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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护(南北朝北周权臣)

宇文护简介

宇文护:宇文护(513~572年4月12日),字萨保,代郡武川(今内蒙古武川县)人,鲜卑族。南北朝时期北周权臣,北周文帝來洎宇頭文泰筿之侄,邵惠公宇文颢第三子。年少端庄正直,颇有志向气度。早年出仕西魏,跟随宇文泰与东魏多次交战,屡建战功,历任都督、征虏将军、骠骑大将军。西魏恭帝元年(554年),宇文泰临终将权力移交给宇文护。宇文护执掌国政后,迫使西魏恭帝元廓禅位于宇文觉,建立北周,封大司马,进爵晋国公。北周建立后,宇文护专政,三年内连杀宇文觉、元廓、宇文毓三帝。名臣赵贵、独孤信对其掌权不满,暗中策划将其除掉,事败后纷纷被害,北周政权稳定下来。宇文护拜大冢宰,总领左右十二军,一时间权倾朝野,成为北周王朝实际主宰者。武成二年(560年),宇文护拥立宇文泰第四子宇文邕为帝。保定三年(563年),宇文护命柱国大将军杨忠联合突厥东征北齐,围攻洛阳,因北齐援军赶到,无功而返。伐齐挫败,使宇文护的朝廷威望大为降低。宇文护自西魏恭帝三年(557年)到北周建德元年(572年),前后执政十五年之久,对北周王朝的稳定起到了一定作用。天和七年(572年)三月十八日,宇文护从同州回到长安,在含仁殿被宇文邕杀死,其子嗣、党羽也被逮捕诛杀。建德三年(574年),宇文邕下诏恢复宇文护爵位,谥号为荡。

宇文护传记——

宇文护,北周开国功臣,周文帝宇文泰的亲侄子,宇文泰死后被任命为托孤之臣,总揽朝政十五年,连杀西魏恭帝、北周孝闵帝、明帝三位皇帝,可谓弑君第一人。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权臣,也有着肱股名臣的另一面,甚至可以算作王思政之后,北周最为耀眼的魁星。

起于乱世谋于变

宇文护,胡名萨保,生于公元515年,祖居北魏六镇之一的武川镇。据称宇文护具有西域胡人血统,与祆教有关。然史料不全,不可定论。宇文家族是鲜卑族的一支,鲜卑族有拓跋、慕容、段、乞伏等部,其中拓跋部在公元386年建立北魏。为防范来自蒙古草原的柔然,北魏在都城平城(今山西大同)之北,由西自东设立了六个军镇,挑选宗室贵族子弟镇守,六镇的军将也凭借军功获得较大政治权益。北魏孝文帝南迁洛阳后,政治中心南移,汉化风气加重,一方面中央对六镇不再重视,另一方面南迁后汉人力量加强,六镇守将子弟升官之路越发狭窄,处境变得艰难。贵贱颠倒,日久必变。这一利益分配的变化趋势,使得原本是国之捍御的六镇,变成了威胁国家安全的火药桶。公元六世纪初,六镇军事贵族与中央的矛盾越发尖锐,到了523年,终于爆发了六镇之乱,以葛荣、鲜于修礼、杜洛周等人为代表的六镇流民首领起兵反抗北魏。

把视野放到全中国,此时动乱程度又达到一个极点。自西晋亡后,中原汉人南迁,相继建立东晋和宋、齐、梁、陈,其矛盾主要集中于北来大族与南方土著士人身上。而北方则表现为多民族争霸的多元矛盾,经历数十年的残酷战争,北方曾经出现过一次短暂的平衡,即前秦统一北方。但是彼时羌、羯、鲜卑、氐等族势力都还有一定基础,前秦的统一犹如一只薄纸盒子盛满了水,稍有晃动,则纸破水泄,不可收拾。其后淝水战败,前秦瞬间崩溃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北魏的统一是第二次平衡,其时羯、羌、氐、匈奴势力都已衰弱不堪,北方民族矛盾简化为二元化胡汉冲突。北魏统一虽已届百年,却始终未能消弥这一矛盾,一方面自身潜在危机加重,另一方面南方梁朝虎视眈眈,北魏的平衡犹如双手托举的玉璧,脚下不稳则有玉碎之危。

在六镇之乱正敲响北魏灭亡的丧钟之际,不甘没落的六镇军事豪强也迅速借机而起,或起兵割据一方,或窃取流民力量,以谋求更大利益。洪流一起,江河俱下,宇文氏也不能独善其身。流民统帅杜洛周派大将卫可孤进驻武川,宇文护的祖父宇文肱,父亲宇文颢,三个叔父宇文连、宇文洛生、宇文泰,纠集宗族乡人袭杀卫可孤,而宇文颢在此役中不幸阵亡。此年(公元525 年),宇文护才十一岁。

次年,流民统帅鲜于修礼占据武川一带,命宇文肱带其部众进攻定州。结果宇文肱被北魏军打败,宇文肱和宇文连阵亡,宇文护母子兄弟六人被俘,所幸被三叔宇文洛生带兵抢回。稍后这股流民义军首领火并,尔后被契胡族军队打败,宇文护和其三叔宇文洛生、四叔宇文泰又成了契胡首领尔朱荣的部下。

乱离人,不及太平犬。后来经历了三十多年俘虏生涯的宇文护之母阎氏哀叹:“吾凡生汝辈三男三女,今日目下,不睹一人。兴言及此,悲缠肌骨。”宇文氏一家在尔朱荣手下仍旧命运难测,因为其豪强身份引起了尔朱荣的猜忌,三叔宇文洛生被杀,四叔宇文泰效法汉光武帝刘秀,以进为退,跟随大将贺拔岳征讨关中和陇西的流民起义军,其代价是宇文护和三个兄弟被扣为人质。

公元531年,贺拔岳进军关中,战事频繁。宇文泰身边人手不够,便把十七岁的宇文护从晋阳接到关中,随军征战。三年后,贺拔岳意外被刺身亡,宇文泰因缘际会,被贺拔岳余部推举为首领。稍后的时间里,宇文泰在四面是敌的险恶环境里纵横捭阖,消灭关中、河西一带反对势力,并迎回被高欢逼得狼狈不堪的北魏孝武皇帝元修,从而站稳了脚根。

至此,全国形势又为之一变。六镇起义的洪流汇为两股互相对立的力量,一是宇文泰所立之西魏,一是高欢所立之东魏,他们与南方的梁朝构成三足鼎立关系,从此进入长达四十多年的三国对峙时期。以宇文氏为代表的武川镇军事贵族,开始在历史舞台上大放异彩。只是,武川群雄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为后来的隋唐开启了三百多年的极盛之期。

当然,宇文护也没时间去想这些。先前留在晋阳的宇文什肥、宇文元宝、宇文菩提,都被死敌高欢所杀,宇文氏一族只剩宇文泰、宇文导、宇文护叔侄三人,宇文导长年跟随宇文泰征战,宇文护则忙于管理事务,协调杂事。

