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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三国战争:河桥之战——东西魏重兵集团大碰撞

历史大观园 历史故事 2020-06-11 08:39:15 0

西魏大统四年(538年)八月的一天,北方盛夏的暑气刚刚散去,洛阳黄河桥边一场大战杀得正酣,东魏大军击败了西魏大阵。几名东魏骑兵追击中看到一幕让人发笑的场景,一个西魏将领拿着鞭子猛抽一名掉下马的年轻人,一边打还一边骂:“你这个小兵,把你的主将丢到哪里去了!”年轻人虬髯连腮,长相很是威猛,但一脸错愕,显然已经被打蒙了。东魏骑兵们不屑于杀这个无关紧要的人,鞭马继续狂奔,他们的目标是西魏的主帅——宇文泰。等追兵过去之后,虬髯大汉迅速恢复了威严的气度,他跃上一匹战马,收合散兵重新发起进攻,他正是追兵们的目标——宇文泰。

一、东魏大反攻

西魏大统四年(东魏天平五年、南梁大同四年,538年)正月,东魏在砀郡得到一头大象,这种亚热带才有的陆上最大哺乳动物,估计是有人从南梁运送而来。东魏上下以之为大吉大利的事,遂改元为“元象”。西魏和南梁默默注视着这个国家,不过并非关注这个无关紧要的年号,而是——战争。

东魏丞相高欢从沙苑之战的惨败中缓过神来,他不能再允许河南和荆州被西魏蚕食下去。是年二月,高欢令侯景、高昂到虎牢关练兵,同时收合河南方面的败兵。这两个将军是东魏数一数二的名将,尤以侯景为甚,他在行军、治军方面的造诣,几与高欢不相上下,具备方面统帅的素质。在侯、高二人的主持下,河南方面的军力很快有了起色,侯景遂发兵进攻被西魏夺走的河南各州。

东魏在河南置洛州(今河南洛阳)、豫州(今河南汝南)、北豫州(今河南荥阳)、阳州(今河南宜阳)、颍州(今河南长葛)、梁州(今河南开封)、北扬州(今河南沈丘)、广州(今河南鲁山)、南兖州(今安徽亳州)(上述各今地名皆是州治所在地),被西魏夺走的以洛州、广州、阳州、颍州、豫州为主,这5个州集中在今豫中、豫西一带,占河南诸州的一半还多。侯景的进攻重点就在这一带,兵锋首先指向与北豫州虎牢关最近的颍州。

上一年,任祥督率河南兵去争夺颍川,被西魏宇文贵以少胜多打得满地找牙。侯景此番前来,东魏军都憋着一股劲要报仇。大将尧雄率所部兵卷土重来,围攻颍川的西魏守军。此时宇文贵所部骑兵已被调回,负责守颍川的是宜阳郡负责人韦孝宽派出的步兵,守将是刚刚投降西魏的原尧雄部将郭丞伯。

攻陷重镇,却不得不让敌国降将留守,这背后是西魏军力不足的尴尬。西魏进攻河南的主将独孤信手中仅有2万主力,其主要进攻方向是沿洛阳向东,威胁东魏的腹心之地——邺都,他绝对拿不出更多兵力向南进取。豫州的韦孝宽部不敢久留,弃城北返宜阳。

尧雄有侯景给壮胆,便打出了超常发挥的节奏。他先是令数十骑袭击韦孝宽自豫州撤向宜阳的数千队伍,把西魏人俘虏的东魏军士家属抢回大梁。次后又猛攻颍川城,城中守军是否全是东魏降兵或未可知,但主将是东魏降将,这对全军的士心影响是巨大的,守军没坚持多久,举城投降。尧雄乘胜进攻深入到东魏项城、南顿的西魏小股部队,连克二城,擒斩西魏义州刺史韩显。东魏另一个行台吉宁率3万人过颍川向西进攻阳城郡,西魏守将李延孙不敌。

