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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马联盟(北欧共主)

卡尔马联盟简介

卡尔马联盟:卡尔马联盟(丹麦语、瑞典语、挪威语:Kalmarunionen),是1397年至1523年由斯堪的纳维亚的丹麦、瑞典(包括芬兰)和挪威(包括冰岛、法罗群岛、格陵兰、设得兰群岛和奥克尼群岛)组成的共主邦联。 1397年6月在瑞典的卡尔马结成联盟后,挪威王国、瑞典王国和丹麦王国三个王国共同拥戴一个君主。各国交出其主权,但无损各自的独立地位及分歧的利益。不过从1430年代开始,瑞典贵族对于丹麦及荷尔斯泰因在管治中所占的主导地位大为不满,成为了联盟继续的阻碍,并引起纠纷。到了1520年,丹麦国王克里斯蒂安二世出兵镇压瑞典境内反卡尔马派,并于承诺特赦后反悔及大肆屠杀反卡尔马派贵族,史称斯德哥尔摩惨案。幸存贵族古斯塔夫·瓦萨愤而揭竿起义,发动瑞典解放战争,最后驱逐丹麦军并登基称王,联盟正式宣告瓦解

卡尔马联盟·历史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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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盟前的故事

复兴之王

在丹麦,流传着这样一则历史故事:

一天,国王瓦尔德马四世(Valdemar Ⅳ)愁眉紧锁,陷入了沉思,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时,一名即将被押往刑场的罪犯从瓦尔德马面前经过,请求国王宽恕他的罪行。国王说:“如果你能够在一年零一天的时间内说出我刚才在想什么,并告诉我怎样将其实现,我就饶了你。”为了争取这一线生机,罪犯云游四海,试图找到答案,但久无所获。一天夜里,他来到日德兰海岸的一处悬崖,向他遇到的一位矮人求教。矮人回答说要去请教他在远方的曾祖父。矮人的曾祖父也答不上来,说要去请教他在更远方的高祖父。历经艰难后,罪犯才从最年长的矮人口中得到了答案——瓦尔德马在思考如何统一丹麦、挪威和瑞典,而能够完成这一任务的,将是国王的女儿。这样,在约定期限截止之日,罪犯向瓦尔德马提交了答案。国王也遵守诺言,将其赦免。

瓦尔德马父女的故事,还要从一段黑暗时代说起。

在丹麦历史上,克里斯托弗二世是个著名的昏君。一提到他的名字,丹麦人就能联想到一段国难时期。他接手了一个濒临破产的国家,又是个无奈的弱势君主,一上台就被迫向各方势力做出了太多的让步。最后,丹麦的土地也被“典当”给各路贵族,克里斯托弗几乎成了一位没有国土的可悲国王。在那些呼风唤雨的权贵中,以荷尔斯泰因–伦茨堡(Holstein-Rendsburg)伯爵格哈德三世(GerhardⅢ)和荷尔斯泰因–基尔(Holstein-Kiel)伯爵约翰三世为代表的德意志人,尤其炙手可热。

1326年,克里斯托弗甚至连国王也做不成了。因为在这一年,丹麦大贵族联合格哈德和约翰发动叛乱,废黜国王,另立新君,以格哈德为摄政。激烈的斗争并未因此停止。后来,约翰与格哈德也发生了矛盾,1329年,克里斯托弗在约翰的支持下复位,但也只是个傀儡。1331年年底,在丹麦土垒附近的战役中,克里斯托弗被格哈德打败,其长子因伤而死,他本人被囚禁,于次年病死,留下了被内部的纷争撕裂、被自私的贵族背叛、被外来的野心家糟蹋的国家。接下来8年中,丹麦不仅四分五裂,甚至连一个名义上的国王都没有了,实质上与亡国无异。在600多年后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丹麦被纳粹德国占领,在这个国破家亡的时期,丹麦人不禁回想起了被“德意志暴君”格哈德支配的那些日子,剧作家卡伊·蒙克(Kaj Munk)创作了以大空位期为背景的戏剧,结果被盖世太保残忍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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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麦的分裂(示意图)

克里斯托弗剩下的两个儿子——奥托和瓦尔德马,逃离了祖国。为了恢复祖先的荣光,他们不得不同样寻求德意志诸侯的帮助。奥托在勃兰登堡的支持下打入了日德兰,但在1334年的维堡战役中败于格哈德,被囚于塞格贝格(Segeberg)城堡。而瓦尔德马当时流亡于神圣罗马帝国的宫廷,静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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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尔斯·埃贝森掀起抵抗运动

1340年春,一件大事轰动了丹麦──格哈德在镇压日德兰起义期间遇刺身亡。刺杀行动的领导人是爱国乡绅尼尔斯·埃贝森(Nils Ebbeson),今天的丹麦人仍然视其为民族英雄。格哈德死后,瓦尔德马在维堡会议上被拥立为王。奥托放弃了王位,加入了条顿骑士团,之后不见于史料记载。

如果说是埃贝森打响了丹麦复国的第一枪,那么完成这个任务的,就是瓦尔德马。他从日德兰半岛的一小块国土起家,运用联姻、赎买、武力等可以尝试的一切有效手段重整河山。到了14世纪40年代末,他基本重新统一了日德兰半岛、菲英岛、西兰岛,摆脱了德意志贵族的桎梏。凭借再造国家的功绩,他被尊称为“再兴王”(Atterdag,丹麦语本意为“另一日”)。遗憾的是,为了弥补财政的亏空,瓦尔德马将被丹麦控制了一个多世纪的爱沙尼亚卖给了条顿骑士团。在丹麦本土尚且山河破碎的背景下,放弃鞭长莫及的飞地并重点关注本土的统一,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选择。

1353年,瓦尔德马的第六个孩子玛格丽特降生了。6岁的时候,她就卷入了一场政治婚姻,被许配给18岁的挪威国王哈康(哈康六世)。哈康是瑞典兼挪威国王马格努斯之子,与父共治。早在1343年,马格努斯就决定将瑞、挪两国分别交给两个儿子,埃里克获得瑞典,哈康获得挪威。但是,在权力的诱惑下,即便是父子也会反目成仇,埃里克就这样加入了反对父亲的叛乱。为了反击埃里克,马格努斯向瓦尔德马求援,而后者也开出了自己的条件——收回斯堪尼亚(Scania)。1332年,在那段愁云惨雾的日子里,丹麦在松德海峡以北的领土斯堪尼亚被“典当”给了瑞典。如今,以统一国家为己任的瓦尔德马必须收回这片自古以来的土地。不料,埃里克被恐怖的黑死病夺去了生命。瑞典方面据此认为,履约的前提已经不复存在,双方的协议也应当随之作废,但瓦尔德马显然不会放弃到手的机会,他仍然出兵收复了斯堪尼亚。

马格努斯其人

14世纪初,统治瑞典的是比耶博王朝(福尔孔王朝)的国王伯吉尔(Birger)。他的两个弟弟在一群贵族的协助下,与朝廷分庭抗礼。其中,稍年长的是南曼兰公爵,名字也叫埃里克,瑞典现存最早的史书《埃里克编年史》就以他为主角;稍年轻的是芬兰公爵,名字也叫瓦尔德马。在老臣托伊尔斯·克努特松(Torgils Knutsson)的忠心辅佐下,伯吉尔的地位还算稳固。但两位公爵通过花言巧语,骗取了王兄的信任,还污蔑托伊尔斯才是挑拨他们兄弟关系的元凶。软弱而愚蠢的伯吉尔不分青红皂白,下令逮捕托伊尔斯。1306年,这位曾经率领瑞典“十字军”进攻诺夫哥罗德、征服卡累利阿的大元帅,最终在斯德哥尔摩身首异处。两位公爵拔除了这枚眼中钉后,很快就向王兄摊牌了。他们假意造访伯吉尔的庄园,趁机将国王与王后抓捕并囚禁。

伯吉尔在狱中度过了约18个月,而他也不得不承认国家已经分裂为三块的事实。

其他两个北欧国家也参与了瑞典的乱局。伯吉尔与丹麦有联姻关系,得到了丹麦的支持,正是在后者的压力下,他才重获自由。而挪威与南曼兰公爵埃里克的关系有点复杂。为了制约丹麦的力量,当时的挪威国王老哈康(哈康五世)支持南曼兰公爵,将未成年的女儿英厄宝(Ingeborg)许配给后者。但老哈康与南曼兰公爵的关系时好时坏,当他发现公爵意图把约塔河一带(丹、瑞、挪交界处)的私人领地统一起来时,便要求收回赐予公爵的封地,两人的矛盾由此产生。双方在随后几年还打过几仗。到了1312年,南曼兰公爵又与挪威重归于好,将英厄宝娶回了家;同时,芬兰公爵也与老哈康的一个侄女结亲。

在长期的斗争中,伯吉尔也学会了玩弄政治阴谋。1317年12月,两位公爵应王兄之邀,前往尼雪平(Nyk?ping)城堡赴宴。入城后,护城河上的桥被拉起,大门关闭了。由于城堡空间有限,公爵的扈从只能驻扎在城外。也许是因为太过傲慢,两位公爵竟然放松了警惕,不知道王兄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睡梦中,他们沦为了伯吉尔的阶下囚,最终活活饿死(或虐待致死),史称“尼雪平宴会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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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雪平宴会事件

