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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帝国——赵普与卢多逊

历史大观园 宋元文明 2020-07-06 13:09:08 0


被王夫之先生骂为“鄙夫”的赵普,晚年是否有愧对秦王赵廷美的隐秘自责?赵普不一定属于铁石心肠的残忍之徒。在他内心深处,应该对人性还保有一种发自天然的信任。他应该知道,如果没有他的推演,赵廷美不会获致“奸变”这一吓人的定谳。

李符与赵廷美之死

“赵廷美—卢多逊”大案已经审理、处理完毕,但后来又陆续发现赵廷美的“党羽”,赵普怂恿太宗,试图让大案继续下去。于是,西京留守判官阎矩、前开封府推官孙屿等人也被贬官,理由是:作为秦王官属,“辅导无状”,没有尽到官员下属谏诤讽喻秦王,阻止秦王做“阴谋”活动的责任。而著作佐郎赵和、光禄寺丞赵知微,因为都是赵白的哥哥,所以连这二人的家属都发配到沙门岛禁锢起来。

赵普更认为这么大的案子,仅仅判处秦王赵廷美谪居西京洛阳府邸,太轻了。而且对以后处理可能的“奸变”不方便,于是暗示或命令开封府的李符上言说:“廷美对他的过去不悔过,还心存怨恨,请将他迁徙到遥远的州郡,以防他变。”太宗也许犹豫了两天,最后下诏,将赵廷美由“王”降格为“公”,涪陵县公,到房州安置。

房州,在今天的湖北,偏僻,但山水映带,景色优美,乃是历来王公贵族、功勋大臣犯罪后的流放地。流放房州,实际上等于网开一面的软禁。历史上有十几位皇帝失掉政权后被流放此地,皇亲国戚就更多了。大宋以来,流放房州的贵族也历历可数。太祖太宗时,就有四人被流放房州。当初太祖征泽潞,大臣中书舍人,相当于中央办公厅秘书长的赵行逢怕苦装病,被贬房州;后周柴宗训,从“帝”降格为“王”,因为毕竟属于前朝君主,被贬房州;三司副使,略相当于主管财务的国务院副总理的范旻,因为假传圣旨倒卖军用物资,被贬房州;现在则是秦王赵廷美。

几年后,到了雍熙元年(984),在房州的涪陵县公赵廷美“颇自咎责”,很是内疚、自责,终于在忧虑畏惧中因病而卒。

房州将这个消息报到朝廷时,史称“上呜咽流涕”,太宗哭着对宰臣李昉等人说:“廷美从小就刚愎自用,长大后更是凶顽。朕因为跟他是同气至亲,不忍将他正法,使他暂居房州,希望他能慢慢思过。但我心中惦念他,从未忘记。最近,正要推恩,想找个办法让他恢复旧职,不想他竟忽然殒逝!这事太让我心痛啦!你们说这可怎么是好!”说着就悲泣不已。史称“感动左右”。

于是,太宗下诏:追封赵廷美为涪王,赐谥号曰“悼”,并为赵廷美按照国礼发丧。

不久,又任命赵廷美的儿子赵德恭为峰州(今属浙江绍兴)刺史,赵德隆为瀼州(今属广西上思县)刺史,并令有关部门给予他们优厚的供应,不要有所缺失。到了雍熙二年(985)正月,又以峰州刺史赵德恭为左武卫大将军、判济州,封安定侯;瀼州刺史赵德隆为右武卫大将军、判沂州,封长宁侯;家人都随着他俩到治所安置。除了往常应有的俸禄之外,还每年给他俩三百万钱,“以充公费”,这笔钱就相当于“特支费”,可以自由取用。除此之外,还命起居舍人韩检、右补阙刘蒙叟,分别担任这两个州的通判。送别两个通判时,太宗对他们说:“德恭、德隆,都没有州郡管理经验,你们要好好帮助他俩、襄赞他俩。如果他俩有缺失,你们不去帮他俩纠正,只判定你俩的罪!”

名臣宋琪看到太宗这类举措,说:“悖逆子孙,前代罕有存者。陛下睦亲推慈,舍罪恤孤,足以感动天地矣!”

到了真宗践祚,两个月后,又追认恢复皇叔涪王赵廷美为西京留守兼中书令、秦王。又过了几年,真宗还在河南汝州、邓州之间找到风水宝地,将赵廷美灵柩从房州迎回,改葬,称秦悼王。到了宋仁宗即位时,又赠赵廷美太师、尚书令职衔。宋徽宗即位,改封魏王。

陈国夫人耿氏之谜

赵廷美得罪后,陈国夫人耿氏病逝。她是太宗的乳母。

有一次,太宗仿佛说闲话般,跟大臣李昉等人说:

“廷美的母亲,是陈国夫人耿氏,耿氏最初乃是朕的乳母。她后来出嫁给赵氏,还生了赵廷俊。朕因为赵廷美兄弟的缘故,也让赵廷俊跟随在我左右。但廷俊总是将宫禁中的事泄露给廷美。前不久金明池那个事被揭发出来,如果朕要命令有关部门穷究不舍,赵廷美就会罪不容诛。所以朕按下了很多细节不再穷究。并且只让廷美谪居西京。但没有想到廷美并不悔过,更加有怨词,说了很多不逊的话。这才命令将他迁谪房州,也没有更加严厉地用法,就为了让廷美能够保全,再找机会赦免他。至于赵廷俊,朕也没有深罪他,就给了个贬黜而已。朕对于廷美,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了。”

这一番话第一次透露出一个与史上记录全然不同的故实:赵廷美不是昭宪太后杜夫人亲生。耿氏,似乎是与赵弘殷有了赵廷美,而后又改嫁另外一个姓赵的人,生了赵廷俊。——但史上似没有更多人支持这一说法。如是,这一条记录就有了两种可能性:要么太宗赵炅编造了这个故实,其目的乃是暗中将赵廷美从“兄终弟及”的谱系中排除出去;要么史官编造了这个故实,其用意又可以有两个方向的解释:或为太宗抹粉;或为太宗抹黑。

抹粉,好理解,就是说赵廷美非皇室正宗,因此不能进入“兄终弟及”的行列;抹黑,就复杂些。如果史官知道杜夫人生有赵廷美,并早已记录在案,谁敢这么编造?赵匡胤开国,家族谱系早已被礼官梳理清晰,宗政工作,属于“礼制”极为重要一环,帝系中的人员族谱有严格的档案,任何人不敢马虎从事。有时,为了一个族系中的人员谥号、死后身份地位、职务职称,都要交给百官议论,如历史上最著名的“濮议”,就是要厘定皇上生父与养父的身份问题。赵廷美在太宗践祚后,出任开封尹,这是明摆着的皇位继承人的一步进阶。朝廷礼官应该有数,族属谱系,很难编造。

太宗是明白人,又格外鼓励大臣直言。他如果有这么明显试图欺惑天下的编造,臣僚们即使不去当面质问、调查,也会在后来的日子里将此事形诸笔墨,记录在案。所以,我估计太宗不至于如此颟顸。那么就是史官编造,而且是“抹黑”式编造——因为记录者也知道这个说法不会有人相信,但还是要“嫁祸”于太宗赵炅,让他去背这个“编造”的黑锅。

据说,太宗讲述完这个故实后,“为之恻然”,很为这事难受,有不忍之意。而听故实的大臣李昉则说:

“涪陵悖逆,天下共闻。西池禁中事,若非陛下委曲宣示,臣等何由知之?”涪陵公赵廷美悖逆之罪,天下都知道。但金明池和禁中家族谱系事,如果不是陛下您这么细致地讲述,臣等上哪里去知道这些事啊!

李昉这一番话,更透露了史官试图“嫁祸”太宗的意图。同样是赵廷美的“罪恶”,一面说“天下共闻”,一面说“何由知之”,意思就是:没有你太宗赵炅,我们都无法知道赵廷美具体的罪恶是什么,更不知道赵廷美原来从根本上,就不属于“兄终弟及”谱系中人。如此,外界流言所谓铲除赵廷美是为了结束“金匮之盟”太后“慈训”“兄终弟及”就落了空。看上去这话是为太宗“抹粉”,但因为给赵廷美治罪,已经召集群臣集议,各人罪行已经公之于众,现在又说那些罪行都不知道!而赵廷美乃是赵家老四,此事早已“天下共闻”,现在又说原来老四不是杜太后所生!所以这种“抹粉”实质上乃是“抹黑”,那个成语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欲盖弥彰。

“把断剑门烧栈道,西川别是一乾坤”

赵廷美案,是大宋皇室内部的一场权力分配活剧。与历史上的其他骨肉相残的活剧比较,这应该是最温和的一次。

秦嬴政死后,胡亥和哥哥扶苏争天下,扶苏死;西晋时,以诸位兄弟为主,争夺天下的“八王之乱”,更将中原大地搅动得天昏地暗,血雨腥风;大唐帝国的“玄武门之变”,乃是一场兄弟直面相残的伦理惊变;五代十国期间,兄弟间在流血中争夺帝位,很不鲜见。

宋太宗赵炅,在俗称“瓶颈”的宋初第二代政权期间,好歹算是平稳度过,最大的利好是:此案没有惊动民间士庶,没有影响文官制度的改良,没有减弱对契丹的抵抗力度,没有放松对藩镇习气的持续性弭平,如果说有什么负面问题留下,那可能就是对天下道义精神的戕害——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

所谓“至善”,不是“终极之善”的意思,而是“角色化原理下应有之善”。人,无往不在角色中。太祖在后周时代,是“臣”;践祚之后,在朝堂上,就是“君”;回到家里,见到杜太后,就是“子”;等等。为人君者,其“至善”的伦理尺度是“仁”,为人臣者,其“至善”的伦理尺度是“忠”,为人子者,其“至善”的伦理尺度是“孝”。现代的总统,在总统府里办公时,是“总统”;乘坐地铁时,就是“乘客”;面对自己的太太,就是“丈夫”;面对自己的女儿就是“父亲”;等等,诸如此类。宋太宗赵炅,在“赵廷美案”中,可能收获了“嫡子继承”的权力分配古制大法,是一个重要的政治成果,但因为对手是自家兄弟,这种争夺,就意味着对“九族和睦”关系的破毁,也是对“兄友弟悌”模式的破毁,用《大学》“修齐治平”的尺度来衡量,太宗,作为哥哥的角色,与他的哥哥赵匡胤比较,未能达致“至善”境界,有惭德。

此外,就赵廷美言,他果然是在推演一场“奸变”的“阴谋”吗?事态果然有那么严重吗?

