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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利科沃之战(挣脱“鞑靼桎梏”)

库利科沃之战简介

库利科沃之战:1380年9月8日,在一个半世纪的“鞑靼桎梏”下变得强大起来的莫斯科,于库利科沃之战中一举打败了踩在罗斯诸国头上的金帐汗国。这场中世纪欧洲史上著名的大会战,虽没有彻底终结蒙古统治,却给了金帐汗国重重一击。

库利科沃之战过程分析——

莫斯科的崛起

1243年,主持“长子西征”的拔都一手创建了钦察汗国,由于他与他的继承人喜欢居住在金黄色的蒙古包里,西方人往往称他的国家为“金帐汗国”。考虑到便捷的水陆交通和肥美的河湾牧场,拔都将伏尔加河下游的某个地方选为汗帐驻地,这就是后来金帐汗国的都城拔都萨莱,它在文献中又被称为“老萨莱”。需要注意的是,拔都萨莱城与拔都之弟别儿哥建立的别儿哥萨莱城有所区别,拔都萨莱城(老萨莱)的遗址在今阿斯特拉罕不远处,而别儿哥萨莱城(新萨莱)的废墟则在伏尔加河支流阿赫图巴河上,离伏尔加格勒(斯大林格勒)不远。

虽然蒙古人最终撤军了,但他们拥有包括西北罗斯在内的大部分罗斯领土的宗主权,任何罗斯大公或者其他王公必须得到金帐汗的恩准才能即位——这就是马克思所说的“鞑靼桎梏”。对蒙古统治下的“鞑靼桎梏”充满憎恶的俄国学者曾毫不犹豫地谴责道:“以成吉思汗及其子孙为首的蒙古封建主,在差不多七十年的时间里,血洗了亚欧国家。前所未有的灾难落到了被征服国家人民群众的身上,征服破坏了他们的城市,践踏了他们的田野,消灭了他们的生产力和文化。”苏联时代,俄国学界甚至把罗斯落后于一些西方国家的原因归咎于金帐汗国的长期统治。直到2014年,俄罗斯历史教科书才用“俄国依附于汗的体系”代替了“鞑靼桎梏”这一说法。

实际上,“鞑靼人”这个称呼自拜占庭时代以来,一直指的是生活在黑海到咸海一带广袤草原上的游牧、半游牧突厥民族。拔都麾下的蒙古人只有约4000户,加上随行的家属也不过几万人;而在钦察草原以及更靠东的地区,生活着许多其他民族,如钦察人、保加尔人、佩切涅格人和巴什基尔人,他们大部分都是突厥语系的民族。突厥人在数量上和文化上的优势,使得金帐汗国的蒙古统治者很快就被突厥化了,甚至到14世纪初,金帐汗国的诏书也改用当地突厥文来书写。因此,他们也成了罗斯人口中的“鞑靼人”。

尽管如此,金帐汗们仍然关注着罗斯的政局。他们清除了那些不可靠的公爵,又在那些被认为可靠的公爵之间制造不和,使每个公爵都无法增强实力,处于不安状态中,从而利用他们达到为自己服务的目的。

◎侵扰巴尔干地区的金帐汗国骑兵

史籍中常有许多罗斯公爵朝拜金帐汗国,以此巩固自己公爵特权的记载。但是,有的公爵去朝拜后就再也没回来,比如切尔尼果夫公爵米哈伊尔·伏谢沃洛多维奇和安德烈·姆斯吉斯拉维奇,他们在金帐汗国被杀死了。

金帐汗要求在蒙古西征中幸存下来的罗斯诸国缴纳贡赋以示臣服。为此,罗斯王公们每年都要缴纳大量贡税,数额因人而异,像瓦西里大公要缴7000卢布,而尼热哥罗德王公仅需缴纳1500卢布。

最初,金帐汗国的征税被大汗交给“八思哈”来完成。八思哈制度是汗国在各公国建立的军事与行政合一的政治制度,但这种由八思哈统率给人们留下恐怖印象的蒙古军队,向罗斯诸公国索取贡赋的制度,引起了罗斯人民的强烈抵抗。诺夫哥罗德、罗斯科夫、苏兹达尔等地接连发生抗税起义,这迫使金帐汗逐步改变统治罗斯的方式。13世纪末,金帐汗开始将征收赋税的权力交给最顺从的罗斯王公;14世纪初,八思哈制度被废除。大汗从诸王公中挑选出一位最驯服之人,授予他“弗拉基米尔及全罗斯大公”的称呼,以便其以金帐汗在罗斯诸国的代理人身份管理罗斯各公国,收取贡赋。被选中的王公还可以得到另一个好处,即有权把弗拉基米尔城及其周围地区并入自己的领地。罗斯诸王公认为,能得到这一称号十分光荣,于是争相追逐,以便窃取大汗的权力,然后用来对付同自己竞争的王公或臣民。

在之后长达一个世纪的时间里,罗斯诸国一直驯服地匍匐在金帐汗的脚下。1356年,金帐汗札尼别率30万大军越过高加索山,征服了包括伊利汗国首都大不里士在内的阿塞拜疆地区,汗国的版图就此达到巅峰。第二年,札尼别逝世(可能是被其子所弑),金帐汗国的鼎盛时期宣告结束,如乌兹别克谚语所说:“骆驼的脖子被砍断了。”1360—1380年,金帐汗国陷入混乱,走马灯似的更换了14位大汗。据史料记载,有5个埃米尔(地方总督)各自拥有3万多精锐骑兵,割据一方,不听大汗调遣;而金帐汗国最西面的藩属——生活在普鲁特河与德涅斯特河之间的摩尔多瓦人,也在此时挣脱了鞑靼人的统治。

