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历史—— 西汉、东汉政治的根本差异

皇后的角色和作用，让我们看到了西汉与东汉在政治上的根本差异。西汉的实际统治者是刘家，虽然西汉初期有吕后，后期有几位太后或太皇太后掌权，但那是一时的变化，绝非制度性的安排。东汉的情况就不再是这样了，虽然都是“汉”，但东汉的实际统治结构，变成了大姓共治。

皇帝还姓刘，但从光武帝开始，刘姓皇帝必须确保几个大姓的支持、合作，才能坐稳皇帝位子，而且产生了种种固定的机制，以联系、团结大姓势力。在这个过程中，皇后就从皇帝的妻子，转型成为刘姓与其他大姓共享权力的手段。

几个大姓借由决定皇后角色，支配皇后，以确保各自的权力和地位。东汉一共立过六个大将军，他们是朝廷破格提拔的最有权力的人，其权力足以与皇帝分庭抗礼。前面提到出过两个皇后的窦家和梁家各有两位大将军，还有一位是邓姓，也出自前面提到的大族，只有一位杜姓的大将军不属这五大姓。这绝不是偶然，也不能以单纯的外戚势力来解释。

应该这样说，西汉的外戚真的是外戚，他们因为嫁入宫中的女儿被皇帝宠爱成为皇后，所以获得了介入政治的权力通道。东汉的外戚则是在成为外戚之前，就已经具备了和刘姓共治的大姓身份，没有这种身份，不可能成为外戚，皇帝没有在这些大姓成员之外选择皇后的自由。皇后是他们将既有的共治关系制度化的手段，谁家女儿当了皇后，谁家的男性就能够理所当然地以外戚身份，或以大将军的地位，直接参与统治。

刘家仍然据有最大的、最核心的权力，这些大姓中任何一家都不足以与刘家相比，但刘家皇帝必须在大姓共同形成的结构中行使其权力，这个结构高于、强于任何一位刘家皇帝的主观意志。光武帝的重要贡献，就在于他运用人际技巧，建立了这样一个新的政治体系，快速地平息了大姓之间的矛盾，避免了新的朝代成立之初，各方势力持续冲突打杀的局面。

从此，东汉的皇后就成了公共性、政治性的角色，她们的主要作用不是为皇帝生小孩。皇帝私下喜欢哪个女人，对哪个女人更有欲望，和选择哪个皇后不是一回事，这二者是分隔开的。这或许就是东汉皇后生育率奇低的关键原因。

因为大部分皇后都没有生育，而皇帝生前就要立太子，尤其是皇帝死后要立新的皇帝，所以皇后、皇太后就成了关键角色。一般来说，皇后会选和自己有亲近关系的嫔妃所生的小孩做皇帝。不过东汉也有更特殊、更极端的情况，比如章帝之后，和帝、殇帝和安帝，出现了一连串的即位问题。然而，不论情况如何，也不论哪个皇太后掌权，她们毕竟都还是从刘氏的宗室子弟中找皇帝人选，皇帝的位子不可能由其他大姓取而代之。

在共治体系中，大家对刘姓的地位有高度共识，大姓们的权力斗争，始终以刘家人当皇帝为前提。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东汉皇帝，不可能有太好的训练和准备，他们真正上台了，也就不能发挥强力的统治作用，只能保住分治的象征性地位，也就是说，他们的作用主要是维持大姓之间的权力平衡。这个共治关系中不能没有刘家，不能没有刘家的皇帝，大家都认为应该将皇帝位子留给刘家人，其他人去争取皇帝以外的权力。而刘家皇帝当然可以有所偏爱，拉这个打那个，所以，窦家倒过，梁家倒过，但刘家一直都在。

这时，大姓的此消彼长，都还是看皇帝的态度，不过这也取决于皇帝在位的时间长短和皇帝的年纪大小。皇帝死了，皇后就升为皇太后，有了选择下一任皇帝的权力。西汉有皇太后，东汉也有皇太后，但她们在政治上的作用大不相同。东汉的皇后几乎必定出自大姓，她们的背后本来就有家族的巨大力量，皇后、皇太后的外戚，不过就是将既有的家族力量在帝国政治中建制化而已。

西汉的皇帝可以预先排除外戚的因素，就像武帝临终前所做的那样，但东汉的皇帝就不可能排除外戚了，因为他们的皇帝位子根本就是夹在外戚之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