可以看看太宗的孙子,宋仁宗,他有一个处理此类案例的故实。

说有一个举子,给权知成都府的官员献诗,内中有句云:“把断剑门烧栈道,西川别是一乾坤。”补足意思,翻译成白话就是:知府您啊,只要派出精兵,把守住川蜀东大门剑门,然后烧毁中原进入四川的栈道,这样,我们西部四川就是另外一个邦国。

很明显,这个举子在自命诸葛孔明,试图与大宋二分天下。这类小文人造反,固然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呆气”,但毕竟算是一种“奸变”“阴谋”,比起赵廷美来,罪行要实在得多,也严重得多。

所以成都府尹心怀恐惧,甚至都不敢自己处理这个案子,就将这个举子上了枷锁,然后给宋仁宗上了一道表章说这个事,无非也是要求“诛灭逆贼”之类。不料仁宗看后,甚至带着一点轻蔑回复道:

“此老秀才急于仕宦而为之,不足治也。可授以司户参军,处于远小郡。”这是一个没有功名的老秀才着急做官干的活儿,不足以治罪啦!可以授给他一个小官,司户参军。看看川蜀哪一个边远点的小郡有缺,补一个给他。

然后这个老秀才就到任去做官了。但老秀才为帝国的宽宏大量所震慑,越想越是惭愧,周遭估计也没有什么人瞧得上他,他活得没有啥尊严。史称“不一年,惭恧而死”,不到一年,羞惭而死。

所以,假如太宗赵炅有孙子仁宗赵祯的宏达,将赵廷美负气而言的“愿宫车早日晏驾”,视为一种牢骚,至多视为一种狂妄,一笑了之,也许未必能如现在这样锻炼为一桩大狱。那样,太宗兄弟间,也许还有另外的解决方案,一旦寻求到这个方案,太宗一朝也许就会更为祥和,更少戾气,或者也更接近“承平之世”的美好人间。

在文明邦国看来,道义价值与伦理美德,是美好人间的重要尺度。

小胖孩和小瘦孩

也许正因为一场大狱,让尖酸忌刻的小文人“创作”的近于神话故实,讥讽诅咒了他。在所有这类故实中,有一个“创作”说,宋太祖赵匡胤变身金太祖的二太子斡离不,攻陷开封汴梁后,将宋太宗赵炅的子孙杀戮一空。据说宋臣有到斡离不大营见过这位金兵统帅的,说“其貌绝类艺祖”,他的长相特别像太祖赵匡胤。

还有一个类似的说法,据说有人从金国做使者回来,说金太宗完颜晟(而不是斡离不)长得极似宋太祖,还说就是这位金太宗乃是太祖转世而来,要打回中原,来夺取自己曾经的皇位。

原来从太宗传位儿子赵恒开始,大宋帝位一直在太宗一系。到了南宋,高宗因为受了惊吓,失去生育能力,无子,而太宗一系的皇族,死的死,亡的亡,没有死的,大多被掳往金国,中原地区已经很难见到太宗一系的皇族。宋高宗就有了传给太祖一系的想法。当他听到这个金太宗完颜晟的传说之后,就对大臣们说:“太祖公而忘私,有自己的儿子,却将皇位传给兄弟;现在,我准备将皇位传给太祖一系的人物。”于是在各地寻找太祖后人。找来一胖一瘦两个男孩,高宗让他俩在宫中站着不动,观察他俩。开始高宗中意小胖孩,但这时,来了一只猫,小瘦孩没有动,小胖孩却去踢那只猫。高宗于是觉得小瘦孩不错,将二人都留下后,就暗暗地做了传位给小瘦孩的准备。这个小瘦孩就是宋孝宗赵伯琮,后改名赵昚(音肾),他是南宋最有作为的皇帝,他那种不凡不俗的励精图治,直接推演了南宋“乾淳之治”。他还为岳飞平反了冤狱,更有恢复中原之志,很多作为确像太祖赵匡胤,他是太祖七世孙。

“因果”是一种无人能破解的宇宙规律,但创作这个故实的人,将因果律运用于人事方向上,除了劝惩功能外,也有了借机“植入”自家文化观念的意味。譬如,创作者认为太宗“谋害”太祖兄弟和儿子,所以他的后代遭遇变身金人的太祖屠戮,并颠覆了太宗一系的北宋;而太祖因为乘柴氏主幼,夺取了后周天下,所以周世宗柴荣变身蒙古统帅伯颜,攻陷临安,将皇室男女全部掳走,颠覆了太祖一系执掌的南宋江山。

这类坊间故实,是茶余饭后、瓜棚豆架下有趣的谈资,也可以从中读出“因果”规律下的道德伤痛,如果不是特别执着于“报应”的“单向度”逻辑,也有发人深省、足资回味的“历史意义”。

卢多逊的大见识与小聪明

据说卢多逊的祖坟在河内(今河南沁阳)。他与赵廷美的“阴谋”还没有败露的前一天晚上,有震雷,将卢氏祖坟上的林木全部焚毁。传闻此事的人,都感到很异常。这事为《宋史.卢多逊传》《续资治通鉴长编》和《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等书明白记录。考卢多逊下狱在太平兴国七年(982)夏四月丙寅日,《宋史.五行志》对旱涝雨雪有闻必录,但这一年的四月,并无雷雨记录。沁阳附近,只有卫州有洪涝之灾。卫州在沁阳东两百里左右。且有涝灾并不一定就有雷雨。故实的荒谬一望而知,但记录者或创作者,在讲述这个故实时,似乎意在指斥卢多逊大恶,连老天也在震怒,并殃及他的祖上。

不过细考史上关于卢多逊的各类记录,此人也确似不得人心。

说卢多逊因为赵廷美案被贬崖州时,到了附近地方,暂住道旁旅舍,见一个老太太,说话间,发现她居然知道很多京城汴梁之事,因此就与她闲话家常,话也越来越多。

卢多逊就问她:“老婆婆您从哪里来啊?怎么住在这个偏僻的地方?”

老太太眉头皱在一起,很不情愿地说:“我,本来是中原士大夫之家人。有一个儿子在朝中做官,当时卢多逊做宰相,命令我儿子‘枉道’,违背道义,去做邪僻之事。我儿子不愿意做,卢某人就恨上我儿,最后找了茬子,给我儿安上严重的罪名,全家都被发配到这个南部荒凉之地来了。不到一年,全家骨肉相继沦没,死在这里,只剩下老身一人,流落在山谷之间。现在我寄居在道旁,不是没有意思的。我想那卢相,蠹害贤良,仗势威权,恣行不法,无所避忌,这是一定要倒霉的节奏——他终将‘南窜’,也被发配到南边来。如果上天可怜见,老身不死,也许能看到这一幕!”

老太太并不知道他就是卢多逊。

卢多逊闻言后,沉默不语,赶紧离开了此地。

卢多逊到了崖州之后,经历很惨。当时崖州归琼州管辖,琼州主管就派自己的牙将去管理崖州,这位牙将大约是贪恋中原人家的女士,看中了昔日卢相的黄花闺女,就向卢多逊求这一门婚事,卢多逊不允,牙将就处处给他穿小鞋,还没事就凌辱一番,甚至有了加害的动作。卢多逊无奈,允许了这门不般配的婚事。

但细细来看卢多逊的政治履历,并无大恶。

他在后周显德年间中进士,“释褐”即为朝官秘书郎、集贤校理、集贤殿修撰,是带有朝廷秘书性质的荣耀职务。太祖时,以本官职知制诰,这是重要的秘书职务。他在后来的日子里,始终是大宋的一支笔。薛居正主持修《五代史》,卢多逊也是编撰者之一。开宝六年(973),他出使南唐,曾经挟大宋威风,向南唐主索要江东诸州地图。那个时代,地图乃是重要的战略机密,但他对南唐主说:“朝廷要重修天下的地图经典,史馆中独独缺少江东诸州的原本,请各带一本回去。”南唐主不敢得罪大宋,于是赶紧让人图画一个副本,给他带上。于是,江南十九个州的地理形势、屯兵戍守远近位置、户口多寡,卢多逊全都掌握了。回来后,就将他所看到的李氏王朝的弊端和衰弱告诉太祖,意思是,可以收复这个割据政权。他的一番意见,坚定了太祖“收江南”的决心。金陵平定后,他因为谋划有功,加吏部侍郎。

太宗时,拜中书侍郎、平章事;从征太原之后,又加兵部尚书。从此进入宰辅行列,并参与军机大事,成为朝廷重臣。

此人机敏,有大见识,也有不少小聪明。

当初太宗要人献“备边之策”,他曾提出“移都”的建议,而且要“移都”到边境城市镇州去,等扫清契丹后,再“移都”回汴梁。这个意见没有被采纳,但在与契丹胶着的紧张时刻,这个意见不失为一种大见识,与寇准后来敦促真宗过河到澶州北城有一拼,如果有奸佞中伤,这个迁都的意见也会被人说成是以君王为赌注。