其时西魏刚刚立国,外有东魏之逼,内有诸豪强分庭抗礼,宇文泰内顾不暇。宇文护虽然年纪不大,却心思细密,处事严谨,把诸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为四叔分忧不少,颇受好评。这也为日后宇文护受托孤之任打下良好基础。

公元534年至546年,宇文护逐渐参与到西魏对外战争中去,他在小关之战、沙苑之战、弘农之战、河桥之战、邙山之战中均有参战记录。然而其所任职务均是督将以下的低级军官,大致与现营长相同,故而几次参战并无较大贡献。不过这并非宇文护自身无能,而是西魏军队特点所致。

西魏立国后,宇文泰进行了军队整编,沿用鲜卑族八部之制,设立了八个柱国大将军,统御十二个军,每一军设一大将军。八位柱国大将军,除西魏宗室元欣是空头将军外,宇文泰、赵贵、独孤信、李虎、李弼、侯莫陈崇、于谨均有自己的部曲。按照鲜卑旧制,诸部军队只接受部族首领指挥,对皇帝(或最高首领)只是名义上的隶属关系,各部首领对自己的部曲有完全自主权。贺拔岳被刺杀后,宇文泰虽然成为诸部首领,但己部军事力量相比赵贵、李虎、于谨等大将,并无明显优势。为了赢得诸部支持,宇文泰不得不逆历史潮流而动,公开反对北魏孝文帝以来的汉化政策,对诸部军人赐以胡姓,一姓人归一将统御,从而在政治上明确诸部军队的私有属性,以获取诸部大将的支持。

在这种情况下,宇文护的发展空间只能局限于宇文部,自然没有太多其他机会。直到西魏废帝元年(公元552年)前后,形势才开始变化。此年,八大柱国之一的李虎(唐高祖李渊的祖父)病死,刚刚立下平定汉中大功的十二大将军之一达奚武,被朝议推荐继任李虎之职。然而达奚武洞悉宇文泰欲兼并李虎部军队的图谋,不仅自己拒任,还极力推荐西魏宗室元子孝。元子孝也跟元欣一样是个空头将军,因此宇文泰顺利借元子孝之手兼并了李虎所部军队,一举具备了对其他诸部压倒性的优势。

宇文护的机会也随之而来。公元554年,西魏酝酿已久的取蜀制梁计划展开第二步,即攻伐立都江陵的梁元帝。柱国于谨担任征梁军统帅,宇文护、杨忠领衔前锋,自长安出发,一路攻城略地,二十一天后出现在江陵城下。梁军没有想到西魏军来得这么快,守备非常松懈。宇文护趁机夺占长江渡口,收集船只,掐断了梁军南逃的退路。于谨所部大军四万余人在十三天后到达,宇文护随即配合大军合围江陵。梁军困守城中,无援兵,亦无退路,最终城破国亡,梁元帝萧绎被俘杀。

客观而论,江陵之战虽属灭国之战,但梁朝一衰于侯景之乱,二衰于蜀荆之争,三衰于上下游分立,四衰于湘雍掣肘,早已形成战略上的孤立。以西魏百战之兵攻梁,实属有征无战,故而于谨与宇文泰讨论方略时成竹在胸。

◎梁元帝萧绎像

就宇文护而言,此战不仅是其人生的第一场大战,灭梁功勋更是进一步夯实了他在宇文氏第二代中的超然地位。历史不容假设,但是纵观当时宇文氏两代人的年龄构成,宇文泰年届五十,几个儿子还未成年,即使历史走向有所改变,宇文泰的儿子顺利接班掌权,以宇文护的功劳和资望,也必将成为稳定朝局、震慑诸部的柱石级人物。

此时他所需要的,只剩下时间。

公元556年,西魏丞相宇文泰在出巡途中病发而亡,临终前召见宇文护,委托他辅助儿子宇文觉。宇文护秘不发丧,护送宇文泰遗体到长安后昭告天下。

此时西魏除原有关中、陇右占领区外,相继夺取汉中、巴蜀、荆州,东面与强敌北齐形成战略相持局面,宇文氏的统治地位十分牢固。作为宇文部的杰出领袖,宇文泰以过人政治智慧和灵活有效的政治策略,独创以周礼杂糅鲜卑旧制的六官系统,开创出了沿续二百余年的府兵制。宇文泰更以关陇军事集团为班底,在军事、经济、文化等方面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打出一片江山。这样的威望,不仅使他在有生之年威震关陇,还给他的后代留下了坚实的执政基础。

宇文护就在这样的基础上登上了西魏政治舞台的中心。西魏政府任命宇文护为柱国大将军,全面接掌宇文部军权。翌年年初,宇文护威逼西魏恭帝禅位于宇文觉,正式灭魏建周。而西魏恭帝不久便被杀于府第。宇文觉即北周孝闵帝,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天子毫无执政经验,军国大事全由宇文护决断,宇文护成为北周帝国实际上的第一人。

非正常的权力更迭、非正常的权力配置必然导致流血。而这两种特征,刚刚建国的北周全都具备。宇文氏两代交接政权时,并未有充分预备,加之诸部贵族与宇文部本是拥戴、支持和配合关系,宇文泰一死,宇文部的威慑力立即下降不少。宇文护本人作为少壮派,与其余六大柱国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但他却凌驾皇帝之上。这样的形势之下,诸部实力派必然会产生权力诉求。

宇文护很清楚这一形势,他不得不向八大柱国之一的于谨求助。于谨早年与宇文泰交情很好,而且是八大柱国中资历最老的一个。诸部争权,如果处置不当,西魏以来二十多年的努力将会毁于一旦。关键时刻,于谨表现出一个老臣作为中流砥柱的作用。他在朝会上强调宇文护辅政的法统合理性,然后当众向宇文护下拜,表示绝对服从领导。于谨语气严厉,对诸部贵族不服宇文护的做法进行了批评,诸贵族、大臣不得不有所收敛。然而矛盾只是暂时掩盖下去,斗争很快变得更加激励。

首先发难的是两位柱国大将军赵贵和独孤信。

赵贵在贺拔岳被刺杀后,第一个提出拥立宇文泰。宇文泰感念其功,对其始终尊崇有加。西魏立国后,赵贵参与了历次大战,功勋赫赫,地位仅次于于谨。但孝闵帝宇文觉即位后,宇文护把持朝政,赵贵对此愤愤不平,十分不满。而独孤信先后独力经营荆州、陇右,威震一方,女儿更是嫁给了宇文泰的庶长子宇文毓。但独孤信在贺拔岳被刺时,曾参与争夺贺拔岳余部军权,所以一直被宇文泰猜忌。公元556年,宇文泰商议立嗣时,又借助陇西李氏的力量,打压独孤信势力。赵贵和独孤信两人商议后一拍即合,图谋杀死宇文护。但是赵贵和独孤信显然政治智慧不如于谨,此时谋变,存在很多先天不足。

