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关原 ——丰臣系的崩溃和德川家康所建立的江户幕府

远征朝鲜与其说是丰臣秀吉自我膨胀的必然产物，不如说是在日本根基不稳的丰臣家族的一次豪赌，而伴随着这场赌博的终结，日本列岛再度出现了群雄并立的局面。德川家康虽然接受丰臣秀吉的托孤，但是内心深处却无日不想取而代之。在石田三成与福岛正则、加藤清正等人反目的情况，德川家康动员日本列岛的各派势力，以讨伐悖逆谋反的上杉氏的名义起兵。石田三成嗅到对手“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危险，于是迅速联合了与上杉氏同为丰臣秀吉托孤重臣的毛利氏、宇喜多氏，一起向关东进军。在美浓群山环抱的关原盆地，一场决定日本列岛命运的恶战悄然揭开了序幕。

公元1885年，为了与“国际接轨”，明治维新后的日本政府聘请了当时代表世界先进水平的德国陆军现役军官前来执教。对于日本方面多次热情的邀请，德国政府却是敷衍了事，最终挑选了仅擅长战史研究、却缺乏实战经验的少校——克莱门·梅克尔。而梅克尔少校本人也对位于远东的这个无名小国兴趣索然，甚至一度表示自己只打算在日本待一年。

梅克尔少校抵达日本之后的执教生涯也谈不上愉快，他刚一出现在日本陆军大学，其秃顶长须的造型就招来了“涩柿大叔”的外号。面对学员的嘲弄，梅克尔少校也随即反唇相讥，公然在课堂上表示：“（自己）只需一个德国步兵军的兵力，便可以轻松击溃日本全国陆军。”如此气焰嚣张的言论，随即引来了学生们的反弹。尽管最终这场“纠纷”，以学生“刺头”根津被勒令退学而化解，但是恶劣的“师生关系”却并未得到根本的改善，最终产生了著名的笑话——“西军必胜”。

^{关原合战布阵图}

据说有一次在为学员讲课的过程中，梅克尔少校被临时要求讲解一次日本历史上著名的会战。梅克尔少校虽然以战史见长，但显然对日本的历史缺乏研究。他大略地看了一下沙盘上两军的布阵和兵力对比，便凭着多年的经验，草率地发表了占据战场西侧笹尾山、松尾山，呈“鹤翼阵”展开的“西军”必胜的论断。

梅克尔少校的这一论断随即成为了日本学员的笑柄，因为在日本这场“决定天下的会战”的结果，早已家喻户晓。不过梅克尔少校这次“老猫烧须”，并非是其基本功不过关，而是因为他并不清楚公元1600年关原会战前后的日本列岛政局，恰如其同胞克劳塞维茨所言：“战争无非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

丰臣秀吉逝世之时，日本列岛表面上形成了以其独子丰臣秀赖为“天下共主”的均衡局面。但丰臣秀赖不满6岁，丰臣氏内部很快便形成了秀吉正室“北政所”宁宁和秀赖生母“淀殿”浅井茶茶对立的局面。宁宁与丰臣秀吉相逢于未起之时，可谓“糟糠之妻”，但其多年未曾生育的现实以及秀吉好色的性格，却令这对夫妻的感情迅速走向破裂。以至于织田信长生前也特意写信安抚宁宁说：“像你这样才貌兼备的美女，藤吉郎还一再抱怨有所不足，实在是胡言乱语。你们家那只秃头老鼠（秀吉）是再怎么找也不可能找到第二个如你一般的妻室了。”向来特立独行的信长不仅在信中恭维宁宁说：“在我印象中本就是十分美丽的你，现在已经是二十分的美人了。”更有意表示：“你可以把这封信拿给秀吉看！”

织田信长虽然力挺宁宁，但却最终无法阻止丰臣秀吉在得势之后大肆“扩编”自己的妻妾，甚至在信长死后迎娶了比自己小31岁的浅井茶茶。从血统上来说，浅井茶茶是织田信长的侄女。由于浅井茶茶的母亲阿市号称“战国第一美女”，因此浅井茶茶自然也被好事人描述成了倾国倾城的美人。而丰臣秀吉虽然妻妾众多，但最终诞下子嗣的却仅有浅井茶茶一人而已，不禁令人产生了专宠的感觉。当然随着丰臣氏日后的衰弱，也有将浅井茶茶之所以受孕，归功于其两位政治助手——石田三成和大野治长。