金帐汗国虚弱到了如此地步,以致对沿伏尔加河水系南下的诺夫哥罗德水上强盗——“大胆的青年好汉”(ushkuyniki)的劫掠无可奈何。这些强盗的行为有些类似早期的维京人,他们乘坐由松木板制成的船只(一般长12—14米),其龙骨是一根平直的树干,通常一艘船可以运载30人。不过与维京人不同的是,这些诺夫哥罗德人使用的武器包括长剑与弓箭——使用弓箭显然是受到了蒙古人的影响。1360—1375年,这些强盗对伏尔加河中游的金帐汗国领地进行了8次大规模劫掠。特别是在1374年,约有2700人从诺夫哥罗德沿着伏尔加河航行,迫使从属于金帐汗国的喀山鞑靼人缴纳贡金后,50艘船沿着伏尔加河大摇大摆地航行,一直来到处于下游的金帐汗国首都别儿哥萨莱。统治者塞尔吉(Salgey)汗无可奈何,只能大摆筵席“欢迎”这些不速之客。虽然在嗜酒成性的诺夫哥罗德人醉倒后,鞑靼人最终将其消灭,却怎么也无法掩盖这样一个尴尬的事实——这些强盗清醒时在神圣的金帐汗国首都,如入无人之境。

金帐汗国的混乱与虚弱仿佛松开了罗斯身上的“鞑靼桎梏”。金帐汗国进入封建割据时期的同时,罗斯却在消除封建割据的道路上不断前进——莫斯科大公国悄然兴起。

“莫斯科”这个名词第一次出现在编年史中是在1147年。当时,它只不过是弗拉基米尔王公尤里·多尔戈鲁基的一个庄园,位于涅格林纳河和莫斯科河之间,占地只相当于今克里姆林宫红墙内面积的一半。然而到12世纪中叶时,它已变成了一座带有城墙的中心城市。拔都西征后,传统的罗斯强国被一一摧毁,譬如基辅城,5万居民在蒙古入侵后只剩大约1000人,仅有200幢房子被保留下来。这一改变,使十三、十四世纪之交的年轻莫斯科与临近的特维尔得到了显著发展,变得繁荣起来。

◎诺夫哥罗德水上强盗的船只

蒙古军队的入侵、杀戮、征收重税使罗斯地区长期无法恢复,居民大量迁徙。莫斯科与金帐汗国之间有梁赞公国和诺夫哥罗德公国作为屏障,加上四周又有森林、沼泽的掩护,很少受到鞑靼骑兵的入侵和袭扰;因此,迁徙的居民纷纷逃往安全、平静的莫斯科等地,使莫斯科人数激增。这些逃来的人在莫斯科城乡砍伐森林、开垦荒地,建立起一个个村庄,使莫斯科逐渐成为人口稠密的聚居区,农业、手工业和商业也随之繁荣起来。

14世纪头25年里,特维尔和莫斯科为争夺“弗拉基米尔大公”称号展开了激烈斗争。不过莫斯科公国真正强大起来,是在伊凡·卡里达(史称“伊凡一世”)统治时期(1325—约1341年)。伊凡一世善敛钱财,得有绰号“钱袋”,却并不守财。他将征收来的大量金银细软尽数送给金帐汗的妻妾子女,目的是为博得大汗的青睐和信任。钱果然没有白花,正好这个时候,莫斯科的竞争者特维尔公国爆发了对鞑靼人的激烈反抗,“特维尔人把全体鞑靼人驱赶到城里的一个地方,将他们全部杀光”。于是,金帐汗按照老办法,扶一个打一个,派出5万大军攻入特维尔,并处决了特维尔王公亚历山大。1332年,月即别汗(又译“乌兹别克汗”)授予伊凡一世“全俄罗斯大公”称号。月即别的随意册封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莫斯科大公不仅在金帐汗的认可下巩固政权,悄然崛起,改“莫斯科公国”为“莫斯科大公国”;还“利用鞑靼征服者的权力为自己的利益服务”,不断剪除罗斯诸国中的竞争者。

到14世纪中后期,莫斯科大公国已经成为最强盛的罗斯国家。在此期间,莫斯科建成了俄罗斯历史上的第一座大型石质建筑——克里姆林宫(即莫斯科内城),并将莫斯科的整个城墙改用白石砌成,城墙长约2000米、宽约3米、高3米多。据记载,此工程极为浩大,仅运石料一项,每日动用的爬犁就达4500架。从此以后,莫斯科成了易守难攻的城堡,并帮助罗斯人打退了来自西面的宿敌——立陶宛人的进攻。今天在地图上占地极小的立陶宛(不到7万平方千米),当时已经兼并了包括基辅在内的整个第聂伯河流域。1374年,莫斯科大公国傲然拒绝继续向金帐汗国缴纳贡赋,不再承认自己的“藩臣”地位,揭开了公开反抗鞑靼人统治的序幕。第二年,莫斯科大公德米特里·伊万诺维奇(伊凡一世的孙子)联合17个罗斯公侯攻打特维尔。围困一月之后,特维尔被迫投降,承认莫斯科大公为“长兄”,放弃争夺“大公”称号,并保证一道向鞑靼人发起进攻。至此,东北罗斯开始实现政治上的联合,莫斯科成为这一地区的政治军事中心。

强大起来的莫斯科大公国开始主动出击。1376年,一支强大的莫斯科军队进攻从属于金帐汗国的喀山鞑靼人。在这次战役中,喀山的守卫者在东欧战争历史上第一次使用了火器:他们站在城墙上制造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以恐吓攻城者。不过这种做法无济于事,鞑靼士兵阵亡7000人,最终被迫求和,赔款5000卢布,接受莫斯科大公赏赐的“印记”和派出的官员。可惜获胜的莫斯科人太过得意,认为“一个罗斯人可以抵上一百个鞑靼人”,变得放松起来。他们打猎、喝酒、游泳,甚至到周围地区闲逛,根本就没有派出用于侦察的斥候。在这种情况下,1377年8月2日,一个来自蓝帐汗国(金帐汗国的东部藩属,位于乌拉尔山以东)的鞑靼人领袖秘密率军到达皮雅那河(Pjana River)畔的罗斯军营地。鞑靼军队兵分五路,向因天气炎热而疲惫不堪的罗斯军人发起突然袭击。罗斯战士的武器和盔甲没有放在身旁,而是在大车上,因此没能抵挡住进攻,惊惶失措地向河上逃去。在过皮雅纳河时,众多士兵与部分大臣被淹死,另一些在岸上的人则被杀害。鞑靼军队毁坏了这一地区的所有村庄。有关皮雅那河战役,民间流传着一种说法:“在皮雅那河后面的所有人都是醉鬼。”