其一是没有占据政治主动权。宇文护的法统合理性,属宇文泰遗命确定,又经于谨表态强化,已经非常稳固。要否定它,只有借助皇权。但从史料来看,赵贵和独孤信并没有将图谋知会孝闵帝,也没有提出任何政治口号。

其二是没有广泛发动力量。八大柱国所统兵力,宇文部虽已掌握李虎部,又得到于谨部的支持,但李弼、侯莫陈崇两部并未公开表示支持宇文护。如果赵贵、独孤信联合李、侯莫二部,当能形成多数力量,即使不动用武力,也能采取政治压力获取更多利益。赵贵和独孤信没有在这方面多下工夫,而是把一场政治斗争降格为一次笨拙的刺杀。

独孤信对此事没有多少把握,到了约定的日期,反而劝赵贵不要去冒险。临事犹豫,此乃成事大忌。结果二人被开府宇文盛告发,宇文护立即逮捕赵贵,随后诏告天下杀之。独孤信由于威望过高,又与宇文氏有姻亲,所以宇文护没有公布其罪,只是逼其在家自杀。

第二个发难的是孝闵帝宇文觉。只可惜他空有其父倔强不屈的个性,行事却太过鲁莽。宇文护专政,引起了上自皇帝下至臣下的普遍不满。司会(北周六官系统中天官府的属官,主要掌管财政,类似于度支郎中、户部尚书等职务)李植、军司马(北周六官系统中夏官府的属官,主要掌管兵马调动等事务,类似七兵尚书、兵部尚书等职务)孙桓在宇文泰时代掌握重权,而宇文护上台后,其权力却被逐渐侵蚀剥夺。李、孙二人心生怨望,遂向皇帝提出诛灭宇文护的建议。君臣一拍即合,随即定下诱宇文护入宫然后将其刺杀的计划。皇帝本人带领心腹武士在皇宫内练习擒拿之术,时刻准备捉杀宇文护。

这次图谋同样显得荒诞而可笑。宇文护刚刚经历了赵贵事件,正处于高度戒备期,必定不会轻易孤身入宫。最关键的是,掌管皇城禁兵的尉迟纲与宇文护关系亲密,单靠几个皇宫卫士,怎能奈何宇文护?将军蔡佑和尉迟纲共同掌握皇城禁兵,不忍孝闵帝宇文觉走上不归路,遂冒死劝阻。无奈年轻的皇帝意气风发,仿佛一头初生的小牛犊,勇猛地向宇文护这头老虎冲去。

不久宇文觉的图谋泄露,宇文护先是劝诫皇帝不要兄弟自残,没有奏效后,便将李植、孙桓调到州郡任职,然后各个击破,收而杀之。随后宇文护诏告天下,声称孝闵帝失道失职,不再适合当天王,于是逼其逊位,不久孝闵帝便被死于宅邸。宇文护改立宇文泰的庶长子宇文毓继位,是为北周世宗明帝。此事没有引起太大震动,诸老臣、大将彻底慑服于宇文护的威势之下,没有再出现类似的谋杀事件。不过还是种下了长远的隐患,参与谋杀事件的李植,其父是十二大将军之一的李远。李贤、李远、李穆兄弟是陇西豪强,势力颇大,李远、李植父子均被宇文护诛杀,李贤、李穆则被削去官职,李氏一族可以说被逼到了宇文护的对立面。二十多年后,杨坚篡夺北周政权,时任并州刺史的李穆背弃宇文氏,坚定地选择了杨坚,不能说与此事没有关系。此事涉及北周统治基础狭窄化,容待后论。

这两次未遂的政变,尤其是赵贵、独孤信之乱,虽然时间短暂,意义却非常重大。

宇文氏两代权力迅速更迭,这一突变使得原本掩盖在水面下的诸部矛盾表面化。由于诸部各握武力,使得这一矛盾具有激化为内战的条件。宇文泰的诸子均没有化解这一矛盾的能力,幸而有宇文护这一强力人物的出现,及时阻止了内战的潜在可能,可以说,宇文护对稳定政权起到了巨大作用。从当时形势来看,宇文护诛赵贵、废孝闵帝并没有实施大规模屠杀清洗,政府和军队骨干都安然无恙,这使得死敌北齐没有趁火打劫的机会。从更广阔的视角来看,宇文护继续奉行宇文泰时代的政治、军事策略,关陇政治集团保持了连贯发展势头,为大一统的隋唐帝国打下了核心基础。

弑帝集权雄三国

公元557年,陈霸先废掉梁敬帝萧方智,建立陈朝,与北周、北齐三足鼎立。相较魏蜀吴三国模式,周齐陈三国势均力敌,关系更加复杂。北周国内各股政治势力很快都聚焦到国与国的矛盾上来。

公元559年,陈朝发兵围攻湘州。湘州在今湖南,南朝之初原为荆州下属,宋武帝刘裕以为荆州地域过大,威胁下游,遂分荆州南部置湘州。西魏攻灭梁元帝萧绎后扶植萧察(梁武帝之孙)建立附庸国西梁,并进一步向南攻略,而与西梁毗邻的湘州大半则被北周控制。湘州之地深入江南,若长久被北周占领,是必严重威胁陈朝。陈朝此次发兵就是为了解除这种威胁,而宇文护则派大将贺若敦(隋朝开国名将贺若弼之父)率兵六千渡江救援湘州。

北周此时的主要敌人仍是东面的北齐,派出区区六千人南下援救湘州,仍是力有不逮。好在贺若敦世代将门,用兵得法,屡破陈军。然而天公不作美,进入秋季后,江南连降大雨,洪水泛滥,贺若敦的陆上后勤补给线断绝,陈军水军优势反而发挥出来。贺若敦苦苦支撑,终因力不能敌,六千部队十损五六,不得已退出湘州。

湘州争夺战的失败,暂时中止了北周快速扩张的势头。这促使北周政府开始重新考虑国家战略方针。在宇文护的主持下,北周的关注重点逐渐转向北方突厥。

突厥是蒙古高原新崛起的一支游牧民族,曾在西魏时期攻灭柔然,击败吐谷浑,独霸阴山以北。宇文泰在世时,就已有结好突厥共同抗击北齐的打算。公元556年,突厥俟斤可汗曾欲嫁女于宇文泰,不料适逢宇文泰病死而未果。公元558年,突厥使者再次出使长安,双方就联盟一事进行了商谈。北周、北齐、突厥事实上在局部也构成了三国关系,北齐略强而北周略弱,突厥成为新的草原霸主之后,北周、北齐都急欲与之结交。然而突厥也不能不看到,北齐建国以来主要精力是解决北方边患,柔然灭亡之后,突厥理所当然地成为北齐下一个打击目标。有鉴于此,面对北周、北齐同时伸过来的橄榄枝,突厥更倾向于与北周结盟。

但还未来得及定下结盟大事,北周内部又发生了政变:明帝被废!