好景不长,1318年,两位公爵的众多支持者发动了叛乱,将伯吉尔驱逐出境,又将其子处决。比耶博王朝的历史以剧烈的内部纷争为特色,而伯吉尔三兄弟的故事只是其中的一个片段而已。

1319年,在贵族的支持下,南曼兰公爵和英厄宝的儿子——3岁的马格努斯被选举为瑞典国王。

挪威与瑞典一样,也曾长期遭受内战的蹂躏。在1130—1240年长达一个多世纪的内战中,司威雷(Sverre)从加入农民起义军开始,白手起家,筚路蓝缕,开创了自己的王朝。他和后继者采取了一系列加强君主权威的措施,使国家走上了基本稳定的道路。王位传至老哈康时,由于他膝下无子,司威雷家族的男性直系血脉就此断绝。

南曼兰公爵娶了英厄宝公主,果真是得到了一块宝。随着这场婚姻而来的,还有挪威王位的继承权。恰恰在马格努斯当选瑞典国王的同一年,他的外祖父老哈康驾崩。就这样,凭借种种机缘,这个孩子同时坐上了两个国家的王位。当然,由于他年纪尚幼,两国实际上是由各自的枢密院治理的。

成年后,马格努斯把大部分时间花在了治理瑞典上。为了巩固国家的统一,他决定制定一部推行全国的法典,以取代原有的各省法律。1350年,瑞典历史上的第一部宪法完成了。马格努斯力图在贵族的重重包围中扩大国王的权力,从而建立一个中央集权的王国,也因此遭到了很多反对。最终,贵族们的反叛将他推向了悲剧的结局。

对于挪威,马格努斯基本不管不问,以至于挪威人希望另立新君。1343年,马格努斯做出让步,决定次子哈康(即哈康六世)一旦成年就继承挪威王位。

征服哥得兰岛

哥得兰岛位于瑞典本土东南方向,大致处于波罗的海的中心点,各个方向的贸易航线交汇于此,促进了商业的繁荣。岛上最大的城市维斯比(Visby)曾是盛极一时的汉萨同盟的成员,发达程度远胜瑞典本土的名城斯德哥尔摩和西格图纳。一部编年史不无夸张地记载道:“在维斯比,猪食槽都是银制的。”至今犹存的古代房屋、华美的教堂遗迹和高大的城墙,使人们可以想象出这座城市曾经的繁荣。维斯比有很多来自国外,尤其是德意志北部和西部的永久居民和商人,他们在与北欧和东欧的贸易中大发其财。当然,这里也生活着土著居民。这就使维斯比具有一种双重气质,它既是一座汉萨同盟城市,也是瑞典王国的一部分;它既有新兴的城市文化,也有本土的农村传统。农民与商人/市民具有不同的社会背景和利益诉求,除了共享一座岛之外,他们其实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两路人。13世纪80年代,哥得兰岛上就曾发生过一场内战。在之后的历史中,这种有趣的关系将又一次体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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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斯比战役的场景

丹麦国王瓦尔德马将哥得兰岛作为下一个征服目标,这样既能打击瑞典,又能削弱汉萨同盟在北欧的势力,还能获取一个向波罗的海东部扩张的跳板。由于该岛并不是丹麦的土地,所以这次战争是侵略性质的。

1361年7月,一支丹麦舰队突然到来,打破了岛民日常的生活节奏。丹麦大军半路夺取了厄兰岛(位于斯堪尼亚和哥得兰岛之间),随后在维斯比以南登陆。27日,在城墙之外,发生了一场恶战:全副武装的丹麦人无情地屠戮着仓促组织起来的当地乡兵;市民则躲在城内,无动于衷。约1800名哥得兰人倒下了,尸体被扔进了乱葬坑。墙外的一座修道院为死者立起了十字架,上面用拉丁文简短地写着:“1361年,圣雅各节后的星期二,长眠于此的哥得兰人死于维斯比大门外反击丹麦人的战斗中。为他们祈祷吧!”瓦尔德马进城后,大肆搜刮,商人们将金银、毛皮和其他贵重物品献给了新的君主,保留了原有的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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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德马搜刮维斯比的财富(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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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斯比战场遗址发掘出的遗骨

20世纪初,考古学家对维斯比战役的遗址进行了发掘。调查发现,阵亡者都是被草草扔进乱葬坑的。这里有被利箭贯穿的头颅,有残留在锁子甲头盔里的髑髅,还有被大棒砸碎的头骨和被刀剑砍断的四肢。遗骸中有老老少少各色人等,其中22%在20岁以下,还有女性和残疾人。这些无声的骇人场景生动地展现了数百年前那场战役的残酷。此外,出土的大量盔甲、兵器也为今人研究14世纪的北欧军事装备提供了大量实物资料。

玛格丽特的童年

维斯比战役后,瓦尔德马的敌人们很快就做出了反应,汉萨同盟对丹麦进行了封锁,并与瑞典和荷尔斯泰因结成了联盟。

年幼的玛格丽特无法逃离政治的漩涡。由于丹瑞交恶,她与哈康的婚约同样面临破裂。瑞典方面为哈康选择了另一位联姻对象——荷尔斯泰因的伊丽莎白(格哈德三世之女)。1362年12月,瑞典使团带上伊丽莎白返航,不料中途遭遇大风,船只被迫停靠在丹麦海岸,守军不费吹灰之力俘虏了一船人。经瓦尔德马授意,隆德大主教扣押了伊丽莎白,并宣布她与哈康六世的婚约是非法的,因为玛格丽特与哈康已经有约在先。

与此同时,瓦尔德马在军事上也取得了胜利。丹麦击退了吕贝克的舰队,解除了赫尔辛堡(Helsingborg)之围,并迫使瑞典国王马格努斯退出了战争。1363年4月9日,23岁的哈康与10岁的玛格丽特在哥本哈根完婚。不久,伊丽莎白获释。

王室联姻最重要的是利益的分配,新郎新娘的年龄和感情都是无足轻重的。玛格丽特的年龄实在太小,既无法成为母亲,也担负不起王后的重任。婚后,她可能仍然和父母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才被送往挪威的阿克什胡斯(Akershus)城堡接受教育。圣比吉塔(St. Birgitta)的女儿梅雷特(Merete Ulvsdatter)担任玛格丽特的导师。梅雷特将小王后与自己的女儿一起抚养,甚至用同一根棍子管教她们。

汉萨同盟战争

1364年,瑞典政局突变,马格努斯父子被赶下王位。瑞典贵族前往梅克伦堡公爵阿尔伯特二世的宫廷,邀请后者的儿子(阿尔伯特三世)君临瑞典。1365年,马格努斯与哈康发兵抵抗,败于梅克伦堡之手,马格努斯身陷囹圄,直到1371年才以1.2万银马克赎身,哈康则逃往挪威。梅克伦堡与瑞典的联合,大大扭曲了北欧诸国的力量平衡。

1367年11月,汉萨同盟城市代表在科隆聚议,组建反丹联盟。荷尔斯泰因与梅克伦堡很快入伙。1368年年初,战争爆发了。瑞典此时已经与梅克伦堡绑在一起,故而也加入了战争。

丹麦大断事官亨宁·波德普斯克(Henning Podebusk)负责与汉萨同盟的谈判事宜。1370年5月24日,《斯特拉松德条约》签订了:赫尔辛堡、马尔默、斯卡诺尔(Skan?r)、法尔斯特博(Falsterbo)城堡及其所辖地区(均位于斯堪尼亚),将在未来15年内转交汉萨同盟;同盟应当获得斯卡诺尔和法尔斯特博鲱鱼市场年收入的2/3;同盟的商人享有贸易自由权;除非涉及生杀大事,这些商人只能通过他们本国的法律审判;瓦尔德马选择代理人或继承人需要征得汉萨同盟的同意——这是最屈辱的条款。

这份条约严重破坏了丹麦的独立自主,同时也标志着汉萨同盟在北欧的政治影响力达到巅峰。不幸中的万幸是,丹麦没有回到克里斯托弗二世死后那种分崩离析的状态。梅克伦堡公爵希望瓜分丹麦领土,但没有得到汉萨同盟的响应。因为同盟的目标主要是维护商业特权,如果任由梅克伦堡或瑞典控制丹麦的东部领土,对同盟并无助益。