◎喀山鞑靼人的军队

皮雅那河战役的失败不啻一次警钟,显示鞑靼人的实力依然不可小窥。这时候,金帐汗国从长期的混乱中走了出来,在一定程度上重新恢复了秩序。一个名叫马迈的万夫长,逐步控制了伏尔加河下游以西直到富庶的克里米亚半岛的广大疆土,虽然他没有占领金帐汗国的两个首都(新旧萨莱),但他已经成为汗国最大的军阀。因此,有一些著作称他为“汗”,这其实是不对的。作为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游牧帝国——蒙古帝国的缔造者,成吉思汗不仅被蒙古人视为本民族历史上无与伦比的圣主,也长期受到其他游牧民族的尊崇。比如中亚哈萨克汗国的统治者,就声称自己为成吉思汗之子术赤的后代,并以此震慑敌人。甚至远在西亚的土耳其,如今也宣传拔都建立的钦察(金帐)汗国是本民族历史上建立的15个游牧帝国之一,虽然血统与地理位置离得实在远了一点。因此,当时“只有成吉思汗家族(黄金家族)才能受到天命护佑以统治天下”,也唯有黄金家族才有资格称汗,成了亚洲内陆游牧民族的一贯观念。甚至被西方史学家称为成吉思汗之后最伟大的征服者帖木儿,由于不属于黄金家族,终其一生也只能采用比汗低一级的头衔“埃米尔”,而奉成吉思汗次子察合台的后裔为名义上的主人。

1378年,马迈派遣亲信将领别吉赤统领一支骑兵队向不驯服的罗斯人进军。一时间,战争的阴云布满罗斯上空。

从沃札河到库利科沃

莫斯科选择战斗。德米特里·伊万诺维奇没有坐等入侵者到来,而是主动前去迎战鞑靼人。双方军队在沃札河(Vozha River)相遇,展开激战。经过长时间较量,两方势均力敌,没有任何一方能够打败对手,越到河对岸去。1378年8月11日,别吉赤按捺不住,派部队过河,大喊大叫着向罗斯人疾驰而去,企图从两翼包围罗斯军队。然而这一次,罗斯人做好了充分准备,他们打退了敌人的进攻,杀死了包括别吉赤在内的5名鞑靼将领,随后又向别吉赤骑兵队发起反攻。见对手汹涌而来,鞑靼骑兵扔下自己的帐篷、马车和蒙古包,狼狈逃跑,惊慌之中有许多士兵淹死在河里。徐徐降下的夜幕帮助鞑靼人避开了追击,免去了全军覆没的危险。德米特里·伊万诺维奇满载战利品,胜利回营。

◎沃札河之战

沃札河之战是一个转折点,是150年来罗斯人第一次在正规战斗中战胜鞑靼人。罗斯人意识到,鞑靼人绝非不可战胜,但也不能像皮雅那河之战那样过于自信,低估鞑靼人的力量。

这次胜利为之后更大规模的战斗拉开了序幕。得到败报的马迈异常暴怒,他对鞑靼宗王和鞑靼贵族们说:“你们要把固执而任性的奴隶们处死!要使他们的城市、他们所有的一切和基督教教堂化为灰烬!我们要夺取罗斯的黄金发财致富!”

罗斯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威胁,马迈并不满足于发动一次报复性的远征,而是决心捣毁东正教堂,从宗教以及政治上完全征服罗斯人:“毁灭基督教,焚毁上帝的教堂,废除上帝的规则。我不想像拔都那样,我将到达罗斯,杀死罗斯的王公们,住在罗斯并统治罗斯,过上安稳宁静的日子。”这就意味着,如果马迈赢得了对莫斯科的战争,罗斯这些东正教国家将被迫皈依伊斯兰教。

为了筹划这次决定性的远征,1378—1379年马迈都在招兵买马。他的幕僚对他说:“你的军队衰弱了,你的力量枯竭了,但是你有无数财产,你可以……募集许多军队。”

最终,1380年,由马迈亲自统率的大军从金帐汗国出发,踏上了远征莫斯科的征途。

虽然马迈意图效仿金帐汗国的创始人拔都征服罗斯诸国,但他麾下的军队与昔日拔都麾下横扫东欧的蒙古军队大不相同。此时的金帐汗国,军队由十人队、百人队、千人队和万人队组成,不过装备和队形仍然跟成吉思汗时代一样:骑兵装备重弯刀、远射程的弓以及可以从马鞍上拖下骑兵的带钩的矛。从表面上看,这与150年前的蒙古骑兵相似,但根据目击者的记录,比起拔都时代的蒙古铁骑,马迈军队的装备居然退化了——这显然是长达20年的混乱与内战的恶果。这一时期的金帐汗国长期缺乏金属盔甲,士兵只能身着浸透油脂的皮盔甲或者用一些皮革、毡子、织物缝制的盔甲。

不过最明显的区别不是装备退化,而是汗王的军队不再是一支纯粹的骑兵。除了蒙古—鞑靼人之外,马迈的军队里还有大量热那亚人、希腊人、亚速人与亚美尼亚人。这些人都备有战斧,构成了军队中的步兵,他们护身的装备有盾、锁子衫以及与锁子甲相连的扁平金属头盔。需要注意的是,热那亚的雇佣矛兵、弩弓兵身着铠甲,是金帐汗国最为精锐的步兵力量,这显然是因为盘踞在克里米亚半岛沿海的热那亚人,希望通过帮助马迈赢得战争,从而谋求更大的贸易利益。

1380年夏天,马迈率领号称20万的大军渡过伏尔加河,驻于沃罗涅日河河口附近。得知马迈出兵后,早就觊觎罗斯土地的立陶宛王公雅盖洛·奥尔格尔多维奇立即同他结成联盟,答应9月1日与蒙古—鞑靼人会合,一起进军莫斯科。莫斯科周围两个最大邻国的结盟,使其有了被击溃、被肢解的危险。除了这两个充满敌意的邻居之外,莫斯科周围还有一个摇摆不定的梁赞公国。位于莫斯科东面的梁赞王公奥列格·伊万诺维奇担心自己与鞑靼草原接壤,会首先遭到鞑靼人的攻击,因此采取骑墙态度。他一边派人给德米特里写信,警告他:“马迈倾国出动,进军梁赞地区反对你我,雅盖洛也是这样,但是我们的手还高举着。不要睡,鼓起勇气来!”结果一转身,他就对马迈摇尾乞怜:“您,最英明的君王,如今取得黄金和大量财富的时机到了……莫斯科的财富将落入您的手中;而您的奴隶——梁赞的奥列格,将有幸获得您的恩典……”奥列格的如意算盘是:马迈获胜后,从金账汗国那里取得莫斯科领地的一部分,借此取代德米特里,成为新的“全俄罗斯大公”;如果德米特里获胜,则从莫斯科那里得到回报。