明帝宇文毓即位时已经二十四岁,他聪明英武,深沉有度量,爱读诗书,生活又极尽朴素,具备了一个明君的基本素质。宇文护要控制这样一个皇帝,难度空前。回想西魏时期宇文泰之与皇帝元宝炬,皇帝虽然已成年,但没有任何资望可言,而宇文泰却掌控着军政大权,拥有足够的实力和威望。现在,宇文毓与宇文护同出一脉,论法统、威望,宇文毓都能与宇文护一较高下,甚至略有优势,这引起了宇文护的深深不安。权衡再三后,宇文护决定再行废立。

政变发生在公元559年四月。这次废立事件比较隐秘,宇文护没有公开表示废立之意,也没有指摘宇文毓的过失,而是悄悄派御用厨师进献毒饼。宇文毓食后毒发而死,宇文护随后拥立宇文泰第四子宇文邕为帝,是为北周武帝。有趣的是,四个月后,北齐常山王高演废帝自立。两个死敌在国家政权交接上算是达到了高度的同步。

这次充满阴谋的废立事件,大概是宇文护出于不愿招惹天下声讨的结果,然而也无意中为后来的历史演变埋下一个大大的伏笔。宇文毓中毒后并没有立即死掉,而是趁着意识还比较清醒,口授诏书,命宇文邕继承帝位。这个意料之外的难题让宇文护很是尴尬。宇文邕已经十八岁,从其表现来看,并非才能平庸之辈,要控制这样一个皇帝,很是难办。御正大夫(类似于后世中书舍人)崔猷建议,遵照周礼立明帝之子宇文贤。这个建议可说是正合宇文护胃口,然而碍于明帝诏令,最终没有实行。

宇文邕即位后,一改前两任哥哥的作风,收敛起自己的才气和野心,做出无意夺权的姿态。公元561年,宇文邕为表示恭敬和感激,再次给宇文护加官进爵。宇文护此时职务为太师、大冢宰,爵位为晋国公。宇文邕下令加宇文护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令五府总于天官,并在宇文护的封地同州设立其祖父宇文肱的别庙。

这三项命令,使得宇文护的地位高到无以复加。

首先是明确了军权。北周军队最高统帅是皇帝,主管军队的是夏官府的长官大司马。宇文护法定职权范围内并无军权,此前虽然有宇文泰的临终授权可以掌管军队,但随着时间推移,上代的遗命逐渐失去竞争力。都督中外诸军事虽然不是正式官职,但经皇帝确认,此职即超越大司马,成为管辖中央直属军队和地方乡兵的最高长官。如此,宇文护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抓住军权不放。

其次是集中权力。这里有必要提一下六官制度。西魏时宇文泰为掌握政治上的主动权,打出恢复周礼的旗号,于恭帝时模仿西周建立六官制。六官分别是天官(掌管皇宫内一切事宜)、地官(掌管财政)、春官(掌管礼仪)、夏官(掌管军队)、秋官(掌管司法)、冬官(掌管营建制造),各官开府设立自己的参谋、职事官吏。天官府长官即大冢宰,其主要职能是负责皇帝的衣食住行、中外命令传递、日常行为规范等事务,基本不涉及国家管理事务。所以大冢宰虽然位居六官之首,却和太师一样,只是个虚职。五府总于天官,即地、春、夏、秋、冬五府统统由大冢宰指挥。命令的意义昭然若揭,五府总于天官,即是任命宇文护为丞相!

再次是赋予祭祀权。封建时代,祭祀权例来是皇帝专属权力,这是原始社会鬼神图腾等崇拜的残留,也是君权神授论的具体表现形式。不过自秦汉以来,祭祀权逐渐沦落成为一项面子工程,权臣在没有确定篡位前,一般不会染指。宇文邕把祭祀祖上的权力分配给宇文护,这在政治上是极大的荣耀。

这一系列政令捧得宇文护飘飘欲仙,至此对宇文邕的戒心放下不少。同时也释放出一种北周主相矛盾缓和的积极信号,预示着国家战略重心又将发生新的转变。

自公元556年宇文护掌权以来,北周政治、军事局面逐渐趋于稳定,这是北周国力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诸部斗争形成均势的结果。拥立武帝后,宇文护得以腾出更多精力来巩固统治,加强内政,这也是他的强项。公元561年,北周政府下令调整兵役制度,将原来的八丁兵改为十二丁兵,即将各军府兵员分为十二个批次,各批次轮流值班,每年正好服一个月兵役,这在一定程度减轻了兵役负担和后勤保障压力。鉴于经济正在不断恢复,货币流通量逐渐加大,中央政府铸造了“布泉”币,与汉朝以来通用的五铢钱并行。宇文护又遣使到陈国,申明愿意促进两国友好关系,陈国随即示好。北周投桃报李,把灭梁时抓获的陈顼(陈文帝的亲弟弟)送还江南,两国正式结束了从湘州争夺战后的敌对状态。公元562年,由于关中地区持续干旱,政府从蒲州、同州开凿河渠,关中地区的农业灌溉得到极大改善。蒲州从前是东西魏争霸的前哨地区,北周有能力在这里大规模开凿河渠,表明其对晋南河谷地区的控制更加稳固。

北周内外形势一片大好,宇文护集权的动作却一直没有松下来。公元563年一月,八大柱国之一的侯莫陈崇,跟随武帝去原州巡视,武帝忽然改变原计划,连夜返回长安,引起众臣议论。侯莫陈崇对人说,这可能是皇帝要图谋杀死宇文护。这话轰然传开,两年前废帝的情景如在昨日,长安内外顿时又陷入惶惑之中。谣言像野火一样疯狂蔓延,武帝惧怕宇文护再次废立,立即召集满朝文武,当廷斥责侯莫陈崇制造谣言。宇文护深知,这背后是深刻的主相矛盾,治乱须用重典,他随即派兵逼死了侯莫陈崇。至此,北周开国八大柱国,除宇文氏和空有头衔的西魏宗室外,其于六柱国中,于谨改易立场,李弼病死,余下四部悉数被宇文氏占有。宇文护威权之重,达于极点。

当年九月,因为废明帝事件而搁置的结盟突厥计划,被重新搁上日程。由于双方都对北齐敌意明显,合作关系迅速由外交示好升级为军事同盟。结盟后,北周分遣两路大军讨伐北齐,一路由柱国大将军杨忠领兵万余从武川南下,过北魏故都平城逼近晋阳,一路由达奚武领兵向南进逼晋阳,而突厥俟斤可汗则亲自率十万大军南下助战。

