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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7英法海战(佩莱舰长截杀法国战舰)

1797英法海战简介

1797英法海战:自17世纪开始的欧洲海上霸权争夺战持续了100多年,此后,西班牙、瑞典、丹麦、荷兰等地区性海上霸权都渐渐湮没于历史。到了18世纪末19世纪初法国大革命—拿破仑战争期间,舞台上只剩下英法两个角色。而特拉法尔加的炮声宣告了英国海军霸权的彻底建立。1797英法海战将还原一场英国巡航舰以小博大、击败法国战列舰的传奇之战,从而揭示英国海上霸权的真正根基。

1797英法海战过程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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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17世纪开始,激烈的欧洲海上霸权争夺战拉开了帷幕。在经历了100多年的鏖战与对抗之后,西班牙、瑞典、丹麦、荷兰等许多曾经名噪一时的地区性海上霸权都渐渐湮没于历史。到了18世纪末、19世纪初法国大革命—拿破仑战争期间,只剩下英法两强。两者以全世界三大洋为战场,展开了拼尽全力的最后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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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华·佩莱

在那个蒸汽机还没有进入实用化的年代,法国海军素来以作战舰艇的科学设计、舰队的“大舰巨炮”在硬性条件方面压制英国。而英国所依靠的,则是更富有经验和技艺的海军官兵。要知道在18世纪末,虽然造船技术已经能造出拥有50多米高桅杆的3000多吨大船,并让其搭载着几百号人四海漫游,但操纵帆船依然是用体能与意志对抗大自然的极限活动。

在风浪的折磨下,操作两三吨重的火炮和敌人奋力交火,最后还全身而退的,一定是在海上磨砺多年的“老火腿”——靠腌肉、咸鱼、发霉的饼干和发臭的淡水,当然还有朗姆酒来与大自然奋力抗争的水手们。英国海军就拥有当时世界上一流的“老火腿”。

爱德华·佩莱(Edward Pellew)就是这样一位栉风沐雨、海上沉浮半生的英国皇家海军“老火腿”(当然,这么说主要是源于他丰富的航海、战斗经验,军官们的伙食可是比真正的水手好得多)。这位日后成为海军上将的军官,在海上服役的岁月,就像是在演绎一部航海冒险小说。每每谈起他,人们记忆最深刻的仍然是40岁时的佩莱舰长坐镇“不倦”号(HMS Indefatigable)巡航舰迎击法国“人权”号(Droits de l'Homme)74炮战列舰的传奇事迹。

在西方,人们习惯于用古代以色列的放羊娃大卫战胜巨人哥利亚的典故,指代那些以弱胜强的战例,而1797年佩莱舰长的勇气与决断,让他的这次行动成为英国皇家海军“大卫VS哥利亚”式胜利的经典范例。

巡航舰VS战列舰

当时的风帆战舰主要分成两种类型,大型的所谓“战列舰”用于舰队决战,不战则已,开战就是决定英、法、西、荷等海上强国国运的一场豪赌。除了这种轻易不会动用的国之重器,就是“不倦”号这样的“巡航舰”了。这些较小的军舰担当保护海上贸易路线、抢劫敌对国家商路等巡洋作战任务,也是由战列舰组成的主力舰编队的“眼线”。

当时的作战形式,往往是战列舰编队在海上靠着各自的巡航舰做眼线,相互纠缠、试探,各自争取对自己有利的风向、天候、阵位。可大多情况下,双方舰队司令都会采取稳健策略,没有接战就结束行动。真正的战列舰对决其实并不常见。

接下来,将详细介绍一下战列舰和巡航舰这两类战舰。

采用昂贵的上等厚方木制成、搭载吨位级的大炮几十门到上百门,这就是风帆时代的“战列舰”(英文:Ship-of-the-Line; Line-of-the-Battle Ship,简称Battleship)。所以,“战列舰”本来就是一个从风帆时代固定下来的词汇——这些战舰用于排成单纵队、用海军加农炮与敌方的战列舰对轰。这样的战舰单纵队就叫“战列线”(Line of the Battle)。风帆战列舰组成两列好似浮动的海上长城的战列线对轰,也有点类似陆上的“排队枪毙”——线式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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锚地内待命的“不倦”号重型护卫舰,德雷克·加德纳(Dereck G. M. Gardner)作品。战舰的前桅杆与主桅杆上的风帆朝相反的方向张开,主桅杆产生与前进方向相反的推力,使帆船制动,随着风向、洋流缓缓漂流。这种船艺操作称为“迎风停航”(Heaving to),使船在不收帆的情况下实现制动。一旦需要机动,旋转主桅杆上的帆即可恢复航行,这是风帆时代重要的战术机动。画中的“不倦”号有三根桅杆,每根桅杆支撑起上中下三道风帆作为动力。船体有两层甲板高,两舷各开一溜炮门,从里面伸出一门门炮口黑幢幢的海军加农炮。风帆时代的战舰大体都长这个样子

这样的战列舰,需要消耗大量的自然资源来建造。风帆时代的战舰完全是木头造的,只是用铁钉子、铁条、铁拐加固。18世纪,建造一艘74炮战列舰需要采伐2000多棵一百年前种下的英国橡木,而且还不能是长在深山老林里、长荒废了,甚至心材腐烂的木头。必须是之前特别栽种在私人庄园、河沿、行道旁的优质木材。橡木栽种不能过密,每棵树都自由接受光热雨露才不会像山林中的树一样一味拔高、和兄 弟姐妹争夺阳光。这样平心静气生长百年的、20多米高的橡树,才能在树干部分产生一段可以用来建造战舰肋骨的木料,真是比现在的“有机食品”还要挑剔。所以,可以想象,组建一支这样的战列舰舰队,需要多么众多的粗壮木料,需要多么漫长的生长周期,需要多么咋舌的采购价格。

因此从17世纪中叶战列舰登场以来,直到18世纪80年代,英国舰队里数量最多的,就是搭载火炮60—70门的三级战列舰(Third Rate)。它们虽然火力一般,但造价相对低廉,便于大量建造,损失了也能快速补充。

要想识别当时的战舰,其实也简单,数一数火炮甲板有几层、炮门有多少个,就可以把风帆时代的战舰分出大小不等的型号,即所谓“等级”(Rating)。当时的海军管理部门就是这么干的,身形大小不同的战舰,采办不同规模的后勤补给物资,募集和雇用不同数量的水手。