他读书多,博涉经史,史称“聪明强力,文辞敏给,好任数,有谋略,发多奇中”。所谓“任数”,就是好习权谋诈术,有心计。太祖赵匡胤好读书,经常到史馆去取书观览,卢多逊就预先让史馆的小吏跟他通风报信,告诉他太祖取了什么书。知道后,卢多逊一定千方百计找来这本书,而后会通宵达旦阅读、研究。等到太祖与诸臣在一起聊天,说起这书,问到书中某事某人时,卢多逊会做到“应答无滞”,回应,答对,毫无窒碍,非常流畅。这得多大阅读量才能做到?同列臣僚们一般做不到,所以对卢多逊的“博学”心服口服。

卢多逊当年骗取南唐后主图写江南十九州郡形势图,虽然不是南唐覆亡的主要原因,但当是原因之一。野史说,卢多逊与李穆友善,李穆也因为赵廷美案被贬黜。二人已经多年没有了来往。朝廷有规定,记录国家大事时政的“邸报”,不得流入海外,因此,卢多逊在崖州,没有任何朝中消息可以知道。一天,来了份赦书,文件中也包括赦免“参知政事李”。卢多逊很高兴,就对左右说:“这个赦免的参知政事,必定就是李穆。他如果能进入政府工作,我一定会北上!”说着,就催促舍人准备北上的行装。不久,果然得到朝廷对他赦免后做容州(今广西容县)团练副使的通知。他正在准备渡海向容州进发,忽然看到江南后主李煜,衣冠一如生时。李煜问他:“相公何以到崖州来啦?”卢多逊说:“屈!”李煜说:“汝屈何如我屈!”卢多逊这才意识到见鬼了,史称“由是感疾殂”,因为这个原因,感染疾病,很快死了。

此故实见宋人王明清的《玉照新志》。此书记录鬼怪事甚多,且这个故实中讲述的赦免一事也与事实不符。事实是,卢多逊死后,家人被赦免,先到容州,后到荆南。但这类记载可以约略看出时人的一点价值评判。卢多逊“骗图案”,可能有功于大宋,但冒取他人信任,倾覆其国,这是伦理上的污点。因此,这类故实并不完全属于妖魔化笔法。卢多逊无大恶,但行事有惭德,是事实。

卢多逊为人所不喜,主要是他秉政期间过于专断。

当时有个户部员外郎、知制诰王祐,判门下省,但他与吏部流内铨(掌管官员考核等事宜,略相当于组织部秘书长)侯陟不和,侯陟做出的官员处理意见,王祐常常给予驳正。这个侯陟乃是卢多逊的亲信,就来向他诉苦。卢多逊初时也想收纳王祐成为自己的人,一起来阴谋打击赵普,所以就多次暗示他要站队,要助我卢多逊一臂之力。但王祐不听,不接受这份收买。于是卢多逊就找个由头将王祐贬黜为地方的小官。

群臣有表章,一般都要先通过卢多逊,否则有司就不敢上奏。他还规定了谏官上章,必须要有规定格式,还要加上一句话:“不敢妄陈利便,希望恩荣”,不敢随意狂妄地陈述利国便民之策,以此来求陛下赏赐的恩典和荣耀。这种八股式做法,让很多大臣不习惯,谏官,左拾遗、直史馆田锡就不欣赏,于是多次给卢多逊写信,要求他免除这类形式。卢多逊也不高兴,就找由头将他外放为河北南路转运使,离开了京师朝廷。

卢多逊流放崖州后,又通过押送他的人回京复命,还专门上表称谢。两年后,赵廷美死于房州;又过了两年,卢多逊死于崖州。

太宗开恩,下诏,将他在崖州的家人迁徙到内地,到荆南居住;不久还录用了卢多逊的儿子卢雍为官。卢雍死后,真宗时,又录用卢雍的兄弟卢宽为官。卢宽的兄弟卢察景德年间中进士,做官后,卢察亲自到海南崖州,将父亲卢多逊的灵柩迎回内地,在襄阳归葬。真宗知道后,诏襄阳当地官员赐卢察钱三十万助葬,还录用了卢多逊的孙子为襄阳的地方官员。

大宋帝王,即使对“叛逆者”也较少狠戾之气。

“倒卢”“倒赵”与“倒秦”

赵普,算得上大宋帝国三百年间的第一谋士。此人做事有辣手,但也有人性复杂的一面。

“赵廷美—卢多逊”大案,他要推演的,表面看,是“倒卢多逊”而非“倒赵廷美”,但是要想“倒卢”,最有力的砝码是“倒赵”。此案中,一般史论认为背后的推手是太宗赵炅,但就智慧而论,在这一个回合中,我宁肯相信是赵普直接促成了这件大案。他要三次入相,就必须“倒卢”,他做到了。如果要对此事做一句话评判,那就是:赵普为了达到“倒卢”而发动了“倒赵”运动。或者也可以说:赵普发动“倒赵”运动,而达到了“倒卢”目的。

历史上的张良,作为韩国贵族后裔,不能容忍嬴秦的存在。士大夫的尊严在此。嬴秦存在一天,韩国灭亡的国仇家恨就不能化解。于是有倾尽家财招募勇士的博浪沙一击,却未能如愿,于是投项羽、投刘邦,最终演成“倒秦”大业,随后即退隐,并不恋恋于什么万户侯。所以史上有一个动人的说法:“人道汉高用子房,谁道张良用刘邦”!就像张良终生的目标是“倒秦”一样,赵普此时的目标是“倒卢”,张良做到了“倒秦”,赵普做到了“倒卢”,二人借助的都是帝王的力量,帝王,不过是“倒秦”或“倒卢”的工具。所以,我倾向于认为:谋士赵普,是“赵廷美—卢多逊”大案的第一推手。

但在“倒卢”之后,赵普应该有天良发现。

此人“辣手”也有限度。他似乎没有那种“仇恨万丈”的怒火。当他达到预期目的时,也有适可而止的君子风度。

对卢多逊,当他知道自己已经胜券在握时,甚至多次暗示卢多逊,可以提前退休,从此既往不咎。卢多逊就在这一个紧要关头,有了“驽马恋栈豆”的愚蠢,就像笨拙的马儿,走在凶险莫测的华山栈道上,看到悬在空中的栈道缝隙间的一粒豆子,也要停步去舔食,全然不知此境有多么危险。

最后,卢多逊在赵普的罗织下,被发配崖州,这时,赵普的亲信李符有了落井下石的主张。他对赵普说:

“崖州虽然在遥远的海中,但那里水土还很不错。我知道有个地方春州,虽然很近,但此地瘴气很毒,到了那里必定一死。不如让卢多逊到春州去。”

春州,在今天的广州阳春市,是传说中的瘴疠之地。李符此言,显然有讨好赵普的意思。史称“普不答”,赵普没有回答。

赵普为何不回答?我认为赵普在这个“严重的时刻”忽然有了警觉。也许就在这一时刻,他能想起并明白“君子不为已甚”的古训,读过“半部《论语》”的他,也应能想起夫子的严厉批评:

“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

庸恶陋劣之徒可以共事服务于邦国吗?这种人他没得到职官或富贵时,怕得不到;得到后,怕失去。一旦害怕失去,那他就什么坏事都敢做了。

孔子这话可以称作识别局中人的铁律,是使人获取政治洞察力的著名原典。理解这句话,可以帮助认识政治生活和伦理生活。这话也为后来的批评者多次引用,王夫之、乾隆皇帝都曾引用夫子这段话来批评赵普,认为赵普正是这样患得患失的“鄙夫”,认为正因为赵普是个“鄙夫”,所以,挑唆兄弟反目,锻炼赵廷美大狱,陷太宗于不仁不义,这类事他才干得出来。

孔子所谓“鄙夫”,主要是指君王以下的公侯大夫。这个阶层之间的权力争夺是残酷的。圣人用心良苦,但效果有限。不过也可以反过来说:虽然效果有限,但圣人并不停止言说。如果没有德治教化这类言说,官场就会呈现出纯粹的丛林法则。孔子儒学多少限制了君王公侯们直截了当作恶的可能性,从法上之法,也即纯粹伦理方向,给执政指出了一条道德修炼的路径,成为垂训俗世的法则。朱熹为《论语》做“集注”,论及本章主旨,语气极为峻烈,大有“痛诋”的风格。朱熹说:鄙夫之流,“小则吮痈舐痔,大则弒父与君,皆生于患失而已。”又引北宋大儒胡安国的老师靳裁之的意见说:“士之品大概有三:志于道德者,功名不足以累其心;志于功名者,富贵不足以累其心;志于富贵而已者,则亦无所不至矣。”朱熹总结说:“志于富贵,即孔子所谓鄙夫也。”如此理解“鄙夫”,可以看到儒学对于此类人物的厌憎。

当赵普忽然明了这一层意思时,他应该有了对自己的厌憎。所以,面对讨好自己,“志于富贵”的“鄙夫”李符,这一番省略了圣贤精神和传统价值观的“无所不至”言论时,他能反省:我赵普是不是也是这类“鄙夫”?

“月头银”之变

李符建言不久,有个妄人叫弭德超,诬陷检校太师、侍中、枢密使曹彬。

朝廷因为戍边士兵辛苦,每月月初有白金赏赐,军中称之为“月头银”。驻守镇州的司令弭德超,就借这个事乘驿站车回到京师,给太宗上了份“急变”报告。他说:

“曹彬秉政久,得士众心。臣适从塞上来,戍卒皆言:‘月头银曹公所致,微曹公,我辈当馁死矣。’”曹彬在中央执政太久了,很得士众之心。臣刚刚从边塞上来,戍卒都说:“月头银,乃是曹公给咱们争取的。没有曹公,我辈都会冻饿而死啦!