◎北周联合突厥进攻晋阳

十二月,北路杨忠军联合突厥军兵临晋阳城下。晋阳是北齐的军事中心和副都,对关中和关东都有居高临下的战略优势,地位非常重要。北齐武成帝高湛亲赴晋阳坐镇指挥,名将段韶带精锐部队出城列阵。由于持续下了几十天大雪,周突联军后勤补给困难,突厥军更是惧怕北齐军势,把部队停在城外山上,不肯再战。杨忠无奈,只好单独组织步兵进攻。杨忠气势虽猛,但转战七百余里之后,已是人困马乏,而段韶指挥齐军列阵不动,待周军冲锋的劲头稍缓,便率军合战。周军遂大败,杨忠麾下战士死伤大半,只好撤退。

南路达奚武所部步骑三万,从平阳(今山西临汾)出发,意图两路夹攻,与杨忠会师于晋阳。而镇守汾北的是北齐另一位台柱级人物——名将斛律光,双方遂相持不下。公元564年一月,杨忠败退的消息传来,达奚武明白夹攻战略已然落空,于是从平阳撤回。

晋阳之战,是自公元547年以来,周齐双方第一次大规模交战,其背后的动因,是北周十六年来连续拓地,国力蒸蒸日上。然而对于立国已三十余年的北周(含西魏时期),要转守为攻并非易事。这次两路进攻选择北齐的副都晋阳下手,只有两重意义:一是探明了北齐军力依然十分强大,二是奏响了周齐两国再次进入大规模战争的序曲。这对宇文护而言,又何尝不是敲响了盛极而衰的警钟。

北周朝廷上下对此次作战褒贬不一,北齐却震惊于北周胆敢主动进攻重兵云集的晋阳。为缓和两国关系,北齐武成帝高湛决定放回宇文护的母亲阎氏。阎氏在宇文泰于公元534平定关中时,就被东魏当作俘虏关了起来,至今已达三十年。阎氏的悲惨遭遇,是广大武川镇遗落在晋阳亲属的典型代表。当宇文泰在关中割据一方时,许多武川籍军将的亲属尚来不及接至关中,就被高欢扣押,以作为要挟宇文泰的筹码。后来高欢率军进攻关中遭到重大挫折,便杀害了这批人质泄愤,其中尤以成年男丁为主,例如宇文泰的三个侄子,大将贺拔胜的所有儿子。至于女眷,或配给士兵作妾,或卖为奴婢,生活极其悲惨。当然这并非高欢的专有做法,而是胡族固有野蛮风俗所致。自西晋灭亡,五胡乱华以来,中国经历了将近三百年的胡汉民族融合,屠杀、流徙、人口贩卖,都是文明进化过程中无法忽视的牺牲,以阎氏为代表的胡汉人民适逢其难,令人叹惜。

由于周、齐互为敌国,没有外交来往,宇文护遣使几经周折,最后通过边镇守将传递书信,才将阎氏接回本国。北周自皇帝以下共同庆贺,宇文邕亲自率领族人以亲戚礼朝见阎氏,宇文护更是穷奢极欲,用最好的供奉孝顺母亲。一时间,北周如同过年一样热闹。

然而这热闹没持续多久,宇文护便陷入矛盾中。

阎氏回归后,突厥俟斤可汗根据结盟约定,知会北周要再次联合出兵进攻北齐。考虑到北齐刚刚归还母亲,宇文护不想立刻与北齐撕破脸皮,但突厥之盟也是刚刚稳定,如果不遵守盟约,惹恼了突厥,更是麻烦。权衡之下,宇文护决定再度出兵进攻北齐。

用兵连挫权柄危

公元564年九月,北周集结二十四个军府、各地乡兵以及各胡族兵共计二十余万人,分三路进攻北齐。第一路由宇文护亲自率领,统领柱国大将军王雄、达奚武、尉迟迥和齐国公宇文宪等,兵力十余万,出潼关、弘农,进攻洛阳。第二路由镇守邵郡(在今河南济源)的大将杨摽率领,兵力一万余人,出轵关(在今济源王屋镇),攻河东。第三路由镇守江陵的大将军权景宣率领,兵力不详,攻豫州。另有杨忠屯兵沃野镇,以本部兵接应突厥军。

◎北周伐齐——洛阳之战示意图

客观来说,周齐双方兵力对比并无太大差距,宇文护倾全国之兵进攻北齐,胜算不大。长期驻守边境线的勋州太守韦孝宽认为在对峙形势下,不可轻易决战,于是上书劝阻宇文护,但宇文护不听。

十一月,宇文护屯兵弘农,令尉迟迥率前锋十万围攻洛阳金墉城,达奚武、宇文宪、王雄等率军在邙山下扎营,形成围敌打援之势。北齐大将斛律光、兰陵王高长恭率军五万列阵邙山,由于兵力悬殊,不敢贸然攻击,只能坐观洛阳被围。金墉城本是洛阳故城西北角部分,魏孝武帝西迁后,洛阳城成为东西争霸的前沿重镇,因为洛阳城面积太大难以守卫,于是将其西北角整修加固,改为金墉城。此时金墉守将是齐将段思文和独孤永业,城内防守设施完善,周军百般进攻不能得手。一时两军陷入对峙。

北齐武成帝高湛对洛阳形势非常担心,一旦洛阳城破,敌军与邺城之间只剩一道黄河相阻,邺城危在旦夕。此时北齐三大名将中的斛律光、高长恭均已到达洛阳,段韶则坐镇晋阳防备突厥。高湛仍觉不放心,意欲调段韶去洛阳,于是问其对策。段韶分析道:突厥军队进攻并州,不过是为了掳掠,晋阳易守难攻,突厥久攻不下,必然退兵,所以北方不会有太大压力;而周军攻洛阳,目的却是灭国,实在是北齐的心腹大患。高湛遂定下主意,命令段韶率军增援洛阳前线。段韶率精锐骑兵一千人星夜驰奔,五天后便赶到邙山,与斛律光、高长恭合兵一处。

周军对此毫不知情。宇文护派兵围攻洛阳时,曾欲阻断河阳(今河南孟州)的黄河渡口,以形成合围之势,无奈诸将都有轻敌之心,认为在围敌打援形势下,齐军必然不敢援救洛阳,于是原本阻兵之策减弱为派遣侦察人员关注河阳动静。因此,段韶所部骑兵才得以毫无阻挡地过河入洛。

段韶到达时天有大雾,他在邙山下观察周军形势后,决定趁雾突袭。自宇文护率军进攻洛阳以来,全军上下都弥漫着一股轻敌之气,既没有充分重视近在咫尺的齐军,也没有关注天时变化。齐军借助大雾列阵进攻,高长恭、段韶、斛律光分别主持中、左、右三军。双方猝然遭遇,一边是蓄谋偷袭,一边是毫无准备,形势对周军十分不利。甚至于,慌乱之中有小股部队已经开始逃跑。最后在邙山大营主将宇文宪的指挥下,北周部队才重新整合,迎击齐军。

