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历史—— 《七发》的文字奇观

《七发》其实有着循序渐进的叙述策略，并不是单纯地将七段分列而已。客人形容了终极美好的声音后，太子简单地回复说：“我病得太重了，起不来。”

接着，客人就转而形容终极美好的味道，来诱惑太子：“犓牛之腴，菜以笋蒲。肥狗之和，冒以山肤。楚苗之食，安胡之飰，抟之不解，一啜而散。于是使伊尹煎熬，易牙调和。熊蹯之胹，芍药之酱。薄耆之炙，鲜鲤之鲙。秋黄之苏，白露之茹。兰英之酒，酌以涤口。山梁之餐，豢豹之胎。小飰大歠，如汤沃雪。此亦天下之至美也……”

在此，客人描述的是，最棒的厨师，用最好、最珍贵的材料做绝佳的神妙搭配，做出这样的梦幻美味。在这里，枚乘又铺排了另外一串华丽的文字，还运用“之”“以”等字塑造了特殊的音韵效果。

对美味的诱惑，太子的回答还是：“我病得太重了，起不来。”

于是在下一段，客人提出的新诱惑，就从听觉、嗅觉的静态享受，升级到动态的飚车了。“钟、岱之牡，齿至之车，前似飞鸟，后类距虚。穱麦服处，躁中烦外。羁坚辔，附易路。于是伯乐相其前后，王良、造父为之御，秦缺、楼季为之右。此两人者，马佚能止之，车覆能起之。于是使射千镒之重，争千里之逐。此亦天下之至骏也……”意思是，找来历史上最好的名马，搭配历史上最会骑马驾车的人，将马车驾驶得既快又安稳，这样的享受，太子要不要？

太子还是说：“我病得太重了，起不来。”

客人还是不放弃，再找来想象中最美的美景：“既登景夷之台，南望荆山，北望汝海，左江右湖，其乐无有。于是使博辩之士，原本山川，极命草木，比物属事，离辞连类。浮游览观，乃下置酒于虞怀之宫。连廊四注，台城层构，纷纭玄绿。辇道邪交，黄池纡曲。溷章、白鹭，孔鸟、鶤鹄，鹓雏、鵁鶄，翠鬣紫缨。螭龙、德牧，邕邕群鸣。阳鱼腾跃，奋翼振鳞。……”

客人在这里描述的不是单纯的游赏自然，而是多层次的复合式享受。其中，有自然美景，还有会写文章的人在一旁歌咏自然之美。自然之外，又有人造宫室的豪华气势相匹配，再加上充满了各种珍禽走兽的园林之景，有静有动。

还不仅如此，“列坐纵酒，荡乐娱心。景春佐酒，杜连理音。滋味杂陈，肴糅错该。练色娱目，流声悦耳。于是乃发《激楚》之结风，扬郑、卫之皓乐。使先施、征舒、阳文、段干、吴娃、闾娵、傅予之徒，杂裾垂髾，目窕心与。揄流波，杂杜若，蒙清尘，被兰泽，嬿服而御。此亦天下之靡丽、皓侈、广博之乐也……”意思是，在这么美的环境中，有美酒，一定不能没有美食；有美酒、美食，也一定不能没有好听的音乐；有美酒、美食、好听的音乐，还一定不能没有美女相伴，且美女的身上还有不可思议的美服……所有这些不同的美好元素构成天下至极的奢侈享受。太子愿意为这样的享受起床了吗？

太子还是说：“我病得太重了，起不来。”

那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诱惑吗？有，要不要去打猎呢？“客曰：‘将为太子驯骐骥之马，驾飞軨之舆，乘牡骏之乘。右夏服之劲箭，左乌号之雕弓。游涉乎云林，周驰乎兰泽，弭节乎江浔。掩青苹，游清风。陶阳气，荡春心。逐狡兽，集轻禽。于是极犬马之才，困野兽之足，穷相御之智巧。恐虎豹，慴鸷鸟。逐马鸣镳，鱼跨麋角。履游麕兔，蹈践麖鹿，汗流沫坠，冤伏陵窘，无创而死者，固足充后乘矣。此校猎之至壮也……’”

意思是，客人劝太子，打猎既有和飚车一样的高速刺激，也有山林当中的美景享受，还多了进一步的冒险与成就感。那就是在自然间和动物的竞争相斗，而且其最大的目标不是以箭将动物射死，反而是借由追逐使动物或疲惫不堪或掉落山崖，“无创而死”，这是多大的乐趣啊！

太子的回答，还是“卜病，未能也”。但这次，同样的回答带着不一样的表情，即“阳气见于眉宇之间，侵淫而上，几满大宅”。也就是说，太子听完客人描述的打猎情况后，他的脸上冒出的英武之气，几乎都可以充满整个房子了。

既然太子有了反应，客人就进一步形容打猎的后续：“冥火薄天，兵车雷运。旌旗偃蹇，羽毛肃纷，驰骋角逐，慕味争先。徼墨广博，观望之有圻。纯粹全牺，献之公门。”这就不仅是打猎了，而是刻意让打猎的情绪接近打仗的了。

太子受到了更强的刺激，有了不一样的反应：“这好啊！能再多说一点吗？”

客人就配合地表示：“本来就还没说完啊！”于是，他接着说：“于是榛林深泽，烟云闇莫，兕虎并作。毅武孔猛，袒裼身薄。白刃硙硙，矛戟交错。收获掌功，赏赐金帛。掩苹肆若，为牧人席。旨酒嘉肴，羞炰脍炙，以御宾客。涌触并起，动心惊耳。诚必不悔，决绝以诺。贞信之色，形于金石。高歌陈唱，万岁无斁……”这就是将猛兽当作敌人，且在对阵厮杀之后，庆祝凯旋的兴奋之情了。大家沉浸在胜利的欢乐中，大声唱歌，高呼“万岁！”

太子有不同的反应了，说：“我很愿意去啊，只是不好意思让这么多人陪我去。”

这就已经不是原本躺在床上病恹恹的那个太子了。于是，客人更进一步，以难得一见的自然奇景挑动他的心绪：“将以八月之望，与诸侯远方交游兄弟，并往观涛乎广陵之曲江……”这是对“观涛”，即看排山倒海而来的波涛巨浪的渲染。对此，客人形容的话说了一大段，太子好奇地追问：“那涛究竟是什么样的呢？”当然，客人就又对流涛之奇之美说了一大段。说完了，太子还是没有起来。

最后，客人说：“将为太子奏方术之士有资略者，若庄周、魏牟、杨朱、墨翟、便蜎、詹何之伦。使之论天下之释微，理万物之是非。孔、老览观，孟子筹之，万不失一。此亦天下要言妙道也，太子岂欲闻之乎？”意思是：“如果帮太子找和庄周、魏牟、杨朱、墨翟、便蜎、詹何有同样智慧和知识的人，来跟你说明天下万物的精微道理，说到至处，万无一失，你愿意听吗？”

这时，太子先站了起来才回答：“我当然愿意听啊！”而且，他瞬间出了一身大汗，身体就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