这一番话对熟悉五代藩镇往事的帝王来说,很有震撼效果。然后,弭德超又巧妙地造谣诽谤了一堆乱事。

太宗不禁动了疑心,将曹彬罢为天平军节度使,提升弭德超做了枢密副使。

但弭德超本意是想取代曹彬来做枢密使,不料只做了个副使,而且副使的班序还在文人柴禹锡之下,很是失望。

一天,他骂同僚及柴禹锡说:

“我上言国家大事,有安社稷之功,但只得到线头般大的小官,你们这几个是什么人,反而比我官还大!皇上真是没有定力,被你们这帮人迷惑。”

柴禹锡等人将此事告知太宗。正好有几位大臣来为曹彬说话,说曹彬冤枉。赵普也为曹彬开脱。太宗这才缓过味来,知道弭德超“急变”所奏,其实乃是构陷手段。大怒,命人来审讯弭德超。事情清楚后,将弭德超除名,不再隶属于官籍,流放到琼州。

这时,知开封府的李符正是当初弭德超的举荐人,按律也该惩戒。开始,太宗给他的处罚是贬往宣州去做司马,但是弭德超的事太恶劣,太宗想给一个更重的处罚。赵普此时已经从心里放弃了李符,于是,就将李符不久前建议将卢多逊贬往春州的意见说了出来。太宗趁着一股气,干脆就将他贬往春州。李符最后就死在那里。

战国时商鞅曾有“作法自毙”的故实;唐代的周兴发明炭烤大瓮的酷刑,最后有了“请君入瓮”的故实;五代时也有个闽国的薛文杰制作内设刀锋的槛车,最后是他“自食其果”首先坐了进去的故实;李符此举,也当在这类谱系中。恶人自有恶人磨,但上述诸君都是自家磨自家。存在,是一场清晰的迷局。考察近世因果,往往更有令人惊异的活剧上演。故儒学有金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明此理者,不仅害人,也往往害己。这个浅显到白水一样的道德律令,却可能是人类道德极为重要的界域。

被王夫之先生骂为“鄙夫”的赵普,晚年是否有愧对秦王赵廷美的隐秘自责?赵普不一定属于铁石心肠的残忍之徒。在他内心深处,应该对人性还保有一种发自天然的信任。他应该知道,如果没有他的推演,赵廷美不会获致“奸变”这一吓人的定谳。

我落在时光的后面,但如果可以假设,假设面对太宗的疑虑,面对柴禹锡上奏说秦王廷美有“阴谋”时,赵普能够如后来真宗朝的王旦那样,也许就不至于锻炼为一场大狱。

寇准簪花

太宗的儿子真宗皇帝时,名臣寇准名满天下,晚年知永兴军(治所在今陕西西安)。到了他的诞辰日,庆典生日的那种排场,好像在过“圣节礼”,规模规格仿佛皇上在过生日。寇准还穿了黄色的道士服,“簪花”骑马。

“簪花”,是大宋习俗。宋人不分男女,都愿意在头上戴一朵鲜花,皇上遇有庆典,自己也要戴一朵鲜花。寇准生日,也戴花,还穿黄色的道袍,这就太容易让人产生联想啦。这种行为,认真追究起来,很是一个说不清的“大案”。而且果然就有人向宋真宗打小报告,说“寇准有叛心”。

真宗得到报告,开始也是一惊,就拿出西安快递过来的小报告给当朝大臣王旦看,并问道:“寇准真的要反了吗?”名相王旦很认真地看过小报告后,微微一笑,道:“寇准这老头儿,这么大年纪啦,还这么——呆!臣马上写个劄子,让他知道。”王旦就这样谈笑间,将一场可能的“阴谋”“奸变”消弭于无形,而真宗也从此放过,不问,史称“上意亦解”。事儿,就这样,结了。

这就是传统史论中最为称赏的“大臣”风范。古训有言:“明者见危于无形,智者见祸于未萌。”一个事件,在未萌无形中,即可洞见其可能的危祸,并努力将其“可能性”扑灭,这是存在者的极高智慧。

寇准“反”还是“没有反”,可以一言而定。假令王旦如赵普般推波助澜,则大宋帝国将会又多一个大案。“大臣”王旦事先洞见了这个大案的“祸危”,扑灭了沿此生长的“可能性”;而“鄙夫”赵普则未必见识“赵廷美大案”动摇大宋道义、陷太宗于不义的这类“祸危”之“可能性”。假如他意识到了这种“可能性”,而仍要一意孤行,问题的性质就会更严重,那已经不是“鄙夫”而是以“邪僻”“阴毒”“奸佞”都难于界定的人物了。赵普,还没有那么恶。他始终认为“倒卢”连带“倒赵”不过是偶然关系,甚至因为开始的“倒赵”,所以才在调查中发现了连带“倒卢”的可能性。对赵普而言,有意味的是:他正要“倒卢”,却发现,原来“倒赵”正是“倒卢”的最佳路线,几乎就是一条直线,直达线路。

“倒卢”是必需的,因为必须结束卢多逊对我赵普的一步步欺凌或藐视:我的女儿女婿已经付出了代价,卢多逊也必须付出代价。

“倒赵”是必需的,因为必须终结“兄终弟及”模式,恢复“嫡子继承”模式。这个政治安排,没有商量。

所以,我倾向于认为:赵普有可能觉得愧对卢多逊,但绝没有愧对赵廷美的心思起念。他认为他做得对。

禳灾祈福的赵普

宋人笔记说赵普一故实。

说赵普晚年病重,夜里做梦很不吉祥,然后就拜托道教人物为他祛灾祈福。但是需要有章表上达天庭。道士就向他请教章表的主旨——向天庭祈祷,要有明白诉求。但是赵普很难对道士说这个事。于是就拿来笔墨,自己写就了一篇祈祷文。文中有文字道:

情关母子,弟及自出于人谋;计协臣民,子贤难违乎天意。乃凭幽祟,遽逞强梁,瞰臣血气之衰,肆彼魇呵之厉。信周祝霾魂于鸠愬,何晋巫雪魄于雉经。倘合帝心,诛既不诬管蔡,幸原臣死,事堪永谢朱均。

这文字佶屈聱牙,梳理一下关系,大意如下:

我这个事情啊,关系到昭宪太后和赵家几个儿子。兄终弟及的施行,实在是出于太后的谋划。但考虑到利国利民的大事,太宗的儿子很贤良,“嫡子继承”,不能违背天意民心,所以不再施行“兄终弟及”模式。没想到,赵廷美却凭借着幽冥作祟,一逞鬼魂之强梁,看到我年老血气已经衰弱,就肆意地在我梦里做厉鬼恫吓我。我很冤啊,就像过去西周时那个巫祝为宣王谋划,却遭遇女鸠毁谤而死;过去晋国那个巫师,为国家谋划,但太子申生却自杀而死,这事并不能让巫师负责啊!如果我为大宋帝国做的谋划符合天帝之意,那么贬谪赵廷美,最后导致他死去,就跟当初周公诛杀周王的兄弟管叔蔡叔没有什么两样,都是合理的合法的;如果天帝能理解我免我不死,那么我将永远感谢并愧对赵德昭、赵德芳这俩公子——尽管他俩也许很像尧和舜的不肖子丹朱与商均。

文章写罢,就秘密封起来,对着空中焚烧后,一掷。此时恰好来了一阵怪风,将火吹熄,文章飘入空中,最后掉在闹市朱雀门,被人捡取,于是,传诵于京师,成为一件记录中的公案。

大致这样一篇东西,委婉曲折,总之是赵普在陈述终结“兄终弟及”模式,恢复“嫡子继承”模式的政治正当性诉求,在陈述自己的无辜。这样看,赵普即使到了晚年,还是认为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所以,他之所以“倒赵”,尽管是出于“倒卢”的目的,又不仅仅是为了“倒卢”,而是为了将帝位传承程序恢复到正当合理合法轨道,以期求得帝国的长治久安。

另外一个记录者,说到了相近的一个故实,也可以约略见到赵普的自信。

说赵普生病很久,很严重,就将自己最珍贵喜爱的双鱼犀带解下来,交给亲吏甄潜,请他到上清太平宫去禳灾祈福。道士姜道元为他叩拜冥界大神。对大神说:“赵某,乃是开国功勋之臣,为何有这么深的冤魂牵累而不可避解?这个冤魂是谁呢?”大神在一个巨大的牌子上,用淡墨书写了一通。浓烟在巨牌之上缭绕,字迹难辨,但看清了牌子后面一个“火”字。

姜道元就将这个结果告诉了甄潜。

赵普听说后,说:“我知道是谁了,必定是秦王赵廷美。当时是他与卢多逊派遣堂吏跟赵白等人阴谋交结,败露后导致一场大祸。我有什么错!”