侯景随后指挥部队合围广州(今河南鲁山),西魏大将骆超拒守。关中方向派将军李景和援救。侯景部将行洛州事卢勇率数百骑到大隗山侦察,不料与西魏援军遭遇。卢勇不敢撤退,便在山上大树顶上架上军旗,营造出大军已至的假象。天色将晚,西魏军不辨真假,不敢前进。卢勇乘夜率骑兵下山冲击,大破西魏军,生擒仪同程华、斩仪同王征蛮而还。李景和在西魏寂寂无闻,所率部队当属偏师,这大概是西魏力所能及的援兵。骆超在城中听闻援兵被破,当即丧失抵抗的决心,举城向侯景投降。骆超是沙苑战后第一个向东魏投降的西魏大将,他的行为给河南的西魏军士气带来相当的打击。

豫州、颍州、广州旋得旋失,让西魏人看清了双方在实力上的差距,关中不敢再派大股兵力东进,只是加强独孤信在洛阳的守备。

同时,河东的东魏军也开始了局部的反攻。汾阴薛氏人物再度出场,高欢委任薛荣祖率兵进据汾河北岸的正平郡(今山西新绛),并在此置东雍州。汾阴薛氏人才层出不穷,只可惜每个时代都走不到最前沿,总会碰到让他们吃瘪的人。这次让薛荣祖晕头转向找不着北的,是西魏著名的边境之狐——杨标。杨标镇守的邵郡是与正平郡距离最近的西魏州郡,理所当然地,邵郡守军被委以反击正平的重任。

薛荣祖在进入正平郡之始就预料到西魏的反击,当听说杨标从邵郡进击的消息,他迅速做出了反应,尽点守城大军扼守汾河河桥,只要守住这条大桥,西魏人就别想轻易过去,除非踏过他薛荣祖的尸体。很快他看到了汹涌而来的西魏人,薛荣祖胸有成竹,指挥部队沉着应战,他拥有地利,而且是以逸待劳,击退这群不自量力的蛮子只是时间问题。但是打着打着,薛荣祖感到不妙,眼前这群西魏人打得也太漫不经心,压根不是来夺汾河河桥的样子。难道有诈?可怜,等他回过神来,一切都晚了。

既然是老狐狸,就不能等闲视之,狐狸绝不会拿出狗的手段来死打硬拼。杨标一开始就没打算硬攻河桥,这种脚踢钢板的做法历来不是他的作风。杨标先是派出一支小部队佯攻河桥,牵制薛荣祖的注意力,自己率主力绕路从别处渡河,直取守备空虚的正平郡城,趁薛荣祖还在卖力地防守河桥时,一举端掉正平郡。稍后,杨标转攻东魏的南绛郡(今山西绛县),生擒守将屈僧珍。杨标这搂头两棍把绛郡一带的东魏军打得晕头转向,明明处于恢复进攻期,却连连吃这么大的亏,实在令人窝火。

东魏的另一大将贺拔仁在汾河沿线发起进攻,贺拔仁即在沙苑之战中一箭射死西魏大力士的神射手。此公率兵进攻西魏刚刚夺取的南汾州高凉郡(今山西稷山),此地更靠近黄河,地理位置比正平郡更重要。高凉城守将韦子粲能力平平,抵挡不住贺拔仁的进攻,居然举城投降。消息传到长安,宇文泰怒不可遏,非常罕见地下令杀光韦子粲全家。韦子粲此人也是长安大姓豪强,与韦孝宽同姓不同族。他兄弟13人被杀了12个,只有一个弟弟韦道谐跟着他到了东魏。韦子粲人品低下,他到东魏后被任命为并州刺史的长史,渐渐富贵起来,但他跟弟弟分了家,所得财物一点也不分给兄弟,任由韦道谐这个唯一的弟弟穷困潦倒。

创业时期的宇文泰对部下一贯比较宽和,不管是驭下还是对待元氏皇族,没有重大的反叛或敌对行动,一般不会采取这么残酷的手段。族灭韦子粲,足见长安对南汾州关注之甚。

高凉城失守这个消息已经够坏了,然而坏消息还不止于此:洛阳被围了。

二、河桥大战

八月,东魏侯景、高昂率重兵集团围困洛阳金墉城,西魏独孤信告急!

