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有病——从坏血病看中西医学精神

天有四时五行，以生长收藏，以生寒暑燥湿风。

——《黄帝内经·素问》

五行学说是中国传统医学的核心，它认为万事万物都由金、木、水、火、土五种最基本的物质构成，在五行属性的基础上，运用相生相克的关系来解释事物间的相互联系和变化。

医学源头，不谋而合

无独有偶，古希腊的希波克拉底约与战国时代同时，对西方医学发展贡献良多，今人尊之为“医学之父”。他提出“体液学说”，认为人体由血液、黏液、黄胆汁和黑胆汁四种体液组成，这四种体液的不同组合使人们有不同的体质，而它们的比例失调则导致疾病。

由此可见，古代人类在缺乏实证和科学解剖知识基础的情况下，都会用朴素的哲学思想去推演和理解医学，这两种不约而同的学说分别在东、西方深远地影响着各自的医学发展史。当然，理论归理论，治疗疾病的药方却是先民们在与病魔的斗争中逐渐总结出来的，有的有效，有的罔效，有的被现代科技证明合理，有的则早就被证实为历史的荒唐乃至笑话。

坏血病，对中国人高抬贵手？

中国传统医学及建构在其上的养生学，曾一度领先西方。明初郑和下西洋时，为保障船员健康，船队每次都配备了近两百名医官、医士，平均每艘船上设有两名至三名医官，还配备善辨别草药的药工，专门对沿途贸易获得的药材进行鉴定。此外，据说中国人特有的饮食习惯如爱吃蔬菜、喜喝茶，再加上船上种植豆芽和沿岸蔬果补给，使郑和的水手极少患有西方大航海时代骇人听闻的坏血病。

约百年后，带着对东方的幻想和对财富的狂热，麦哲伦舰队进行环球航行，出发时有近三百名船员，但在归国时却只剩下十八人，大部分水手被坏血病夺走生命。那些可怜的欧洲船员们在远离陆地的海洋上漂泊，仅数月后，有的便感倦怠、全身乏力，有的抑郁多疑、虚弱厌食，更可怕的是，有些人面色苍白、牙龈肿胀乃至出血，并因牙龈及齿槽坏死而致牙齿松动、脱落，还普遍出现关节肌肉疼痛、皮肤有瘀点和瘀斑等症状，随后发生严重内出血，制造了许多亡魂。

坏血病到底是怎样的恶魔？那时候，虽然无人能解释“坏血病”病因，但并不妨碍人们在实践中探索、归纳治疗方案。如果这种病出现在中国，先民照样会穷尽所能，搜集各种民间方子，即使有的疗法今天看来未免可笑。

欧洲人是怎么解决问题的？经长期积累，他们的药方五花八门，如嚼绿树叶、吃蒜蓉混合芥末制成的糊状物、喝海水、喝苹果酒、喝醋酸，甚至还有喝稀释硫酸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此时距希波克拉底提出“液体说”已过去了近两千年，漫长的时光早就改变了西方医学的面貌，希氏纵然有圣人色彩，但“液体说”理论几经整理修改、取长补短、反复验证，连同希氏同时代或稍后的解剖学，在批判、否定、吸收中已进化到新的知识水平，有见识的医师不再唯“液体说”马首是瞻。

西方人对科学认识是开放性的，即承认有许多的未知；与之相反，东方主流的知识架构则是封闭性的，也就是认为自己的传统学说已臻完善。中国人遇到疑难杂症时，自然也会用各种方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我们的医学家绝不会否定五行、阴阳，就像对儒家学说顶礼膜拜一样，医师们对祖师爷——哪怕是两千年前的——敬若神明，对传统理论丝毫不敢越雷池半步，充其量只是不断“丰富”以求自圆其说。而各种药方都必须用传统理论加以阐释后方可入正统医家的法眼。

不破不立

最终，带领水手战胜坏血病的人是苏格兰军医詹姆斯·林德（James Lind）。他听说柠檬汁可能有效，便于1747年，在英国军舰进行实验。这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临床对照研究试验，当今每一种新药走向市场都必须迈出这一步。当年林德具备超常的思维，他把十二名坏血病船员分成六组，分别接受“试验性药物”，最后一组的药品是柑橘及柠檬。一周后，吃水果的病患已能重返甲板工作，另外接受稀奇古怪疗法的五组均无痊愈者，证实其药方无效。尽管柠檬汁疗法的推广仍颇费周折，但日后终究促使英军向船员配发一种朗兰姆加柠檬汁的饮料，他们自此不再受坏血病困扰了。战争胜负往往取决于军人的健康，凭着柠檬汁，皇家海军称霸海上并参与缔造了“日不落帝国”。英国是大航海时代最终的赢家，它能击败法国、荷兰、葡萄牙等老牌霸主，多多少少也要归功于此项医学实验。西医没有理论桎梏，他们有的是探索精神，尽管当时谁也说不清为何柠檬可治病。

遗憾的是，几乎同时代的大清，拘泥于神圣不可侵犯的理论，传统医学停滞不前，而此时的西方医学早已脱胎换骨。嘉庆、道光年间，有位王清任医师发现前人解剖学论著错漏百出，便根据亲身解剖的实践写成了《医林改错》一书，把他观察到的解剖新知公之于世，大胆否定前人陈说。可惜那些充满理论自信的同行们对此嗤之以鼻，仍抱着上古的五脏六腑不放。有机会拉近中西方医疗科技差距的《医林改错》，最终沦为沾满灰尘的冷门著作，鲜人问津。

20世纪，西方医学终于证实缺乏维生素C是坏血病的罪魁祸首。维生素C，又名抗坏血酸，是胶原蛋白形成所必需的营养素，它有助于保持间质组织的完整，如结缔组织、骨样组织以及牙本质等。众所周知，大航海时代的水手们每天配给的食物大多是腌肉和干粮，蔬菜水果极少，他们身体的维生素消耗殆尽后得不到及时的补充，不幸染病在所难免。而柠檬、柑橘等水果本身富含的维生素C刚好可以填补这一空缺。真相终于大白。

直到此时，中国人才想到急起直追。从对西医的盲目推崇，到对中医的大胆质疑乃至否定，再回归到理智的中、西医结合，炎黄子孙们又走过了一段艰难曲折的道路。也许只有这样的历程，才能明明白白地告诉大众，什么才是医学，什么才是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