比如英国“皇家威廉”号战列舰有三层炮甲板,每层每舷可以搭载14到15门 海军加农炮,算上露天的,共计100门炮。其中,最下面一层炮甲板搭载的是“七尺长炮”,长7英尺(2米冒头),重3吨多,发射一颗42磅的球形实心炮弹(体积比柚子略大)。所以“皇家威廉”号傲视整个舰队,被划分为“一级战列舰”(First R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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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皇家威廉”号(HMS Royal William)一级战列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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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式74炮战列舰,18世纪后期英法海军的主力战列舰,左侧为大角度近迎风航行(Sailing-by)时的姿态,右侧是顺风航行(Sailing-large)时的姿态——两个合起来就是英文俗语“By & Large”。这种把同一艘战舰的不同侧面、不同航态画在一幅图里的构图法是继承古风:17世纪有大量的商船业主和海军军官订购这种风格的帆船“肖像”

而在拿破仑战争(1803—1815)之前的任何一个历史时期里,英国皇家海军里同时活跃服役的“一级战列舰”不超过7艘。这并不是因为没有战争,要知道,从17世纪末开始,隔着英吉利海峡的英法两国之间的和平,最长只有18世纪初到詹金斯耳朵战争期间的20年。也就是说,在那场“英法新百年战争”里,每次和平时期都不超过20年。

一级战列舰的数量稀少,主要是因为这种战舰实在是太大,消耗人力和物力太多,一般只能作为驻扎海峡、地中海的各个舰队的旗舰。不过这些战舰强大的火力、下层火炮甲板接近1米的厚厚船壳、高高耸立的舷墙,使它们屡屡成为交战时整支舰队的核心。

比如1805年在特拉法尔加,著名的“胜利”号一级战列舰就英勇无畏地冒着炮火冲刺接敌、靠帮拼命,开启了英国在海上对法西联合舰队的压倒性胜利。乃至此后100年,再也没有任何势力敢于挑战不列颠全球海权。

不过,“胜利”号的三层炮甲板中最下层的重炮只发射32磅的弹丸,比“皇家威廉”号反而“退步”了。这是因为,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的海上行动已经是横跨大洋的远洋作战,42磅加农炮3吨多的重量实在是让人和船都不堪重负,影响持续作战能力,而且也难以获得压倒性的快速、连续射击。

除了数量稀少的一级战列舰,18世纪后期,逐渐成为英国皇家海军主力的是抄袭俘获的法国战舰而建成的74炮三级战列舰(74-Gunner)。日后挫败拿破仑渡 海入侵英国计划的所谓英伦“海上长城”(Wooden Ships & Iron Men),主体就是这种性价比更高的74炮三级战列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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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号上的32磅主炮,红线所示为甲板下的支撑肘。“胜利”号上的32磅主炮是2.5吨重的大铁砣,它的自重和发炮后坐力单凭甲板来承受,是不堪重负的,于是图中右上可以看到胳膊肘拐弯一样的支撑肘,撑着上面一层24磅副炮甲板。这种拐肘十分粗重,不可能人工弯折,全是采用“天然曲木”(Compass Wood),即大树主干分叉的地方。好几棵树也不一定能找到一棵恰好带有这么大主分叉的。这种木料是帆船时代的噩梦,随着木材的消耗,其采购价格到了19世纪初已经完全无法接受,于是有了采用下脚料拼接外加大量铁件加固的罗伯特·塞宾斯(Robert Seppings)式“改良”造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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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20年代以后改良造船法的船体半剖模型,仍然可见大量厚重木料的拼接固定

74炮战列舰有两层火炮甲板。下层甲板每侧舷配备一级战列舰“胜利”号那样的32磅海军加农炮,炮的数量只比“胜利”号的每舷15门少一门——14门,因此这种战舰的弹丸投射量也不容小觑,而且造价更便宜,用少得多的人员就能操作,因此使用费用更低,便于大量建造。特别是1805年后,海战演变为持久战,于是英国开工建造了总数多达几十艘的“无敌舰队”级(Armada Class)74炮战列舰。1840年鸦片战争中的“卫斯理”号(HMS Wellesley)、“皋华丽”号(HMS Conwallis)都是这一级的姊妹舰。整个18世纪末、19世纪初,英国共建造大中小三种型号的74炮战列舰约200艘。在1815年拿破仑战争结束、1830年英法新海军军备竞赛展开之后,74炮战列舰迅速沦为二线角色,例如参与侵华战争。

至于巡航舰,则主要负责风帆时代的巡洋作战。也就是护航、破坏敌方海上贸易路线等任务,并作为战列舰编队的耳目、斥候。对于这类轻型巡洋风帆战舰,目前国内还没有统一认定的翻译。大型的可以称为“巡航舰”(Frigate), 而搭载20门火炮以下的小型战舰则称为“护卫舰”(英:Sloop-of-war;法:Corvette)。这些词汇也被今天的海军继承,当然是指向完全不同的东西,今天“Frigate”通常对应中文“护卫舰”,“Corvette”则对应“轻型护卫舰”。

“巡航舰”作为巡海快船,只有一层炮甲板,船体也是用轻薄、廉价的木料制成。一艘船上乘员200人左右。其搭载火炮只是前面74炮战列舰的副炮水平——每侧舷13门18磅炮,发射比橘子大不了太多的球形弹丸。用这样的战舰对抗一艘如“人权”号这样的74炮战列舰,就好像让轻量级拳击选手挑战重量级选手一样绝望。因为巡航舰这种把机动性放在首位的巡洋战舰,无论是火力还是船体承受炮弹伤害的能力,都远弱于战列舰。巡航舰遭受战列舰一轮齐射就会被打得体无完肤, 满身破洞。所以在风帆战舰时代,岸上的旱鸭子也知道巡航舰不能迎击战列舰,遇到了只能跑回舰队去报告敌情和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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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人权”号74炮战列舰

但佩莱舰长不仅敢打,而且还打赢了!如此,这“巡航舰VS战列舰”的事迹得以流传于英伦上上下下。毕竟在1797年,面对着在欧陆上高歌猛进的法国,这样的事迹在每一个英国人听起来都是一针强心的猛药。

“不倦”号的“秘密”

