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唐帝国——洛阳聚宝盆

洛阳盆地，虽然比不上关中龙兴之地的气势磅礴，山河四塞，而且作为一个独立的地理人口单元来讲，在面积和体量上也和关中差了许多，但洛阳盆地的地缘以及地理位置极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洛阳盆地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关中。

而且最为关键的地方在于，洛阳和关中的距离很近，中间隔着一个“崤函通道”遥相呼应。无论关中还是洛阳盆地，都是中国古代人类发展早期，最先开发的肥沃而开阔的原野地区，对于农业的发展极为有利。正因为如此，虽然比不上关中建都的“周秦汉唐”那样的威武雄壮，但洛阳这座城市，也有“九朝古都”的美誉。而且即便在所谓的“周秦汉唐”时代，洛阳在很多时候也是作为长安的陪都或者备份的身份出现的，或者我们可以称之为“第二首都”。

比如西周在镐京（关中）定都，东周就在洛邑（洛阳）；又比如西汉在长安，东汉就在洛阳。而到了隋代，这种情况尤甚，尤其是隋朝大运河的开凿，洛阳成为连通隋朝大运河南北的主节点。（如图4-8）因此，隋炀帝才会不惜重金地打造东都洛阳。不管隋炀帝是不是滥用国力建造东都，就古代来讲，有了水路运输也就相当于有了高速公路，对于古代的物流运输系统来说，绝对是极具经济价值的一件事情。

图4-8　隋运河分布图

我们来看一看洛阳盆地的地缘形势。（如图4-9）

黄河流经今天的河南境内，过洛阳流过来一条支流，叫做洛河，而洛河又有一条非常大的支流，叫做伊河。所以，洛河也被称为伊洛河。而由于伊河与洛河两条河的交叉冲击，才有了今天的洛阳盆地这样一个非常适合农耕的地利人口单元。所以洛阳盆地还有个名字，叫做伊洛盆地。伊洛盆地其实只是一个统称，它的内部还有很多个小盆地，比如洛宁盆地、宜阳盆地、嵩县盆地、汝阳盆地、伊川盆地。因此，整个伊洛盆地就像一个巨大的蚌壳，蚌壳内还有无数个“珍珠”。这些大自然形成的珍珠，几乎每一个珍珠就是如今河南省的一个县城。或者我们改一个说法，拥有一堆珍珠的洛阳盆地，可以被称为“洛阳聚宝盆”。

沿着伊河和洛河的流向再往北，两条河流全部注入黄河。而黄河在古代，就被称为“河”。所以，“河”与“洛”经常并列出现，这个大三角地区就被称为河洛地区。古人讲“龙马负图出于河，神龟背书出于洛”，这样的瑰丽传说，为这块地方增添了几多神秘甚至神圣的色彩。在伊洛河与黄河大交叉的河洛地区，曾经诞生了中国古代最早的文明之一，这个文明就被称为“河洛文化”。

图4-9　洛阳盆地地缘图

河洛文化对于早期中国人的精神影响极深。如今闽南语系的闽南、台湾等地，均声称自己所讲的语言为“河洛语”，就是中国古代中原文明向南方扩张的一个非常明显的证据。

河洛文化的代表城市，就是洛阳。

古洛阳因为地处洛河之北，所以称为洛阳。

前面我们讲过，关中有四关。而类似地，洛阳则有八关，分别是函谷、伊阙、广成、大谷、轘（huàn）辕、旋门、孟津、小平津。

在八关之中，有东、西、南、北四处最为紧要。（如图4-10）东部，虎牢关。在嵩山以北，黄河以南，连通洛阳盆地与中原地区的咽喉要道；南部，伊阙。在秦岭山脉的余脉，连通洛阳盆地与南下南阳盆地和南方荆襄地区的要道；北部，孟津黄河渡口。在洛阳盆地以北，黄河南岸，隔黄河北望河内地区；西部，函谷关。卡在黄河以南，秦岭山脉以北的崤函通道，连通关中地区。

图4-10　迷你版关中“山河四塞”

洛阳的这个迷你版的关中“山河四塞”，其实并不是洛阳真正的价值所在。因为如果论险要，洛阳盆地是无论如何都比不过关中的。洛阳盆地真正比关中物超所值的地方，在于它的地理位置优势。在中国的经济中心还偏北方的时代，洛阳恰好就在天下之中，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上，中原、河北、河内、河东、关中、南阳，这些古代中国北方最核心的地理人口单元，恰好就围着洛阳盆地转了一圈。更何况，在隋炀帝之后，洛阳在交通上又多了大运河这个便利条件。

洛阳盆地绝佳的地理位置，无地可出其右。

当然，洛阳盆地如此的地理位置，反过来说也成立。那就是如果战争打响，整个盆地很容易陷入被四面包围的窘境。比如在《三国演义》中，十八路诸侯共讨董卓，十八路诸侯团团围住的就是洛阳盆地。而一旦洛阳盆地被突破，洛阳这座城市就很容易被包围。

不用往远了看，看隋末就可以，当初杨玄感打响第一枪，头一件事就是杀奔洛阳；而李密的瓦岗军，更是围困洛阳长达一年多。而且也正是因为农民军攻占洛阳盆地，直接切断了隋炀帝部众由江都的西归之路，才有了隋炀帝滞留江都和宇文化及的哗变；到了宇文化及哗变弑君，率领叛军十多万，也是直奔洛阳而来。