宁宁和浅井茶茶之间所上演的“宫斗剧”，其幕后实则是丰臣家族内部武将系与文官派的内讧。以“贱之岳七本枪”为首的丰臣氏武将大多参与了远征朝鲜之役。和大多数日本武士一样，加藤清正等人从来不肯检讨自己在朝鲜的滥杀和冒进，而将矛头指向了负责远征军后勤和撤退事宜的石田三成。而也曾在朝鲜战场上亲冒矢石而负伤的石田三成，也多次向丰臣秀吉弹劾过加藤清正等人在朝鲜的暴行，于是丰臣秀吉原本寄希望于巩固家族势力的两次征朝之役，反倒埋下了文武决裂的导火索。

年幼的丰臣秀赖自然无力修补家臣团的矛盾，而本应“母仪天下”的宁宁和浅井茶茶又水火不容。公元1599年，随着丰臣秀吉的老友、实力派大名前田利家去世，福岛正则、加藤清正等人随即包围了石田三成的府邸。就在丰臣家一场空前恶斗在所难免之时，德川家康却出面调停。石田三成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却也不得不退出中枢，引退佐和山城。

德川家康之所以为石田三成作保，无非是不想这场内斗如此迅速地落幕而已。在不到半年之后，借口大野治长等人预谋利用公元1599年“重阳节”当日，各地大名朝见丰臣秀赖之际刺杀自己。德川氏的军队正式进驻大阪。昔日执掌日本的丰臣氏俨然已经落入了德川家康的操控之中。甚至出兵讨伐上杉氏，德川家康也打着丰臣氏的名义。虽然作为儿子丰臣秀赖代言人的浅井茶茶以“这是家臣之间的争斗，主家不便参与”的名义高高挂起，但福岛正则、加藤清正等人却无一不为德川氏负弩前驱。

眼见德川家康“挟丰臣以令天下”的局面已然无可挽回，被逼到墙角的石田三成只能铤而走险。公元1600年七月十五日，石田三成会合宇喜多秀家所部4万大军，率先围攻德川氏控制大阪一线的伏见城。石田三成自认此举必然打乱对手的全盘部署，不料却恰恰落入了德川家康这只“老狐狸”的谋算中。在关东经营多年的德川家康要收拾上杉氏本不用亲自上阵，仅由德川家康三子秀忠所指挥的3万精兵配合关东地区的伊达政宗等大名的部队已足以应付了。德川家康之所以大张旗鼓地率军出击，无非是“引蛇出洞”而已。考虑到作为诱饵的伏见城守军必然会被石田三成一举吃掉，因此据说在出兵之前，德川家康已然与重臣鸟居元忠作了不再相见的诀别。

自幼与德川家康一起长大的鸟居元忠的确没有辜负德川家康的期望，在仅有1800人的情况下，仍死守伏见城15天之久。石田三成虽然最终在甲贺忍者的帮助下攻克了这座丰臣秀吉所修筑的名城，但在61岁的鸟居元忠战死时的所谓“血天井”中那句“主公，祝您武运昌隆”的呢喃却如同一个魔咒。石田三成的行动非但没有给德川家康带来困扰，反倒令他们从容地集结原本用于讨伐上杉的大军转向西进。

据说在伏见城陷落的消息传到德川家康的军营之后，德川家康曾故作大方地向麾下云集的各路大名说：“各位的妻女都在大阪城中做人质，恐怕现在已经落到了叛贼三成手中。我决定要不顾生死讨伐叛逆，你们是去是留，完全自主决定。”此语一出，与石田三成势同水火的丰臣系武将无不慷慨请战。而得知德川家康引兵西去的消息，上杉氏内部则无不欣喜若狂。唯有少数清醒者黯然表示：“如果将德川方的这次退兵视为害怕我上杉家的话，那就太不了解家康公了。家康公此次带领诸将回军西上讨伐石田殿，十之八九石田殿下会败。到时剩下我主公一人如何对抗家康公。德川没有进攻我们而选择了退兵，这才是我们的不幸吧！”所谓“上兵伐谋”，对决尚未展开，石田三成一方已然失去了主动权。