不过,佩莱舰长的这艘“巡航舰”在战列舰面前,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羸弱。因为佩莱舰长麾下的“不倦”号跟大名鼎鼎的美国“宪法”号(USS Constitution)有些类似,是一种“重型巡航舰”,甚至可以算是一种“袖珍战列舰”。该舰虽然只有一层炮甲板,只能算是“巡航舰”,但上面搭载的却是24磅加农炮。这种档次的火力睥睨一切普通巡航舰的18磅、12磅炮,其船体为了承受这种主炮的重量,材质厚重,并不输给战列舰。

而“不倦”号之所以拥有这种性能,主要因为其是由64炮“热心”级(Ardent Class)小型三级战列舰变身而来的。“热心”级战列舰的火力为下层每侧舷13门24磅炮,第二层炮甲板搭载14门12磅轻型加农炮。服役多年,已经不堪承受上层甲板的重压时,英国就物尽其用——削甲板(Razee):把露天甲板撤去,将上层炮甲板改成露天甲板,布置9磅长炮和近距离人员杀伤短炮——卡隆炮;只保留 原64炮战列舰的下层炮甲板。这样就获得了类似当时美国“宪法”号那样的重型巡航舰。也就是说,“不倦”号主炮为每侧舷13门24磅炮,同时其内外船壳和肋骨的总厚度也是64炮战列舰的水平,厚度超过0.5米,最厚处接近80厘米,绝非一般36炮、38炮的18磅巡航舰的薄弱身躯可以比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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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200年岁月,今天依然“在役”的“宪法”号。“宪法”号是美国从设计阶段就秉承“质量换数量”方针而建造的“袖珍战列舰”——其实并不袖珍,长度不输欧洲战列舰,帆装则更高大——炮甲板层数越少的战舰,帆装越高大,航速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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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锁法国大西洋布列斯特军港的“贝罗纳”号(HMS Bellona)战列舰。风从战舰左舷吹来,战舰遂迎风横倾

值得一提的是,“热心”级战列舰经过削甲板改装获得了性能凌驾一般巡航舰的重型巡航舰,而当时西班牙却反其道而行之,对大型战列舰进行“加高”改装。

根据当时人们直观的经验,“炮甲板层数越少的战舰,帆装越高大,航速越快”,似乎西班牙这样的改装不利于战舰机动。但是由于那个时代,单靠炮战很难击毁对方战列舰,往往是先用炮战压倒对方火力,使其大炮、索具、人员等遭受创伤,最终决定性的步骤是跳帮敌舰,短兵相接。那时候没有速射火器,手枪(Pistol)、步枪(Rifle)不如长矛(Spear)、砍刀(Cutlass)、枪托(Butt)甚至是挽缆插栓(Belaying Pins)来得直接。

因此,对于长期被英国压制、封锁的西班牙而言,其海员船艺素养上完全拼不过英国,只能靠战舰加高船帮,使战舰成为海上堡垒。就算被英国战舰最后接舷,也不容易被跳帮、俘虏。虽然西班牙早在1588年无敌舰队时就败在海军炮术上,但是其手里的牌就这么些,所以也是没办法。当然,如果打开一幅水文地形地图,可以看到西班牙多深水良港,西班牙人几乎可以随意加高他们的战舰,结果西班牙的大型风帆战列舰吃水可以深达8—9米,堪比后世无畏舰时代的主力舰。

那么,为何“炮甲板层数越少的战舰,帆装越高大,航速越快”呢?道理其实很简单:甲板层数越少的战舰越扁,越像木筏。想象一下扁扁的木筏,它只会随着 海浪上下来回摇摆,要想把它掀翻,那就需要非常狂暴的大浪了。甲板层数越高的战舰,越像巍峨的海上宫殿,吃水深、重心还高。转弯调头的时候,船体很容易倾斜,摇摆起来虽然舒缓,但是很长时间没法回正。所以,三层甲板的一级战列舰,相对它的尺寸而言,桅杆就不能太高。因为帆船都会在一阵风的风压之下,“顺风披靡”、朝下风倾斜。

既然,战列舰桅杆太高了容易加重摇摆倾斜,那么,只有一层炮甲板的“不倦”号为何还要加高桅杆?因为太过稳定了!不管来多大的浪头,都会像木筏一样稍微晃几下就稳如泰山,不再晃了,这种快速的摇晃很容易让船员感到恶心、呕吐,所以必须加高桅杆,使战舰不那么稳定,这样才能摇晃得更慢、更舒缓一些。

于是,“不倦”号的航速升高了:一方面是因为帆装加高了,能获得更大的风帆推力,特别是高处气流速度更快;另一方面,因为撤去了上层甲板的累赘,战舰吃水浅了,航行时水下船体和水体发生摩擦的浸水表面也小了。当时对于航速一般最快只能达到10节的风帆战舰来说,和水体的粘性摩擦是很大的一项阻力,这跟今天船舶20节往上的航速时兴波阻力占绝对大头,是不同的。

总之,“不倦”号的削甲板改装,确实是发扬英伦船艺、炮术优势的最好措施。英国战舰可以一面灵活机动,一面用炮术打击对手,最后再靠纳尔逊式的无畏冲锋来接舷跳帮逼迫对手降旗投降——可惜英国后来在1812年的战争中,被美国“宪法”号等重型巡航舰通过同样的远程炮战战术摆了一道。

“不倦”号航速的提高还让操舵更加灵敏。帆船不像动力船舶,只要帆船的航速为零,舵附近就没有水流,舵就不起作用。所以帆船需要操舵转弯时,往往必须先顺风航行一段距离以“积累”航速,然后再打舵,以补偿转舵时涡流造成的阻力和转弯时帆装朝向不合适所造成的风帆推力损失。如果“储备航速”不足,船就可能在一个转弯动作还在进行中时,因为航速太低,舵失去效果,“僵死”(in Iron)不动了。

此外,经过削甲板改装的“不倦”号,不仅从战列舰变成更加快速灵活的“巡航舰”,还变成了适航性更佳的火炮平台。撤去了上层甲板的负担,“不倦”号24磅炮的炮门就高出了海面很多,超过同时代的三级战列舰,更超过同时代的一级战列舰。比如那个时代的一级战列舰“皇家乔治”级(Royal Geogre Class)“夏洛特皇后”号(HMS Queen Charlotte),其最下层的32磅重炮在船体中腰处,炮门下边框离海面只有1.2米,海况稍高就会从炮门上浪。