德米特里·伊万诺维奇获悉马迈出兵后,立即向罗斯各公国派出急使,号召大家全力以赴保卫罗斯领土。整个罗斯都被动员起来,记载库利科沃大决战的古老叙事诗《顿河左岸故事》写道:“战马在莫斯科长嘶,颂歌响彻整个国土。号角在科洛姆纳吹奏,战鼓在谢尔普霍夫敲响,军旗在大顿河的陡岸上飘扬。”德米特里大公从自己的公国与从属王公的领地召集起了一支罗斯历史上空前庞大的大军,于1380年8月15日向东进发。莫斯科大公的计划是:阻止立陶宛人与鞑靼人会合,并猛攻最强大、最危险的鞑靼军,赶在马迈军侵入罗斯各公国之前将其消灭。

◎罗斯骑兵

莫斯科军的核心是封建王公们率领的亲兵。这些富有战斗经验的老兵是骑兵,其武器是罗斯长剑(类似鞑靼人的马刀)、悬挂在皮带上的圆锤与挂在肩上的弓弩。德米特里为他的亲兵准备了在欧洲堪称一流的罗斯盔甲:锁子甲由一枚枚直径10—12毫米的铁环锻铆而成,胸前的护心镜用铁皮包裹,球顶尖盔为金属制成。夏日阳光照射在这些戴着头盔、身穿锁子甲的骑士身上,闪烁着可怕的光。在俄罗斯的民间文学里,这些骑士的“盔甲好似流水在风中轻轻浮动。镀金的头盔戴在头上好似晴天的朝霞闪闪发光……”

不过,这支亲兵战斗力虽然强大,但人数却不多。罗斯军队的主力是民团——“按索哈应征者”,即从农民和城市“黎民百姓”(指向国家纳税的人)中征集的人民武装。城市居民为民团核心,主要成员是手工业者和普通公民,也有商人、地方领主及其侍从;而农村居民,则主要为自由农民。当形势变得十分危急时,所有能使用武器的市民均须参加民团。民团的军人根据所带的武器分别承担骑兵和步兵勤务。

◎罗斯步兵

在蒙古人入侵前,罗斯国家的惯例是,战时不动员农村居民,农民不参加战斗;但蒙古人入侵改变了这一惯例,并使莫斯科建立起了一套快速而广泛的征兵系统,包括所有农民在内。按“索哈”征集来的民兵用斧子、猎熊矛、长木棒(粗棍子)和短锤武装起来。这些普通士兵买不起价格高昂的锁子甲,他们穿上缝有铁块、铜块的衬衣、皮袄来保护自己。至于头盔和盾,自然也是奢侈之物。

颇为讽刺的是,比起蒙古入侵前的罗斯军队,1380年的莫斯科军队在一个半世纪的“鞑靼桎梏”下变得强大多了,而这恰恰是蒙古人造成的。俄国著名史学家巴托尔德说过,15世纪突厥人的军事结构是“成吉思汗帝国的遗产”,在某种程度上这句话同样适用于14世纪后期的莫斯科大公国。蒙古统治期间,前往汗的营帐获取敕令的罗斯王公们为了获取汗的眷顾,经常参与金帐汗的远征。此外,还有很多罗斯人被征召到蒙古军中参加战斗(一般按成年男子1∶10的比例征召)。譬如,罗斯托夫的王公们就曾带领自己的士兵参加过1277—1278年金帐汗国对北高加索倔强山民的远征。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在参与蒙古可汗指挥的一系列军事行动的过程中,罗斯人学到了蒙古人的军事策略和组织制度,并将其引入罗斯军队。

一个很明显的迹象是:这一时期,罗斯军队是按十进制的标准组建的,即十人队、百人队、千人队和万人队,并且每一个指挥官都有一面旗帜和一个信号鼓,这些都仿自蒙古骑兵。罗斯采用的这种与蒙古军队高度相似的军事组织制度说明,蒙古统治对罗斯的影响十分巨大,这种影响至今还能在俄语中得到体现,俄语中的“战旗”“大鼓”等单词都是源自中世纪的蒙古语。此外,在武器装备方面,自13世纪中期开始,罗斯士兵传统的盔甲逐渐被蒙古式盔甲替代,以致14—16世纪生产蒙古—鞑靼样式武器的波斯手工匠人在罗斯名气很大。随着罗斯军队逐渐向蒙古骑兵靠拢,它与欧洲邻国的军队慢慢显露出差异来。实际上,当时的鞑靼士兵和罗斯士兵使用的某些装备完全相同,譬如罗斯骑射手的装束和武器,就与鞑靼骑射手的一样。而同处东欧的波兰和立陶宛士兵与罗斯士兵的装备大相径庭,他们穿着截然不同的欧式铠甲和头盔。当时的罗斯重骑兵虽然在地位上与欧洲的骑士相差无几,但战马却没有披上欧式重甲,而是身披轻甲或皮制马铠,显然是受蒙古骑兵的影响,通过减轻马甲的分量来提高重骑兵的机动性。

蒙古—鞑靼军队常用的诱敌伏击战术也被罗斯军队学了去,即日后俄国哥萨克骑兵著名的“拉瓦”战术。进攻时,主力部队的骑兵间保持几步间隔,然后疏散队形,分两翼前进包抄敌军,只留出后面的精锐梯队;如果包抄不成,就四散回撤,在事先安排好的掩护部队后面集合,再次组织进攻。他们会以突击的方式迅速冲破敌军的战斗队形,并在追击敌人的时候保持军队的机动性。这一战术毫无疑问来自曾使罗斯人在战场上一败涂地的蒙古骑兵。