这场战争的主战场在邙山,邙山虽不甚高,但也有一定坡度。齐军在上,周军在下,骑兵仰攻不便,周军便舍骑用步,徒步向上进攻。段韶指挥齐军且战且退,等到周军爬得气喘吁吁时,再以骑兵居高临下发起冲击,周军步兵立刻被冲得大乱,或被杀死,或被逼的跳河,战场形势一片混乱。周将王雄征战多年,经验丰富,知道如果一路溃退,必然凶多吉少,于是带领麾下骑兵,不退反进,直冲齐军右阵,没想到竟与主将斛律光遭遇。斛律光左右骑兵都已与周军缠斗在一起,身边从骑只有数人,王雄击杀三人,正要上前生擒斛律光,可惜距离已经拉远。斛律光危急中不失名将本色,乘机张弓搭箭,一箭射中王雄头部。王雄时年五十八岁,出征时已然抱病在身,健康状况本就很差,此时头上中箭,当即无法再战,于是抱马还营,刚一回去便伤重而死。

邙山之战,周军失利,大将王雄更是阵亡,以致周军士气低落,不敢再战。齐将兰陵王高长恭乘胜带兵杀过邙山,冲破尉迟迥围城大军,直入金墉城下。高长恭长相俊美,上阵打战时怕不足以威服部下,便带着一副兽面铁面具。独孤永业的守城部队不认识他,高长恭便摘下面具大喊其名,北齐守军一时士气大振。稍后,段韶指挥部队趁着大雾绕到周军西面突然杀出,而尉迟迥毫无预料,没做任何准备。于是,齐军内外夹攻,周军再次大败。

洛阳之战胜负已分,周军已然败北。宇文宪还欲再战,被达奚武劝止,只好率部撤退。宇文护在弘农得到消息后,亦率诸军退还。

其他三路部队,杨忠和俟斤可汗的联军在并州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听闻宇文护退兵后也迅速撤退。杨摽则杀过轵关,深入齐境,然而由于其镇守邵郡二十多年来与齐军交战胜多败少,产生了轻敌之心,防范手段没有及时跟上,结果被齐将娄睿以重兵围困,以致被对方生擒,部队大溃,只有少数乡兵逃回。至于权景宣军,曾一度杀入河南,本已占领永州(今河南信阳)和上蔡(今河南新蔡),但听说洛阳大败,不敢据守,只好弃城而还。至此,宇文护联合突厥兵分四路的伐齐之战以失败告终。

关于此战北周的损失,没有准确统计,仅《北齐书·斛律光传》中有言“俘斩三千余”。但从宇文护回到长安后自请处罚来看,损失当不止三千人。若干年后,宇文护决定再夺湘州,崔猷劝阻其出兵时曾言:“东征死伤过半。”可见此次失利,对周军主力带来的损失极大。

伐齐之战失败,根本原因是周齐实力相近,没有打大歼灭战的可能。至于宇文护个人的失误,一是决策不当,不应当在北齐刚刚送还其母时出兵讨伐,于道义上有失。二是部署错误,齐军在洛阳兵力单薄,周军如果以一部兵力围困金墉城,而以大军直攻河阳,不仅可以与齐军划河对峙,还能就近与杨摽所部互为犄角,这样胜负之数又未可知了。三是轻敌太过,北周十几年来四面出击,屡获大胜,国力随之上升,而且在建立府兵制后,能够动员二十万兵力,这是自西魏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局面。形势一片大好之下,宇文护产生了轻敌情绪,而这种情绪又影响到了高级将领,这对作战失败的影响也不可估量。

威望与事功挂钩,谁也逃不出这个定律。宇文护亲自主持伐齐大战,动员全国兵力,却落得个大败的下场,这无疑削弱了其自身声望。

从国际形势来看,周齐经此一战,都明白彼此实力相同,不敢再有大战,两国外交关系由敌对变为通使。公元565年,宇文护为稳固国内外形势,再次与突厥加深合作关系,商定突厥可汗嫁女于周武帝,并派遣宗室大臣到突厥迎接阿史那公主。

不久齐武成帝禅位于后主高纬,陈文帝陈蒨病死,子陈伯宗即位。两国忙于权力交接,无暇对外,本是北周趁火打劫的好机会,不料北周国内又出了乱子。信州的土著蛮人跨据三峡,冉氏、向氏、田氏等蛮族豪强称王建号,公然与北周对抗。信州地处川东、鄂西,自古交通不便,自北魏分裂以来,趁着中央政府无力顾及,屡屡起兵作乱。宇文护当即派上庸公、司宪中大夫(秋官府属官,主刑事审判和监狱等事务)陆腾和始州刺史司马裔率兵讨伐。魏晋南北朝时,川、鄂一带蛮人不仅生产力低下,而且也没有正规的行政和军事组织,起兵作乱大抵是裹挟同族,仗着人多势众,在政府统治力量薄弱的地方啸聚为乱。陆腾、司马裔率正规军杀进信州后,蛮族乱军根本无力抵抗,迅速被周军击溃,尸体堆积在城外,极大地震慑了蛮人。稍后蜀中又有土人据涪城作乱,但很快就被平定。

这些小事,宇文护都处理得很到位,北周继续保持了稳定发展的势头。但这不足以证明宇文护的能力,更不能为其增添威望,宇文护急切地渴望着通过辉煌的事功,挽回洛阳败后的颓势。

处于对峙状态下的三国模式从来不缺大事,很快,便有人给宇文护送上了机会——南陈。

陈文帝死后,留下的局面与宇文泰死时相差无几,嗣子陈伯宗威望不足,遗命辅政的陈顼权高望重,意欲篡位。陈文帝时代的宠臣韩子高被杀,韩子高好友湘州刺史华皎深觉兔死狐悲,惧怕祸及己身,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举湘州之地投降北周。

◎第二次湘州争夺战示意图

此情此景,难免让人想起二十年前侯景举河南投降西魏的一幕。同是敌国出现内乱,同是重臣挟地投降,同是毗邻国境的地域。宇文护心动了。二十年前王思政经略河南最终失败,原因是多方面的,彼时西魏七大领兵柱国各怀鬼胎,关陇集团和西魏旧臣并非铁板一块,内部不团结,对外自然没合力,王思政失败也无可厚非。而现在,宇文氏的统治地位已绝对稳固,团结对外不成问题。更重要的是,南陈军力寡弱,与东魏不可同日而语。有念及此,宇文护蠢蠢欲动,决定趁这机会,一举吃掉湘州,一雪当年湘州争夺战失利的耻辱。

这个顺水推舟式的战略决策,看起来理由充分、前景光明,因此勾起了北周上下不少人的兴趣,以卫国公宇文直为代表的一批重臣支持这一决策。然而也有人不同意,但迫于宇文护的威势,大多不敢提出反对意见。只有御正大夫崔猷是宇文护的属官,历来颇受器重,他向宇文护提出了劝阻建议,理由是两条:一是洛阳大败后,北周兵力财力都大受损失,至今没有恢复过来;二是陈朝内部非常稳定,又与北周有盟约关系,此时深入其国招降纳叛,在政治上陷于被动倒在其次,一旦再次战败,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宇文护此时已是利欲熏心,他有自己更深远的考虑。从南北对峙形势来看,南朝要保证国防安全,务必要巩固长江上游地带,即巴蜀、荆湘。但陈朝建国时,巴蜀、荆州已经被北周占据,因此湘州成了江左唯一的屏障。此时拿下湘州,进而以泰山压顶之势东下灭陈,那么宇文护将如日中天,再无人能撼动其地位。