1371年10月27日,瓦尔德马批准了《斯特拉松德条约》。3日后,他又与阿尔伯特二世单独缔结了一份和约,其中涉及丹麦王位的继承权问题。早在1363年(玛格丽特结婚后数月),瓦尔德马的独子便因病去世,他只剩下两个女儿了:年长的也叫英厄宝,嫁到了梅克伦堡,生下了一个儿子阿尔伯特四世;年幼的是玛格丽特,她与哈康六世的儿子奥鲁夫(Oluf)于1370年降生了。在丹麦与梅克伦堡的条约中,瓦尔德马承诺:“如果朕在没有男性继承人的情况下退位或驾崩……除了海因里希公爵和朕的长女英厄宝的儿子外,没有人可以获得丹麦王国并担任拥有全权的国王。”阿尔伯特二世则承诺返还他控制的城堡和地区。如今,他获得了极大的胜利——儿子已经当上了瑞典国王,孙子有望成为丹麦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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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麦人与汉萨同盟在斯特拉松德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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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伯特二世(右)与三世(左),他们的旗帜上分别绘有梅克伦堡和瑞典的纹章

1375年,瓦尔德马去世,梅克伦堡梦寐以求的一刻终于到了。

然而,先王与阿尔伯特二世的条约从来没有得到丹麦枢密院(r?det)的确认。枢密院由教、俗两界顶级的贵族组成,是仅在国王一人之下的中央决策机构。其成员虽然由国王任命、对国王宣誓效忠,实际上往往能够左右国王的决策,甚至在必要之时有权另择新君。因此,枢密院也会成为王权与贵族相互博弈的舞台。

丹麦王位之争

由于史料缺乏,后世对玛格丽特的少女时代知之甚少。但可以确定的是,当父王去世之时,22岁的她已经具备了出色的政治手腕。

现在,玛格丽特最应该做的是将儿子奥鲁夫迅速扶上王位,从而迫使其他竞争者接受既成事实。为此,她积极在枢密院和教会中争取盟友。例如,1375年年底,她将西兰岛上的霍尔拜克(Holb?k)城堡和梅勒斯郡(Merl?se Herred)托付给大断事官波德普斯克,只象征性地收取了400马克的费用,从而得到了后者的全力拥护。

梅克伦堡方面也在积极准备,阿尔伯特四世已经自称“丹麦人之王”了。1375年11月,神圣罗马皇帝查理四世也敦促丹麦贵族与教会选举阿尔伯特四世为王(当时的丹麦君主理论上仍是由选举产生的)。然而,比起这位遥远的皇帝,更让玛格丽特担心的是荷尔斯泰因的一些贵族也表态支持梅克伦堡。

在丹麦的政局中,汉萨同盟的态度也是不可忽视的。如果梅克伦堡家族同时统治丹麦和瑞典,将威胁到汉萨同盟的商业利益。玛格丽特决定充分利用同盟的这种忧虑,便主动向其示好。虽然汉萨同盟未必支持奥鲁夫,但至少可以暂时避免它成为敌人。

玛格丽特母子的支持者还在国内煽动反德情绪。就这样,奥鲁夫一派的力量逐渐占据上风。1376年3月,丹麦各地经过磋商,决定选举奥鲁夫为王。5月3日,教、俗贵族云集丹麦议会(Danehof),批准了选举结果。由于奥鲁夫尚未成年,遂由玛格丽特、哈康夫妇担任摄政。

玛格丽特将儿子扶上了王位,取得了她政治生涯中的第一次重大胜利。值得注意的是,哈康作为奥鲁夫的父亲,本应该在继位之争中发挥重大作用,但他在史料中的“存在感”并不高,这可能与他当时身患重病有关。

1379年,阿尔伯特二世去世,梅克伦堡对丹麦的威胁暂时解除。1380年,哈康去世,年仅40岁,奥鲁夫(奥拉夫)随之成为挪威国王。

联盟的雏形

瑞典变局

在联统北欧的过程中,统合瑞典是最艰难、最漫长的一步。

由于哈康曾担任瑞典国王(与其父马格努斯共治),玛格丽特也得到了瑞典王后的身份。虽然丈夫已在1371年声明不再追求瑞典的王位,但玛格丽特不肯善罢甘休,也不愿意看到一个过于强大的梅克伦堡成为丹麦的威胁。

阿尔伯特三世不受欢迎的治国政策让玛格丽特找到了可乘之机。作为一名梅克伦堡人,他“空降”到了瑞典,对这片国土不见得有多么深入的了解。他将重要的封地和岗位赐予梅克伦堡人,伤害了瑞典贵族的感情。瑞典编年史家写道:“德意志人像捕食的鸟儿站在山巅,对国家实施暴政。”玛格丽特也不失时机地煽风点火。只是由于政治阴谋往往是隐秘的,再加上当时的史料流传下来的不多,所以具体的细节今人就难以得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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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萨同盟的港口

丹麦与瑞典(准确地说是梅克伦堡家族)的关系剑拔弩张。《斯堪尼亚编年史》(Annales Scanici)记载:“1384年,瑞典国王阿尔伯特聚集大批士兵,入侵斯堪尼亚和哈兰,以武力夺取了拉霍尔姆(Laholm)城堡,但最后,奥鲁夫国王之母玛格丽特与大断事官及其他丹麦人来到这里,击退了瑞典人。这对他们而言是一种耻辱,因为他们从没有想到一位女性竟敢前往王国的军营。”阿尔伯特希望拉拢汉萨同盟,组建1370年那样的反丹统一战线。1385年6月24日,汉萨同盟在斯特拉松德召开会议。阿尔伯特三世(瑞典国王)与四世(梅克伦堡公爵)均出席会议,但两人遗憾地发现,汉萨商人们此时无意发动新的战争,甚至决定归还斯堪尼亚的权益。玛格丽特不仅成功地孤立了梅克伦堡家族,还收回了斯堪尼亚——能更有效地对瑞典本土发动打击。她让奥鲁夫采用了“瑞典王国合法继承人”的头衔,以示挑衅。

阿尔伯特三世为了改善财政状况,试图向贵族征收新税,还要求贵族返还从王室夺取的财产。这些举措使他陷入了更危险的境地。阿尔伯特离开瑞典,前往梅克伦堡召集军队。现在,玛格丽特的机会来了!

在中世纪的欧洲,能争取到贵族的支持,目标就达成了一大半。但是,正是瑞典的这帮贵族在20多年前推翻了马格努斯、哈康父子,他们现在愿意迎回先王的子孙吗?丹麦的君权又强于瑞典,贵族们能心甘情愿地接受吗?其实,这些问题不用担心。我们一般认为,长远利益优先于短期利益,但事实上,根据具体形势的不同,非常紧迫的短期利益可以优先于伸手摸不着的长远利益。贵族们眼下的斗争目标是废黜阿尔伯特,只要先达成这个目标,以后的事情可以放到以后解决。

不幸的是,玛格丽特胜利在望时,无常的命运在她面前展开了一幅令人窒息的图景!

悲痛的力量

1387年夏,玛格丽特母子身处斯堪尼亚,以便及时了解瑞典局势。7月,奥鲁夫前往法尔斯特博,玛格丽特在于斯塔德(Ystad)逗留。谁知这次分离竟是永别——奥鲁夫在旅途中染病身亡,年仅17岁。

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令玛格丽特悲痛欲绝。哥哥、父亲、丈夫、儿子,与她最亲近的男性全部去世了,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让她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不仅如此,随着奥鲁夫的死,丹麦的王统也被埋葬了。谁来继承王位?国家将向何处去?离瓦尔德马最近的男性后辈就是阿尔伯特四世了,丹麦与梅克伦堡家族斗争了那么久,难道天意真要让这个家族入主丹麦吗?这既荒唐又耻辱!然而,天意难测,无论是帝王还是凡人,都无法预料人生的走向——十几年的布局,仅仅因为不可抗力就化为乌有;十几年的奋斗,仅仅因为一场意外事件就付诸东流。可事到如今,玛格丽特又能做什么呢?丹麦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女性担任君主,她的权力必须通过担任合法国王奥鲁夫的监护人才能实现。奥鲁夫一死,她又如何发号施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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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像

但是,玛格丽特自己还活着,多年来积累的人脉和实力仍在,没有先例也不怕创造先例,总之不能轻言放弃。

玛格丽特果真不是等闲之辈,她有着坚强的决心和惊人的效率。8月10日,奥鲁夫死后仅仅一周,她就在隆德参与了一场史无前例的选举。“大主教、主教、骑士、绅士,乃至更多的普通人……选择、接受、任命尊贵的公主、挪威兼瑞典王后玛格丽特……为我们全能的女主公、整个丹麦王国的管理者和守护者……直到她和我们同意选举并任命一位国王的那一天……”

这场选举至少在三个方面是“非法”的,或者说是违反传统的。第一,不只是在丹麦,在整个北欧都没有女性担任君主的先例;第二,选举绕开了离瓦尔德马(丹麦埃斯特里德森王朝)和哈康(瑞典比耶博王朝)更近的男性后裔;第三,程序上不符合惯例,因为玛格丽特不是经过各省议事厅(Landsting)讨论后选举的。玛格丽特也充分意识到了这些争议:对于第一点,她回避了“女性国王”的字眼,而是采用了“女主公”“管理者”“守护者”等各方易于接受的温和称号,有君主之实而无君主之名;对于第二点,如果选举阿尔伯特四世的话,丹麦很可能会丧失独立地位,沦为梅克伦堡的一部分,因而拒绝这位候选人是捍卫国家利益的需要;对于第三点,玛格丽特离开隆德后,分别前往西兰岛、日德兰、菲英岛参加了选举,作为事后的补救措施。