半世评语

赵普在太平兴国七年(982)四月复相,不久扳倒卢多逊,贬谪赵廷美,正在雄心勃勃要做一番更大事业时,第二年,太平兴国八年(983)十月,借着赵普谦逊,表示要退休的意见,太宗再次将他下放外地,到武胜军(今属四川广安)去做节度使。两个月后,赵普启程,太宗在大殿宴请他,并写了一首诗相赠。说是诗,其实真不是诗,七言四句,几乎都是说“理”,这也是宋人诗歌的一个特点,太宗这一篇更过一点。不过算是给赵普的一个半世评语,也算精当。诗云:

忠勤王室展宏谟,政事朝堂赖秉扶。

解职暂酬卿所志,休教一念远皇都。

赵普已经六十多岁,到地方做节度使,明显已经不能再备“枢轴”。他在自愿进入“枢轴”位置后,帮助太宗完成了“嫡子继承”的制度化设计,而后,不再属于“枢轴”人物了。这事多少让他有点意外,失落感是应该有的。他没有张良那种急流勇退的隐士情怀,他一直属于廊庙之才。不能在中央工作,他无法猜度原因何在。往日的荣光,谋士的尊严,都让他感到了一种失败。

当太宗将这首诗赠给他时,他甚至有了不真实的感觉,那种迷离惝恍,与他往日的精明强梁判若两人。无数往事开始涌来,他对太祖讲述不要传位晋王赵光义的冒险,他阻止太祖任命符彦卿的苦衷,他将太宗门人姚恕无意中除去的蹊跷,他从冯瓒行囊中搜出贿赂晋王府邸幕僚的赃物……这些,都是当初太宗对他失去信任的原因。现在,太宗完成了大宋权力再分配的蓝图,我,赵普,没用了!失落中,赵普恰如其分地哭泣了。他捧着太宗的诗,哽咽道:

“陛下赐臣诗,臣当刻石,让它随着臣,与朽骨同葬九泉之下。”

一番话,太宗也动容。

第二天,太宗觉得应该解释一下这个事,就对左右说:“赵普对国家有大功勋,朕在布衣时我们就曾经在一起游历各地。现在他已经很老了,朕不想再用这么劳累的机务麻烦他,所以给他选了个好地方,让他能够‘卧治’。所以写了诗来宣导我的意思。赵普很感动很激动,朕也跟着流了眼泪。”

名相宋琪对太宗说:“赵普昨天也到了我们中书省,拿着陛下的诗,哭泣着跟我说:‘此生余年,已经没有继续报答陛下的机会了,希望能有来世,能够再效犬马之劳。’臣已然听到赵普这一番话,现在又听到陛下这一番讲述君臣际遇的缘分,君臣始终之分,可谓两全了!”

后来赵普又做西京留守,到了淳化年间,赵普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就多次上表请求退休。太宗给了他更优厚的待遇和职称:太师、魏国公,享受宰相级别的俸禄。

淳化元年(990)七月乙巳(十四日),赵普卒。

第二天,太宗得到讣闻,很悲痛,对近臣说:

“普事先帝与朕,最为故旧,能断大事。向与朕尝不足,众人所知。朕君临以来,每待以殊礼,普亦倾竭自效,尽忠国家,真社稷臣也。闻其丧逝,凄怆之怀,不能自已。”

赵普侍奉先帝和朕,是我们故交中资格最老的人物。赵普对大事有判断,能决断。但他以前有跟朕不对付的地方,这些众人皆知。但朕君临天下以来,经常以特殊的优厚之礼节对待他,赵普也能倾尽忠节为国家效力,真是“社稷臣”啊!听说他病逝,我感到太难受,太凄怆啦,几乎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

说着就流下泪来。左右都受到感动。

赵普这一生有很多故实,在史馆流传,在廊庙流传,在江湖流传。

《邵氏闻见录》记载一事,则可以看作赵普的另一面。说赵普年轻时游历长安,听说唐太宗李世民的墓被盗,骨骸流入民间。他于是花重金购置这些灵骨,葬在昭陵下。曾经有一个当地富豪,藏有李世民的脑骨,要价很高,赵普很艰难地得到了,一同收葬。赵普此举不同寻常,不必诛心地分析他为何如此做善事,能够收留亡人骨骸,重新下葬,就是对生命的尊重,值得表扬。

“天伦为重,大位为轻”

卢多逊当朝时,为政专断,赵普当朝时,事实上比卢多逊还要专断。当时太宗已经放开言论,而且多次下诏,求言。但赵普要求臣僚们上殿,如有奏章,都要先给他看,奏章中必须删除“诋斥时政”的文字内容,才允许登对。又是那个田锡,正在做谏官,曾经议论此事,但赵普比卢多逊好一点的是,没有责怪田锡,史称“后乃少息”,以后这类事做得少了点。

但他对卢多逊就没有那么宽容。说起他与卢多逊的分歧,很可能源自一个小小的糗事。据说赵普做枢密使时,卢多逊为翰林学士。有一天二人共同奏事,当时太祖刚刚改元名“乾德”,因此对二人说:“这个年号自古以来没有过。”似乎很得意。赵普就从旁边跟着赞美,说“乾德”二字怎么怎么好。但卢多逊说话了:“这个乃是伪蜀时用过的年号。”太祖大吃一惊,赶紧令人检查历史记录,果然,前蜀后主王衍曾经用过这个年号。太祖不免生气,于是拿起毛笔来,在赵普脸上画花脸,一边说:“你怎么才能像人家卢多逊,那么有才!”弄得赵普一个晚上没敢洗脸,第二天见了太祖,太祖命他洗去,他才洗去。

赵普本来对卢多逊就有不满,这事之后,就更结了个梁子,心中藏了近二十年,最后有了“倒卢”活动。

据说陈桥兵变,太祖第一次进入后周宫殿,看见宫中嫔妃抱着一个小男孩,就问这是谁。原来是周世宗柴荣的儿子。文武多人在太祖身旁。太祖问如何对待这个男孩。赵普说:“去之。”最后太祖没有“去之”,而是将他送给了潘美,由潘美养大成人。

事见宋人王巩的《随手杂录》。赵普后来扩大了赵廷美与太宗间的猜忌,直接推动了赵廷美案,对伦理主题,赵普并没有足够敬畏,因此,我相信这个记录是真实的。用小说评论的话说,就是:符合人物性格。

赵普始终没有明白:他在政治上的胜利,并不意味着他在伦理上的胜利。王夫之批评他,更多也是伦理方向的批评。在传统理念中,伦理,大于政治。用王夫之先生的话说就是:“天伦为重,大位为轻。”

这是赵普一生没有参透的义理。事实上,也是近世以来,很多政治家思想家没有参透的义理,或者说,故意不想参透、不愿接受的义理。

《宋论》中的四个观点

《宋论》中,王夫之先生对“赵廷美—卢多逊”大案,给出了几千字的评论,堪称字字珠玑。读懂这一篇史论,对理解传统圣贤理念,理解政治与伦理的关系,甚至,识别“仁人”与“鄙夫”,看清近世身边的大事与小事,从此获得洞察世界的思想穿透力,都是一种虽然未必令人赞同,但足够意味深长的思想启发。从头梳理这一篇史论,于本书似无必要,只略说一说文中的四个观点。

第一个观点:辨识仁与不仁之人,有一个铁门限,就是在父子、兄弟、夫妇这类人伦关系中。即使这个人从中挑唆,制造亲情流血罹难之案,而结果大有利于“我”;即使与这个人谋划大事时,他可天才决断;与他讨论机密,他能守口如瓶;与他处于危疑之际,他也绝不动摇,但这仍然是一个不仁之人。而不仁之人,不可以将国家命运托付于他。在王夫之看来,像张子房这样的人,投项羽、投刘邦,用“忠谨”来评价,似乎不够资格,但是当他面对刘邦父子之间的关系时,就好像自己的痛楚,委曲地为刘邦讲解譬喻,深深地护持父子之情,“以全其天性之恩”,这样的人才是仁人,而赵普不是。

第二个观点:赵普很有可能怀有篡权夺位的野心。赵普的隐情,就像当年杨素面对杨广、徐世@面对武氏的隐情。杨素的儿子杨玄感反大隋,其实正是杨素平时的志向,假如杨素不死,大隋的隋炀帝杨广,不过是乱隋而后可被剿灭的中原肥鹿,杨素很有可能取而代之。徐世@的孙子徐敬业反大唐,其实正是徐世@平时的志向,假如徐世@不死,大唐的武则天皇后,也不过是乱唐而后可被剿灭的中原肥鹿,徐世@很可能取而代之。所以杨素拥立杨广,徐世@拥立武后,都有取而代之的野心。赵普之所以在赵德昭赵德芳死后,决计拥立太宗,就是要借“兄终弟及”而乱大宋,如果太宗不保,或太宗身后,大宋又是一孤儿寡母天下,彼时,赵普操纵宋室会更自由,那又是中原鹿肥之际。之所以如此猜测赵普,并不难知,看看赵普在太祖时,所有的谋划几乎全部指向宋初的故旧元勋,兵权固然收掉,但赵普却获得了大权。唐代灭亡之后,“鄙夫”比比皆是,脏污了天下,而无法洗濯干净,赵普以一个优异的“幕僚”身份,沉溺于权谋中,与那个知名的“鄙夫”冯道是一样的人。

第三个观点:赵普诱导人主戕杀其天伦情感,犹如当年要对周世宗的后人斩草除根“去之”一样,几乎没有忌惮之心,这等不仁不忍,“太宗觉之矣”。所以,给赵普的酬赏虽然很隆重,但在大案结束,还是将托国大事寄托于后来崛起的李昉、吕端等人,而赵普则再次罢相,老死于家中,所以,大宋宗社才算平安。宋琪所谓“君臣两全”的说法,事实上也暗含了赵普的危机——太宗没有将赵普置之于法,是赵普的幸运。

第四个观点:卢多逊试图看守住伦理大义,而不计个人荣辱。当初赵普在太祖面前说太宗的坏话,一如后来在太宗面前说赵廷美的坏话。这些,卢多逊都有感觉,所以在太祖时,卢多逊就与赵普不和,试图保全太宗;等到了太宗时,卢多逊又想保全廷美。杜太后的遗命虽然不符合“嫡子继承”的古制,不合法,不正当,但是如果违背这个遗命,猜疑一起,则兵火就会跟着而起。但“天伦为重,大位为轻”,所以卢多逊与赵普比较起来,“立心远矣”。

