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威如狱——脱脱内阁

1339年农历十一月，元帝国政坛发生了一件离奇的政治事件。身为河南省行御使台掾史的范孟端假传圣旨、杀死了行省平章月鲁帖木儿等人，自封为河南都元帅。这一事件对元帝国所造成实际损失并不大，但是其影响却极为深远。甚至间接导致了“拔都儿”伯颜的倒台。

根据元末明初江西吉安儒生权衡所著的《庚申外史》中的说法，事件的起因是来自河南杞县的范孟端本身是一个家里没什么钱又不喜欢交际的小吏，长期以来得不到升迁，受尽了亲戚朋友认为他“不办事”的白眼。长期压抑的心理，让范孟端跑到河南行省的办公大楼写下了“人皆谓我不办事，天下办事有几人？袖里屠龙斩蛟手，埋没青锋二十春。”的字样。客观地说这是一首反诗，即便是出现于向来主张“不以言行杀士大夫”的两宋期间，估计范孟端至少也是要被开除公职的，但是河南行御使台的主管似乎和范孟端私交还不错，事后竟然还提拔了他，不过却没有同时提高工资待遇。因此，范孟端不仅没有感激，相反暗下了“我必杀若辈”的决心。

范孟端所采取的手段极其低级，他让自己的好朋友霍八失等人假扮成来自首都的密使，在他值班期间跑来假传圣旨。这样的安排只要河南行省的官员稍有理性就可以识破，偏偏当天晚上以河南行省“一把手”月鲁帖木儿为首的主要领导班子都在工作宴会上喝得酩酊大醉，摇晃着跑来。在所谓圣旨的斥责之下被一一用铁榔头敲死。随后“圣旨”又册封范孟端为河南都元帅，没收河南地区各级主管部门的行政权力，宣布实行戒严。应该说范孟端在短时间之内所拥有的资源远远超过了同一时期辛苦打拼的各地农民起义军。如果他本人有一定的政治抱负的话，很可能有机会搅起一场新的内战。不过在事件发生的头五天里，他不是忙着到处祭祖，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到处找曾经耻笑自己“不办事”的大小官员晦气。

一个行省在毫无先兆的情况下进入军管状态，而庞大的政府机关竟然被一个小吏耍得团团转也算是千古奇闻了。而整个故事的结局也颇为搞笑。当同样是小吏的冯二舍在得知自己被范孟端任命为省宣使之后，很开心地跑去叩谢对方，并要求范孟端为自己引见来自大都的“特派员”。这个时候范孟端也和被自己处死了那些封疆大吏一样喝醉了，随后就说：“哪有什么特派员，我就是了！”冯二舍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随后向当地驻军报告，最终才处死了范孟端和他的主要党羽——霍八失等人。

长期失意的范孟端以血腥的手段报复自己的主要领导应该说本身的心理动机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动员如此之少的社会力量，用如此拙劣的表演便轻松令百官俯首听命，数万大军进入戒严状态，甚至封闭黄河大江渡船，阻断南北交通，却可以说是连范孟端自己都不敢想象的。而范孟端事件的背后除了折射出元帝国政府机关“人皆谓我不办事，天下办事有几人？”的集体盲从之外，从某种意义上更是政府领导频繁更迭下的人心惶惶的真实写照。在范孟端事件所牵连的大小官员中唯一受到表彰的归睗虽然没有接受伪职，但却未必是洞悉了范孟端阴谋，只是“有母在堂”不愿卷入政治纠纷而已。

范孟端事件除了直接牵连河南行省的诸多官员之外，还令长期对汉族不信任的“拔都儿”伯颜进一步向在元惠宗妥懽帖睦尔提出将汉族官员从重要监察机构——廉访使岗位上全部撤换的建议。而这一次跳出来和他唱反调的竟然是他最为信任的侄子脱脱。为此“拔都儿”伯颜直接向元惠宗妥懽帖睦尔要求惩治对方——“脱脱虽臣之子，其心专佑汉人，必当治之”。

不过元惠宗妥懽帖睦尔却表现得很镇定：“这是我的意思，和脱脱有什么关系？”可以说元惠宗妥懽帖睦尔的联盟此时已经隐然形成。而究竟“范孟端事件”是“拔都儿”伯颜和脱脱正式决裂的原因还是结果，我们虽然无从得知。但是整个1339年冬季，这对伯侄一直在积蓄各自的力量却是不争的事实。对于脱脱不断扩充皇宫近卫军的做法，“拔都儿”伯颜曾试图阻止，但是脱脱却只是简单的一句：“天子所居，不可能不重点保护。”便让对方语塞了。

“拔都儿”伯颜显然很清楚自己的短板在于缺乏政治号召力，因此开始与太皇太后卜答失里和法定帝位继承人——皇太弟燕帖吉思暗中勾结。1340年农历二月，“拔都儿”伯颜邀请燕帖吉思到柳林地区狩猎，这一次活动究竟是准备发动军事政变还只是一次普通的会晤，或许没有人知道。但是元惠宗妥懽帖睦尔和脱脱等人抓住这一难得的机会控制了大都城内的主要机关部门，并发出了将“拔都儿”伯颜降职为河南行省左丞相的行政任命，关键时刻“拔都儿”伯颜还心存幻想，带着三十几名骑兵跑到大都城下。却只换来了脱脱“有旨黜丞相一人，诸从官无罪，可各还本卫。”的大声呐喊。