丹麦局势已定,接下来就轮到挪威了。当时,最有资格继承挪威王位的是阿尔伯特三世,因为他是马格努斯的外甥。为了争取支持,玛格丽特赶往奥斯陆。1388年1月底,挪威枢密院决定效法丹麦。2月2日,玛格丽特被任命为“全能的女主公、挪威正义的管理者”。与丹麦不同的是,她在挪威的权力是终生的,没有“直到选出国王之日”的限制。

看到玛格丽特的地位岿然不动,最眼红的当然是梅克伦堡家族。但是用不了多久,玛格丽特就可以把注意力重新转往瑞典,向梅克伦堡家族摊牌了。

也是在1388年,玛格丽特的得力助手波德普斯克去世,时年约70岁,在医疗水平落后的中世纪算是相当高寿了。之后,也许是因为找不到能力足够的官员,也许是为了加强君主集权,玛格丽特没有任命新的大断事官。

瑞典王位之争

1388年3月底,12名瑞典枢密院代表与玛格丽特在达拉堡(Dalaborg)举行会谈,选举她为“全能的女主公、瑞典真正的管理者”,并宣誓效忠,承诺绝不与阿尔伯特三世谈判或和解,全力帮助玛格丽特夺取属于瑞典王室的城堡、要塞、庄园。玛格丽特承诺,瑞典人在丹麦和挪威的地产仍可自由保留,依据瑞典的法律统治瑞典,保卫国家的边境,贵族们在阿尔伯特到来之前享有的特权不受侵犯。

瑞典贵族们为玛格丽特打开了国门,但此时阿尔伯特的势力仍然控制着大片国土,德意志人比例较大的斯德哥尔摩态度尤为顽固。

1389年新年后不久,阿尔伯特带上了他在梅克伦堡征召的军队,返回瑞典。玛格丽特针锋相对,组建了一支由丹麦人、挪威人、瑞典人组成的军队(只有1500人)——讽刺的是,这支军队的指挥官亨里克·帕罗(Henrik Parow)是个梅克伦堡人。

8月29日,两军在法尔雪平(Falk?ping)城外爆发了决定性的一战。当时,阿尔伯特决定救援被敌人围困的阿克塞瓦拉(Axevalla)城堡,半路上得知了北欧联军向北紧追的情报。他下令军队调转方向,迎击大敌。他急于决战,马不停蹄,但很多士兵尚未做好准备。战斗开始后,阿尔伯特首先发起进攻,但梅克伦堡军队的优势没有持续很久,一些人很快丧失了斗志。有个名叫格特·斯纳肯堡(Gert Snakenborg)的人,参战前一天刚刚受封为骑士,却不知忠诚为何物,带上60人临阵脱逃,给整个军队带来了恶劣的影响。阿尔伯特最终战败,和儿子一同被俘,关押于斯堪尼亚的林霍尔姆(Lindholm)城堡。亨里克·帕罗则阵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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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接受阿尔伯特父子投降

玛格丽特的这次胜利在民间歌谣和传说中留下了很多痕迹。在罗斯基勒大教堂中,曾经展出过一块磨石,传说是阿尔伯特在战前让玛格丽特拿去磨针的,意在讽刺后者应该去做针线活。17世纪中叶,盛极一时的瑞典打败丹麦后,取走了这些讽刺性的器物和玛格丽特的一件金色礼服,现藏于乌普萨拉大教堂。

玛格丽特的独子已经去世,她也不可能万寿无疆,所以王位的继承终究是个问题。她决定过继一个儿子,从而保证王朝永续。找来找去,她看中了波美拉尼亚公爵8岁的儿子博吉斯拉夫。由于这个孩子的外祖母是玛格丽特的姐姐英厄宝,所以他也沾上了瓦尔德马家族的一点血统,继位合法性得到了保证。1389年年初,公爵父子前往丹麦觐见玛格丽特。后者收养了博吉斯拉夫,又把这个典型的东欧斯拉夫名字改成了常见的北欧日耳曼名字“埃里克”。这一年,他在挪威当上了国王(在挪威,王位不需要选举,直接世袭即可);但直到1396年成年(当时的标准是15岁)后,他才在丹麦、瑞典分别当选为王。

海盗之战

玛格丽特入主瑞典后,将面临一个漫长而棘手的问题——斯德哥尔摩尚未投降。这座年轻的城市建立只有一个多世纪,位于岛屿之间,又有高墙护卫,易守难攻。斯德哥尔摩的阿尔伯特余党多为德意志人,法尔雪平战役后他们结成了暴力组织,与瑞典本地人冲突不断。一些极端分子曾经抓捕城内的显赫市民,将他们活活烧死。1389年冬季至来年春季,北欧联军对斯德哥尔摩进行了围攻,但无法中断其海路补给,最终无功而返。

阿尔伯特的支持者建立了海盗舰队,一方面打击丹麦船只,一方面为斯德哥尔摩提供补给,自称“唯图利兄弟会”(Vitalienbrüder,源于德语“viktualie”,本意为食物)。加入其中寻找发财机会的,有贵族、市民、匠人、农民。他们拥护阿尔伯特只是表面的,趁火打劫才是真正目的。梅克伦堡的维斯马(Wismar)和罗斯托克(Rostock)成了海盗的聚集地。北欧的航行安全因而遭受严重威胁,鲱鱼价格疯狂上涨。但泽、柯尼斯堡、埃尔宾、托恩等普鲁士地区的汉萨同盟城市,下令船只不得单独经过松德海峡,除非有至少10艘船同行。尼德兰的城市宣布前往北欧国家后果自负。汉萨同盟愤怒地抗议道:“这种行为,对所有向双方保持友好、与你们的战争毫无瓜葛的商人而言,都是不公正的、添麻烦的。”

1391年10月,在瑞典尼雪平召开了第一次和平会议,无果而终,海上的战争仍在继续。1392年春,“唯图利兄弟会”在海上俘虏了斯特兰奈斯(Str?ngn?s)主教,梅克伦堡–斯塔加德公爵约翰不顾基督教会的抗议,将主教扣押在斯德哥尔摩城堡长达一年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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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世纪后期的铠甲实物(出土于维斯比)

这年夏季,在丹麦沃尔丁堡(Vordingborg)举行了新一轮谈判,玛格丽特、丹瑞两国高官、梅克伦堡公爵、荷尔斯泰因伯爵、波美拉尼亚公爵、汉萨同盟代表出席,他们都代表了在波罗的海政局中有较大发言权的政治势力。身陷囹圄的阿尔伯特也被押往沃尔丁堡。7月10日,他与玛格丽特公布了一项协议:斯德哥尔摩和他在瑞典的剩余领地向后者投降,作为前者的5万马克赎金的担保,且这些抵押物在后者有生之年不得赎回;前者承诺永不向丹麦、瑞典或挪威宣战;后者承诺不追究前者在德意志或瑞典的党羽。

这份协议明显是玛格丽特一手策划的,无法得到梅克伦堡方面的接受,谈判很快破裂了。但她的内心毫无波动,因为阿尔伯特父子仍然是她的阶下囚,也是她手中最大的谈判筹码。

海盗们也有受挫的时候。同样在1392年,他们袭击了一艘来自斯特拉松德的商船。谁知商人们武装了自己,竟然打败了海盗,俘虏了100多人。商人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被俘的海盗塞进了鲱鱼桶里,再用钉子将桶封死,堆叠在一起。海盗们又急又怕,哇哇直叫,再无往日的威风。返回斯特拉松德后,他们被尽数斩首。

1393年复活节,“唯图利兄弟会”的4艘大船和900名弓箭手闯入卑尔根,烧杀抢掠,逮捕当地官员,迫使市民宣誓向阿尔伯特效忠。所幸绝大部分海盗很快就离开了卑尔根,余者被挪威人打败。

4月底,英国国王理查二世将3艘全副武装的战船赠予玛格丽特,以支援北欧的海防建设。

9月底,由汉萨同盟出面,在法尔斯特博举行了新的谈判,玛格丽特携多名丹麦枢密院高官出席。约翰公爵提出让阿尔伯特三世参会,遭玛格丽特断然拒绝:“让国王往返于会议间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公爵和他的官员们愿意自行前往林霍尔姆城堡,那他们还是受欢迎的。”谈判陷入僵局。汉萨同盟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将阿尔伯特释放两三年,斯德哥尔摩暂时移交给双方都能接受的四个人,以做担保;如果这段时期内,玛格丽特与阿尔伯特没能达成最终协议,则后者继续服刑;如果后者拒绝谈判,那么玛格丽特就可以夺取斯德哥尔摩。

这个提议令人眼前一亮,但这四个人的人选,各方难以达成一致。梅克伦堡方面遂建议由汉萨同盟暂时管理斯德哥尔摩。玛格丽特心中不乐意,但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表示自己必须向挪威和瑞典的枢密院征求意见。就这样,她回避了这一议题。最后,各方同意在圣诞节后召开新会议。然而,当这个日子到来后,玛格丽特取消了参会计划,转而决定武力攻打斯德哥尔摩。