“关原之战”名义上是石田三成与德川家康的较量，但实质上却是日本列岛“反德川”系大名与“反三成”派人马的交锋。作为昔日丰臣秀吉的家臣，石田三成的封地有限，所能动员的兵马仅所部6000余人而已。加入所谓“西军”的诸路大名之中，有些是与石田三成沾亲带故的，如在“关原之战”中奋死力战的“麻风病人”大谷吉继，本是率军响应德川家康的，只是路过佐和山城才碍于情面，临时“转会”的。而“西军”之中兵力最强的毛利氏人马、小早川秀秋、宇喜多秀家等人则是不满德川家康大权独揽，期盼在这场战争中获得更多的实惠而已。

^{江户时代描述“关原之战”的屏风}

为了笼络这些人，石田三成不得不在政治上做出让步，如将“西军”主帅的位置让与毛利辉元，还开出诸多无力兑现的空头支票，如向本为丰臣秀吉养子的小早川秀秋承诺可以在丰臣秀赖成年之前，由其继承丰臣氏“关白”的头衔。不过比起石田三成来，德川家康开出的条件却更令人心动，同样是对小早川秀秋的拉拢，德川家康开出的价码是更为实惠的封地和石高。早年在朝鲜战场上曾亲自手持长枪与明军恶斗，却遭遇过石田三成弹劾的小早川秀秋何去何从自然不难判断。《孙子兵法》中的“次者伐交”，德川家康同样玩得游刃有余。

唯一令石田三成感到欣慰的是，扼守德川大军西进要道的美浓国此时由对德川家康心怀不满的织田秀信执掌。身为枭雄织田信长的嫡孙，如今沦为边缘势力的织田信秀自然也站在德川氏这个“既得利益集团”的对立面，石田三成如能第一时间与织田信秀会合，仍有机会将德川家康阻挡于近畿之外。但掌握“西军”指挥权的毛利氏却选择向伊势国进军，最终在一个次要战场又白白浪费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最终织田信秀兵败之后被迫隐居，德川家康的“东军”顺利进入了尾张。在自己的封地福岛正则颇为慷慨地拿出了30万石的储粮，长途奔袭的“东军”各部得以在衣食无缺的情况下，与石田三成展开了长期对峙。

眼见自己所打造的同盟在德川家康的渗透之下有分崩离析的趋势，石田三成不得不于公元1600年10月20日主动出击。在名为“杭濑川之战”的前哨交锋中，“西军”意外地获得堪称完胜的战果。备受鼓舞的石田三成得知德川家康有意绕道突入近江，随即移师关原。以中山道为中间，依托两翼的笹尾山和松尾山为中心，“西军”布置成中央收缩，两侧展开的“鹤翼之阵”。因此说，仅从地理上来看，占据制高点的石田三成，的确对只能在平缓开阔地上展开的德川家康占据一定的优势。

除了地形的不利因素之外，德川家康还要面对兵力上的捉襟见肘。由于遭到信浓土豪真田昌幸、真田幸村父子的阻击，德川氏最精锐的3万大军迟迟无法抵达战场。真田昌幸曾是武田氏的家臣，在武田氏灭亡之后，真田氏虽然自立门户但却始终过着朝秦暮楚、依附强权的日子。真田昌幸之所以敢于凭借不足3000人马阻击德川氏的大军，一方面固然是由于其家族曾受过丰臣秀吉的恩惠，真田昌幸本人和石田三成是连襟关系，而更重要的是真田昌幸的长子信幸已然加入了德川家康的麾下，在局势仍未明了的情况下，分头下注显然是最为稳妥的举动。

在总兵力远少于对手的情况下，德川家康只能将本阵前移。10月20日，德川家康抵达了距离前线仅2公里的桃配山，但德川家康很快便发现自己此举有些荒唐。因为就在桃配山东南的南宫山上部署有毛利氏的两万余人马，这样一来“东军”不仅在正面战场要遭遇对手的左右夹击，更在战略上陷入了顾此失彼的尴尬之中。但事已至此，德川家康只能硬着头皮命令麾下的7.5万大军于10月21日清晨的浓雾细雨中向对手发起进攻。