权倾一时的“拔都儿”从此成了孤家寡人。据说在前往河南赴任的道路上他曾对自己的同宗兄弟们说道：“你们今天见到了儿子杀老子了吗？”可惜在政治利益面前从来没有所谓的亲情，此时的“拔都儿”伯颜的亲戚已经全部站在了新贵脱脱一边，于是回答他说：“我们没见到儿子杀老子，倒是看见了有大臣要杀皇帝？”无奈的“拔都儿”伯颜只能孤独地走上了自己人生的末路，最终“病死”于被流放于南恩州阳春县（今广东阳春）的路上。

从政治阅历上来讲，二十六岁推翻自己伯父“拔都儿”伯颜的脱脱同样可以算是“三朝老臣”，他十五岁便因为膂力过人，能挽一石的硬弓而成为泰定帝皇太子阿剌吉八的近卫军军官，元文宗图帖睦尔时代更被授予了忠翊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的职务。而在自己伯父大权独揽的元惠宗妥懽帖睦尔执政初期，脱脱同样是飞黄腾达的少年亲贵，除了虎符亲军都指挥使的军职之外，还以御史大夫的身份担任元帝国监察机构的领导。

脱脱是元帝国少有的文武全才，在儒学大师吴直方的熏陶之下，脱脱不仅颇有政治才能。据说还擅长书画，书法刚毅有力，酷似颜真卿；画竹颇得妙趣。更很早便立下了“日记古人嘉言善行，服之终身”的志向。不过作为一个政治人物，他还是过于年轻了。在“拔都儿”伯颜倒台之后，汉族士大夫虽然称赞脱脱此举可以说是“拔去大憝，如剔朽蠹”但是真正把持朝政的却是脱脱的父亲马札儿台。

马札儿台和“拔都儿”伯颜不愧为一奶同胞，虽然他的哥哥死后，朝野有人写下了“百千万锭犹嫌少，垛积金银北斗边，可惜太师无运智，不将些子到黄泉。”的讽刺诗，但马札儿台同样敛财无度，不仅在通州大肆投资旅馆、酒店，还开始公然贩运淮南盐。这些行为令脱脱不得不再度“大义灭亲”，让参政佛嘉问向元惠宗妥懽帖睦尔上奏章弹劾，迫使马札儿台主动辞职。脱脱正式摆脱了自己父辈的影响力，走向了台前。

脱脱第一次执政期间，他和元惠宗妥懽帖睦尔始终保持着一个良性的互动。在中书右丞相脱脱等官员的言传身教之下，元惠宗妥懽帖睦尔也用心攻读，裁减宫女、宦官，节省御膳、御装，关心政治，常在宣文阁与大臣商谈国是。脱脱所推行的恢复科举、平反冤狱、整顿吏治、降低盐税等政策也获得了朝野上下的一致拥戴。

^{皇觉寺遗址}

脱脱毕竟不是圣人，特别是在水利方面，他并不是郭守敬这样的技术型官员。公元1342年春，脱脱听取了所谓“专家”的意见，决定在大都城外开河置闸，引金口浑河之水向东抵达通州。这种开凿运河的工程虽然在元帝国不是第一次。但是元惠宗妥懽帖睦尔的元帝国早已不复忽必烈时代的强盛，何况以许有壬为首的许多大臣都认识到了浑河水流湍急，而且富含泥沙，新的运河即便建成也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淤塞。不过脱脱在这个问题上似乎没有从谏如流的精神，最终这条在动员了十万民夫，沿途摧毁了众多房屋和良田的运河在建成之后被证明完全不能通行船只，成为了脱脱众多政绩之中的一大败笔。

1344年，脱脱被正式解除了中书右丞相的职位，对此，各方面史料都没有给出确切的解释，一般认为脱脱是因病辞职。随后又因为自己的父亲马札儿台右丞相别儿怯不花弹劾流放甘肃，脱脱主动要求沿途照顾自己的父亲，随即离开了大都。这当然是一起经过粉饰之后的政治斗争，毕竟在脱脱当政的五年里，同样出现了“天下之人唯知有脱脱而已”，而这一点显然是身为帝国元首的元惠宗妥懽帖睦尔正所不能忍受的。

而就在脱脱去职的同时，安徽濠州发生了严重的蝗灾和瘟疫，朱五四一家也染上了瘟疫，不到半个月，朱五四和他妻子陈氏、长子朱重五先后去世。只剩下年幼的朱重八和二哥相依为命，家里又没钱买棺材，甚至连块埋葬亲人的土地也没有，邻居刘继祖给了他们一块坟地。他们兄弟二人找了几件破衣服包裹好尸体，将父母安葬在刘家的土地上。为了活命，朱重八与他的二哥、大嫂和侄儿被迫分开，各自逃生。

年幼的朱重八在走投无路之下，就去投奔了皇觉寺的高彬和尚，在寺里剃度为僧，做了小沙弥。他在寺里每日扫地、上香、打钟击鼓、烧饭洗衣，有时仍会受到老和尚的斥责。不久，寺里的粮食不够和尚们吃了，寺里也得不到施舍，主持只好罢粥散僧，打发和尚们云游化缘。这样，年仅17岁的朱重八才做五十天行童，也只好扮成和尚的样子，离开寺院托钵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