1394年年初的冬天特别寒冷,斯德哥尔摩城内缺衣少食,生活非常艰苦。“唯图利兄弟会”以8艘船满载补给救之,但因海面结冰而被困于达拉洛岛。一天夜里,海盗们踏过冰层,跑到岸上砍伐了很多树木,围绕着船只堆放起来,再浇上水,形成光滑的冰面,充作防御墙,然后设法将船只附近的海面冰层弄薄,当敌军前来进攻时,就会落入冰海之中。这些陷阱果然发挥了作用。

7月,各方又在赫尔辛堡举行了谈判。丹麦人和德意志人情绪激烈,发生了严重的语言和肢体冲突,斯特拉松德的一位市长在走向玛格丽特时被愤怒的丹麦人刺穿头部而死。谈判结果:阿尔伯特可以获得6个月的假释,赎金为6万银马克,若未及时支付,后果要么是斯德哥尔摩投降,要么是阿尔伯特父子继续入狱。由于阿尔伯特很难在短时间内付清这笔巨款,所以瑞典首都十有八九会落入玛格丽特之手。同时,她也同意与汉萨同盟一道打击海盗。“唯图利兄弟会”开始担心自己的前途了。在这种情况下,海盗们决定险中求胜,在瑞典的海上门户哥得兰岛建立根据地。1395年4月,约翰公爵率舰队攻占了维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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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世纪,火炮已经在欧洲的战争中得到使用

一个月后,法尔斯特博会议召开。除了玛格丽特外,北欧诸国的高官贵族、汉萨城市的市长和官员、约翰公爵、条顿骑士团代表均参加了会议。玛格丽特要求必须立刻归还维斯比,汉萨同盟则建议让梅克伦堡暂据此城,而她可以控制哥得兰岛剩余地区;玛格丽特坚持阿尔伯特在6个月内付清赎金,梅克伦堡则主张以3年为期。由于汉萨同盟支持后一主张,玛格丽特无奈妥协。

在谈判中,各方不得不承认,没有阿尔伯特参与是不现实的。于是,磋商地点转移到了林霍尔姆。城堡的条件比较艰苦,甚至容不下这么多的谈判代表,很多人只能睡在外面的帐篷里。1394年6月17日,乃立约如下:

第一,阿尔伯特可以获得3年的自由,期满之日则面临三个选项:

(1)若他支付了6万银马克赎金,玛格丽特不提前一年预警就不得发动针对斯德哥尔摩控制权的战争;

(2)若他无力支付赎金,父子二人将重返监狱,战争只需提前9周预警;

(3)若他放弃斯德哥尔摩,和平将是永久性的。

第二,哥得兰岛保持4月23日以来的现状,即梅克伦堡控制维斯比,玛格丽特控制岛内其余地区。

另有专门文件规定斯德哥尔摩管理权问题:在3年之内,这座城市由汉萨成员(吕贝克、斯特拉松德、格赖夫斯瓦尔德、但泽、托恩、埃尔宾、勒瓦尔)管理,所需花费则由阿尔伯特和梅克伦堡的汉萨加盟城市各负担1000马克,玛格丽特负担2000马克。

这份条约充满了讨价还价的痕迹,维斯比问题、瑞典王位合法性问题都没有得到根本解决,它的功效只能是短暂的。

8月底,斯德哥尔摩转交给汉萨同盟;9月底,阿尔伯特父子获释,至此他们已经在监狱中度过了6个春秋。

君主集权

瑞典问题暂时告一段落后,玛格丽特终于可以把精力转移到内政建设上了。当时,很多地区都陷入了无政府状态,稳定局势是十分必要的。从玛格丽特制定的法律来看,她大大加强了君主的权力。日德兰和菲英岛保存了她在1396年颁布的17条法令,内容几乎一致(或许当年她在丹麦各地都发布过同样的法令),一些条款明显限制了贵族的利益,试举数例:

第3条:禁止筑造新的堡垒或城堡,以恢复国内和平、法律和秩序……

第4条:在瓦尔德马国王从丹麦前往德意志(即1368年)之前属于王室的农场和其他地产,都应当归还王室……

第6条:亦决定,自上述时间(即1368年)以来不再隶属王室的农民(指转入贵族名下的佃农)……应重归王室,如同以往。

第17条:希望拥有超出法律许可范围的特权或豁免权,必须向国王申请,由国王允之。

其他重要条款有:不得收留、帮助不法分子(第2条);保护各国商人利益(第9条);所有官员和封地持有者要善待其治下的人(第10条);不得受贿(第12条、第15条);贵族有随时为国作战的义务(第13条、第14条)。

值得一提的是,玛格丽特作为一名女性,在法令第1条规定“尊重……妇女的安宁”,这很可能是丹麦法制史上第一次出现保护女性权益的相关表述。

同年,随着埃里克(博吉斯拉夫)在瑞典加冕,玛格丽特也在瑞典推行了类似但更严厉的“尼雪平法案”(9月20日)。法案要求所有官员和封地持有者在阿尔伯特上台后管理的王室地产都要归还,且没有任何形式的补偿;阿尔伯特上台之后受封的贵族,除非国王另有决定,一概取消头衔,而此前受封的贵族需要在6周之内提供合法证明。这些措施显然是为了清除阿尔伯特之“余毒”。此外,玛格丽特发布了“隳堡令”,以削弱割据、叛乱的因素。对于“尼雪平法案”的具体执行力度,有人认为这是“瑞典贵族的粉碎性失败”;也有人认为,遭受最严厉打击的主要是那些来源于德意志、发迹于阿尔伯特治下的贵族。尽管学界对法案的性质和成效存在一定程度的争论,但玛格丽特的政策大大增强了君主的地位,这一点基本是公认的。甚至可以说,她所做的正是马格努斯和阿尔伯特想做而没有做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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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里克加冕礼

北欧一统

卡尔马会议

1397年夏,北欧三国的僧、俗贵族齐聚卡尔马王家城堡。隆德(丹)和乌普萨拉(瑞)的两位大主教、两国的几乎全体主教均出席了会议,奇怪的是,挪威教会代表的级别偏低、人数极少,只有奥克尼主教和奥斯陆首席司铎到场。丹麦枢密院派来了24位贵族,瑞典和挪威各13位。没有三国以外的代表出席。会议的主要任务是见证埃里克同时加冕为丹、瑞、挪的共主(6月17日)。但直到近一个月后的7月13日,一份加冕文书才公布于世。它写在羊皮纸上,由67人盖章确认。在这份文件中,埃里克的加冕结果得到承认,贵族们立下了效忠国王和承担义务的誓言,并感谢了玛格丽特多年来的日理万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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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7年7月13日的加冕文件

争论最多的是稍晚出炉的一份所谓的“卡尔马文件”,它有很多让后人迷惑不解的点。

文件开头是漫长的前言;接着,枢密院官员宣布,随着埃里克的加冕,北欧诸国已经进入了永恒而坚定的和平状态;随后是若干项涉及具体事务的条款。

首先是王位继承问题。文件强调,三个王国只能由一个国王统治,因此将永不分离。如果国王有儿子,新君应当从中任命;如果只有女儿,新君应当从她(她们)的儿子中产生;如果国王没有留下继承人,那么三国枢密院应当指明其中意的人选。该条款仍旧强调了王位的选举性质,而一旦选举,则王权必定受到枢密院的限制,这与玛格丽特的主张恐怕是不同的。此项条款还面临一个悖论,挪威已经建立了王位世袭制,而三国又要保持共主状态,那么丹麦和瑞典的选举又有何实际意义呢?

接下来两条涉及三国间的关系。原则上,它们应当“步调一致,亲密友爱”,在战争期间互相支援。但在内部问题上,“任何法律或司法都不应该从一个王国转移到另一个王国”,换句话说,各国仍要保持自身的法律,国王应当依照不同的法律统治相应的国家。看来,文件起草者们并没有放弃对其原有国家的认同。

第4条重申了三国战时互助的原则,并规定了国王和官员们在战争中的责任。结尾处的一句表述也很值得玩味:“三王国……就像一个王国。”这已经不是文件中第一次传达北欧并非也无意整合为一体的意味了。

第5条重申了上一条的精神,此外还警告,任何人无论地位高低,都应遵纪守法,不得伤害或压迫他人。

第6条规定,任何不法分子逃到其他两个王国,应当同样视为违法者。这一条又与前述规定“任何法律或司法都不应该从一个王国转移到另一个王国”相矛盾。既然三国法律不同,又如何保证在一国违法的行为在其他两国同样违法呢?