这样,“不倦”号虽然在风平浪静的时候难以与战列舰一较高下,但是高海况条件下却占有优势。因为风浪大时,“不倦”号的主炮仍然可以使用,战列舰主炮却不能随便使用,否则就会随着海浪忽高忽低而从炮门大量上浪,有倾覆的危险。特别是在大风、高海况下,战舰摇晃倾斜更严重,甚至会导致战列舰下风一边本就离静水水面不高的炮门浸没到水线以下。所以战列舰需要挑战高海况之前,往往需要让工匠用木条把炮门从舷内封钉住;然后用松树油混合麻絮制作的捻缝料,把炮门四边的缝隙填起来(Caulking),做好防水、控制进水。所以只要“不倦”号利用机动优势,一直保持在战列舰下风一侧,战列舰就只能使用它们上层甲板的副炮跟“不倦”号交火。

英国的战列舰,只有一级战列舰的副炮是24磅,跟“不倦”号主炮一样。二级、三级战列舰除了极个别之外,副炮都是18磅炮,有效射程和船壳穿深上都比“不倦”号的24磅主炮差一个层次。

这样看来,“不倦”号作为大型、远洋巡航作战的重火力战舰,可以说是完美 的攻防机动平衡,媲美美国“宪法”号。也是因为这样,1815年拿破仑战争结束后,英国几艘74炮战列舰都接受了类似改装,变身成重型巡航舰。1830年以后,复兴重建的法国海军更是计划专门发展搭载24磅、30磅战列舰级主炮的大型远洋巡航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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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败的拿破仑登上“柏勒罗丰”号(HMS Bellerophon)三级战列舰,去往流放地。大致可以看出战列舰底层炮门距离海面并不高,也就一人高。实际上,如果在轻载时能达到1.9米,就算很高了

不过,鉴于“不倦”号这次的对手是一艘法国船,情况就有点不同了。法国船上的武器比起英国来普遍大一号——英国战舰常年执行海上巡逻任务,武器太重了船体结构很快就会不堪重负,导致替换成本太高。法国反正一直被英国封锁在港内,偶尔才去美洲执行任务,所以战舰上武器可以更大。当然同一“等级”,比如说都是三级战列舰,法国船个头也更大,超过英国二级战列舰,直逼英国一级舰——英国商路遍天下,海军战舰数量必须多,所以个头上只能追求经济性,牺牲适航性和武器搭载能力。

这艘法国“鲁莽”级(Temeraire Class)74炮战列舰“人权”号,下层炮甲板的主炮发射法国标准的36法磅弹丸,由于法制单位大,所以几乎跟英国最重型的海上装备、42磅炮比肩。即使这艘战舰在大风大浪中不能使用36磅主炮,仍然可以使用24磅副炮,也就是比英制更重的24法磅火炮。因此面对这样一位对手,特别是在法国沿海,佩莱舰长只有在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都有利时才会有胜算。那么当时的情况为何会让他产生这样的信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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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备精良的法国大型74炮战列舰

战云低垂

跟英国人一直希望欧洲大陆纷争不断相对应,把混乱输入到英国土地一直是法国人的梦想。而当时被英国所统治的苏格兰、爱尔兰也一直有着自己的小算盘。特别爱尔兰历来是不接受英国国教的天主教国家,跟法国、西班牙一样是罗马教廷名义上的支部。所以不论是电影《勇敢的心》,还是现在苏格兰拒绝脱离欧盟、独立公投,都提醒着人们这些历史的纠葛。再譬如1805年特拉法尔加海战开战的时候,纳尔逊的著名信号旗语是:“英格兰盼望全员恪尽职守!”这句话直接影响了后来对马海战东乡平八郎的开战命令,并被田中芳树拿到《银河英雄传》里面再次演绎。就是这个今天的海军迷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旗语,也表明了英国内部英格兰的统治地位。

而自1688年,荷兰的威廉·奥兰治(William of Orange)抢了他天主教岳父——詹姆斯二世(James Ⅱ)的国王宝座之后,法国人就支持这位不幸的旧国王携其死党从爱尔兰登陆,跟当地天主教教众一道进行颠覆活动。从法国西海岸起航,顺风就能到达爱尔兰面向大西洋的班特里湾(Bantry Bay)。不过,詹姆斯二世那次登陆活动迅速被英国挫败。到了18世纪末,法兰西共和国再次踏上了经班特里湾解救爱尔兰人民于倒悬的道路。可惜上帝不站在法国人一边,一阵“神风”把他们从空空如也、没有人镇守的班特里湾吹进了大西洋里。

“不倦”号的对手,“人权”号正是这不幸舰队中的一员。该舰早早等在备选待机地点,却“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原本率领一支分舰队的雷蒙·德·拉克罗斯(la Crosse)支队司令眼看舰上小1000号人,人吃马喂,粮秣殆尽。好在该舰在当地也俘获了一只英国私掠船,把上面人都抓了作为象征性的“战利品”,于是他决定就此返航。

1797年1月7日,“人权”号起航。雷蒙·德·拉克罗斯预备先到达法国西海岸外海的百丽岛(Belle Isle),补充休整后,再顺当时风势之便,随便进入附近的一座西海岸港口。13日,拉克罗斯认为他已经到达了预定海区——当时的经度测量还特别不准确。他麾下的这艘大型74炮战列舰“人权”号,在大西洋吹向陆地的西风中缓缓转向西行,途中还遇到两艘法国船,但没有照面——降雨和雾气让下午3点钟的昼间能见度也不高。而一艘如此高调的战斗舰艇还是低姿态一些更好,以免引起在附近海域活动的英国封锁力量的注意,招致围堵。

2个小时以后,大海逐渐被持续的西风吹皱,一场风暴似乎就要到来。阴沉的天光之下是灰色的海,一排排海波,浪头开始破碎,拉出飞沫。

屋漏偏遭连夜雨,就在天候骤变、吹来一阵强侧风的同时,法国人瞭望到东方,一个大中型舰影携一艘小船正在游弋,横亘在法舰和法国海岸之间。这正是“不倦”号携普通巡航舰“亚马逊”号(HMS Amazon)在执行封锁任务。

当帆船刚刚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时候,能看见的只是帆装,而巡航舰和战列舰都是一样的三桅杆,并不能立刻判断。并且“不倦”号的帆装还比它的原型、64炮三级战列舰更高大一些。这个最初瞥见的凶兆即刻在法国船员之间引发了骚动,他们禁不住立刻猜想这是不是在封锁法国港口的英国战列舰。而因为革命,原本有作战经历的贵族军官大都逃离了法国或者上了断头台,现在的军官大多原本是商船人员,面对紧急情况的冷静协调能力太差。正是在这个时候,一阵强侧风打了他们一个冷不防,结果因为操作不当,“人权”号战舰前、主桅杆都被拦腰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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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世纪荷兰画家小威廉·范·德·韦德(William van de Velde)表现的荷兰战列舰“金狮”号(Gouden Leeuw)在1米以上大浪中航行的战舰“肖像”。这种灰暗的天光云影就是高海况下常见的模样。可见画面右侧这艘右舷侧影朝向观众的“金狮”号,它的前桅上帆(Fore Topsail)像窗帘一样飘起来。这是大风突至,来不及收帆的时候,帆船常用的操作。就像气球放掉气一样,风帆两个下角一松开、紧急情况下砍断缆绳,帆顺风飘起,它对桅杆过大的推力就放掉了,适用于风力突增的紧急时刻。在英语里,这个命令特别简单直接——“Let Go!”(放!)