疯癫长子赵元佐

“赵廷美大案”中,有一个特立独行的人物,在历史的幽微深处,孤独地闪耀出传统圣贤肯认的高贵之光,他就是楚王赵元佐,太宗的长子。

史上记录的是,他几乎在癫狂状态中,度过了一生。

太宗赵炅有过三个皇后:尹氏、符氏、李氏。

尹氏,太宗发妻,滁州刺史尹廷勋女,早薨。太宗践祚,追封为淑德皇后。

符氏,魏王符彦卿第六女,后周时嫁给赵光义,太祖开宝八年(975)薨。太宗践祚,追封为懿德皇后。

李氏,名将李处耘之女,太祖介绍给太宗为妻。太宗践祚后,于雍熙元年(984)立为皇后,史称明德皇后。

太宗另有贤妃、德妃、贵妃、淑仪多人。

内中一个李贤妃,乃是防御使李英的女儿,贤德有名,太祖听说后,为太宗延聘。太宗践祚,封为夫人。她生了赵元佐、赵元侃。赵元侃后来更名赵恒,就是大宋第三任皇帝宋真宗。但李夫人死得太早,太宗践祚的第二年,她就病逝了,还来不及封妃封后。真宗时,先追封母亲为贤妃,又进上尊号为皇太后,有司继上谥号元德,故史称元德李皇后。

赵元佐是太宗长子,真宗的大哥。赵元佐出生于乾德三年,公元965年;真宗出生于乾德六年,公元968年;元佐大元侃三岁。宋太宗出生于后晋天福四年,公元939年,大元佐二十六岁。

元佐是太宗的第一个儿子,长得酷似老爸,又禀性聪明机警,所以宋太宗非常喜欢他。据说他十三岁时,曾跟从太宗在近郊田猎,当时还有契丹的使者来,也在一起。太宗看到一只兔子在御辇前出没奔跑,就让元佐射箭,元佐张弓,一发而中。众人叫好,连契丹使者也感到惊异。

元佐可能确有异禀,他一直喜欢独居,不愿意见客人;太宗驾崩后,更是如此,但常常能预知要发生什么事。真宗时,看到元佐疯疯癫癫,就派了著名的术士管归真到元佐府邸,去为他祭祀祈祷,消灾求福。左右还不知道这个事,元佐就说:“管归真来了。”真宗听说后,也很诧异说:“难道真的有什么神异的东西依附在他身上了吗?”

元佐是因为四叔赵廷美案而疯掉的。

在此之前,他还跟从父亲平定太原、征讨幽蓟,很正常的一个人。从皇子宫邸出来后,为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卫王。初期在中书省工作,后来又迁居东宫,加检校太尉,进封为楚王。这是太宗一心要培养他做“嫡子继承”的节奏。

但赵廷美的案子出来了。

群臣正在议论纷纷,在研究如何定罪。老太傅王溥正在紧锣密鼓地联络诸臣“联署”,已经有七十多人签了名。我推想王溥也一定找过赵元佐,因为元佐当时官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是宰辅级别的高官,理应“联署”。但我也不难推想,元佐一定是拒绝在这份奏章中签名。

赵元佐认为四叔没有错,弄出来的那些事,不算个事。四叔几乎不带兵,几乎没有强有力的党羽,有个卢多逊,也不过是寻常来往,说了一些讨好的话,负气的话,而已。就像王旦看“逾制”的老臣寇准,仁宗看“谋逆”的成都秀才一样,四叔这点事,在元佐眼里,不是事。于是,他拒绝签名,并开始试图搭救四叔,尽力不要酿成一场大狱。

整个皇族中,只有楚王元佐一个人,在救助赵廷美。

但“宋太宗—赵普—王溥—柴禹锡”,这一方的力量太强大了——

太宗主意已定,必要恢复“嫡子继承”制;

赵普主意已定,必要在“倒赵”过程中“倒卢”;

王溥主意已定,必要支持大宋结束“兄终弟及”的格局,从此走上权力分配的古制;

柴禹锡主意已定,必要以当初晋王官邸旧人的身份,帮助太宗,甚至也帮助元佐,完成大宋社稷继承人要保持在太宗一系的制度性设计。

所以,元佐一个人的力量还不足以救助四叔。太宗也不听。

有一部野史《龙川别志》记录说,太宗要立元佐为太子,元佐坚决推辞,说要立也得立太祖之子。因为这个原因,元佐作为太子的资格被废掉。但这个说法不确,因为元佐“出阁”,也即接受藩封,做官,在太平兴国七年(982)七月,当时太祖两个儿子德昭、德芳已经死了。所以,他不大可能要求立“太祖之子”。但这个故实的意义在于:赵元佐,这位最有希望继承大宋社稷江山的人物,并不看重这份君权。这是进入元佐内心世界的一把秘钥。

让国四贤人

历史上,出让君权给更合适的人选,有几个被儒家反复赞誉的人物。

有一人名泰伯,是殷商晚期周族的太王之子。太王有三子,长子就是泰伯,次子是仲雍,三子是季历。季历最为贤能,且生有一子,就是姬昌,未来的周文王。太王看到姬昌,就认定周族的希望在他身上,就有意要将王位传给季历,再由季历传给姬昌。泰伯看到三弟季历和大侄子姬昌确实贤能,而父亲太王又有此意,就有了不露痕迹的三次推让天下。第一次,太王生病,他去采药,故意没有回来;第二次,太王病死,他又故意不去奔丧;第三次,断发文身,故意不穿用周族服装,表示不可能继承王位,最后跟着二弟仲雍一起跑到今天的“吴越之地”,远离了陕西的周族之地。这样就造成一种不露痕迹的“让国”。

“三让”天下的“三让”也有不同说法,如让季历、让姬昌、让姬昌的儿子姬发也即周武王,就是一说。这个不论,“三让”已成为传统政治人物“至德”的故实。孔子就盛赞说:“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泰伯的“至德”,以至于天下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表彰这个事件。

这又是一个伦理重于政治的案例。

在儒学价值系统中,“外王”,其分量是远逊于“内圣”的。

达到“外王”,可以作为一个可能的目标;但达到“内圣”,却是必须追寻的目标。所以“让国”这类“政治上不负责任”的“开小差”行为,在儒学这里可以被当作“至德”来表彰。而政治人物之所以被表彰,是因为他们在“伦理”意义上富有圣贤气象。无论多么丰厚的利益,都不能连累他们的内心,所以有“让国”;无论多么高尚的名声,都不是他们愿意计较的对象,所以士庶不知道怎样称赞他们。这就是“至德”所在。

“让国”的还有两位,一个是老大伯夷,一个是老二叔齐,俩人都是殷商末年孤竹国的王子。孤竹君喜欢老二,就要传位给叔齐,但叔齐认为自己不是嫡子,不能继承王位,就让给哥哥伯夷。伯夷又认为父命不可违,坚持不做这个国君。最后二人都逃跑,到了周国,看到周武王伐纣,认为这种战争属于“以暴易暴”,不是臣下应该干的事,就拦住马车谏阻。武王不听,终于灭掉殷商。伯夷叔齐二人“耻食周粟”,认为再吃周王朝天下的粮食是个耻辱,就到首阳山,采集野草而食用,最后饿死。这二人也得到了孔子的高度评价,是传统中国抱节守志的典范。

这二人的意义在于:做事求诸己。求诸己,就是守住内心的仁德之念,自然而然地做道义肯认的事,无论所得结果如何,不抱怨。按照圣贤的意见,这种发自于内心的恪守廉耻,是大丈夫之事。伯夷叔齐简称“夷齐”,是对中国传统士大夫影响深巨的历史人物。唐代韩愈曾做《伯夷颂》,宋代范仲淹曾书写《伯夷颂》多篇送给亲朋。近人张君劢先生则引述韩愈的意见,也对夷齐之行给予了很高评价。他说:

韩氏《伯夷颂》一篇,尤为有关气节之文。韩氏于举世宗周之际,讶然于伯夷、叔齐之饿死首阳山,乃释其所以然之故曰:“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又曰:“微二子,乱臣贼子接迹于后世。”意谓君臣上下,乃社会维系之大防,即令周室为人民所拥戴,然不可不有耻食周粟之夷齐。且称夷齐曰:“一家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寡矣。至于一国一州非之,力行而不惑者,盖天下一人而已矣。”可见政治上一个朝代即令成功,而一个个人仍有其是非褒贬之特权。此其言将一人人格,一人信心,一人之殉道精神,推而至于至高至远,无以复加者矣。方今国中充斥朝秦暮楚之辈,读韩氏此文者,其亦有冷水浇背之感欤。

(《中华民族精神——气节》,香港《再生》,1951年10月,第301期)

近代以来,理解伯夷叔齐的,张君劢可能是第一人。

还有一位名叫季札。他是泰伯的后裔。泰伯在东海之滨建立吴国后,经过了多少代,到了一个叫寿梦的人继承王位。寿梦有四个儿子,季札是老四,最有德能,所以寿梦就想将王位传给他。季札的几个哥哥也愿意让季札来做君王。但季札不肯接受,最后季札退隐于田野,以耕种明志。

季札思虑很深。他不继承王位,既有谦逊的一面,也有远祸的一面。他知道当时春秋之际,天下征战很频繁,而吴国也有了政治上的困境。明哲保身,也是一种“德”,所以他不愿意从政。但还有更深的思考,也即邦国最高执政,理应坚守“嫡子继承”制度。无论天下怎样乱,这个天大的礼法不能变。他等于在用自己的行为,为周族天下以来的“立嫡”制度做出了实际维护。即使天大的利益就摆在眼前,也不变更这一种坚守。这也是一种“至德”。