第7条规定,国王有权按照他碰巧所在的那个王国的枢密院的建议,或者来自三个王国的枢密院官员的共同建议,决定外交事务。

接下来是一道强制令,三个王国都要支持国王及其官员惩罚任何违反上述规定的人。

最后一条关于玛格丽特的个人利益。她有权终生持有并管理瓦尔德马和奥鲁夫在丹麦留给她的地产,以及她在瑞典和挪威因婚姻而得到的地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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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马文件

“卡尔马文件”讨论了联盟的性质和权限,本应该成为一部根本大法,但从多方面来看,它都不是最终的、确定的协议,而只是一份草稿。比如:(1)它是写在普通纸上的,而不是像其他重要而严肃的官方文件一样记录在羊皮纸上;(2)纸面有明显的涂改痕迹;(3)发布文件的三国共17位枢密院官员(瑞典7人,丹麦6人,挪威4人),只有10人盖上了印戳;(4)印戳也不是正式文件采用的那种悬挂式的(参考埃里克加冕文件的图片),而是直接敲在纸上的。文件中称:“为了更好地保证这些要点都能够永远得到忠实的遵守,每个王国应该得到两份拷贝,且由国王、女王、枢密院官员、贵族和城市签章确认。”这些要求都没有做到,最终的定本从未发布过。那么,为什么没有发布定本?而现有的半成品是否发挥过作用?这些问题已经争论了好几百年。

瑞典20世纪最重要的历史学家之一埃里克·伦罗特(Erik L?nnroth)指出,“卡尔马文件”的背后是君主集权和贵族政治间的斗争,并据此认为这份文件最后没有签署是玛格丽特的胜利。当代丹麦学者薇薇安·埃廷(Vivian Etting)认为,“尼雪平法案”中收回王室土地等内容无疑在贵族中引起了不安,这种情绪在“卡尔马文件”的谈判过程中体现了出来,例如一方面强调三国共主、永不分离,一方面又试图保留各国的独特性,这就是博弈的结果。“联盟文件不能被视为合法的条约。但它见证了一系列谈判,在这之中,与会者未能达成协议,但实现了某种形式的妥协,而它随后又被玛格丽特搁置一旁。没有通过正式签章确认,就容易绕开这份条约的规定并转而强调‘加冕宪章’对王室的强烈支持。”

然而,三国没有一份正式的条约终究反映了联盟的粗糙性。玛格丽特的回避策略短时间内可以掩盖问题,贵族通过“卡尔马文件”表达的诉求却不会随之消失,这无疑给联盟的未来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哥得兰岛问题

阿尔伯特大势已去,但《林霍尔姆条约》并没有剥夺他的国王头衔,而他和儿子也确实以小小的哥得兰岛为基地,渴望有朝一日反攻瑞典大陆。正当北欧政要齐聚卡尔马时,阿尔伯特出动了42艘战船和1200人进攻斯德哥尔摩。汉萨同盟早已得到情报,准备充分,阿尔伯特占不到便宜,只好悻悻而归。

出乎意料的是,就在局势陷入僵持之时,另一个在波罗的海举足轻重的势力出手了!这就是条顿骑士团。它是建立于十字军时代的天主教军事修会,曾在普鲁士等波罗的海东部地区以武力征服“异教徒”,在东北欧很多国家的历史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迹。

由于阿尔伯特太过活跃,整个波罗的海都被他搅得乌烟瘴气。1398年春,条顿骑士团坐不住了,为了打击海盗活动,4000名骑士渡海讨伐哥得兰岛。经过两周交战,包括维斯比在内的整个岛被拿下,梅克伦堡家族在北欧的统治彻底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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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纪的维斯比城景(模型)

看到半路杀出个骑士团,玛格丽特的内心像打翻了五味瓶:值得高兴的是,阿尔伯特和“唯图利兄弟会”的威胁终于消失了;令人担忧的是,条顿骑士团也不是善茬,而且比阿尔伯特更加强大。

她的担忧完全不多余。一年后,大团长康拉德(Konrad von Jungingen)就试图采取措施,与阿尔伯特签订一个“典当”协议,从而将骑士团对哥得兰岛的占据合法化。北欧联盟与骑士团的关系顿时紧张起来。玛格丽特要求严格依据《林霍尔姆条约》行事,即归还哥得兰岛,唯有维斯比可以待议。

条顿骑士团拒绝离岛。1403年8月,玛格丽特下达最后通牒,如果在11月11日前得不到理想答复,她就要动用武力收复哥得兰岛。骑士团不予理睬,玛格丽特果然发兵。除了难啃的维斯比以外,北欧军队很快就征服了全岛。1404年3月,1500名骑士增援维斯比,北欧军队被迫解除围困。在卡尔马蓄势待发的舰队也遭到了突袭,100多艘船被俘,60多艘船被焚毁。遭到了重大挫折后,玛格丽特被迫重启谈判。

作为一名机敏的政治家,她做出了一个让很多人意想不到的选择——与阿尔伯特合作。后者缺钱,所以就用钱收买他。1405年11月,他将在维斯比和哥得兰岛的权益移交给玛格丽特,换得8000马克的补偿。条顿骑士团因而失去了占据哥得兰岛的合法理由。2年后,玛格丽特与骑士团达成协议,以9000诺布尔换取后者归还该岛。就这样,她耗费巨资,终于避免了波罗的海的一处战略要地永久性地落入条顿骑士团之手。

玛格丽特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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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征瑞典、丹麦、挪威三国的少女向玛格丽特和埃里克致意

1386年,为了缓和与荷尔斯泰因的矛盾,避免南部边境陷入无休无止的冲突,从而集中精力关注北欧事务,玛格丽特曾将丹麦南部的石勒苏益格公国赐予荷尔斯泰因伯爵格哈德(当年那位格哈德三世的长孙),换取后者对丹麦宗主权的承认。1404年,格哈德战死,留下了4个未成年的子女和一个腹中胎儿。超过300名贵族也在战斗中身亡。玛格丽特找到了收回石勒苏益格的机会。她一方面强迫格哈德的遗孀凯瑟琳·伊丽莎白承认埃里克为其子女的监护人,一方面通过抵押、购买等手段,从夫人和其他贵族手中收回大量城堡和土地。通过软硬兼施的方式,玛格丽特掌控了石勒苏益格大部,伊丽莎白的领地所剩无几。玛格丽特还步步紧逼,1409年,她指责伊丽莎白有违法行为,要求1.14万马克的赔偿金。不久,贵族们发起叛乱反抗丹麦。双方在战场上互有胜负,但一些关键地点仍在丹麦的控制中。1412年10月24日,玛格丽特前往弗伦斯堡接受居民的“效忠”,宣告她在石勒苏益格的成功。

然而,仅仅3日后,她就在离开弗伦斯堡的船上突然病逝,时年59岁。据吕贝克的编年史家记载,弗伦斯堡投降后,玛格丽特下令抓捕叛变者,一些人被斩首,另一些人被施以车轮刑或绞刑。一位神父被押上绞刑架后,诅咒玛格丽特道:“你判处我这种耻辱的死刑。我发誓、我保证,在上帝严厉的裁决下,你在三天之内就要随我而来,为你施加于我的死亡付出代价。”这种故事很可能是编造的,但也反映了当地贵族对玛格丽特的痛恨。总体上讲,玛格丽特并不是嗜血的暴君,她具备女性的温和特质,往往通过说服或者利益交换的方式换取臣民的效忠,在卡尔马联盟建立的过程中尤其如此。

第一次崩溃

埃里克的统治危机

玛格丽特在世时,帮助埃里克披荆斩棘,既为后者打造了一片大好天地,又导致后者长期缺乏历练。等她一死,一切问题都只能由埃里克自己承担了。可惜,埃里克既没有她的能力,也没有她的智慧。

首先考验埃里克的就是石勒苏益格问题。1416年,新一轮战争爆发。埃里克虽然取得了一些胜利,但都不足以影响全局。更糟糕的是,汉萨同盟此时又站在了丹麦的对立面,宣布实施百试不爽的贸易禁运措施。1424年,埃里克无奈地将石勒苏益格问题交由神圣罗马皇帝西吉斯蒙德仲裁。皇帝主张石勒苏益格是丹麦的一部分。埃里克前往匈牙利答谢之,随后又远赴耶路撒冷朝圣。回国之后,他气愤地发现石勒苏益格仍然在荷尔斯泰因人手上,汉萨同盟与荷尔斯泰因并肩作战,“唯图利兄弟会”死灰复燃。埃里克虽然在1427年取得了一场海上大捷,但无力将胜利继续推进,只能与敌人走上谈判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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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吕贝克缴获的一面丹麦船旗,其中出现了丹麦的蓝狮纹章、瑞典的三王冠纹章、挪威的持斧狮子纹章和波美拉尼亚的狮鹫纹章(图中为复制品,原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毁于轰炸)

这场战争对三国联盟的稳定也造成了严重的影响。丹麦与荷尔斯泰因的斗争由来已久,但挪威人和瑞典人不仅对丹麦的决策没有发言权,更与荷尔斯泰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极不愿意卷入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战争,却又不得不承担它带来的诸多负担,包括苛捐杂税和贸易的中断。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不满情绪都在迅速积累。