尽管担任“东军”前锋的福岛正则叫嚣着要与石田三成一决生死，但是面对“西军”居高临下的火力优势，德川家康的第一轮进攻非但没有讨到什么便宜，反而陷入了混乱之中。石田三成以日本列岛罕见的大口径火绳枪“大筒”向对手射击（“大筒”并非火炮，类似大明帝国所列装的“佛郎机炮”，在日本战国被称为“国崩”），一边传令点燃狼烟，号召各部展开总攻。

毫无疑问石田三成最期待的是驻守南宫山的毛利军可以投入战斗，但是担任毛利军前锋的吉川广家却不仅不为所动，还有意阻挡堂弟毛利秀元的行动。客观地说，吉川广家并非贪生怕死之徒，在远征朝鲜的战役中，吉川广家在碧蹄馆、蔚山等战役中均有不俗的表现，真正导致其作壁上观的还是其对天下局势的判断。关原之战前夕，身为“西军”主帅的毛利辉元曾在大阪城力劝浅井茶茶抱着儿子丰臣秀赖前往石田三成的本城佐和山，然后在关原前线树立起丰臣氏的战旗，但浅井茶茶却搬出一大堆理由，表示“不能擅离大阪”。既然有着切身利益的丰臣氏都如此首鼠两端，毛利家自然也大可不必为之卖命。吉川广家按兵不动，毛利秀元干脆要吃罢早饭再行冲锋，不过这顿饭一直从上午吃到正午，由此日本列岛多了一个“宰相殿下空便当”的典故。

毛利氏大军尽管“不动如山”，但至少还是牵制了“东军”方面的上万人马。真正令石田三成功败垂成的还是小早川秀秋的迟疑和倒戈。占据松尾山的小早川秀秋不仅握有1.5万人的生力军，更直指德川军虚弱的侧翼。面对在“关白”之位和封地实惠间左右徘徊的小早川秀秋，德川家康终于失去了耐心。命令麾下的“铁炮大将”布施孙兵卫率部对松尾山射击。被枪声惊醒的小早川秀秋随即倒戈相向，冲入了友军大谷吉继的阵中。

小早川秀秋最终决定站在德川家康一侧之时，石田三成方面的核心战力事实上已经消耗殆尽。大谷吉继虽然事先已然对小早川氏可能的异动做好了准备，但在数倍于己的敌军合围之下，大谷吉继所部很快便全军覆没。而随着这一块多米诺骨牌的倒下，整个西军随即陷入了总崩溃之中。由于遭到德川氏的全力追击，石田三成的本部人马很快便全军覆没，一心还想东山再起的石田三成逃入伊吹山中，最终为当地的农民所俘。

据说石田三成被俘之后，德川家康对他颇为客气，还待之以诸侯之礼。但昔日同殿为臣的福岛正则却在马上呵斥云：“你掀起无益之乱，今天落到如此地步有何脸面？”石田三成却反唇相讥道：“是我武运不好，不能活捉你而感到遗憾。”尽管表面上看福岛正则和石田三成在战场上分属不同的阵营，但是关原之战最终败北的却是整个丰臣系人马。随着石田三成和小西行长等人在大阪等地游街后，最终人头落地。世人眼中丰臣家昔日无上的威望也跟着落到了谷底。而再度率军进入大阪的德川家康更挥舞起“改易”的大棒，开始重新划分日本列岛的政治版图。

所谓“改易”，顾名思义便是调整各大名的所属封地，“关原之战”中从属与德川家康的各路大名包括临阵倒戈的小早川秀秋、按兵不动的吉川广家等人自然要论功行赏，但是这些土地不可能由德川氏来自掏腰包。于是乎从属于西军的大名们便集体倒霉，宇喜多氏的领地被全部没收，毛利秀元虽然忙于吃盒饭，但毛利氏毕竟顶着“西军”主帅的头衔，其原有的8国120万石的领地被削减到2国37万石。为此，吉川广家日后在毛利氏受尽了白眼。