说是拦腰折断也许不够恰当,因为风帆战舰的桅杆最少是三段相接的,中、上段还可以沿着下段降落、上升,这是16世纪荷兰的发明。这种大风天气最低调、安全的做法就是将上、中段桅杆降下到甲板、船体内妥善固定,但是那样只靠最下面的一层风帆推进,航速太慢。法国人每晚1分钟回到母港,就多60秒遭遇被附近游弋的英国战舰截杀的危险。

这时候,一直推送法国战舰回归海岸的西风还开始转向西南方向,这在船上的老海员们看来绝对是一个凶兆。不过,当判明是两艘挂英国旗帜的巡航舰时,雷蒙·德·拉克罗斯支队司令松了口气。再怎么样,两艘巡航舰也不能构成实质性的火力、战斗力威胁。本舰火力至少是两艘英国巡航舰的3倍,虽然海况过高,36磅重炮火力不容易发扬。同时,舰上搭载了400多名陆军士兵,外加本舰500人,是英国的近5倍,英国巡航舰是绝对不敢冒险跳帮的。如果本舰不是折断桅杆,那么对方恐怕根本奈何不得,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尽快进行海上修补,设置应急帆装,尽快回航,尽量不和英国舰只胶着。

帆船的自持力是很强的,只要能找到淡水和新鲜的水果蔬菜即可。譬如桅杆折 断,战舰上本就自备备用桅杆、帆桁。于是法国战舰载员们开始一边忙碌着设置应急帆装(Jury Rig),一边使用残存桅杆上宽大的“主帆”(Course)缓缓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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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19世纪30—50年代风帆战列舰夸张的四层桅杆、四层帆,不幸的“人权”号就是从第二层往上全部折断了。右:“不倦”与“人权”号遭遇到的正是类似图上这样的风暴,如果舵操作不当,大浪会像图中这样从舷侧拍击(Broaching to)船体,船只很容易倾覆

不过佩莱舰长也看到了对方桅杆倒掉。这让本来认为毫无胜算、只能退避的他下定了作战的决心:麾下都是经过战斗磨砺的“老火腿”,而大家也信任他一直以来作为舰长的判断、勇气和运气。与敌方不能近距离硬拼,但是灵活机动骚扰,可以干扰、阻止对方的回航——双方消耗即可。

瞬间下定决断,似乎是成为海军舰长的必备能力:在纷乱的自然环境下,在属 下不停更新的简报中,在木片横飞、火药烟雾弥漫的战斗中,拥有一颗镇定自若并进行判断的强大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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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绿线所示为19世纪法国风帆战列舰制式备用桁材。下:折断的桅杆可以像骨折固定一样加板拼接(Fishing)暂时凑合着用

此刻佩莱舰长就站在“不倦”号的后甲板上,发出了接战的命令。

这时候是下午5点半,天色渐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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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权”号带着残断的桅杆进入了战斗,不过这幅油画中所表现的仍然只是会意。实际上接战前,桅杆刚折断的时候,法舰就会砍断缆绳让它们全部落进海里,否则会影响舰面操帆和战斗。更不可能等到“不倦”号的跟班“亚马逊”号赶来时,桅杆才刚刚折断、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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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风势渐增,海浪越来越大,上帆一点点“缩”矮(如图1-4所示),直到这场战斗中的风暴天气,“不倦”号应该如同第四种状态的帆装一样,“紧缩”中层帆(Close Reef)。实际的帆船船艺操作需要常年的配合才能做到。法兰西共和国仓促募集、又长期被英国封锁在港口里出不了门的水手们,十分欠缺这样的本领,这才致使法国战舰落到如此被动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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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风中航行的战舰。“不倦”号开战前的帆装当然不可能是所有帆随便全部打开,那样就会遭遇跟法舰一样的命运。英国战舰进入战斗的帆装应该跟本图差不多,甚至是将底层的“主帆”也收起来。可以见到很多人正站在高处的帆后面忙活。这种海上作业称为“缩帆(Reef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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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风中航行的巡航舰,这幅法国铜版画里画得更清楚,前、主、后桅杆,每张“上帆”(Topsail)都有2-4排这种花穗,而且帆正面、反面都有。题图“女王”号的油画里,也可以看到中层帆面上有4排像花穗一样的东西,此即“缩帆穗”(Reef Points)

以小搏大

5点半的薄暮中,“不倦”号只保留前、主、后桅杆上三面紧缩的中层帆,外加一些首三角帆配合,进入了战斗。

面对步履蹒跚的法国战舰,开场的主动权牢牢把握在英国人手里。“不倦”号朝着上风曲折前进,渐渐朝法国战列舰尾部方向靠近,也就是炮术上讲究的“T”字阵位。不久“不倦”号就经过了法舰舰尾,立刻怒吼着,打出首轮T字齐射(Raking Fire)。两舰笼罩在黑火药爆炸燃烧后、混在潮湿空气里久久无法散去的烟幕里。

任何风帆时代的舰长都渴望占据敌舰尾方的“T”字阵位。因为直到19世纪20年代以前,风帆战舰的尾部全是军官们的卧室和客舱、阳台组成的精美而脆弱的“玻璃幕墙”,在齐射面前就像一层窗户纸。穿过华丽舰尾的球形弹丸们根本停不下来,会全部呼啸着飞过敌舰整个炮甲板,将所有站着的人的脑袋削去;或者打在甲板、横梁木料上,然后迸射出一阵阵“死亡破片雨”(Shower of Splinter)。