首先起事的是瑞典中部的贝里斯拉根(Bergslagen)矿区。当时,作为该国境内唯一的“工业”区,它在经济上较为发达,对市场的反应也比纯粹的农业区迅速得多。汉萨同盟的封锁政策阻断了贝里斯拉根铁、铜产品的出口渠道,严重打击了当地的经济。1434年夏,起义爆发了,斗争的矛头指向了埃里克所派的地方长官。各阶层都有人加入低级贵族恩格尔布雷克特(Engelbrekt,以下简称“恩氏”)领导的起义队伍,长官们的庄园一座接一座地被农民攻占。义军步步推进,经过乌普兰,直逼乌普萨拉和斯德哥尔摩。同时,在诺尔兰、厄兰岛、芬兰,都发生了起义。8月16日,瑞典枢密院发布文件,宣布不再效忠埃里克。但挪威方面表示异议,认为这种决定是草率的、不合时宜的。9月12日,瑞典枢密院再度发文,向挪威方面阐述了抛弃埃里克的理由,并劝挪威人加入反抗行动。挪威枢密院不予答复。这倒不是因为他们对埃里克的拥护有多么真诚,而是其政治传统使然。美籍挪威学者耶尔塞特(Knut Gjerset)在《挪威人民史》中评价道:“在挪威,随着时代的发展,世袭国王和中央政府的力量与稳定造就了一种忠君的精神,成为一种颇有根基的成熟传统。而瑞典人一茬又一茬地选举并废黜他们的国王,发动新的叛乱时毫不犹豫。在挪威人看来,这是暴力和叛逆之路。”

短短数月内,恩氏就立下了赫赫战功,所到之处大批丹麦官员被驱逐。但为了获取持久性的胜利,他选择与国内最有政治经验的枢密院合作。大贵族们也认为恩氏的号召力在现阶段是值得利用的。

这年夏季,埃里克正致力于同荷尔斯泰因和汉萨同盟谈判。直到秋季,他才率领舰队前往瑞典戡乱,但斯德哥尔摩已经被恩氏的军队重重包围。无计可施的埃里克暂时同意休战,并宣布在来年9月(一说10月)召开三国代表会议以匡正时弊。

出师未捷身先死

1435年1月,在阿尔博加(Arboga)召开了瑞典历史上的第一届议会,市民和农民终于争取到了与贵族在同一片屋檐下发言的机会。众望所归的恩氏当选为总司令(Riksh?vitsman)。

这年秋季,埃里克来到斯德哥尔摩。在会议上,他承诺依法治国,城堡只能交由当地贵族管理(斯德哥尔摩、尼雪平、卡尔马除外),保证枢密院在委派行政长官事宜中的发言权,不经过枢密院的同意不得征税。他任命瓦萨家族的克里斯滕·尼尔松为大断事官,邦代家族的卡尔·克努特松为大治安官。前一年计划的三国协调会则不再举行。

瑞典人很快就感到埃里克的所作所为与其承诺仍有距离。阿尔博加会议一年后,在同一地点又举行了另一场集会,与会者大吐酸水,埃里克又一次面临着被废黜的风险。恩氏和大治安官(两位领导人此时的关系已经十分微妙)直接前往首都。忠于埃里克的守城官拉起了吊桥,但群众砍断了系绳,守军被迫撤至要塞中。

起义需要拥有统一的指挥权,在决定谁来当领袖时,各派之间的政治斗争就摆到了台面上。30名贵族组成委员会,在首都的一个修道院中进行讨论。论人气、论贡献、论品德,恩氏的当选应当毫无悬念。但卡尔·克努特松也绝非等闲之辈,他野心勃勃,出身高贵,财力雄厚。最终,他以25票的绝对优势胜出,而恩氏仅获3票,其助手普克(Erik Puke)得到2票。可见,最近一年来,大贵族们逐渐窃取了起义的领导权,枢密院与人民运动的合作快到头了。但恩氏毕竟保有总司令的名头,还掌握了大批群众。这年春,他发起第二次出征,迅速沿着南部海岸进军,在丹瑞边境一带作战。但是,恩氏还没有来得及完成所有的任务,就不幸染上了重病,不得不退回厄勒布鲁(?rebro)静养,心中怅恨不已。

在厄勒布鲁有一位贵族本特·斯滕松,不知道什么时候与恩氏结下了私仇。本特希望与之当面了结此事,恩氏友善地接待了他,两人一致同意将争执提交枢密院调解。随后,恩氏返回斯德哥尔摩。由于身体欠佳,他没有选择颠簸的陆路,而改走水路。1436年5月4日,他在耶尔马伦湖(Hj?lmaren)乘船,经过本特的格克斯霍尔姆(G?ksholm)城堡,在不远处的一座小岛上过夜。不久,一艘小船缓缓驶来。恩氏认为本特已经与他和解,故而放松了警惕,以为这艘小船是来迎接他的,便拄着拐杖走到小船停靠的地方。来者是本特之子芒斯,他话不多说,抡起一把手斧就向恩氏砍去,一代起义领袖就这样倒在了血泊中。愤怒的群众向格克斯霍尔姆城堡发起进攻,但无力将之攻克,只好烧掉周围的木质建筑泄愤。

恩氏虽死,浩气长存。他血肉模糊的尸体让人们想到了历史上的那些殉道者。瑞典中部的农民,甚至城市的居民,开始把他的坟墓视为圣地,各种各样的传说也应运而生。近代之后,瑞、丹两国战争频繁,为了进行政治宣传,培育民族自豪感,瑞典也热衷于将恩氏塑造成一位民族英雄。其实,在15世纪早期,很难说存在什么民族主义思想,恩氏的起义也不是瑞典和丹麦之间的民族战争。但是,后人称其为民族英雄也并无不可,因为英雄往往是需要追授的。更何况,恩氏是一位爱国者和反抗压迫的斗士,这一点毫无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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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格尔布雷克特起义500周年纪念碑

从短期来看,这样一位英雄惨遭毒手必然使国内斗争的形势大起变化,因为只有他才有足够的威信将农民组织起来。10月,枢密院给本特和芒斯父子签发了安全通行证;几个月后,在纳尔彻(N?rke)、西曼兰(V?stmanland)等地继续领导起义的普克被卡尔·克努特松下令逮捕、处决。就这样,反抗贵族专制的群众力量衰落了,卡尔·克努特松实际上掌握了至高无上的大权,篡位称王的长远计划在他的脑海中酝酿着。

那些窃取胜利果实的人,志得意满地与埃里克展开了新一轮磋商。1436年仲夏,谈判在卡尔马举行。

瑞典人表示愿意让丹麦贵族对他们在瑞典的财产享有绝对所有权,无论是祖传的还是王室抵押的,还可以收回恩氏起义时丧失的祖传庄园。换言之,“国王答应的仅是在瑞典享有封地的希望,瑞典当局答应的却是给予现有财产的全部所有权”。丹麦枢密院决定支持瑞典同僚。9月29日,埃里克被迫接受新的决议。但他滞留于哥得兰岛,拒绝接受臣民新的效忠宣誓。

埃里克希望把自己在故乡波美拉尼亚的一个亲属立为继承人,这又引起了新的波澜。1437年秋,他返回丹麦,比以往更加独断专行。1438年6月,瑞典人在卡尔马再次召开会议,要求国王出席。埃里克再度前往哥得兰岛,拒返瑞典本土。瑞典方面表示,埃里克仍然会被视为三国共主,三国之间的友好关系也会继续存在;但国王必须响应臣民的召唤,依照传统前往“莫拉之石”宣誓尊重瑞典的法律和自由,否则就会被废黜。10月,卡尔·克努特松当选为摄政王。

1439年,埃里克被丹麦和瑞典废黜。对于邻国的“革命”行为,挪威基本无动于衷,仍然对埃里克效忠。所以,卡尔马联盟实际上已经分裂了。

埃里克的外甥——巴伐利亚的克里斯托弗于1440年继位。此人完全没有在北欧生活的背景,对三国的情况也没有多少了解,能当上国王纯粹是政治利益的交换。在欧洲历史上,我们常常看到,一个人仅仅因为沾亲带故就可以继承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而不用考虑自己是不是那个国家的人。这不是因为他们的思想多么超前,多么没有民族偏见,多么不拘一格降人才,恰恰相反,将国家当作家族地产一样继承和转赠,是典型的中世纪思维。

联盟的第一次分裂只持续了两年。1442年,挪威无法继续忍受埃里克的“消极罢工”,也接受了克里斯托弗为王。

在之后的80年内,卡尔马联盟重整过若干次,但埃里克时代第一次分裂造成的伤疤永远无法痊愈,只需再遭受一次冲击,这个伤口就会裂开,并且更加严重,直至彻底骨肉分离的那一天为止。1523年,瑞典在古斯塔夫·瓦萨(古斯塔夫一世)的领导下,通过革命战争,永久脱离了卡尔马联盟,实现了民族的解放和国家的新生。

对卡尔马联盟的简评

丹麦人、瑞典人、挪威人,三个族群同根同源,语言文化基本相通,其内部的差异性远远低于苏格兰人和英格兰人、立陶宛人和波兰人、德意志人和捷克人的差异。

在1397年之前,北欧诸国也曾有过局部的联合,历史仿佛为卡尔马联盟的成立做足了铺垫,例如:(1)在10世纪末至11世纪初,丹麦的蓝牙王哈拉尔、双叉髭王斯汶、克努特大帝祖孙三代都曾以武力征服挪威;(2)克努特大帝死后,其子哈撒克努特与当时的挪威国王约定,谁先无子而终,谁的王位就由更长寿的那一位继承,由于哈撒克努特死得更早,于是挪威国王便在1042—1047年间统治了丹麦,这是北欧国家以和平友好方式进行联合的第一次尝试;(3)南曼兰公爵曾经试图把他在约塔河口的私人领地统一起来;(4)马格努斯曾经同时统治瑞典、挪威以及丹麦的斯堪尼亚地区,这对卡尔马联盟的成立有直接影响。拥有如此得天独厚的文化和历史背景,将北欧的三大族群有效整合为一体按理说是不难的。但历史仿佛是给我们开了一个大玩笑。卡尔马联盟存在的时间只有一个多世纪(其间还有过数次分裂),远远不及某些差异甚大的族群形成的联合体,如波兰–立陶宛、神圣罗马帝国。

这是为什么呢?

