸而殿中上将军邓迈、左中郎将邓绥、尚书郎邓琼等人同仇敌忾,奋力狙击,方反败为胜。慕容冲尚书令高盖一度攻入长安南城,前秦军粮绝,靠吃着死人肉还是将高盖赶了出去。

并非全天下的人都和慕容家一样忘恩负义。南北朝时期北方战乱多,百姓们常常修筑堡垒以自卫,这种防御工事被称为“坞堡”。危难时刻见真情,长安粮尽,冯翊一带三千多个坞堡的民众感苻坚平日之仁,纷纷自发组织起来为长安出粮出力。新平太守(今河南淮阳)苟辅咬紧牙关,坚决拒绝姚苌的劝降,前后杀伤后秦军数万人。前秦军得到人民群众的支持,更加奋勇作战,苻坚每日上城亲自指挥,身上中箭,血满征袍也不退。猛将杨定率精锐冲击西燕军阵地,俘获一万多人。苻坚不再手软,全部坑杀。慕容冲大恐,挖陷马坑以自固。

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悬崖撒手。意指大多数的失败不在于失败者实力不足,而是自己心理上先支撑不住,主动放弃了。这个词也说明了人类最大的敌人,就在于自己。

当长安上下军民一心,慕容冲一时难以得手的时候,苻坚悬崖撒手了。残酷的长安争夺战还在继续进行,百姓伤亡一天天加重。对于慕容冲而言,反正死的又不是自己家百姓,无所谓。苻坚却觉得再也难以忍受了。而过于迷信天意的性格,又成了他最终撒手的重要因素。

南北朝是个谶言流行的年代,佛教的盛行在那个时代达到了顶峰。“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对宗教的极度狂热,使得上至君王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对代表天意的民谣和谶语深信不疑。“晋祚尽昌明”、“牛继马后”等历史名谶都诞生于那个时期。

苻家从起家到坐大,均与谶语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苻坚自己篡位也多少受了点民谣的影响。在这个特别时期,对天意的迷信自然是可想而知的。他甚至请来道士王嘉和僧人道安,一举一动都要咨询他们的占卜。偏偏老天对他似乎也愈发悲观,先是有群鸦数万,哀鸣于长安城楼上,占卜者认为群鸟相斗,门羽,预示着今年之内会有甲兵攻入长安,长安难撑过本年。紧接着,城中又出现了叫《古符传贾录》的书,书中有这么句,“帝出五将长久得”。这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先前在长安城中流传的一句民谣:“坚入五将山长得。”“坚”契合苻坚,而长安西北还真有这么座五将山。心理压力一天天增大的苻坚觉得这分明是老天在指引他:长安已经守不住了,逃往五将山,将来还有希望。

事实也似乎在印证着谶语和民谣。五月,前秦最后的希望杨定在城西被慕容冲擒获,苻坚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留太子苻宏留守长安,自己带着中山公苻诜、张夫人等与骑兵数百出奔五将山。沿途还遍告州郡,约定初冬合力解救长安。

苻坚又错了。自王猛死后他一直在不断地犯错,而这一次的错误是致命的。长安之所以能在弹尽粮绝的状态下依旧士气高涨,不断击退慕容冲的进攻,除了慕容冲自己的暴虐不得人心外,最主要的有苻坚这个主心骨在城中坚守。只要有苻坚在指挥,长安军民就能一次次团结一致,共御外敌。

而苻坚一走,也将城内最后的信心带走了。君主都逃了,谁还有心思继续坚持下去?太子苻宏威信全无,根本镇不住场面。没多久就与家人、宗室以及数千骑兵也西逃下辨(今甘肃成县西北)。老臣权翼、薛讚等带着数百人投奔了姚苌。约好初冬反攻,结果长安连秋天也没坚持到。

坚守了大半年的前秦国都终于陷落,残暴的慕容冲对这座曾给自己带来无数伤痛回忆的城市进行了疯狂的报复。西燕军队在全城大掠,大火久久不熄,城中死者无数。这座自西周起就成为中原政治中心的古都,自此永远衰落了下去。(后来隋朝首都长安为杨坚新建,并非旧长安。)

逃到五将山的苻坚很快就发现老天根本不打算兑现自己的“诺言”。他不但没能在当地发展起来,反而被闻讯赶来的羌族骑兵包围了起来,领队的是姚苌手下的骁骑将军吴忠。当吴忠带人冲进苻坚的营帐内的时候,发现前秦天王不慌不乱,正一面安然坐在地上享用着御膳,一面和过去一样对属下发号施令,尽管这时他身边只剩下十来个侍从了!大为佩服苻坚的淡定之余,吴忠还是执行了命令。苻坚被送到刚陷落的新平城,和前任苻法一样被幽禁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苻坚天天大骂姚苌。毕竟自苻生时代,姚苌的哥哥姚襄被氐族名将苻黄眉、邓羌击斩,姚苌率羌族投降氐秦后,文明水平落后得多的羌人就一直被氐族贵族视为属下使唤,现在怎么可能让氐族之王反过来屈膝侍奉过去的奴仆?那就成全他吧,也算给他留个硬骨头的好名声,姚苌想。

◎ 苻坚殒命之地新平(今陕西彬县)

太元十年(公元385年)八月二十六日,苻坚被缢杀在新平佛寺。苻诜、张夫人等一起自杀。

“河水清又清,苻诏死新城。”民谣、谶言没有预示苻坚的脱困之道,却预示了他的死。这对几代人谨遵天意的苻家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龙骧皇帝逝去了,留下的争论一直不息。苻坚对自己的敌人一向仁德,对自己的亲属却极其严厉。以至于他在位期间,氐族贵族叛乱一直不息,而后燕、后秦等势力造反时,苻家贵族竟然纷纷投敌。极大地内耗了氐族的内部实力。

这一切矛盾均被前秦强大的国力所掩盖。更确切的说,是被苻坚战无不胜的巨大光辉所掩盖。当前秦惨败淝水,神话般的偶像被彻底打倒的时候,隐藏的痼疾马上来了个总爆发。

总而言之,苻坚的所作所为虽然相当大气,但并没有达到圣人所说的“王霸”的境界。他终归只是个仁君,而并非雄主。

◎ 苻坚墓(今陕西彬县)

可是就在他死后,中原大地再度迎来黑暗的战争年代。慕容冲不久就死于部下之手。后秦、前秦残余、西燕、后燕、西秦、南凉、翟魏以及后来的大夏等势力陆续而起,为争夺每一块地盘而大打出手。人们在忍受了半个世纪的痛苦之后,才于元嘉十六年(公元439年)迎来了北魏(由拓跋鲜卑建立)的再度一统。

而历史也就此跨过五胡部分,迈入了大气磅礴的南北朝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