前往迎战马迈多民族杂牌军的就是这样一支很大程度上已经“蒙古化”的罗斯军队。1380年9月7日,德米特里的军队进抵顿河左岸,此时的他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是渡过顿河去迎击马迈的军队,还是留在左岸?显而易见,若是渡河,一旦战败将没有退路,停在顿河左岸则比较安全。一些谨慎的将领认为应该留在左岸,“给自己留住后路”;另一些将领则主张渡河,“让所有人作战,都不要耍滑头,谁也别想幸免”!这时候,三位一体修道院的“圣徒”谢尔吉捎来了口信:“不要犹豫不前!与信仰一道前进,迎击敌人的暴行。不要害怕,上帝在你们这边。”时年30岁的德米特里大公也认识到,自己的民兵人数虽多,但没有经过战斗队形方面的训练,只有在组成密集阵型时才是一支有效的战斗力量,所以不能指望他们沿河岸部署时能够阻止鞑靼军队渡河。鉴于此,他决定率兵渡过顿河,“与其苟且偷生,不如光荣地死”,在对岸的库利科沃平原(今属俄罗斯图拉州库尔金地区)与蒙古军决战。用中国人熟悉的话来说,就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另一方面,罗斯军队渡过顿河将使已抵达己方侧后的立陶宛大公的军队无法进击,同时使蒙古军不好作战:库利科沃原野位于涅普利雅德瓦河与顿河汇合处,这里原野虽然广大却沟壑纵横,中间是一片沼泽地,四周山峦起伏,丛林密布。这种地形比较适合莫斯科大公国的步兵作战,鞑靼骑兵则很难发挥威力。

横在罗斯军队面前的那段顿河既无桥梁,又无渡口。由于形势紧迫——莫斯科的侦骑发现马迈的大军就驻扎在距离库利科沃原野大约7俄里(1俄里=1.067公里)的地方,德米特里大公当场决定在顿河上架桥。于是,罗斯军队火速砍伐岸边的树木筑起桥梁。当天夜里,趁着夜色和浓雾,罗斯大军通过桥梁顺利渡过顿河,来到库利科沃原野,静待中世纪欧洲规模最大的会战之一——库利科沃之战的爆发。

◎德米特里下令前进

决战库利科沃

关于库利科沃战役的参战人数,长期以来一直有着不同的说法。中世纪的文献记载,德米特里大公集结了罗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10万大军,迎战马迈麾下的15—20万鞑靼军。但这个数字恐怕太过夸张,毕竟当时任何一个西欧国家都无力支持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在战场上作战,哪怕一个世纪后版图得到极大扩张的莫斯科大公国也不过动员起10万军队;而且,宽度只有5公里的库利科沃原野根本不能使双方如此庞大的军队全部展开。因此,当代研究者认为,库利科沃战场上的罗斯军队人数应该在3.6万人左右(以中世纪的标准而言仍是一支庞大的力量),而鞑靼军也不可能有15万人。

但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马迈军队的人数大大超过罗斯军。因此,德米特里不得不选择先防御后进攻的战术。他计划先牵制住对方的兵力,待其精疲力竭时,以设伏部队实施决定性突击,从而赢得胜利。为此,他将全部罗斯步兵排成纵深的链条状,以便每个未经沙场的战士都能感到自己背后的同胞;至于罗斯骑兵,由于仍旧无法与数量上占有优势的马迈骑兵抗衡,因此被作为伏兵使用。

为了充分利用“地利”优势,德米特里特地对罗斯军队的阵型进行了精心布置,他将军队分成5个部分:战列中央是主力部队大团,延绵5俄里;两翼是左团、右团,战线一直延伸到蒙古骑兵难以接近的茂密丛林;主力之前则配有警戒团和先遣团。警戒团的任务是与蒙古军先行接战;而由莫斯科亲兵组成的先遣团的任务,则是抵御蒙古军的首次突击,并打乱其战斗队形。此外,德米特里还抽调精骑组建了一个伏击团,由经验丰富的老将德米特里·布罗克-沃伦斯基和表兄弗拉基米尔·安德烈耶维奇统率。该部担任总预备队,隐蔽在主力左翼侧后靠近顿河渡口的绿色丛林中。这使罗斯军队的战斗队形既可以保障军队抗击正面和侧翼的突击,又能不断增强纵深的突击力量,使队形各部分之间便于协同作战。一旦战斗爆发,这种布阵不仅能使鞑靼人无法从两侧迂回包围罗斯军队(由于数量上的优势,两侧迂回包抄对鞑靼人有利),还能让鞑靼人既不能前进也不能曲折绕行,“因为没有地方”。

至于军队的最后方,则是负责罗斯军队给养和作战物资的辎重队。罗斯人在行军作战期间,一般随身携带着粮食,如黑麦、燕麦粉、干鱼、火腿、洋葱头等。一旦军队的给养即将耗尽又无法补充,就会只供应部分军队的给养,而将其余军队解散,以减少消耗。但在库利科沃之战前,德米特里大公意识到后勤的重要性,亲自督促粮食的筹集,命令司库和中央的宫廷经济总管为军队供应充足的粮食。因此,罗斯的辎重车里装满了军队作战需要的粮食,解除了后顾之忧。

一切部署完毕后,德米特里脱下大公甲胄,交给了自少年时期就是朋友的贵族青年米哈伊尔·安德里耶维奇·布林克,并让他站到大公旗帜下。按照当时的看法,只要旗帜在飘扬,谁都不会离开队伍,因此交战的每一方都会高举自己的旗帜,并打倒或夺下对方的旗帜,军队指挥官通常直接站在旗下。但莫斯科大公放弃了这个传统做法,他换上普通军人的服装,跨上一匹战马来到步兵阵地,下令全体士兵战斗到最后,即使军旗丢了,也不能停止攻击。大公不吝惜自己生命的样子自然鼓舞了罗斯士兵。

总的来说,罗斯军队的布阵虽然稳妥,却也将战役的主动权拱手让给了鞑靼人。如果对手是成吉思汗时代的哲别或是速不台,面对罗斯军队这种防御阵型,绝对不会选择强攻。在13世纪的战争史上,蒙古军并不热衷“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决战。所谓“兵者,诡道也”,正如《马可·波罗游记》里记载的那样,蒙古军喜用诈术,“敌人见其奔逃而自以为获胜时,实不自知为败亡之征,而鞑靼将乘势回击也。其用此法取胜之例不少”。因此,倘若马迈按兵不动,等待立陶宛人到来,腹背受敌的罗斯人将必败无疑:立陶宛大公雅盖洛·奥尔格尔多维奇正率军日夜兼程向库利科沃赶来,距离战场只有两天的路程。