赵元佐被废

楚王元佐救助四叔,没有结果,赵廷美终于被贬谪。史称“廷美之贬,元佐请其罪”,元佐更向父亲质问:四叔究竟有何罪?太宗不喜欢这样的问题,“由是失爱”,就因为这个原因,失去了父亲的宠爱。

赵廷美再次被贬到房州后,元佐“遂感心疾”,于是得了疯病。

他经常会好久不上朝。大宋的法度他也开始不放在眼里,左右稍微有点微小的过错,他如果犯病,就会用刀伤人。仆人和小吏从堂前走过,他有时会张弓搭箭去射人。

太宗听说后,开始很严厉地批评他,要他改过,但他根本不改。到了夏秋之际,更严重了。太宗为此格外忧虑。但只要听到他略略好了一点,太宗又很高兴。甚至为了他能病情好转,还大赦天下一次。太宗是太期待这个宝贝儿子能继承他的事业了。

说话到了重阳节,太宗召集诸位皇子在园囿中宴射。但是因为元佐疯病刚刚有一点好,这么热闹的场合,叫他来可能不方便,因此,太宗没有召唤他来参加宴射。到了晚上,宴射结束,太宗的次子赵元佑来看望哥哥赵元佐。

赵元佑原名赵元僖,太宗认为长子为“佐”,次子可以为“佑”,于是改名为赵元佑。在后来的日子里,太宗也确实因为元佐疯癫,有改立元佑为太子的心思,但是没有想到的是赵元佑被自己的侍妾张氏误毒而死。

他现在到元佐府邸来干吗?史无记载。有记载的是,元佐知道重阳节园囿宴射聚会,没有邀请他。于是他对元佑说:“汝等与至尊宴射,而我不预焉,是为君父所弃也。”你们这些皇子们跟着至尊皇帝宴射,而不叫上我这个老大,这明显是我被君父抛弃了。

他的病情本来似乎已经好转,但就在这天夜里,忽然又一次发作了。到了夜半,他躲开妻妾,放火将自家府邸点着了。这一蓬大火,一直烧到天亮,火焰也没有停止。

消息报来,太宗认为这一定是元佐干的活儿,就派遣御史前往拿问。元佐承认了是自己所为。

太宗得到结果,痛定思痛,又派出大内总管去见他,传达太宗的话说:

“汝为亲王,富贵极矣,何凶悖如是!国家典宪,我不敢私,父子之情,于此绝矣。”

你作为亲王,富贵到极点了,为何凶恶悖逆到这步田地!国家有典则有宪章,我不能私自回护你。父子之情,从此以后两绝!

说着就要按国家章法给元佐治罪。

赵元佐没有话说。

蹊跷的是赵元僖,也即后来的赵元佑,为何在宴射之后到元佐府邸?为何他去了之后,元佐就放火?按照政治事件“谁最获利”的原则推断,元佐疯癫,最有希望获利的就是赵元佑。如果元佐疯癫转好,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储、太子。作为老二,可能的替补机会,就是老大失去作为皇储的资格。太宗也确实在后来将赵元佑晋封为王……但这还不过是推断。赵元佑究竟跟大哥元佐说了什么,现在已经不得而知。赵元佑未必在元佐病情稍好时,去挑唆什么,重新加深加重他的病情。很有可能是元佐自己“选择”了这一时机,彻底疯掉。

太宗处理意见出来后,陈王赵元佑以下,包括宰相、近臣都来哭着营救元佐,要求赦免。

太宗痛哭流涕,对诸位说:

“朕每读书,见前代帝王子孙不率教者,未尝不扼腕愤恨。岂知我家亦有此事!朕为宗社计,断不舍之。”

朕经常读书,看到前代帝王子孙有那等率意而不奉守礼法制度的人,没有一次不是扼腕愤恨。岂能料到我家也有此类事!朕为宗社谋划,绝对不能赦免这等罪恶。

于是下诏,将楚王赵元佐废为庶人,送到均州(今属湖北丹江口)安置。

元佐无语南下。

“德不孤,必有邻”

太宗对宰相宋琪等人说:“近来内外稍稍安定一点,我正想自己适意一些,而元佐居然纵火!实在是坏了我的情怀。”

宋琪等人奏道:“尧那么圣明,还有个不肖子丹朱;舜那么圣明,还有个不肖子商均。这些都不足以连累陛下的圣明之德。元佐也不是故意的,如果不是患有心疾,也断不会干这种事。请陛下开怀。”

然后,宋琪等人又率百官上表,要求将元佐留在京师。太宗下诏不允许。百官又上表,连上三次。最后,太宗答应了。元佐已经走到黄山时,赶上了朝廷发来的召还诏书。

元佐回到京师,等于被软禁,不许与外界通联。

原楚王府的咨议、翊善等都来向太宗谢罪,说自己辅导楚王不合格,所以导致楚王做混事。太宗说:“我教训他多次,他都不听,哪里是你们这些人能够赞襄引导的!”于是没有计较他们的罪过。

王夫之《宋论》对楚王元佐的评价极高,将他放到有“三让”至德的泰伯行列来赞叹。他说:

“三代而下,遂其至性,贞其大节,过而不失其中,幽光内韫,垂五百余年,人无得而称者,其楚王元佐乎?”

夏商周以来,一个人能够顺遂自己的至性,大节贞正而不移,有过失但不失为中庸之道,内涵微弱的圣贤光芒,到今天五百余年,而人们没有办法称赏他,这样的人,就是楚王元佐啊!

王夫之先生认为,如果遂了太宗的愿,天下就不会是赵廷美的,也不会是赵匡胤子孙的,而一定是赵元佐的。但赵元佐则有发自天性的恻隐之心,以此来对质鬼神,对质天下,一定要委曲地保全叔父,以免君父陷于不仁——而君父“不仁”,就没有“至善”,就不是圣明之君。但君父不听,元佐于是“激烈佯狂,纵火焚宫”。这样做的目的就是向天下昭示:我,赵元佐,不可以君临天下。即使因此而得罪,不幸而死,也会甘之如饴。所以太宗将元佐废为庶人,这恰恰是元佐“得其心者”的结果,所谓“得其心”,就是求仁得仁的“得其仁”。当年伯夷叔齐和泰伯之所以抛弃人间最高爵位,安然处于天道格局,就是在小心翼翼地护佑这颗心,以期达到“克己复礼”的境界。

王夫之先生列举了史上一些类似故实,认为都不可能与赵元佐相提并论。更认为大宋“无人”,没有像样的圣贤人物。为何?因为赵德昭之死、赵廷美之贬,这些都是大乱之道,是由太宗为最大的推手造成的。当时,在朝堂之上,以“刚直”被人称许的窦偁、姚坦,以“昌言”被人称许的田锡、张齐贤,以“方正”被人称许的李昉、吕端,等等,都是所谓的“贤臣”。但在这么大的国事面前,俯首结舌,任太宗忍心害性而行其私念,没有一个人敢于念想一下开国的先皇太祖赵匡胤。仅有一个卢多逊,保护太宗在前,护佑秦王在后,不忘“金匮之盟”。但因为赵普的邪说一铺演,结果有此大狱。宋自元佐之后,表彰了很多人,包括推荐太子的寇准、拥戴太子的吕端等等,但是廷臣国史一班文人,却无人表彰赵元佐!他引用司马迁的话说:“伯夷虽贤,得孔子而名益著。”在昏霾遮蔽日月之光时,只有楚王元佐那里微露一线孤光。但有心者自然能够懂得选择。不一定要等到孔子来表彰,而后可以让元佐为人所知,只要他的这点孤光存乎于人心,就足可不朽。

现在,赵元佐得王夫之推举,应该有更多人知道他了吧?

明代有个思想家叫张燧,他有一部史论性奇书,名《千百年眼》,此书曾得到王夫之赞赏,书中评论历史故实,往往独具只眼,不凡不俗。说到赵元佐,书中有言:

楚王元佐,太宗之长子。廷美死,元佐亦旋以狂疾废。呜呼,泰伯之“让”,其迹隐,季札之“让”,其虑深,元佐此举,可谓追迹千古,岂真狂也!太宗之残忍刻薄,到此宁不可为之警省耶!

楚王赵元佐,是太宗的长子,赵廷美死,赵元佐也跟着就因为狂疾而被废。唉!过去泰伯之让国,行迹很隐秘;季札之让国,思虑很深远;元佐这种佯狂举动,可谓一直追溯到泰伯、季札这样的古人,哪里是真的有狂疾啊!太宗这样残忍刻薄,看到儿子如此,难道不能有所警醒吗?

张燧、王夫之,是最能理解赵元佐的人。孔子云:“德不孤,必有邻。”

“晋邸旧人”柴禹锡

柴禹锡,是理解“赵廷美大案”中的另一个重要人物。就是他第一个告密,说赵廷美可能有“阴谋”,于是,“倒赵”大狱开始了倒计时。

这是何方人士,敢于在诸事并不明朗之际,直接挑唆皇上和四弟的关系,而且还因此加官?