侯景攻下豫州、颍州、广州三州,肃清梁州、东扬州等地响应西魏的豪强,恢复了对河南大部的控制,只剩洛州和阳州还在西魏手中。作为河南的腹心之地,侯景的重点自然放在了洛阳。

后三国战争:河桥之战——东西魏重兵集团大碰撞

古洛阳城遗址

事实上,东西魏双方对这一天的到来都有所预料,料不定的只剩大战爆发在何地而已。

当年四月,高欢向东魏皇帝上书请求解去丞相之职,以惩沙苑战败之失。当然这只是做做样子,对高欢来说,只要军权在手,其他都不是问题。稍后,他便返回晋阳,指挥筹划对河东和河南的大反攻。与此同时,宇文泰也借皇帝迎娶柔然公主的时机到长安朝见皇帝,然后率重兵前出至华州,与高欢不约而同地开始了大规模作战的准备。

随着洛阳的被围,东西魏之间空前的重兵集团碰撞正式拉开序幕。

西魏方面,魏文帝元宝炬前期准备到洛阳拜谒北魏诸帝祖陵,闻听洛阳被围后,拜陵之行不果,皇帝下诏宇文泰救援独孤信,然后亲自与大军同行东征洛阳,只留宇文泰的舅舅王盟辅佐太子留守长安,宇文导率兵镇守要地华州。

宇文泰此次征发的兵力到达了空前的程度。参战兵力,丞相府所统十二军主力、河州刺史念贤所部陇右兵力、太师贺拔胜率领的一部分长安留守兵力,阳城郡丞柳桧所统阳城的部队、郑伟统领的大梁乡兵、东晋皇室后裔司马裔的温县乡兵、“黄骢年少”裴果的河北郡乡兵、丞相府刑狱参军王悦率领的蓝田县乡兵、征虏将军魏玄所率新安县乡兵。另外,洛阳镇守兵力独孤信所部,加上广州刺史李延孙所部乡兵、韦孝宽所部宜阳兵,人数2万余。可以说长安以东的兵力悉数参战,以后来府兵建制时的人数推断,总人数大概不超过6万人。人数虽然不多,但已是西魏的倾国之兵。

西魏文帝与丞相宇文泰率主力,猛将李弼、侦察爱好者达奚武率1000名骑兵为前锋,相次进发,进军至谷城(在今河南新安)。

东魏方面,侯景所率河南诸州兵围攻洛阳,高欢则率晋阳主力军从河东南下,另以汾州刺史斛律金率军向晋南运动,作为犄角之军,邺城以世子高澄留守。惩于沙苑之战的教训,高欢决定这次不再拥兵直进,而是派厍狄干率韩轨、可朱浑元、莫多娄贷文等将率前锋先行过河帮助侯景围城,自己率大军在后,直迫孟津,作为洛阳围城大军的战略支援。

侯景闻知宇文泰大军出函谷关已到谷城,与高昂商议在洛阳外围加强防备,以逸待劳。不料勇将莫多娄贷文提出了异议。此人是骑兵将领,历来喜欢搞正面突袭,当初追击尔朱兆,正是此人担当前锋,把以骑将著称的尔朱兆逼得自杀。他建议自率骑兵1000人前往谷城,袭击西军的前锋。侯景、高昂和厍狄干都不太同意,无奈莫多娄贷文一贯强横不听别人意见,又是高欢起兵时的老人,侯景等人不能制止。莫多娄贷文于是率骑兵1000人奔袭谷城,作为折中意见,侯景派老成持重的可朱浑元为副——就是那位当年率部千里大逃亡的关中叛将——一道前去。东魏军在孝水附近与西魏李弼、达奚武猝然遭遇。这三个猛将相遇,正是针尖对麦芒,铁扫帚刷铜锅,必然是一场硬碰硬的厮杀。