可惜,刚愎自用的马迈没考虑这么多。当初他一怒之下不顾国力动员了大军,结果得知莫斯科大公国拼命抵抗后,作战信心就发生了动摇,致使汗国的大军在1380年夏初渡过伏尔加河后逡巡不前,放过了进攻尚未集结完毕的罗斯大军的战机。随后,他又遣使告诉莫斯科大公国,只要恢复半个世纪前(金帐汗国鼎盛时期)缴纳贡赋的惯例,便可罢兵,但被德米特里拒绝。进退维谷之际,马迈得知罗斯军队已经逼近,只得仓促率军于1380年9月8日赶到库利科沃平原。正午时分,浓雾散去,出现在马迈面前的是正严阵以待的罗斯军队。

与罗斯军队一样,库利科沃战场上的蒙古—鞑靼军队同样分为5个部分:先遣支队(轻骑兵)、中军(步兵)以及强大的左、右侧军(由重骑兵组成,分两列横队展开,各自有自己的先遣支队)和预备队。在这支“多国部队”的中央,是募集来的以热那亚人为主的雇佣步兵。士兵们身着深色长衣、黑色头盔,手持长矛,长矛搭在肩上,矛头朝前。当连成一片的长矛之林徐徐向前推进时,不由得使人联想起亚历山大大帝那支无坚不摧的“马其顿方阵”。雇佣步兵组成的方阵人数虽多,但马迈的王牌仍是位于战线两翼,灵活机动,带着弯刀、弓箭的鞑靼骑兵。

令人费解的是,兵力占优的马迈不愿采用毫无风险的获胜方式:从远处用箭齐射罗斯兵团。虽然因为罗斯军很大程度蒙古化了,但蒙古—鞑靼人在赖以称雄的骑射方面仍旧占有巨大优势。在世界其他地方广泛使用的全木一体弓虽然制作简单,却不适合亚洲内陆的游牧民族。原因在于,在广阔的草原上很难获得优质木材。被欧洲人认为是制作英格兰长弓的最好材料——紫衫,在西伯利亚并不生长。所以,公元前3000年的草原工匠一直在试验用其他材料加强弓。大约在公元前2000年,完善的复合弓率先出现在贝加尔湖地区。制造这种复合弓虽然很费时间,但它不仅仅是一种木制一体弓的单纯替代物。实际上,鞑靼人使用的蒙古式复合弓由弓背上的一条动物筋、弓肚上的一层角质物和中间的一个木架组成,弓上涂有防水油漆,因此是一种不受降雨影响的“全天候武器”,它的射程高达350码,比在英法百年战争中扬名的英格兰长弓还要远100码!长弓的力量主要依靠箭头的重量,蒙古式复合弓的威力则主要依靠箭头的速度,而且体型比长弓短小,因此适合在马背上使用。直到15世纪初期,生活在伏尔加河附近的鞑靼游牧民,其歌谣里还有这样的歌词:“吾之弓绷紧又有弹性,吾试引吾弓。吾有一钢箭,涂有色彩,箭翎乃乌鸦之羽。”

蒙古人与敌军遭遇时,一般会先登上制高点观察地形地貌,尔后抵近侦察敌情,以期找出破绽。如果敌军如同库利科沃战场上的罗斯军队一样摆出严整的阵型,那么佯攻的蒙古轻骑兵会一队接一队地做冲击状以吸引敌人的注意,为主力部队合围争取时间。当包围圈完成时,最后到位的马队将发射鸣镝以为信号,所有蒙古骑兵得信后,瞬间从四面八方同时向敌阵发起齐射,将敌军淹没在箭雨之下。在这个过程中,如果敌军企图以骑兵出击来驱逐蒙古射手,那么后方的蒙古重骑兵会立即越众而出进行掩护迎击。

然而,希望迅速获胜的马迈直接发起了进攻!

大约中午12点,史诗般的库利科沃大战开始了。

按照当时欧洲作战的惯例,双方相距一箭之地时,会各派一名勇士进行单挑。单人匹马的奋战虽然无法决定战局的走向,却可以鼓舞士气。罗斯的勇士,一名东正教修道士亚历山大·佩列斯韦特向金帐汗国的勇士帖木儿-木儿咱(Temir-murza)挑战。德米特里为佩列斯韦特整理铠甲,赏他酒喝,然后扶他上马。双方勇士纵马疾驰,仅过了一个回合,佩列斯韦特就用长矛将对手挑于马下,但罗斯军队的欢呼声尚未响起,人们就发现佩列斯韦特也倒在了马鞍上。两位勇士同归于尽,预示这场战役将十分惨烈。

战斗打响后,马迈的鞑靼大军开始进攻罗斯的先锋团。“鞑靼军从高地冲下,却立即停在那里,因为已经无处可进了。”虽然罗斯的步兵部队毫不畏惧同鞑靼人厮杀,但鞑靼人在数量上占有明显优势,不久,罗斯的警戒团和先锋团几乎全部被屠。光荣的罗斯战士英勇地牺牲了。接着,鞑靼人开始猛攻罗斯大团,并冲入大团中间,打败了莫斯科亲兵队。之后,骇人的肉搏战开始了。史籍这样描述此次战斗:“镀金的头盔叮当作响,深红色的盾咚咚地响。宝剑呼啸,锐利的军刀在好汉们的头旁闪烁,勇士的鲜血沿着包铁皮的马鞍流下,锻金的头盔在马蹄旁滚动。”

突破罗斯大团的中心部分之后,鞑靼人冲向大公旗帜处,奋力将旗帜砍碎。身披大公盔甲的米哈伊尔·安德里耶维奇·布林克被当场杀死,而身披列兵盔甲的德米特里大公也不幸负伤。但是不久之后,弗拉基米尔、苏兹达尔、布良斯克亲兵队投入了战斗,迫使鞑靼人后退,使局势得到控制。罗斯大团终于顶住了敌人的进攻。