公元567年六月,宇文护决定出兵接应华皎,于是任命卫国公宇文直为统帅,陆通、权景宣、元定、田弘等为将军。此时北周的军事形势大体如下:北周和华皎方面兵力分为三部部署,一是华皎所部,据守湘州(州治在今湖南长沙)、巴州(州治在今湖南岳阳)一带;二是西梁水军,部署在江陵;三是北周宇文直所部,部署在鲁山(《读史方舆纪要》记载在汉阳城东北)。至于陈朝方面,陈军前锋吴明彻部三万人抵达郢州,后续五万主力由大将淳于量率领跟进支援,同时从茶陵、醴陵两个方向,派遣小股兵力进攻衡阳郡(郡治在今湖南株州,非湖南衡阳)和长沙。

此战最大的焦点在于郢州。如果周军拿下郢州,东下攻取江州,直取建康便指日可待。宇文直遂命权景宣率所部水军、元定率所部步骑,以西梁水军为辅,集中力量进攻郢州。

周陈双方兵力略同,均无太大优势,然而仔细分析北周方面的情况,却可以发现从周军到华皎,都有致命的缺陷。

首先是华皎。湘州争夺战后,周陈虽然盟好,然湘州地扼南北冲要,陈军长期戒备之下,对周军有天然的敌意,背陈向周,士兵大多心有不顺。不顺则散,散则易乱,乱则无力,所以华皎军表面看起来声势浩大,实则极易发生变乱。一次败仗,一句谣言,都可能成为部队溃乱的触发器。

其次是权景宣。此人是北周元老重臣,镇守荆州多年,功劳颇大,在边境与齐、陈作战胜多败少。这次随军征战,他自负才能,丝毫不把陈军放在眼里,而且统帅宇文直又是年轻后辈,对他产生不了什么心理威慑作用。因此,权景宣对军事部署、指挥筹划漫不经心,朝令夕改,一门心思放在贪污受贿上,部属对此颇有怨言。

战斗在这样的形势下很快打响。华皎主力水军沿江进攻陈军,双方在沌口遭遇。吴明彻指挥陈军先以小船冲击华皎军的大船,缠斗一番,待华皎军士气稍稍下降,便派出大船撞击,华皎水军的船只纷纷被撞坏。华皎见势不妙,下令火烧陈军船只。不料天不助人,刚一放火,风向突然掉转过来猛烧华军船只。华军立刻陷于崩溃,兵士鼓噪逃命。与华皎协同作战的权景宣所部见此情景再无战意,陈军娴熟的水战技术彻底击溃了他们的信心,两军刚一交战,周军如开水浇了蚂蚁窝,纷纷四散而逃,权景宣无力约束,周军大败。

一场大战就这么戏剧性地收场了,华皎欲哭无泪,只得乘船逃命。陈军乘胜西进,攻取长沙、巴陵,然后调头合围渡江南下的另一支周军。

这支周军是元定所率的陆军,约一万人。权景宣的水军展开后,元定随即渡过长江,从陆路进攻郢州。水军溃败后,元定部无法退还江北,事实上已成孤军。元定是西魏开国时的老人,作战经验丰富,胆气非凡,既陷绝境,索性置之死地而后生,沿陆路向南反攻湘州诸郡,一路开路造桥、斩关夺隘,居然打到湘州城下。陈军迅速集结近十万人的兵力,分头部署在湘东(今湖南衡阳)、巴陵、长沙,将周军团团包围。元定率部死战,然而无法冲出重围,无奈之下,只好率部投降。

至此,沌口之战以周军全面失败告终。陈军还乘胜扩大战果,将边境线向北推进到江陵。消息传到长安,宇文护黯然无语。本指望打胜这一仗挽回颜面,不成想雪上加霜,丧师数万,威望再次受损。

宇文护夺湘州,固然有乘机制陈的考虑,但对国际形势判断不明,反映出缺乏长远眼光的致命弱点。事实上,从洛阳之战就可以看出,三国各自处于稳定局面时,对峙态势也随之进入稳态,一方主动挑起大规模作战,都不容易取得相应战果。而一旦战争扩大为国家之间的对抗,就只能依靠拼伤亡、拼经济来决出胜负。在有第三方制约、随时可能趁火打劫的条件下,每个国家都不愿意被拖进这样的危险状态。

沌口之战中周军惨败,这无疑撩拨起了北齐和南陈的熊熊欲火,无不想趁其虚弱,瓜而分之。从公元569年开始,齐军连续向洛阳和河东增兵,不断挑起边境摩擦,蚕食北周边镇城池。南陈也一改之前不敢北攻的姿态,屡屡派兵越过湘州袭击江陵一线。宇文护意气委靡,戒令诸军以守为主,不得轻易出战。

然而影响还不止于此。随着宇文护的威望一点点降低,长安城中另一股风暴,已经悄然开始形成。风暴的中心,就是这个帝国至高无上却徒有虚名的那个人——宇文邕。

同室操戈身名灭

皇权摆在宇文邕面前已经十年,可他却从来没有拿到手过。公元572年的春天,三十岁的宇文邕再也按捺不住复仇之火,它像火山一样喷发了出来。

此时宇文护的威望已从辉煌的顶点慢慢下滑。两次对北齐作战失利(晋阳、洛阳),两次对南陈作战失利(湘州、沌口),让宇文护的专权更添了几分失道寡助的色彩。再加上宇文护两废皇帝,用人失当,他的儿子、亲属们又恃权放纵,做了不少有失人心的事。一大批朝臣因此对宇文护积累了不少敌意,这些人既有领兵大将如杨忠、李穆、韦孝宽,也有皇室姻亲重臣如窦炽、于翼,还有一些中层干将如柳庆、令狐整等。宗室之中,齐国公宇文宪、蔡国公宇文广虽然是宇文护阵营中人,但是目睹宇文护作威作福,也颇觉不妥。特别是宇文宪,因为材武过人被宇文护任命为大司马掌管军权,经常代替其向皇帝汇报一些军国大事。碰到宇文护不宜出面或是态度不敬时,宇文宪便两头说好话,缓解了不少矛盾。然而,宇文护却对这些矛盾视若无睹。忧劳兴国,逸豫亡身,或许正是执掌大权太久了,目空一切的宇文护开始变得昏聩。