柴禹锡很可能是柴荣的堂侄。虽然他的传记中并没有出现与柴氏的宗谱关系,但从他种种关系推测,应该大致不差。他比柴荣小二十一岁,他的儿子名柴宗庆、柴宗亮,柴荣的儿子名柴宗训、柴宗诲,都是“宗”字辈。他们的出生地都在河北,柴荣出生在邢州(今河北邢台),柴禹锡出生在大名(今河北邯郸),二地相距百余里,在藩镇后汉时代,一度都属于枢密使兼任藩帅郭威的辖境。故柴禹锡的祖父一辈,应与柴荣有着或远或近的族属关系。

在那个人人重视郡望也即籍贯显贵,族谱也即祖系来源的时代,柴禹锡从来不提他与柴氏关系,当有避嫌远祸的考量。所以《宋史.柴禹锡传》说到此人时,开篇即道:“柴禹锡,字玄圭,大名人。”这种省略了祖上名人的传记,很少见。史官如此记录,应该来源于柴禹锡的自传。

他少年时代,带着富贵气象,有人就对他说:“子质不凡,若辅以经术,必致将相。”你气质不凡,如果能用历史经典来辅助,一定能做到将相这个位置。柴禹锡从此留心问学,有了长进。等到太宗做晋王,开府时,他投到府上,因为善于应对,得到晋王赏识。太宗践祚,从供奉官慢慢做到翰林副使、如京使,一直到掌管翰林部门、又迁宣徽北院使。还在寸土寸金的汴梁城里,在宝积坊给了他一座大宅子。这是一个很得太宗信任的“晋邸旧人”。

太平兴国六年(981)秋末冬初,柴禹锡“告秦王廷美阴谋,擢枢密副使。逾年,转南院使”,向太宗告密,说秦王赵廷美有“阴谋”,因此而得到擢升,为枢密副使;第二年又转为宣徽南院使。

宣徽院,是唐代后期设置的官署,负责管理大内各个部门,以及朝廷诸班内侍的人事档案,更负责皇家祭祀、朝会,大型宴飨所需物资调配,一切内外供奉,名物检视等等。宋时一般用朝廷资深命官兼任,可领节度使。宣徽院分南北二院,南院比北院资望更高,处理公文时,南北两院共同掌管,但“宣徽院”大印由南院钤印。这个职务略相当于今日的中央办公厅,或中直机关工作委员会,权力很大。柴禹锡由北院调入南院,看似平级转移,其实是领了更大实权。

史称“服劳既久,益加勤敏”,在大宋服务劳作越是时间久,也就越加勤快敏捷。他应该为大内流畅运转,做了不少辛苦活儿。太宗欣赏他。

但到了雍熙年间,朝廷议论要扩大宫城建设,于是做了四至的标识,柴禹锡的宅邸恰好在四至之内,一旦动工,需要拆迁。柴禹锡担心补偿款不够,“请以易官邸”,要求要调换一下,要住进公有住房。这就暴露了此人贪财的一面,史称“上因是薄之”,皇上因此而鄙薄他的为人。

他还有“结党”的不良习气。

“公当偏霸一方”

“倒卢”后,发生了一件事。

有一人,名王延范,长得形貌奇伟,家庭富有,仗义,任侠,好术数。早年在荆南做官,进入大宋后,在太平兴国九年(984),为广南转运使。此前就有以旁门左道迷惑士庶的术士投其所好,对他说:“你只要有意愿,去做事,我可以暗地里给你加持力量,让你把事做成。”所以王延范就敢于恣横做事。这时他又遇到一个相师,传闻他的相术很灵验,这人对他说:“公当偏霸一方。”这意思就是说他会做一地方藩镇大帅。又有一个懂“九宫算法”的方士,为他推算命运流程,推算一个卦象后,惊讶得站了起来,说:“君侯大贵不可言,当如江南李氏国主!”这意思还是说他将要有割据称雄的藩镇之命。不久,又遇到一个县城的小秘书官,此人据说会相面,说他有“坐天王形、频伽眼、仙人鼻、雌龙耳、虎望”的模样,这些都是“大威德,猛烈富贵之相”。说到了富贵那一天,也能坐上“四门辇”。这些术语听上去都神秘兮兮,富有蛊惑力。王延范的父亲王保义就曾经做过荆南高氏政权下的行军司马,兼领武泰军(在川东)留后,也是一个藩镇人物。藩镇的跋扈自在,有无数故实在江湖、在廊庙流传,一个颇有一点“男子汉大丈夫”气概的王延范,受不了这种诱惑,于是心中渐有“异志”。

有一天,一头豹子忽然闯入转运使办公大院,咬伤了几个官吏,左右都吓得两股战战,不敢对付。王延范知道后,一个人拿起一只铁戟,将豹子刺杀。完事后,他提着血淋淋的家伙,不免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从此更加自负。

一个地方官来访,晚宿在一起,几个人走下殿堂,在庭外夜观天象。这人指着西方一个大星星说:“此所谓‘火星入南斗,天子下殿走’者也。”但是这时有另一个门客引证《星经》说,这不是火星,乃是太白星在经过南斗。但王延范已经听不进这个,他正在选择性地接受他想接受的信息。

于是,他与铁哥们,在广州掌管中外商船来往贸易的“市舶”官陆坦,讨论如何发兵割据岭南,再造昔日一个南汉的大事。但不久就赶上陆坦任期已满,要回到朝廷复命,他就托陆坦给朝廷里的左拾遗韦务升一封信,信中很多隐语,大意是要韦务升侦知朝廷机密要事,以备将来所用,等等。

这就是在阴谋分裂大宋啦。

这个王延范对待下属很傲慢,像奴隶一样,刑法太严厉,导致属下不满。有个小将叫张霸,可能有了过错,王延范就给他一顿板杖。张霸一口气咽不下,但自己人小力微,于是要“借力”,就想到了广州知府徐休复。他知道这二人一向不和。于是将王延范要谋反的种种劣迹和证据,按照他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徐休复马上派遣亲吏乘驿传火速报往京师。

太宗当即下令:朝廷派出资深内侍阎承翰,乘驿传赶往广州,会同转运副使李琯,以及徐休复等人一起,来审理这一起转运使犯罪大案。

阎承翰,在后周时就任内侍,入宋后,服侍过太祖、太宗,后来又服侍真宗。这是一个做事谨慎但性情刚强,心思谨密,善于审查隐微的人物。他主导的案子,当事人很难做手脚。案情很快出来,史称这一干人“具伏”,都承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事情得到处理。但《宋史.宦者列传》说到阎承翰审讯王延范的故实时,有九个值得注意的汉字:“考掠过苦,延范遂坐诛”。转运使,相当于省部级大员,审理这一起大案,阎承翰动了大刑。如此,所有关于王延范的“罪恶”,可能就有了疑点。

所以此事也有另外说法。

据说这位徐休复与王延范“不协”,不和谐,关系紧张,所以奏告王延范种种不法。王延范被正法后,他得到升迁。因为他的父母都在他富贵之前葬在山东青州,所以他上表要求到青州去做知州,意思是可以顺便给父母改葬,营建坟墓。这是朝廷愿意鼓励的行为,就准了他的意见,但他到了青州多年,根本就没有改葬父母这件事。以后,又被朝廷改知潞州。到了潞州几个月,他的脑后生了一个大疮,最后病重时,好像见到王延范,史称徐休复“但号呼称死罪”,一个劲号哭呻吟,口称“死罪”。这是见鬼的节奏。不几天,卒。

史官给他的评价是“无他能,掌诰命甚不称职,履行不见称于搢绅云”,徐休复没有更多德能,掌管诰命文字工作时,不称职;操行也不被士大夫所称赏。这是一个德能都有残缺的人物。

徐休复派人来朝廷告密,并特意说王延范之所以敢于不轨,是因为在朝廷有依托大臣,没有人敢动这位转运使。太宗就来问询宋琪和柴禹锡:“王延范这人怎么样?”

王延范与宋琪有不远不近的亲属关联,所以宋琪就说了很多好话,忠诚啊,勤勉啊,等等。柴禹锡也在一旁附会,赞赏。太宗起了疑心:王延范跟宋琪是亲戚;宋琪跟柴禹锡是哥们儿;这俩人一唱一和,定有朋党勾结。所以太宗很不高兴。最后找了个借口,说宋琪身为大臣,太“诙谐”,不适合做宰辅,罢相。这样做,是不愿意捅破二人勾连的这层窗户纸。史称“不欲显言之也”,不想把话说得太明显。而后,同时下诏,“切责”柴禹锡。给他的处理意见是:以骁卫大将军出知沧州。

江湖险,廊庙更险

《宋史》中,柴禹锡与张逊、杨守一、赵镕、周莹、王显、王继英七人合传。传后有“论”,相当于传统史家的“盖棺定论”。“论”曰:“自柴禹锡而下,率因给事藩邸,以攀附致通显者凡七人。”说这七个人,都是因为曾经在晋王府邸供事,攀附晋王,后来得到富贵。但各人都有能力也有惭德。如张逊,虽然理财是一把好手,但有嫉贤妒能的恶习;周莹,虽然对军旅之事很在行,但治理卒伍却有残酷滥刑的一面;王显,虽然为人谨慎有操守,但没有学识没有见识;柴禹锡,虽然被人称赏勤快敏捷,却涉于结党朋比,未免格局不大。所以这些人都“莫逃于龊龊之讥”,没有人能免予“龊龊”这个带有讥讽的评价。“龊龊”,是指非圣、非贤、非大人之相,庸中佼佼者常有的拘束、谨小慎微的样子。柴禹锡“攀附”晋王,入朝后又攀附宰相,总有结交同党、推演山头的举动。《宋史》这个评价有理,柴禹锡似距离“鄙夫”很近。

柴禹锡被贬,做了几个地方的地方官,有政绩。真宗时,还曾经移知贝州,契丹大军兵临城下时,柴禹锡已经做了严密部署,城防防御,一切有备。契丹逡巡于城下,知道无法攻克,撤退了。

就是这样一个人,没有什么更大功勋,也没有什么更大劣迹。但告发赵廷美“阴谋”,却是由他首发。此事功过是非不论,联系他与后周柴荣的族属背景,联系他是晋王府邸“故旧”的心腹背景,联系他后来主动主导“驸马升行”取悦皇室公主的品质背景,似能给人一种感觉:江湖险,廊庙更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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