然而,莫多娄贷文碰上的是西魏北周名垂后世的八柱国和十二大将军中的超强组合,这两个猛将不光有拳头,还有脑子。

李弼动了动脑子,这场仗不能一阵风冲过去硬砍。他命令部队加速前进,把阵形拉开,兵士大声鼓噪,骑兵马尾上拴上树枝,来回拖曳,荡起满天尘土,制造出大部队行进的假象。

果然,莫多娄贷文一看对方部队数量如此之多,顿时气势弱了下来,不敢上去猛冲,下令部队后撤。李弼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大家都是骑兵,你退我追,真是再好不过。西魏骑兵趁势大举追击,遭遇战打成了痛打落水狗,莫多娄贷文当场阵亡,首级被送到魏文帝处报捷,所部骑兵大部分被俘虏送到弘农,只走了一个可朱浑元。

初战告捷,西魏士气大振,宇文泰率主力继续东进,渡过瀍河,直逼洛阳城。侯景得知莫多娄贷文全军覆没后,慑于西军的声势,不敢继续围城,便撤围北走,大军在黄河与邙山之间布阵,北接河桥,南据邙山,与宇文泰大军合战。

侯景的阵型非常有讲究,北据河桥,保住向北的通路,即使一旦战败也能迅速北逃;南据邙山乘高而下,能有效遏制西军的进攻势头。宇文泰为提高进军速度,只率骑兵东进追击,在邙山下展开大战。

不得不说,在连战连胜的情况下,纵使雄杰如宇文泰,也产生了轻敌思想。侯景大阵连绵数里,凭河据险,尽占地利,已不是沙苑之战时的情形,宇文泰还敢只以轻骑进攻,只能说是得胜的猫儿欢似虎了。

两军合战,侯景的部队有力遏制住西军的攻势,冲散宇文泰的大军。宇文泰首尾不能相顾,猝然大乱,连中军都被冲得七零八落。宇文泰的战马被流矢射中受惊而逃,自己掉下马来,几乎被东魏骑兵所杀,幸亏如文首所述,李穆急中生智,骗过敌兵,把宇文泰救了起来。

稍稍恢复了一下,宇文泰招引独孤信所部兵和后军,对阵形又作了调整,他自率中军,赵贵为主将领左军,独孤信为主将领右军,李虎、念贤为主将领后军。这时步兵也跟了上来,双方又混战到一起。东魏大将高昂自恃所部兵勇猛善战,硬碰硬的作战没有谁是对手,他便高调地把标志着大将身份的旌旗和伞盖打起来,堂而皇之地入阵冲击。西军见有大将,便集中兵力攻击高昂。

高昂是河北汉人豪强的旗帜人物,所部都是汉人战士。当初他操练军队只取汉人,不用鲜卑,高欢想掺进去部分鲜卑兵,被高昂一口回绝。这位有勇无谋的蠢汉丝毫不以其兄高允之死为意,所作所为皆率性而为,从不考虑高欢是否会产生猜忌之心。高欢顾及他的部曲,也非常给他面子。平时面对军队讲话时,高欢都是讲鲜卑话,只要高昂在场,高欢都改说汉话。小关之战后,高昂与诸将在虎牢关练兵。有一次他与北豫州刺史郑严祖玩握槊之戏,御史中尉刘贵派使者召郑严祖去议事。高昂被扫了兴,十分不悦,便让人把使者扣押,还戴上了木枷。使者傲慢地说:“你抓我容易,放我的时候就难了。”高昂大怒,一刀砍死使者,还骂骂咧咧地说:“何难之有。”刘贵敢怒而不敢言。又逢一天有人报说修黄河大堤的汉人役夫很多掉河里淹死的,刘贵轻蔑地说:“不值钱的汉人,随他们死去。”高昂顿时像被揭了逆鳞,拔刀就砍刘贵,刘贵逃回自己营中,高昂点起所部军兵,擂鼓呐喊要攻杀刘贵,侯景和万俟受洛干两人死命拉住了高昂。这还不够,高昂有一次去晋见高欢,自恃高欢宠信,不等通报就想直接进去,府中看大门的小吏死活拦着不让进,高昂引弓就射。高欢心知度明,也不责怪。

但是高欢不怪,不代表其他鲜卑贵族也不怪,高昂盛气凌人的态度在东魏强烈的胡汉民族矛盾中显得非常不合时宜,把本就不容易压服的民族矛盾激化得更加剧烈。这些账,都将算到他自己头上,而河桥之战,不幸成了算总账的时候。