有趣的是上杉氏虽然长期与德川家康敌对，但由于其奉行“战是死，不战亦是死”的顽抗政策，最终于公元1601年宣布降服之后，倒也保留了米泽藩30万石的领地，其境遇与毛利氏不相上下。而在“关原之战”始终抱着“今日胜败虽属未知之数，岛津却自有岛津的进退”打酱油的岛津义弘，虽然从属“西军”，且在撤退的过程中连伤德川家松平忠吉、井伊直政两员大将，却也只是让出家督之位，提前退休而已，岛津氏在萨摩的领地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尽管从战败者的头上掠走了近600万石的土地，但是由于德川秀忠所指挥的3万关东劲旅未能及时赶到战场，因此这些战果德川家康必须首先用来安抚福岛正则、加藤清正等人。德川家康自己的家臣反倒所获寥寥，面对这种局面德川家康只能另辟蹊径。一方面德川家康虽然无力削减封地的数量，但却能决定封地的位置，于是乎丰臣秀吉昔日以大阪、伏见两城为中心分封于近畿的家臣，纷纷被调往本州岛西部、四国、九州等地。日本列岛形成以关东江户为中心的德川系一家独大的局面。

除了将丰臣系人马“改易”之外，德川家康的另一手削弱对手的“高招”则是“筑城”。在骏府、广岛、名古屋等一系列新型城市的建筑过程中，福岛正则、加藤清正等人无不出钱出力，在大兴土木的过程中耗尽了自己的实力。公元1603年，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德川家康正式接受“阳成天皇”周仁的册封，成为“江户幕府”的首任“征夷大将军”，借着这个由头，德川家康更进一步将自己的领地扩充至400万石，而丰臣氏所有领地则由名义上的1000万石（实际约200万石）削减至65万石。

^{晚年的德川家康}

同时德川家康还顺手接管了丰臣秀吉生前引为禁脔的堺町、长崎等地的商业收入，委托武田氏旧臣大久保长安统一管理日本的金、银矿山收入。而丰臣氏唯一得到的保障，仅有德川家康将7岁的孙女千姬嫁给丰臣秀赖的政治联姻而已。德川家康虽然于公元1605年宣布退休，将“征夷大将军”之位传给儿子德川秀忠，但是对丰臣系的打压却从未停止。

由于不清楚向来喜欢敛财的丰臣秀吉在大阪城预留了多少遗产，德川家康以祈求国泰民安的名义，要求丰臣氏独力出资重修京都因地震而倒塌的方广寺。应该说，身为一介女流的浅井茶茶在“老狐狸”德川家康面前，显得实在“很傻很天真”，不仅为了修筑金身大佛而耗费无数金钱，还将丰臣秀吉当年推行“刀狩令”而收缴的民间武器也一并熔作大佛殿之钉锔，但即便如此德川家康仍不满意。

公元1614年，负责承建方广寺的丰臣氏家臣片桐且元将精通汉学的南禅寺住持清韩长老所著的梵钟铭文送交德川家康过目。此时即将在方广寺举行佛堂供养典礼的消息已然在日本不胫而走，各地的善男信女纷纷向京都集中。可是在仪式开始的前一天，江户方面突然宣布“梵钟的铭文和栋札有可疑之处”，要求中止典礼，史称“方广寺钟铭事件”。

方广寺的钟铭总计36句，144个字。却被德川家康麾下的心学大儒挑出了诸多问题。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国家安康”和“君臣丰乐”被指有“将德川家康腰斩，丰臣氏君臣齐乐”的含义。甚至连“东迎素月，西送斜阳”也被理解为是编排关东江户为“阴”，关西大阪为阳。如此牵强的理解恐怕连日后向来擅长制造“文字狱”的满清君臣都要拜服了。

德川家康无端指责丰臣氏包藏祸心，最终目的无非是逼迫丰臣秀赖母子铤而走险。果然浅井茶茶得到消息后，先是拒绝前往江户充当人质，随后又以片桐且元暗中勾结家康为由将其逐出大阪。片桐且元身为昔日“贱之岳七本枪”之一，长期深受丰臣氏的信任，在“关原之战”后担负着与德川家康交涉的重任。浅井茶茶此举虽然还谈不上自毁长城，却也令德川家康通过收容片桐且元进一步了解了大阪方面的虚实。