随后,马迈把攻击重点转向罗斯左翼。鞑靼人如巨浪般地急速冲向左翼,其意图很明显,要从左翼包抄罗斯军并切断其与后方“生命线”——顿河渡口之间的联系。战斗异常激烈,“横尸遍野,以致战马无法从尸体上踏过,(罗斯士兵)有的死于己方误杀,有的则被马蹄踩死。许多士兵汇在一起,挤得连气都喘不过来,顿河与密察河之间的库利科沃原野容纳不下(这许多士兵)了。”

罗斯军队的右翼成了军阵最稳固的地方,纵横交错的沟壑阻碍了鞑靼骑兵的行动,他们击溃了敌人的所有进攻。但是指挥右团的安德烈·奥尔格尔多维奇并不敢贸然出援大团:如果出援大团,右团将失去有利地形,那他们将和大团一起被对方歼灭。与此同时,金帐汗国的部队对罗斯军队左翼的进攻丝毫没有减弱。罗斯军左翼大部分士兵已经牺牲,只剩一部分在坚守阵地。虽然罗斯军队的局部预备队在这里投入战斗,迟滞了马迈的进攻,但未能抵抗住敌人强大的冲击。下午3点,金帐汗国的骑兵队摧毁了罗斯军队的左翼防线后,开始冲向大团的后方。被打败的罗斯左团,开始退向涅普里亚德瓦河。

此刻,鞑靼军胜利的欢呼声和哨声已经在原野上响起,马迈得意扬扬地率领手下的5位王公登上了鞑靼军战线后方的高岗,准备欣赏“刹那间人血横流的情景”。此刻,鞑靼军已经胜利在望,似乎用不了多久,会战就将以鞑靼军的屠杀而告终。而莫斯科大公国(甚至整个罗斯)韬光养晦一个世纪积蓄起来的武装力量将在这次惨败后荡然无存,压迫在罗斯人身上的“鞑靼桎梏”仍牢不可破……

◎库利科沃之战的战场形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气突变,刮起了逆风。正在包抄罗斯军侧翼的汗国骑兵的后背朝向了隐藏在一片绿树林后面的“伏击团”。早就在等待战机的德米特里·布罗克-沃伦斯基见风向有利,策马高呼“兄弟们和朋友们,大胆地冲啊”,指挥罗斯军队最后的预备队——埋伏在丛林中的万人骑兵预备团,趁着风势冲向平原,袭击突入大团后方的蒙古骑兵。一时间,巨大的战旗高高飘扬,养精蓄锐已久的罗斯士兵如同饿虎扑食从丛林中一跃而出,冲向库利科沃战场。

这支力挽狂澜的生力军,一举扭转了整个战局:形势从鞑靼军即将合围罗斯军变成了罗斯军前后夹击鞑靼军。已胜券在握的金帐汗国军队一片混乱。大团剩余的罗斯战士乘机鼓起余勇,转入反攻。在高岗上观战的马迈手里已没有预备队了——预备队早就被用在了进攻罗斯大团的战斗中。在这紧要关头,马迈没有表现出卓越统帅应该具备的镇定和应变能力,眼看罗斯军队上演绝地反击,他惊慌失措,居然选择“三十六计走为上”,没等到军队被完全击溃就抛下仍在苦战的将士转身逃走,甚至连拔都以来金帐汗国大汗权力的象征——神圣的“金帐”也弃之不顾了。

腹背受敌,主帅逃跑,这令鞑靼军队斗志全无,很快便兵败如山倒,向东逃去。罗斯军反败为胜,向前进击近50公里至克拉西瓦亚梅恰河,沿途歼灭了不少马迈残军。直到晚上,追击的罗斯战士才开始返回库利科沃平原,胜利的欢呼声在原野上久久不散。

回到战场的罗斯士兵开始寻找他们的最高统帅德米特里大公。英勇的大公作为一名普通战士作战,所有人都知道“他冲锋在前,同鞑靼人多次厮杀”。有人曾看到他与4个蒙古士兵厮杀在一起。几经周折,德米特里终于被找到,当时他穿着被砍碎的甲胄躺在一棵被砍倒的树下昏迷不醒。大公曾无畏地厮杀,但仍被“鞑靼人的力量”战胜,是出色的甲胄使他幸免于难。恢复知觉后,他走遍战场,下令掩埋牺牲军人的遗体,随后收兵,返回莫斯科。靠着这场胜利,他获得了“顿斯科伊”(即“顿河王”)的尊称。

库利科沃战役结束两天后,马迈的同盟者雅盖洛·奥尔格尔多维奇赶到了战场,可是姗姗来迟的立陶宛人没有勇气与胜利者较量,只捕获了罗斯军的一些运输车,并把车上的所有伤兵杀死泄愤。

◎被部下救出的德米特里大公

敲响丧钟

正如别林斯基所写:“‘顿河王’德米特里用剑而不是用驯服的态度,向鞑靼人预告了他们对罗斯统治的结束。”通过库利科沃战役的胜利,罗斯人向世界展示了自己的力量,并显示出无与伦比的勇气与不俗的实力,无论是立陶宛大公还是金帐汗国的鞑靼人都不能将它摧毁——莫斯科已经走上了历史的舞台。“罗斯领土上发生了令人惊奇的事,各方土地都顺从罗斯,从罗马、卡夫和特尔诺夫到君士坦丁堡,到处都是一片赞扬声:伟大的罗斯在库利科沃旷野战胜了马迈。”15世纪的德国历史学家、天主教会主教阿利别尔特·克兰茨更是把罗斯人的这场胜利称为“人类记忆中最伟大的胜利”。毫不夸张地说,莫斯科在库利科沃原野获得了重生。

然而,罗斯诸国为这次胜利付出了极其高昂的代价。据说,只有十分之一的罗斯士兵平安返回家乡,12名王公与483名军官殒命,这意味着罗斯军队失去了60%的指挥官。虽然马迈的军队损失更大,但是德米特里军队中阵亡的是罗斯人,马迈军中阵亡的主要是雇用的外族人。金帐汗国利用外族军队,使本民族的一部分力量被保存了下来。这就使金帐汗国在库利科沃战役后能比罗斯更快恢复军力。

至于马迈,他在库利科沃战场上的拙劣指挥——先是草率出兵,接着犹豫不决,在战场上又盲目决战,最后临阵脱逃,交替犯下“冒险主义”与“逃跑主义”的错误——使他威信扫地,不久就在金帐汗国的又一次内斗中落败,随后退出历史舞台。“马迈的王公们背着他商议:我们待在马迈的国家有什么好处呢?没有任何好处,到处都要受到敌对者的咒骂和杀戮!”众叛亲离的马迈被迫逃亡克里米亚,在那里,他被曾经的亲密盟友——热那亚人杀死。