西魏军尽力猛攻高昂所部,几经拼杀,高昂的部队被杀散,他的部下李猛、宋显等大将当场阵亡,士兵被俘达1.5万人。高昂只率几个亲近从人逃往河阳南城,大呼守城军士开门。守城的是高欢的本族侄子高永乐,高永乐与高昂素来不和,见高昂狼狈而来,幸灾乐祸地不开城门。高昂急得又求城上放下绳子吊他上去,高永乐仍然不肯。眼见追兵马上就到,高昂急得没办法,拔刀去砍城门,但是这哪来得及。走投无路之下,他只好逃到河桥下藏了起来。西魏大将达奚武追兵赶到,见城下立着一个手持金带的奴仆模样的人,便问高昂跑到哪里去了,奴仆指了指桥下。

在河桥之战发生的前一夜,高昂梦见被这个贴身奴仆所杀,醒了后要杀了这个奴仆,后经部下劝解方才不杀。不料这梦竟真的应验。高昂自知难免一死,便从桥下走出来,挺着脑袋对追兵大喊:来吧,送给你一个开国公!西魏追兵一拥而上,当场砍死高昂。

作为东魏方面元帅级别的顶级将领,高昂之死给双方带来强烈的震撼。高欢虽对高昂兄弟心存猜忌,但高昂素来担当方面统帅之任,统兵作战胜多败少,总体来讲对东魏是利大于弊的。他的死,对东魏军界特别是河南方面的军事形势无疑是一个重大损失。史言高欢闻之“如丧肝胆”,得知高永乐拒不开城的事,他气得亲自把高永乐摁倒在地,足足打了200棍。西魏军杀敌一帅,自然高兴非凡,宇文泰下令重赏斩获高昂首级的士兵1万段布绢,由于国库一时没有这么多东西,只好每年给一点,直到北周被隋灭亡时,这1万段布绢还没有发完。

高昂一军虽被西军歼灭,但侯景所部兵力仍然甚多。东魏老将万俟普拔(当初从河西逃亡到东魏的那位)的儿子万俟受洛干由于高欢对其父亲非常尊敬,还曾亲自扶之上马,对高欢非常忠心。高昂所部被歼后,领军大将厍狄干不敢抵敌,率部兵经河桥逃向黄河北岸,多达万数的士兵被挤进黄河淹死。厍狄干作为晋阳来的前锋主将,表现如此不佳,受到高欢的指责。万俟受洛干率所部兵死命在桥南硬扛,他大声呼喝:“万俟受洛干在此,想死的来战。”西军不敢硬攻,稍稍退却。侯景乘机重整部队,发起反攻。

经过一天的惨烈对攻,西魏兵力不足的劣势慢慢显现出来。这场战斗从早上打到晚上,一直未停,战场也逐渐拉开。夜幕下的黄河南岸生起大雾,西军不知主帅所在,只好各自为战,在敌军持续不断的攻击下,人心开始散乱。赵贵与怡峰所部左军大战不利,独孤信与李远所领右军也顶不住敌军攻击,主将丢下部队仓皇西逃。李虎、念贤二人见到独孤信和李远,未发一矢便率军撤退。念贤也是老将,长年在外征战,在陇右颇有威名,他的表现令人大跌眼镜。

主将们一逃,西魏两翼顿时大乱,东魏军的压力全部集中到宇文泰的中军。

大将李弼率所部骑兵抵死苦战,身边士兵逐渐杀散,他身上也受了7处重伤,终于力不能支,被东魏军生俘。好在东魏军全力进攻,对俘虏看守得不严,李弼缓过来一口气,趁看守者不注意,突然跳上一匹马,向西狂奔得脱。宇文泰帐内武士杨忠带5名大力士守住河桥南面的桥头,稍稍遏制住东魏军的攻势。