不过“不倦”号这次“开场”似乎并没有造成多大伤害,也没有影响到后面法舰的积极作战。这可能是因为法国人面对这种不利阵形,早做了准备,所有人员都卧倒在地板上。毕竟帆船的航 速是很慢的,从看到敌方机动意图,到敌方真正完成战术机动、预备开炮,有很长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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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胜利”号一级战列舰结构模型,水线以上部分没有包裹船壳,可见船体侧面都是密距肋骨,而船尾只是大窗户框。在这里遭遇齐射,“胜利”号就没有任何还手之力,而且全部炮甲板都受到打击,可谓“一发入魂”

战列舰这种船体结构沉重、帆装相对来说不够高大的笨重海上炮台,在一般的风势下,通常是以1—3节的航速慢慢磨。最好的侧后方顺风(Quatering Wind),也就10节航速。在19世纪以后,费茹德(Froude)进行船舶阻力工程研究后,用帆船船体模型做过实验,航速基本符合这么个范围。

当时,在大风大浪中,帆装不能充分打开(虽然风力大)又可能顶着迎头浪的情况下,“人权”号恐怕就是一边被大浪推得船头左右横偏,一边勉力前进,航速1—3节。而“不倦”号可能有2—3节那么大的航速优势。另外,“不倦”号毕竟是64炮战列舰削甲板而来的巡航舰,炮口位置恐怕还是比战列舰副炮要低,所以大部分弹丸可能都打进了“人权”号下层炮甲板附近。“人权”号上厚重坚实、不易迸射碎片的橡木阻挡了它们继续前进。

打出首轮T字齐射后,“不倦”号开始朝敌舰上风舷侧回绕,意欲绕到敌舰舰首再来一次类似的T字齐射。人权”号虽然行动不灵,但仍然通过及时打舵,挫败了对方意图——法舰航速慢,转弯半径小。此时,“不倦”号正好位于法舰迎风一面的舷侧。

当时法国“人权”号的迎风舷侧高高扬起,这样打开炮门开炮就不害怕进水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人权”号下层炮门全部打开,舷侧的14门36磅主炮、14门24磅副炮再加上露天甲板上的8磅小炮,以及陆军官兵们手里的燧发枪,一起向“不倦”号倾泻火力,并将己舰笼罩在一阵浓浓的白烟里。就算“不倦”号是曾经的战列舰身躯,这阵齐射也绝对够它喝一壶,至少人员损失不少而被迫放弃作战。但是日后统计表明,这整场交手,英国方面只阵亡3人,而且“不倦”号无人阵亡。看来这次齐射没能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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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风航行的西班牙战舰,迎风舷侧高高翘起来

这场齐射恐怕也是法舰整个交火过程中质量最高的一次齐射——不仅“人权”号,任何风帆战舰决战时,恐怕都只有开场那一次“齐射”。因为一旦行动开始, 战舰外就被黑火药的白烟笼罩,火炮甲板上则是震耳欲聋的发炮声与根本听不见的高声命令。不断有人被敌舰弹丸或者本舰船壳迸射的破片击倒,他们的尸体被直接扔进海里,以免妨碍交火。主炮甲板上,3吨上下的海军加农炮在胳膊粗的巨大缆绳制动下,猛然朝后后坐1米多然后才停下。侥幸活着的炮组人员来不及多想,一拥而上清理炮膛、装弹,众人一起把炮口推出炮门外,再次发射。

所以风帆战舰一旦接战,首轮齐射后就是各个炮位上各自为战,以能够坚持的最快速度装填、发射,在最短时间内用最重的弹丸投射量把敌方舷墙砸个千疮百孔,同时敌舰船壳背面迸射的破片将击杀敌方水手,将大炮炮架和缆绳打烂。当然,就算能进行一轮轮的齐射,所有大炮一起后坐,船体的木质结构能不能反复承受这样巨大的冲击还是一个问题。

法国战舰这次最能看的齐射还没有命中,但这并不能说就是法国海军炮术差,这差劲的命中率恐怕换英国人来做也是一样——恶劣的海况、船体强烈摇晃恐怕才是罪魁。法国海军炮术应当说比英国更加专业和系统化,其每门炮都配备一个专门的炮术学校毕业的人员作为炮长。而英舰每门炮的炮长只是一个老水手,整个甲板才一个舰长副官(Lieutenant)外加一个军官实习生(Midshipman)看管。

在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时期,法国曾有一个战舰的炮长尝试用单摆记录战舰的横摇,根据横摇协调齐射,据说也取得了不错的实战效果。但是无论单摆还是人类的平衡觉器官,都无法区分战舰的横摇和整体升沉,更重要的是无法区分横摇的速度和加速度。这首先导致人们感觉的横摇角度过大,其次人们总是不自觉地要在战舰横摇越来越慢、摇动速度到零的那个瞬间击发火炮,但是此时恰巧是横摇加速度最大的时候!所以除了火药燃气的推动,还有这么一个力量把弹丸往空中抛去,再加上弹丸在炮膛内运动时,炮架就已经开始顺着倾斜的甲板高速后坐,这弹丸出膛时到底往哪边飞,真是今天计算机数值模拟都不一定能解决的问题。更不要说风帆时代的前装炮是从炮口装填弹丸,炮弹还必须要比炮内径小,结果弹丸在炮膛内是多次、随机和炮膛内壁碰撞后再飞出去的。当然,当时大炮更做不到瞬间击发,看准时机击发,等到炮弹出膛早就错过了时机,于是估算的提前量也成了限制准确 度的重要因素。

不管怎样,双方都完成了没什么效果的开场齐射。“不倦”号毕竟航速更高,接着它绕到法舰舰首。法舰这时候尝试舰首撞击,一旦成功,陆军加海军陆战队600号人很快就会淹没英国200人的小船。可惜法舰是跛脚的巨兽,“不倦”号不敢再打T字齐射的主意,赶紧朝上风戗风躲避,拉开距离。

开战的时候,“不倦”号的小跟班“亚马逊”号在“不倦”号船尾8海里外。该舰看到交战烟火后,张开这个天候下能用的全部帆装“疾驰”而来,结果花了1个小时1刻钟。所以这种天候下,巡航舰戗风航速也就5节多一些。“不倦”和“人权”号肯定更慢。

“亚马逊”号开场对着法舰下风船尾侧后方打了一次齐射,然后也是准备绕到法舰舰尾正后方来个T字齐射,但是笨重的法舰通过不断打舵,终于诱使两艘英国巡航舰都跑到它的上风舷侧。