◎周武帝宇文邕像

宇文邕看准时机,开始和周围的几个年轻人秘密商量诛灭宇文护事宜,这些人包括内史下大夫王轨、小宗师宇文孝伯、右宫伯宇文神举。

宇文护的府第有重兵护卫,各府兵主要将领也都是宇文护的心腹,公开夺权肯定行不通。要杀宇文护,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行刺。孝闵帝谋刺不成反被杀的教训如在昨日,宇文邕并非不知道。但如今宇文护已放松警惕,宇文邕示弱的这十多年,确实让已经宇文护相信宇文邕是个胸无大志的傀儡。

恰在此时,宇文邕的同母弟弟卫国公宇文直,因为沌口之战失败而被宇文护责罚,对宇文护心生怨恨,进宫向宇文邕诉说委屈。对这个弟弟,宇文邕也是颇有不满,先前他作为同胞兄弟,却跑去支持宇文护,现在失意了才想起了亲哥哥。然而宇文邕所谋者大,宇文直手里仍然有兵,得到这个外朝强援,更加增添了诛杀宇文护后应对朝局动荡的底气。他不得不收起不满,向弟弟交底,让他参与刺杀宇文护的大计。兄弟二人一拍即合,刺杀之谋终于定了下来。

三月十八日,宇文护从同州回来,那里是他的封地,还驻扎着由他的世子宇文训统率的蒲州总管府的直系军队。当然,宇文护去这个相当于北周副都的地方,不过是例行巡视,而非有所图谋。得知宇文护回来,宇文邕当机立断,把原本只是粗有轮廓的刺杀图谋,变成了详细的方案,而这个详细方案,他只告诉了亲弟弟宇文直。

当然并非宇文神举、宇文孝伯、王轨不可信任,只是皇宫禁地若是一下子聚集这么多人,难免引起宇文护的怀疑,而宇文直作为叱奴太后的亲生儿子,进宫探母实属寻常。

刺杀地点定在了叱奴太后的宫中。

公元572年三月十八日,北周天官府冢宰、都督中外诸军事、晋国公宇文护,像往常一样到皇宫含仁殿朝见叔母叱奴太后,他手里拿着一份皇帝宇文邕递给他的《酒诰》。这位权势熏天的权臣心里暗暗好笑,近来老叔母叱奴太后居然迷上了喝酒,皇帝宇文邕屡劝不听,只好请自己出马劝说。宇文护在朝中见过宇文邕,便漫不经心地跟着皇帝到太后那里劝谏。他坐在太后赐的座位上,煞有介事地诵读《酒诰》,宇文邕则执家人礼,恭敬地站在身后。

一切如常,除了宇文邕站的位置未免有点太靠后。不过宇文护对此没有任何警惕,执掌朝政十五年的威势,让宇文护彻底相信这位皇帝已经变成了一只绵羊。宇文护正洋洋洒洒读着《酒诰》,忽觉后脑一阵剧痛,紧接着天眩地转,一头栽倒在地。慌乱中他回过头,只见平素恭顺温雅的宇文邕满面狰狞,正手持一根玉珽作势欲扑,宛如一头恶狼。太监何泉赶上来举刀砍杀宇文护,但由于太过紧张,居然没伤到宇文护分毫。直到预先埋伏在屋内的卫国公宇文直跳出来,举刀乱砍。宇文护立时便血溅五步,一代权臣就此殒命。

就这样,北周武帝仅凭二人之力,杀死了专权十五年的宇文护。

随后,宇文邕命宫伯长孙览出宫告知宇文神举、宇文孝伯、王轨,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诏声讨宇文护废杀先帝之罪,收捕、杀死宇文护的儿子、心腹。大司马宇文宪闻讯随即入宫谢罪,宇文邕趁机收回兵权。宇文护时代就此落幕。北周官方随后盖棺定论——宇文护乃无君逆臣,基本抹杀了宇文护的功劳。

抛开北周主相之争,从历史发展进程来看,总体而言,宇文护是功大于过的。

首先,他稳定了政局。前文已有论述,宇文护作为强力人物,带领宇文氏度过了宇文泰死后的一段危机,阻止了诸老将、重臣闹分裂,搞内战的可能。宇文护本人性格宽和,虽然是北周实际掌权者,却也并未对异己者大肆屠杀,这使得两代之间的接班、交替能够平和进行,从而保证了国家整体稳定。这与关陇政治集团大多数人的利益是一致的。

其次,他保持了北周的发展势头。宇文护执政后,大政方针总体上萧规曹随,保持了宇文泰基本套路,例如行周礼而不拘泥于周礼,扩大府兵组织,致力于发展关中经济等等。其执政十五年间,北周逐渐消化、稳定新占领区,经济实力大大增长,从而在三国对峙中雄立一方。

第三,他集中了军权。宇文泰设立的八大柱国大将军统帅兵权制度,具有先天的分治属性,只不过立国之初,在长年征战、一致对外的条件下并未呈现离心趋势。当外部威胁逐渐减小后,各领兵实力派难免对最高权力心生觊觎。宇文泰本人没有太好的办法,到他死之前,也仅兼并了李虎一部之兵力而已。而宇文护借助权力更迭时机,将其余几部兵力全部集中,彻底改变了八部兵制,客观上消除了鲜卑部族式政权的痕迹,对北周汉化起到极大推动作用。

当然宇文护的错误也不容忽视,他一手造成了北周统治基础狭窄化的局面。原本能够支持宇文氏统治的总体有三大势力:一是宗室,二是以武川军事贵族为主的关陇政治集团,三是汉人豪强。但宇文护在集权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与这几大势力发生了冲突。宗室方面,宇文护强化其本支势力,大力排抑宇文泰诸子的力量,同时还分化了宇文邕与其兄弟的关系,如宇文宪被猜忌,宇文直后来被杀。关陇集团方面,宇文护兼并诸部势力过于剧烈,特别是赵贵、独孤信、侯莫陈崇、李远兄弟等诸派势力,其首领或被杀或被废,致使人人自危,渐渐对宇文氏疏远了感情。特别是李远之弟李穆,原本是开国功臣,到北周灭亡前夕,才勉强做回大州总管的位置,可以说在同辈中大大落后,后来还不断被尉迟迥、于翼、王轨等新兴后辈超越。汉人豪强方面,宇文护则一直采取打压政策,如韦孝宽一直被死死摁在边镇守将位置上,权景宣始终未能进入中央决策圈,田弘奋斗一生不过挣到一个小小的郡公爵位。汉人豪强编入府兵系统不在少数,而政治待遇却矮人一等,这无异削弱了统治根基。

后世对宇文护的看法基本与北周政府当时的论调一致,即弄权废主的乱臣贼子,更有人以偏概全,津津乐道于史上弑君第一人的谑头,这无疑是一个重要历史人物的悲哀。

但宇文护之死毕竟让平静了十多年的北周政局发生了强烈震动,它掀起的滔天巨浪,汹涌跌宕,几乎背离了始作俑者的初衷。历史无法预测,只能观摩痕迹,品味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