曾在孝武帝西迁时,兄弟两人反杀至洛阳的卫将军窦炽,左右死伤殆尽,他只带着两个骑兵向南逃跑,在邙山下被包围。东魏追兵把窦炽团团围住,张弓射击,矢下如雨。窦炽的两个骑兵引弓还击,架不住追兵人多,手中所执弓都被敌人射破。窦炽把敌兵射来的箭都收集起来,与敌对射,他射术甚精,一箭一个,杀伤多人。东魏骑兵不敢逼近,不想在这3个人身上牺牲太多人,便舍之而去。窦炽侥幸得以生还。

骠骑将军王思政从洛阳城中杀出,然而兵力有限,也陷入重围。他下马步战,手执长矛横击,挥一下便击倒数名敌军。无奈敌围困太深,王思政部下死伤惨重,他本人也被打得晕死过去。

宇文泰的亲军战况更惨,东魏兵四面猬集,把西军分割包围起来。宇文泰帐下猛士蔡佑率中军卫士下马步战,亲手砍死数人。此时他们已陷入重围,左右兵劝他上马,以便随时逃跑。蔡佑悲壮地说:“宇文丞相养我如子,今天正是尽忠报效的时候,哪还顾得上性命。”东魏军见此人不要命地拼杀有些佩服,便招降他说:“看你也是个勇士,只要你弃甲投降,包你不失富贵。”蔡佑大骂:“我砍了你们的脑袋回去还能封开国公,谁稀罕你们的富贵。”他与左右10多名卫士结成圆阵四面开弓,东魏军一时不敢逼近,便找了一个身着厚甲手执长刀的士兵,下马入阵,要直接砍死蔡佑。走到离蔡佑约三十步的时候,左右劝开弓射之,蔡佑说:“我们的性命就在这一箭,不能轻发。”等到敌兵走到十步左右,蔡佑一箭射中其面,敌兵应弦而倒,蔡佑众军齐上乱矛刺死。如此来回数次,蔡佑手下只死了一人,东魏兵始终不能得手,便慢慢退去。蔡佑因此得以冲出重围,向西撤退。宇文泰已先期败退,撤向弘农,午夜时分,宇文泰看到蔡佑,哭丧着脸说:“承先(蔡佑的字),你来了我就不怕了。”当天的战斗实在太惨烈,宇文泰本人也打得胆战心惊,生恐有追兵,吓得不能入睡,蔡佑便让宇文泰枕着自己的大腿,以示贴身保护,宇文泰才惊魂稍定。蔡佑与宇文泰同岁(蔡佑魏正光年间14岁,至周明帝年间去世54岁,以最大值计算的话,生于正光元年至明帝在位最后一年去世,刚好54年,古人论计岁多说虚岁,故其出生年当在507年,宇文泰亦出生于507年),宇文泰当年在夏州决定去接收贺拔岳余部时,为了笼络人心,对蔡佑说:“我拿你当我儿子,你也要拿我当爹!”蔡佑由此真以父事宇文泰。

半夜时分,两军都已撤出战场,只余一片死尸。西魏王思政的部将雷五安返回战场,想找回王思政的尸首,但战场一片狼藉,到哪里去找?雷五安悲从中来,放声大哭。不料哭了几声,却听见王思政的呼唤声。雷五安赶快救起王思政,割下军旗包裹王思政的伤处。原来王思政只是晕死过去,东魏人打扫战场时,见他身着破衣敝甲,不像是个贵人,就没把他首级割去报功。到半夜他已经缓过劲来,侥幸逃得一命。王思政多年从军打仗留下个心眼,每次上战场厮杀从不穿鲜明漂亮的衣甲,本意就是隐藏身份,没想到在这里终于派上了用场。

至此,河桥之战告一段落。此战双方都投入重兵集团作战,整个战斗没有什么奇谋巧计,双方都是硬碰硬地对攻,终以东胜西败而告终。从西魏的角度来看,此战之败,有许多必须反思的地方。

