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思史——沙普尔二世银盘

银盘，来自伊朗

公元三○九年至公元三七九年

理查德·施特劳斯的交响诗《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曾在电影《2001太空漫游》中被使用，因此很多人都很熟悉，但极少有人知道查拉图斯特拉究竟说过什么，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谁。这恐怕有点让人吃惊，因为他曾创立了世界上最伟大的宗教之一，并有一个更为人熟知的名字——琐罗亚斯特。数百年来，琐罗亚斯特教与天主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并列中东四大宗教，而且是其中最古老的，是第一个将教义用文字记录下来的宗教，对其余三大宗教有着极为深远的影响。如今全世界仍有许多琐罗亚斯特教徒的社群，尤其是在它的发源地伊朗。事实上，今天的伊朗伊斯兰共和国仍保证在国会中为犹太教徒、基督徒与琐罗亚斯特教徒保留特别席位。而在两千年前，伊朗是中东地区的强国，祆教是其国教。 

本文将要介绍的是一个来自公元四世纪的银盘，它略显夸张地表现出伊朗帝国的势力与信仰，盘上的国王狩猎图蕴含着国王维护世界稳定之意。 

当时，基督教刚成为罗马国教。而在伊朗，萨珊王朝几乎在同一时期建立起了高度中央集权、政教合一的国家。伊朗帝国的领土从幼发拉底河一直延伸到印度河流域，用现代地理概念来说，便是从叙利亚一直到巴基斯坦。在数个世纪的时间里，它的实力与罗马相当，是与罗马争夺中东控制权的强有力的对手。银盘上狩猎的萨珊国王是沙普尔二世，他在位时间为公元三○九年至公元三七九年，他成功地统治伊朗长达七十年之久。 

这是一个浅底银盘，大小与形状都类似小号飞盘。它用上好的白银制成，一经转动还会发现它曾用黄金点缀。国王镇定地跨坐在坐骑上，头顶巨大的王冠，冠顶的装饰就像一个带翅膀的地球仪，绶带飘扬在身后，表现出动感。他的衣饰极为奢华：垂坠的长耳环，带精美垫肩的长袖束腰外衣，装饰华美的长裤以及带缎带的鞋子。一副精心塑造的表现财富与权力的仪式性形象。 

也许你觉得这一切不足为奇。国王的形象从来都是装饰华贵的，动物也永远对他俯首帖耳。但这幅图的意义远远超出了普通的财富与权力展示。因为萨珊国王不只是俗世的统治者，也是神的代言人。沙普尔的完整封号表现出他的宗教身份：“神的虔诚信徒，沙普尔，统管伊朗与非伊朗，神之后裔，万王之王。”这里的神当然就是国教琐罗亚斯特教的神。历史学家汤姆·霍兰德向我们介绍了伟大的诗人及先知琐罗亚斯特：

如果你对先知的定义是摩西或穆罕默德，那么琐罗亚斯特便是人类的第一位先知。他的生卒年不详，甚至有人认为他不曾真正存在过。但如果真有这个人存在，他一定生活在公元前一千年的中亚。经过千百年的发展，他的教诲成为琐罗亚斯特教的核心。琐罗亚斯特教逐渐成为伊朗人的国教，在萨珊帝国成立之后，又被立为帝国的国教。 

凡是犹太教、基督教或伊斯兰教家庭出身的人，对琐罗亚斯特的基本教义都不会陌生。琐罗亚斯特是第一位提出宇宙是善恶两种势力斗争的战场的先知，也是他首次提出时间并非永无止境的循环，终会有世界末日，人类将面临最终审判日。这些概念都进入了亚伯拉罕诸教——犹太教、基督教与伊斯兰教的教义里。

如果你注意到银盘上国王的坐骑，一定会大吃一惊。他骑的并不是马，而是长着大鹿角的牡鹿。他直接跨坐在没有镫也没有鞍的鹿背上，左手抓着鹿角，右手的匕首灵巧地刺入鹿脖子，鲜血飞溅。银盘的底部还有另一头垂死的牡鹿。整幅图画都有些不真实，比如他头顶的大皇冠，如果真的在骑行，一定早就掉下来了，而刺死正在飞奔的坐骑更是教人不可思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千百年来，狩猎场景在中东一向是表现王权的普遍形式。我们曾看到叙利亚国王坐在重重护卫的马车里，在安全距离外英勇地杀死了狮子。沙普尔所做的略有不同。他挺身犯险，与野兽单打独斗，并非盲目逞能，而是在保卫臣民的利益。作为臣民的保护神，我们看到他杀死的都是些危害百姓生活的动物，如猎食家禽家畜的猛兽，破坏庄稼和牧场的野猪与鹿等。这样的图画是琐罗亚斯特教式的王权体现。国王猎杀野鹿，象征着消灭混乱，重归神圣的秩序。沙普尔作为琐罗亚斯特教善神的代言人，将战胜一切恶势力，完成身为国王的重大职责。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亚洲艺术教授贵提·艾莎培教授十分强调国王的双重身份：

这是一幅俗世画——狩猎是大部分民众喜欢的消遣，在伊朗尤其盛行——但同时也是当时琐罗亚斯特教思想的表达。人类是神用来战胜黑暗与邪恶的武器，人要遵守教义，一生善言善行，协助造物主赢得最后的胜利。虔诚的琐罗亚斯特教徒因而可以享有圆满的一生，并在死后进入灵魂的乐园。最好的国王不仅是国家的首领，也是宗教的守护者，他维护正义与秩序，是英勇的战士，也是勇猛的猎人。

银盘的用途不只是观赏，更是炫耀。这件奢侈品由一块整银打造，通过在背面敲打制造出浮雕效果。图画中的细节被工匠表现得栩栩如生，他运用不同的手法打造出动物肌肉与国王服饰。图中的重点，即国王的王冠、服饰，鹿的头、尾和蹄都用黄金装饰。当银盘出现在烛光摇曳的宴会上时，黄金将为图画增添生气，让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在国王与野兽的冲突上。这就是沙普尔想展现给人民的形象，他也希望别国如此理解他的国家。萨珊国王曾大量铸造这样的银盘，作为外交礼物送往亚洲各地。 

除了送出具有象征意义的银盘外，沙普尔还派出了琐罗亚斯特教的传教士。这种与政权紧密结合的方式最终被证明十分危险，尤其是当萨珊王朝倒台、伊朗被伊斯兰军队占领之后。汤姆·霍兰德解释道：

琐罗亚斯特教与萨珊王朝被紧紧地绑在了一起。它通过帝国与君主来给自己定位。因而当帝国崩塌后，琐罗亚斯特教也元气大伤。虽然最终这一信仰被保留了下来，但伊斯兰教从来没给过他们与基督徒或犹太教徒相同的尊重。更大的一个问题是，基督徒们就算自己的国家被穆斯林侵占，总还能找到独立的基督帝国或王国，他们知道总会有这样的地方存在。可琐罗亚斯特教徒没有这样的选择。他们曾经的国度全都被伊斯兰占领了。如今就算在琐罗亚斯特教的发源地伊朗，琐罗亚斯特教徒也为数不多。

虽然教徒的数量不算多，但他们的一些核心教义，如世界的善恶之争，以及世界末日的观念，依然有巨大影响。如今中东依然政局不稳，末日启示和正义必胜等观念仍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政局。这些观念都源自琐罗亚斯特教，如今为犹太教、基督教与伊斯兰教共有。德黑兰政治家提到的“大撒旦”，华盛顿政治家所谴责的“邪恶帝国”，这些都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