事实上，自“关原之战”后，德川家康对丰臣氏的敲打便从未中断过。公元1611年，德川家康曾傲慢地在京都召见丰臣秀赖，俨然已将丰臣氏视为普通的大名。浅井茶茶担心德川家康会暗下杀手，一度阻止自己的儿子前往。但是在福岛正则、加藤清正等人的力保之下，丰臣秀赖还是平安地抵达了二条城。但此时的福岛正则等人已然深知丰臣氏再无与德川家康对抗的实力。据说怀揣匕首的加藤清正在丰臣秀赖结束了与德川家康的会晤后，竟黯然落泪说：“今日终于报了太阁殿下（丰臣秀吉）的恩典。”而福岛正则更做好了一旦德川家康反目，便在大阪引火自焚的准备，可见丰臣氏当时的绝望。

丰臣秀赖在二条城会晤德川家康后不久加藤清正便离奇去世，后世不乏阴谋论者推测死因是德川氏下毒。但客观地说，在德川家康的不断打压和削弱之下，加藤清正等丰臣系武将早已无力与之对抗。加藤清正之死反倒避免了自己子孙日后的尴尬，得以让他们心安理得地坐视德川家康于公元1614年冬动员16万大军扑向大阪。面对丰臣氏危在旦夕的局面，早已不复昔日之勇的福岛正则除了徒呼“调解”之外，并无实际的举动，而其子福岛忠胜更赫然在德川大军之中出力。显然比起所谓的“忠义”来，力量的对比更能决定日本武士的从属。昔日与德川家康势同水火的上杉景胜、佐竹义宣等人此时不也改投江户幕府的旗下了吗？

^{大阪战役期间的德川家康}

面对被夸耀为“神武天皇东征以来最多武士”的德川大军，丰臣氏只能靠招揽“浪人”勉强应战。不过自“关原之战”以来，日本列岛上被德川家康剥夺了领地和生计的失意武士众多，一时之间在大阪倒也云集了诸如真田幸村等昔日名将，在丰臣氏庞大财力的支持之下，大阪城内不仅聚集了近10万人马，更开始修筑了“真田丸”等外围据点。

尽管在兵力上处于劣势，但丰臣氏麾下的“浪人”大多已被命运逼到了墙角，因此在战场无不奋勇死战。而德川氏麾下的大名大多养尊处优，更不希望死在太平盛世的前夜，因此在将丰臣氏的军队逼入大阪城，对“真田丸”等外围据点攻坚失利之后，德川家康巧妙地利用了浅井茶茶怕事的特点，以拆毁“真田丸”等工事为条件与丰臣氏议和。一再被忽悠的浅井茶茶母子再次吞下了对手精心准备的“香饵”。在德川氏撤军之后，不仅允许对手拆毁大阪的城防工事，还解雇了部分浪人。

公元1614年的“大阪冬之阵”后，德川家康却丝毫没有懈怠，针对大阪城的防御特点，德川氏大量囤积粮草和大炮。公元1615年4月，德川家康借口出席自己九子德川义直的婚礼，再次抵达京都。随后各地大名接到出征的号令，15万大军很快又在二条城一线集结起来。感到巨大压力的丰臣氏此时反倒积极了起来，主动向大阪周边进击。但是在野战之中，以浪人为主力的丰臣军无论兵力还是装备均不足与对手抗衡。最终试图一战翻身的真田幸村率领5万人马于大阪城南的天王寺对幕府军展开主力决战。尽管真田幸村凭借个人的武勇在敌阵中纵横驰骋，一度令家康本人也不得不仓皇后撤，但最终被后世推崇为“战国第一强兵”的真田幸村还是倒在了血泊之中，德川大军随即攻入了大阪城内。

在激烈的巷战中，浅井茶茶还指望让自己的儿媳——德川家康的孙女千姬为丰臣氏求情，但德川家康不仅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情，反而公然指责丰臣秀赖不过是浅井茶茶私通家臣所生下的野种。在万念俱灰之下，浅井茶茶母子与一干丰臣氏家臣只能相继自刃。有趣的是，日本民间为了反击德川家康这种不厚道的“八卦精神”，日后编纂出了一个“吉田御殿”的故事，说的是被德川家康从大阪接回江户的千姬，每每在夜间引男子到御殿之前，玩弄之后加以毒杀。但无论如何，随着“大阪夏之阵”的终结，自“应仁之乱”以来的日本内战不断的战国时代总算是画上了一个不算完美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