一是战役安排的失当。洛阳之战,看似是侯景先围洛阳,但洛阳久在东魏,独孤信入洛不久便被包围,此战实质上是西魏攻、东魏守。伐人之国,历来要打万全之仗,不具备绝对的兵力优势,不能轻易悬师远征。秦灭楚时,秦始皇询问诸将用多少兵可灭楚,李信轻率地说只用20万,老将王翦却说非60万不可,秦始皇用李信而不用王翦,结果20万大军被楚军击败,最终还是征发了60万人。西魏的兵力本就比东魏少,出关进攻洛阳,先天便有不足。当然也不是说兵力不足就不能进攻,前秦王猛伐前燕,也是以少击多(6万对40万),取得潞川大捷。潞川之战的关键是主将的差别,王猛的水平比慕容评高出甚多。这个条件宇文泰也不具备,侯景之强,在彼时没有多少能强过他的。那么这场仗就没有丝毫胜算吗,非也。在进攻部队的安排上,如前所述,宜阳、新安、开封等各处的乡兵调发到洛阳作战,这些部队人数不多,他们的长处是依托本地形势打防守反击,如邵郡的杨标在绛郡一带的成功。把他们拔离本地参与重兵集团作战,是舍长而用短。从后期的战斗记录来看,除了司马裔率乡兵攻略怀县外,其余乡兵未见发挥任何作用。如果宇文泰敢于把这些豪强们撒出去,让他们乘侯景集中兵力围攻洛阳时反攻他们的原州郡,大概会逼迫侯景分兵南下,发挥出更大的牵制作用,这岂不是增添了几分胜算。

二是步骑战术的劣势。南北朝时期,骑兵的战术已经开始丰富起来,比之汉以前单纯的骑射与侦察,此时骑兵已经探索出分割包围、冲击坚阵、正面格杀等功能。这些功能如果能加以运用,可以有效应对河桥之战时军阵拉得太远的矛盾。但宇文泰似乎对步骑兵如何运用并不重视,其军中著名的骑将李弼李标兄弟、怡峰、刘亮、王德、宇文贵等人,基本没有发现以骑兵身份冲杀的记录,反而处处可见骑将下马步战,从战况推断,应当是骑兵已陷入敌步兵的包围,无法驰奔发挥速度优势。在河桥至邙山10多里的宽阔战场上,骑兵失去作用,相当于自废武功。如何协调步兵和骑兵的战术配比,是一个需要统帅考虑的重要的战术课题,而不能仅靠沙苑之战时那样的灵机一动。河桥之战的失利,一定程度上刺激西魏的反思,后来邙山之战集中使用骑兵突击,显然借鉴了这次战役的经验教训。

三是轻敌思想的蔓延。沙苑之战的胜利在增强西魏自信的同时,也让军队有些轻敌。宇文泰在率倾国之师出兵时,河东方向几乎没有什么防备,这显然是孤注一掷的冒险。好在高欢的关注点也在洛阳,并没有派重兵威胁河东。到达洛阳后,如果宇文泰能沉下心来好好思考一下,不轻易投入决战,双方的胜负之数可能还不好评测。世上的事大凡如此,不吃亏就不长心。特别是战争,不流血绝不知道回头。很可惜,宇文泰回头得还不够。

三、虚惊一场

宇文泰从洛阳撤军,只留都督长孙子彦守金墉城。高欢率大军自孟津渡河,向西追击宇文泰,到崤山后没追上。高欢与诸将计议是否继续追,令想追的站西边,不想追的站东边,结果只有大将刘丰和潘乐同意。高欢虽然大胜,但仍忌惮宇文泰的实力,遂决定持重不追。西魏长孙子彦迫于压力不敢久守金墉城,弃城西撤,高欢下令拆毁金墉城,渡黄河返回河东。斛律金的犄角之军还在晋州,高欢意犹未尽,便捎带着与斛律金合兵,攻下南绛郡和邵郡。这两郡是老狐狸杨标的防区,但此战记录仅见于斛律金传,杨标本传没有记录。怀疑不久后便被杨标收复。

宇文泰撤回弘农,此时河桥大战失败的消息早已传开,豫西州郡一片骚然,各地纷纷叛降东魏。弘农城中安置的东魏降兵听说,便聚众造反,关起弘农的城门与宇文泰对抗。西魏军虽是大败之余,对这点作乱的降兵却也不放在眼里。宇文泰率军攻拔弘农城,杀死带头反叛的降兵,随后留下王思政镇守弘农。