“人权”号再次打出齐射,36磅炮沉重坚实的隆隆怒吼好像在夺回战场的主动地位。“亚马逊”号来的时候张开了尽量多的风帆,一交战,大多数人都去操炮了,没有来得及收帆,就这样高速越过法舰远去了。“不倦”号承受不来这种恐怖的齐射,也赶紧戗风向上风“之”航(Work to Windward)而去。这样一来,帆装残破的法舰也没有能力追赶它们,此时是晚上7点半钟左右。双方脱离接触大约1小时。

在这1小时里,“不倦”号修补破损的帆装,从底舱里搬运上来更多的火药和弹丸。就像是稀树高草的大草原上,以狼群战术围猎大型食草动物的鬣狗,也许被猎物的角顶伤了,但是舔舔伤口就准备继续上前拼命,毫无退缩的意思。

“人权”号当然不敢恋战。刚刚齐射时,大浪拍进了上层炮甲板一门24磅炮的炮口里,这炮瞬间炸膛,2吨半的大铁砣即刻崩碎,杀死了周围不少人。这真是风帆战舰交战时最倒霉的意外。其他每个炮位上的人都禁不住肝颤:下一个就轮到我了。不过法国水手的船艺水平可能确实存在问题,这漫长的1个小时里他们好像也没弄出像样的应急桅杆,法国战舰仍然慢吞吞地前进。

风帆时代,水手必须能够玩转打结、接断绳和绑扎绳索等技能,这样在战斗中损坏的操帆索具才能够迅速修复。这种技能需要熟练到类似蒙眼拆装枪械的地步。特别是这种阴云密布、连月光都没有的战场上,根本不可以开灯。一旦开灯,老远暴露给对手不说,还照亮了眼前,导致远方波浪打在暗礁上拍碎的白浪都看不见了。等发现时,距离暗礁还有两三海里,以帆船的机动能力,大概万事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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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大浪中火炮的各种固定方法。主炮可以就这样绑在炮位上,方便不时之需。而且这种吨位级的重量放在两舷侧,就像花样滑冰选手伸出双臂使自己旋转的速度减慢一样,可以对冲战舰在风浪里猛烈的摇晃。炮门也要钉死、做防水

再次前来挑战的两艘英国巡航舰,贴在法国战舰左右舰首两旁不远处。法国战舰只好向左边偏头,用右舷齐射驱赶右侧的巡航舰。这时左边的英国战舰就靠上来齐射,而等法舰顺势要靠近英舰,准备撞击和跳帮时,灵活的巡航舰又转向上风躲开。简直不胜其烦。

风向再次转为从正西方吹来,似乎上帝怜悯法国人悲惨的命运,伸出了援手。可是海况越来越高,法舰每次打开36磅主炮的底层炮门齐射,大量海水就一直灌进底舱的锚缆室里。即使庞大的法国战列舰,也像个玩具小鸭子一样被任性的海浪毫不留情面地摇晃着。上浪能到上甲板24磅副炮炮门,也就是距离静水面大约4米。这种高海况下的战斗真是不可想象。平时遇到这种情况如果还要在海上巡航,那么法舰下层的36磅主炮就应该妥善固定。

在这战列舰都上浪4米的海况下,英国巡航舰更是浑身湿透。“不倦”号主炮甲板随时浸没在齐腰深的浪里。这时候“不倦”号上出现了风暴中风帆战舰上最危险的一种人为失误——不止一门2吨多重的24磅炮在后坐和船体摇摆的合力下挣脱了索具。还好英国人应对及时,就像是控制住一匹受惊发疯的野马一样,用抹布、索具的防擦垫之类的东西止住大炮的运动,赶紧套上备用索具。

没有什么比风暴里一门主炮挣脱了索具更加可怕。曾经在一艘英国战舰上,一门主炮“脱缰”。它首先碾碎了附近一个不幸水手的大腿。炮车从血肉烂泥上面坚定不移地经过后,人们都下意识地躲开,结果主炮开到大舱口落下去,把底舱的盛水木桶们砸了个稀烂。

全身而退

战至晚上10点半左右,英国人发现法国战舰的后桅杆开始左右晃悠。看来是英国人受到上帝眷顾,某个球形弹丸以极低的概率中了头彩,击中了“人权”号的 后桅杆。不久后,拉克罗斯命令砍断了后桅杆。这样法舰上最大面积的纵帆就没办法张挂了。这意味着操纵性能的严重损失。

前文提到帆船航速慢,打舵效果差强人意,所以帆船还靠纵帆,尤其是后桅杆这面面积最大、离船体中部又比较远的纵帆作为“空气舵”来辅助转向。法舰失去这一装备,转向不灵,为最终的悲剧结局埋下了宿命的伏笔。

英国巡航舰此时绕到法舰尾方后侧,专门横扫法舰军官们的战斗位置——后甲板(Quater Deck),许多法国军官挂了彩被抬下去了。法舰的炮击也让英国人蒙受了损失。“亚马逊”号上的一位副官站在舰长身旁,忽然飞来一枚36磅炮弹,虽然根本没有击中他和舰长,但是炮弹掠过造成的风压直接令他昏迷,不久后虽然醒来,但是后遗症持续了几个月。

战至子夜,法国人打光了所有“常规弹药”——4000多发36磅、24磅球形实心弹(Round Shot)。于是他们开始发射开花弹(Shell),即装填黑火药的铁球壳。只是那个时候引信还不过关,难保不会先炸伤自己。到底是对敌手伤害大,还是伤害自己更大?这是个问题。不过这些开花弹多少起到一些驱逐英国人的作用。

到了14日凌晨4点,经过整整11个小时的作战,双方的人与船都没法再坚持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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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法国74炮战列舰,可以看到既有分上中下三层挂在桅杆上的“横帆”(Square Sail),桅杆之间、桅杆前后还有很多三角形的“纵帆”(Fore-and-Aft Sail)。船尾三色旗前那张不规则四边形的帆就是后桅纵帆(Gaff)

“不倦”号底舱进水1米2以上,不过除了十几个伤员外,无人阵亡,所有桅杆都伤痕累累,摇摇欲坠,水手们高超娴熟的船艺保证它们仍然勉为其难地支撑在那里。“亚马逊”号3人阵亡,底舱进水1米,除了一截后桅杆的断桅仍然坚持屹立之外,其余桅桁帆索已经严重损毁,而且不停修了一夜索具,现在1英寸多余的备用索具也不剩了。只要再来一阵大风,“亚马逊”号就会折断全部桅杆,丧失机动能力。