取代马迈的是金帐汗国的藩属——位于乌拉尔山以东的白帐汗国的统治者。早在1361年的时候,白帐汗国就曾干涉宗主国金帐汗国的事务,在击败马迈后,白帐汗脱脱迷失在撒马尔罕的主人——“跛子”帖木儿的帮助下,成了新的金帐汗。脱脱迷失“不仅夺得了从阿斯特拉罕到不里阿耳的伏尔加河流域,而且占有了北高加索、伏尔加河以西地区及克里木。只有花剌子模没有包括在重新统一起来的钦察(金帐)汗国的版图内”。

这样,金帐汗国还有力量复苏。脱脱迷失“派使者到莫斯科德米特里·伊万诺维奇大公及其他罗斯王公那里,通知他们,自己将在伏尔加王国登基,并通告了自己是如何即位,如何战胜对手及敌人马迈,如何在伏尔加王国坐上王位的”。成功整合了金帐汗国与白帐汗国全部力量的脱脱迷失,决心为库利科沃的失败复仇。1382年夏,为了使在伏尔加河经商的罗斯商人不把他准备出征的消息传到莫斯科,他下令扣留了所有罗斯商人。他们的船只被拖到汗国河岸边,脱脱迷失率军乘着这些船只疾速向莫斯科驶去。

莫斯科大公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由于经过库利科沃战役而力量衰弱的莫斯科地区派不出大军,德米特里大公被迫动身去北部地区征集士兵。鞑靼人趁着这个机会包围了莫斯科城,他们射出的箭矢雨点般地向城墙上飞去,勇敢的莫斯科保卫者被射死不少。鞑靼人攀着云梯企图爬上城墙,莫斯科人还以箭矢、沸水、石块、烧热的焦油……值得注意的是,正是在这次莫斯科保卫战中,罗斯人动用了火器,不是手持的火器,而是发射火药瓤和石核的炮。鞑靼人猛攻了三天也没有攻下莫斯科。

这时,脱脱迷失突然宣布决定停战,但他希望自己和一小队人马能进城“游览”以满足好奇心。结果进城以后,鞑靼人便发动猛攻,夺取了一座城门,接应的援兵蜂拥而入,他们控制了莫斯科城,并在劫掠一空后将之焚毁,共杀害市民2.4万余人。虽然脱脱迷失没有接着与“顿河王”交锋,而是带着巨额战利品撤兵了,莫斯科大公国的首都和大片领土皆已沦为废墟。德米特里不得不重新接受金帐汗的宗主地位,并缴纳贡奉——“每个村子半卢布银币”。作为交换,金帐汗承认德米特里“全罗斯大公”的地位。但无论如何,蒙古人对罗斯的控制已经大不如从前,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尽管罗斯大地还要被蒙古人统治留整整一个世纪,但是库利科沃一战的失败显示出金帐汗国的军事力量与谋略都已严重衰退。莫斯科人为了避免鞑靼人侵扰而上交的“贡赋”也逐渐减少,到后来更是少得可怜,犹如“馈礼”一般。德米特里确信罗斯将会彻底打破“鞑靼桎梏”,他于1389年去世(时年39岁),死前留下遗嘱:“上帝将使金帐汗国发生变化,我的子孙将不向金帐汗国缴纳贡税。”这份嘱托充分显示了莫斯科要摆脱金帐汗国控制的决心。

◎乘船进攻莫斯科的鞑靼人

◎莫斯科的守卫者

◎乌格拉河战役

◎16世纪的蒙古—鞑靼军队

实际上,作为当时整个罗斯地区最强大的王公,除了罗斯西部,罗斯其他地方皆已服从莫斯科大公。因此,德米特里在遗嘱中敢于无视金帐汗的权力,把历来须经金帐汗国册封的弗拉基米尔大公国作为自己的“世袭领地”移交给长子瓦西里(1389—1425年在位)。金帐汗无可奈何,只好默认。在内部与外部的共同打击下,到15世纪,金帐汗国最终崩溃,分裂成大帐、喀山、克里米亚、阿斯特拉罕等小汗国。而“顿河王”的曾孙伊凡三世(1462—1505年在位),恰在库利科沃之战一百周年之际(1480年),于距离莫斯科不足200公里的乌格拉河击退了阿合马汗率领的大帐汗国的进犯。与此同时,伊凡三世的同盟克里木汗不断从背后袭击阿合马汗的领地,而答应增援阿合马汗的盟友立陶宛大公根本没有出兵,阿合汗马无奈之下,只好从莫斯科边境仓皇撤兵。伊凡三世轻而易举地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使罗斯彻底独立,挣脱了历时240年的“鞑靼桎梏”。

至于金帐汗国瓦解后产生的诸汗国,它们的命运还没有走到尽头。阿合马汗从乌格拉河撤退后,在返回汗廷途中遭到西伯利亚鞑靼人的狙击,阿合马汗战败被杀。1502年,克里米亚汗国的军队攻克大帐汗国首都萨莱,大帐汗国宣告灭亡。1552年,沙皇伊凡雷帝以强大的炮兵攻克喀山,削平了清真寺,兼并了喀山汗国。两年后,俄国人又进一步向南用兵,吞并了力量微弱的阿斯特拉罕汗国。

16世纪中期,金帐汗国的血脉只剩下克里米亚汗国。这是拔都弟弟秃花-帖木儿的后裔哈吉·格莱在1430年建立的国家,疆域为克里木半岛和黑海北岸草原。随着俄国国势日盛,克里米亚汗国最后自顾不暇,只能靠奥斯曼帝国的保护苟延残喘。这一切终结于1783年:7万俄军开入克里米亚,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正式吞并了鞑靼人的汗国。从此,克里米亚迎来了新主人——俄罗斯。金帐汗国留下的最后一块土地并入俄罗斯帝国,宣告了俄国人对“鞑靼桎梏”长达300年的复仇终于完成。至于克里米亚汗国的末代汗、成吉思汗在欧洲最后的后裔,则被流放到土耳其,于法国大革命前夕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