弘农是关中东出的要塞,必须选好人镇守。选中王思政这个孝武帝昔日心腹,也是有原因的。孝武帝被毒死后,王思政作为皇帝的羽林兵长官,深感不安,一直在寻思如何向宇文泰表示忠心。有一次宇文泰大宴群臣,席间拿出一堆绫罗作为奖品,让众臣玩樗蒲游戏,谁掷出五子全黑的“卢”,谁就能领取奖品。几个轮次下来,众臣相继掷出卢,奖品发完。宇文泰便解下腰间金带作为奖品,不过大臣们却再没掷出卢。王思政便拿出佩刀说,如果天意能让我受到丞相大人的恩遇而立下大功,那么我便能掷卢,如若掷不出,我便引刀自刭。宇文泰万万没想到王思政个性如此刚烈,哪能因为区区一个金带逼死大臣,他连忙离席劝阻。不料王思政手快,已经掷出骰子,竟然还真掷了个卢。自此,王思政用这种赌博的方式赢得了宇文泰的信任。这次得以被授予重镇郡守的实职,也使得王思政更加坚定了为宇文氏效力的忠诚度。宇文泰也将会在之后的数年之内看到,这位不仅性子硬,能力更硬的汉人将军,将会创造出怎样的战场奇迹。

宇文泰安排了弘农洛阳一带的防务,率军退入关中。长安突然传来一个坏消息:降兵又造反了。

河桥之战开打时,前线的不利消息传入关中,各种谣言也开始满天飞,长安城中人心大乱。沙苑之战时俘虏的2万多东魏降兵都安置在长安附近,而西魏大军主力全在关东,远水解不了近渴,一旦爆发叛乱,监国的太子根本无力制服。这时李虎率本部已先行撤回长安,但面对这一乱局也无所适从,于是与武臣首领王盟和文臣首领周惠达计议,奉太子出屯渭北,暂避祸乱。这是一个十足的昏着,赤裸裸地对外宣布,留守军队已经彻底失去对局面的控制。长安城中更乱,百姓开始互相剽掠,东魏原督将赵青雀聚众造反占据长安子城,雍州城民于伏德也带头叛乱,进入咸阳城,裹挟着太守慕容思庆据城造反。形势之乱,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连西魏太傅梁景睿都与赵青雀同谋叛乱。

宇文泰听说后,感觉这伙反贼只不过是乌合之众,搞不出什么乱子,想暂且让大军休整几天再回去。帐内都督陆通建议说:乱兵虽弱,但绝对不可忽视。他们假称东魏大军已经入关,如果我们的主力迟迟不回长安,岂不是坐实了他们的谣传,人心一乱,就不好收拾了。我军虽然疲惫,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军一到,不须苦战,群贼自乱。

宇文泰深以为然,便命全军加速前进,率大军杀到长安,同时令华州的宇文导率本部骑兵奔袭咸阳。城中百姓见到宇文泰都激动地说:没想到我们还能活着见到丞相。宇文导杀到咸阳,迅速击败乱军,杀了于伏德和慕容思庆,然后与宇文泰合兵进攻长安子城。赵青雀这伙人本就没有什么根基,三下五除二,被西魏军击灭。赵青雀和梁景睿均被杀。

这场叛乱出乎宇文泰的意料,几乎把他吓出一身冷汗。在最不该出事的地方出了事,反映出宇文泰当初决定进攻洛阳的失策。后方不稳的问题,即使在东西两国已成均势的情况下仍然没有解决好,如果不给予足够重视,内部的问题会比敌国的威胁更严重。

意识到这一点,宇文泰迅速调整了战略,把重点转向了防守。与此同时,南绛郡和邵郡陷落的消息也已传来,宇文泰命老将寇洛率军前赴东雍州,他本人率主力进驻华州,牢牢把住河东和潼关方向。河南方面残余的各郡,以弘农和宜阳为重点经营要塞群加固关东防线,东道军司赵刚进军颍川、鲁阳带,与侯景拒战攻守,权景宣、韦法保在赵刚的节度下纷纷撤回宜阳,逐渐把河南方向的防线稳固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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