洛阳定都的风险在于，它既是山河四塞，又是四战之地，二者的属性兼而有之。

此时此刻，王世充最怕的就是李世民突入洛阳盆地这个聚宝盆，之后迅速剪除聚宝盆内的“小珍珠”，也就是洛阳周围的若干卫星城。如果卫星城被各个击破，那么王世充在洛阳也就插翅难飞了。

王世充对于自己了解得非常之深，对于战况战局也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从这个意义上讲，王世充确实是一个聪明人。于是聪明人王世充，将首都洛阳周边的几个重要城市和堡垒，全部安排自己家人驻守。比如，安排魏王王弘烈守襄阳（今湖北襄阳）、荆王王行本守虎牢、宋王王泰镇守怀州（今河南沁阳）、齐王王世恽负责洛阳南城、楚王王世伟守洛阳宝城、太子王玄应守洛阳东城。

战役的第一阶段—唐郑遭遇战的战事进展，恰恰充分地印证了王世充的担心。除洛阳周边的王氏宗族驻军之外，王世充在洛阳周边苦心经营的势力范围，纷纷投降大唐。从620年八月开始的短短几个月之内，五十多座城池不战而降，大批军人倒戈。剩下的事情很简单，就是由李世民率领自己的军队，慢慢想办法瓮中捉鳖了。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即便是钝刀割肉，洛阳也会被慢慢耗死。

内心极度恐惧之下的王世充，派人到夏王窦建德处求援，然而，这个多年老对手此时正在饶有兴味地欣赏唐、郑两军鹬蚌相争。至于窦建德出不出手，何时出手，完全取决于唐郑战局的发展情况。

621年初，唐、郑两军遭遇，王世充损失六千多人，仓皇败回洛阳。紧接着，从虎牢压粮运草到洛阳的太子王玄应被唐军李君羡伏击，王玄应几千人马全军覆没，只身逃回洛阳城。值得一提的是，这位断了王玄应粮道的李君羡，跟秦叔宝、程知节一样，也是当初瓦岗军溃散，投王世充的大将之一。如今的反戈一击，让长期以来不懂如何收拢人心的王世充倍感苦涩。

战役进入第二阶段—洛阳围城战。

到公元621年二月为止，唐军已经基本上斩断了洛阳周边所有军事堡垒对于首都洛阳起到的拱卫作用，包围圈慢慢缩小到了孤城洛阳。不甘坐以待毙的王世充，趁唐军移营之机，带领两万人马杀出城外。这次战斗，李世民身先士卒，浴血拼杀，战况惨烈到自己的坐骑都被郑军射杀。最后的结果是，郑军战死两千人，被俘五千人。

不管是伏击别人还是被伏击，唐军在同王世充短兵相接的战斗中，表现出了极大的杀伤力，要知道郑军同样身经百战。这种失败，让王世充百思不得其解，唐军的秘密究竟在哪里？

答案在于李世民的个人作战风格。

当时的李世民只有二十三岁，也就是我们现代人刚刚大学毕业的年纪，不管体力还是智力都处于一个巅峰。史书上的李世民，是一个酷爱打仗的人，不仅酷爱打仗，李世民还喜欢亲自上阵杀敌。他还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猛将，尤其善于骑射。唐军甚至需要为李世民个性化定制弓箭 (李氏家族皆擅弓矢，后世流传有《唐太宗论弓矢》文：上谓太子少师萧瑀曰:“朕少好弓矢，得良弓十数，自谓无以加，近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朕问其故。工曰：‘木心不直，则脉理皆邪，弓虽劲而发矢不直。’朕始悟向者辨之未精也。朕以弓矢定四方，识之犹未能尽，况天下之务，其能遍知乎？”乃令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书内，数延见，问以民间疾苦、政事得失。（《资治通鉴·唐纪》）) ，弓的名字叫做“巨阙天弓”，箭的名字叫做“大羽箭”。要知道，这种弓箭是超出常规尺寸的，一般人拉都拉不满，拉满也射不准。需要补充一句的是，几年后的玄武门之变，李世民正是用这副弓箭，亲手射杀了自己的哥哥李建成和弟弟李元吉。当然，此时的李世民，正是凭借这样一身本事，在军队每次进攻时冲锋在最前面。

试问有这样的统帅，军官们能不身先士卒，士兵们能不勇冠三军吗？

此后的王世充，再也没有勇气出城迎战，只能做困兽之斗。

洛阳这座城市，已经习惯了被包围的生活。比如几年前的瓦岗军，整整围城一年多，洛阳军民依然获得了最后的胜利。洛阳人民仰仗的，除了艰苦卓绝的战斗意志之外，还有当时杀伤力极大的强弓硬弩以及抛巨石的大炮。唐军固然强悍，但是面对这样一个拥有丰富守城经验的城市，一时间也是无计可施。唐军开始做持久战的准备，围绕洛阳城修了一层又一层的壕沟和工事。

洛阳已经变成死城。

围城两个月之后，洛阳城内几乎已经弹尽粮绝，饿殍满地。

围城两个月之后，久攻不下，且付出不小伤亡的唐军，也已经到了心理崩溃的边缘。军队出潼关已经八个月了，将士们的士气也明显不如当初，士兵们开小差逃跑的情况也时有发生。然而，李世民性格里面，有非常强硬而果决的一面。攻城一定会付出代价，但他相信，也许胜负，就看谁能够坚持到最后一秒。

僵持，让人感到窒息的僵持。

此时此刻，一直在隔岸观火的夏王窦建德，认为出兵的时机终于到了。

战役进入第三阶段—唐夏虎牢关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