本文并没有介绍卡尔马联盟的全部历史,但不妨碍我们做一个初步的分析。其实,从联盟前三分之一的历史中,我们就能发现很多导致其最终覆灭的原因。

第一,这个联盟是不平等的,或者说,它给一部分瑞典人和挪威人带来了不平等的感受。

提到卡尔马联盟,我们往往会看到“丹麦的巅峰”“丹麦的胜利”等评价。然而,为什么很少有人认为卡尔马联盟是瑞典的巅峰、挪威的巅峰呢?这个联盟不应该是三家共享的吗?问题就出在这里。人们有意无意地承认了一个事实——卡尔马联盟是由丹麦主导的:(1)丹麦的经济、文化实力强于其他两个邻国,人口在三国中也是最多的,具有先天的优势;(2)联盟共主厚此薄彼,优先维护丹麦的利益,而不是三国的共同利益,为此甚至让瑞典和挪威做出牺牲;(3)联盟国王大部分时间都身处丹麦发号施令,以埃里克为例,他成年后仅仅去过挪威一次;(4)丹麦派遣官员治理其他两国,但没有吸纳挪威人和瑞典人治理丹麦。

总之,联盟表现得越来越像丹麦一家的扩张,而不是三家的联合。当时,民间有个讽刺联盟国王的段子:“瑞典供你山珍海味,挪威给你绫罗绸缎,丹麦为你保驾护航。”瑞典在独立后的两个世纪里与丹麦战争频繁,对卡尔马联盟甚至玛格丽特本人的讽刺也常见于知识界和政界人物笔下,例如16世纪上半叶的瑞典学者劳伦斯·彼得里(Olaus Petri)说:“联盟对瑞典人真好——如果成为丹麦人的奴隶也算得上好事的话。”

第二,卡尔马联盟的成立缺乏广泛的社会基础。

玛格丽特入主挪威应该感谢父亲把自己嫁给了哈康。对于一个国家的绝大多数人而言,王子娶了谁、公主嫁给谁,终究只是遥远的帝王家事。两个王室的关系再如胶似漆,也无法代表两国人的心理。

而玛格丽特入主瑞典,既与联姻有关,也与瑞典贵族的主动邀请有关。贵族们推翻伯吉尔,拥立马格努斯;再推翻马格努斯,拥立阿尔伯特;又推翻阿尔伯特,拥立玛格丽特。这些政治阴谋在瑞典的早期历史上是家常便饭,但影响力也基本局限在贵族阶级的小圈子里,一般不会对普罗大众造成深刻的影响。

联盟成立的偶然性过于强烈。如果伯吉尔之子没有遇害,那么瑞典的王位是轮不到南曼兰公爵一系的;如果老哈康生出了自己的儿子,马格努斯是绝对无法跑到挪威当国王的;如果瓦尔德马的儿子没有早逝,他的大好江山也不可能交给一位年轻的女性;如果瓦尔德马没有把女儿嫁给马格努斯做儿媳,玛格丽特也是没有资格入主挪威和瑞典的……这环环相扣的巧合和铺垫,才造就了卡尔马联盟。

总之,卡尔马联盟很大程度上只是统治阶级的一场政治游戏,没有来自社会的自下而上的推动,没有广大群众的响应和参与。讽刺的是,由于联盟的一系列错误政策,普通大众的利益受损,以至于随后发生的各种反抗运动反而具有较高的社会参与度,无论是恩氏的起义,还是古斯塔夫·瓦萨领导的独立战争,都得到了人民的广泛响应。

第三,卡尔马联盟既缺乏统治者个人的奋斗,也缺乏维持统一的历史环境。

应当承认,卡尔马联盟是北欧历史上最接近永久统一的一次。而越是这种关键的时期,就越是需要杰出人物来领导。玛格丽特只是做了一个起步工作,她没有建立共同的中央政府,她没有颁布通行三国的法律,她没有塑造出一种超越原有国家的共同体意识。她尚且没有完成这些任务,那些能力还不如她的后继者就更不必说了。利用丹麦的优势地位,强行吞并挪威和瑞典,果断镇压分离意识,是一条路;对三个成员国一视同仁,友好共存,在长期的相处中逐渐融合,也是一条路。无论选择哪条路,起码得有一个方案。但在联盟的继承者中,颟顸无能之辈较多,玩弄暴力时没有魄力,实施让步时又没有诚意,既无胆量,又无肚量,只能坐视联盟一步步走向崩溃。

再来看看外部环境。在欧洲中世纪,有很多通过联姻的机缘而结合在一起的国家。其中一些非常短暂,共同的国王一死,相关国家就恢复为联统前的状态。例如匈牙利国王拉约什的舅舅是波兰国王卡齐米日三世,舅舅死后,拉约什这个匈牙利人就当上了波兰人的国王,这一时期的波匈两国就进入了联合状态,拉约什一死,联合也随之结束。但有一些联合却维持得非常久,例如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合并为西班牙王国,延续至今;波兰和立陶宛通过《卢布林协定》,由邦联成为联邦,只是发展进程被俄国、奥地利、普鲁士的入侵所中断;哈布斯堡家族更是把联姻继承这种套路玩出了最高境界。

当然,各国国情不同,不可能有完全一致的发展道路。那些长久的联合体往往面临着强大且持久的外部威胁。例如穆斯林的压力促进了伊比利亚半岛的统一,条顿骑士团和莫斯科公国的压力推动了波兰和立陶宛的整合,奥斯曼帝国的扩张迫使中欧需要保持一定程度的联合。而北欧偏居欧洲一隅,地缘形势并不复杂,没有那种关乎生死存亡的强大威胁(至少在18世纪俄国崛起前是如此)。很多资料指出,汉萨同盟的压力迫使北欧人建立了联盟。的确,汉萨同盟曾经非常强大,甚至可以左右北欧的政局,但它毕竟是个商业联盟,追求的主要是经济利益,灭人国家、吞人国土、屠人种族并不是它的追求。有些时候,汉萨同盟也不是三国共同的敌人。例如在恩氏起义影响下,挪威也曾爆发阿蒙德·西古德松(Amund Sigurdssn)领导的反抗运动,双方曾经计划联合汉萨同盟对抗丹麦统治者。可见,它并不是在所有时候都是所有北欧国家的敌人,它的势力也没有强大到决定北欧人生死存亡的地步。

那么,瑞典最终脱离联盟,应当如何评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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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斯堪的纳维亚主义宣传画

如果能压制内斗的因素并整合其力量,卡尔马联盟将发展为波罗的海和北大西洋的一大强权。从这个意义上说,瑞典的独立和联盟的解体不免令人感到遗憾。但另一方面,联盟的统治又乏善可陈,继续留在这个半死不活的联盟里,瑞典只会荒废下去,所以它的独立也不算一个坏的选择。尤其是在古斯塔夫一世、古斯塔夫二世等瓦萨王朝雄主的统治下,瑞典实行了政治、宗教、军事等方面的深入改革,国力蒸蒸日上,吞并爱沙尼亚、英格利亚、利沃尼亚,建立了波罗的海霸权,又出兵德意志,参加三十年战争,痛击神圣罗马帝国,坐上了欧洲列强的交椅。事实证明,不需要与丹麦联合,瑞典凭借自己的力量也能成为一个强国。

但是,近代瑞典的几乎每一次崛起,都是以丹麦的衰落为代价的。北方七年战争、卡尔马战争、托尔斯滕森战争、小北方战争、斯堪尼亚战争、大北方战争……杀戮损害了两国间的情谊,仇恨蒙蔽了人们的双眼,但它们的关系原本不应该是这样残酷而彻底的零和博弈。回想起卡尔马联盟团结北欧三国的最初愿景,不免令人唏嘘。进入18世纪,瑞典在与俄国的争霸中失败,国际地位一落千丈,这时它才重新调整自己的位置,与丹麦成了一对难兄难弟。当大家都归于平淡后,“泛斯堪的纳维亚主义”就应运而生了。今天的北欧,鼓角争鸣已经远去,各国关系和睦、平等合作,正如兄弟一般。而这一切,就是玛格丽特在500多年前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