当然两舰也不是一夜就只进水了1米多深,两艘船的水手们都在不停地使出吃奶的劲,轮替倒班用水泵排水。

至于法舰的损失则要惨重得多了,阵亡103人,伤150多人。这当然跟法国战舰塞人过于密集——只能塞500人的战舰塞了小一千人有关系。不过英国人喜爱瞄准船壳打,也是很重要的因素。风帆时代海军加农炮发射的实心铁球看来好像是人畜无害,又没有装药,打到木头船壳顶多穿个洞。更别说,“不倦”号的24磅炮根本不可能穿透“人权”号这种74炮战列舰主炮甲板附近的厚实船壳。就算打到对方迎风舷侧露出的水线部分船壳(Hit between Wind and Water),那个位置里面也是木匠维修通道。木匠很快就会用专门预备的木料和油抹布、麻絮等堵上漏洞。但是,实际上球形弹很适合杀人,即让船壳迸射出破片雨来杀伤木头船壳背后的人。 风帆战舰的舷侧船壳是内中外三层。当一发球形弹丸击中外船壳后,就会在其中产生冲击波,这个冲击波传到各层船壳的相接处,就会再次反射回来。由于冲击波的传递速度很快,反射波再次扑向球形弹丸造成弹丸的变形甚至撕裂。如此反复,就会在船壳背面崩落大量形状不规则、飞向各个方向的死亡破片,其中主要是木片,也可能有炮弹碎片。这破片就能击杀大量对方船员。所以法舰才死了那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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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油画,表现的据说是1762年英国尝试攻打哈瓦那。虽然战舰涂装和造型完全和年代不符合,但是战舰桅杆全部被打断、处于生不如死的状态,却表现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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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17世纪采用的链泵,就是沿着一条链子有许多小水桶。原理简单,可以方便多人同时通过曲杆转动提水,所以排水效率比法国单纯依靠虹吸泵要高

不过到了凌晨时分,战斗实际已经停止。夜里只顾着战斗,一切机动以战术目标为要,没有人管战舰航行到哪里。佩莱以为他们现在位于阿申特岛(Ushant Island)岸边,但在天色渐渐转明后,他才发现自己实际上已经驶入法国海岸上的欧迪耶讷湾(Audierne Bay)。“不倦”号瞭望哨也看到了前方陌生海岸外的礁石,距离2海里不到。

这真是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不倦”号必须再次转向上风、调头,才能够避开前方的礁石。这种“戗风转向”(Tacking)对于笨重的风帆战舰真是一种挑战。如前文所说,帆船航速慢,流过舵的水流速度就慢,打舵效果就差。所以“不倦”号想戗风转向首先要朝着本该避开的礁石张开帆加速一定时间,然后再靠积攒的航速来打舵。这就很矛盾了:如果“不倦”号朝礁石加速不够,就可能在转向时速度损失到零,然后无助地被海潮裹挟向礁石而去;如果加速过了,没有足够转向调头的空间,照样撞上去。

但“不倦”号成功规避,跟班“亚马逊”号因为没有了后桅杆和后纵帆,没法很好地戗风调头,于是尝试顺风调头(Wearing)。显然这样需要的运动空间更大,所以该舰最后搁浅。搁浅后,14日上午8点,该舰的雷诺兹舰长(Captian Reynolds)被迫弃舰。舰长要求舰员们保持纪律,按照顺序登上救生艇离开战舰,但是有6名水手不遵守命令,擅自登上一艘小艇企图登岸,结果小艇被海浪打翻,他们全部落水淹死。其他人在舰长的指挥下,连同伤员在内,都在上午9点安全登陆,当然他们全都成了法国人的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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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罗纳”号(HMS Bellona)74炮战列舰水线附近“最下甲板”(Orlop)的布置图,红线标示了各种舱室与舷侧之间的损管走道。由于在水线附近,一旦开战,木匠和他的徒弟们就拿着堵漏材料在交战舷侧的通道里随时待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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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舰戗风转向示意图。可以看出来这个过程中,都是不怎么顺风的,所以航速一直在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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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舰顺风转向示意图

至于“人权”号,它刚想要尝试戗风调头,舰首桅杆索具就全被大风毁坏,战舰无助地冲向浅滩,侧躺在上面被海浪拍打。由于搁浅地点距离人可通行的海岸尚远,“人权”号的处境极为绝望。周围暗礁密布,加上海况恶劣,船只无法靠近。舰上的大部分小艇也都被海浪冲走,在礁石上撞得粉碎。小一千号人全都被困在船上,无法上岸,每次海浪来袭都会将一些人卷入海中。有人尝试制作木筏或游泳上岸,但极少有成功的。直到1月17日风暴渐渐平息,周边的船只才赶来救援,此时船上大部分人都已经奄奄一息了。“人权”号除了在战斗中阵亡的103人外,最后仅有包括舰长拉克罗斯在内的300多人幸存,其余数百人都在搁浅后的数日内因脱水死亡。

结语

1797年1月13日至14日夜间的这场海战,英军以一艘巡航舰搁浅的代价迫使法国战列舰“人权”号搁浅损毁,并造成对方大量人员损失。从海战规模上看,算不上特别显著的胜利,但从人员伤亡上看,英法却极为悬殊——英国人假大自然之手将法国人逼入绝境。

佩莱舰长在这次海战中表现出过人的技巧、顽强的意志和锲而不舍的战斗精神,尤其是他敢于向实力强大的对手主动发起挑战,受到了广泛的赞誉。在此次海战后,佩莱成为资深舰长,获得了指挥战列舰的资格,后来屡屡获得提升,担任过东印度舰队司令、地中海舰队司令、朴茨茅斯海军基地司令等要职。1820年,他以海军上将军衔退役,1833年1月23日以75岁高龄去世。

“不倦”号重巡航舰在英国皇家海军中一直服役到拿破仑战争结束,于1816年退役。但是其舰名被英国海军代代传承,在其退役后的150年间,先后有5艘英国战舰继承了“不倦”号的舰名。其中最出名的是1911年服役的“不倦”级战列巡洋舰首舰“不倦”号,该舰在1916年的日德兰海战中被德军击沉。而最近一代是1944年服役的“不倦”号航空母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