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霍克森胡椒瓶

银罐，发现于英格兰萨福克郡霍克森

公元三五○年至公元四○○年

数千年前，东方的香料便已传入西欧。在咖喱成为一道英国国菜之前，不列颠人老早就盼望着来自印度的异域风味能对这个岛国沉闷的食物有所调剂。对诗人乔治·赫伯特来说，“香料国度”是一个完美的比喻，唤起了人们对远方的无尽想象与无尽渴望。因此，千百年来，香料既是诗歌的主题，也是贸易的主角。远东与欧洲之间的香料贸易让葡萄牙与荷兰大获其利，同时也引发了无数场血腥战争。公元五世纪初，香料买卖已遍布罗马全境。公元四○八年，西哥特人进军罗马，退兵的条件是巨额赔款，包括黄金、白银、大量的丝绸以及一吨胡椒。这种珍贵的香料在整个罗马帝国境内都大有市场，从印度一直到本节物品的发现地东安格利亚。

我们如今称为萨福克的地区，对罗马人来说算是远西，它是罗马的西部边陲。公元四百年左右，不列颠几百年来的和平与繁荣即将结束于一场混乱。罗马帝国在西欧四分五裂，在英格兰的影响力也逐渐减弱。在动荡时期，富人的处境十分危险，不再有军队来保护他们的财产，因此，他们逃亡时留下了极为珍贵的宝藏。本文中的物品便是在公元四一○年左右埋藏在萨福克霍克森地区的金银财宝中的一件，一九九二年，它在埋藏一千六百余年后终于重见天日。

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位罗马夫人的半身雕像，服饰华美，挂着长耳环，发式精巧繁复，发辫盘在头顶。一望即知，这是位庄重的贵妇，衣着入时。雕像高约十厘米，大小如同一个胡椒罐。而它也恰恰就是一个银制胡椒罐，底部有精巧机关，可以控制胡椒的倒出量。只要扭动把手，就可以选择全开、全闭或半开。胡椒罐显然是富人所有，设计目的是为了增加生活乐趣。夫人的脸部由白银制成，眼睛和嘴唇却使用了黄金，如遇烛光闪烁，它们就如同会动一般。在萨福克的宴会上，它一定曾是话题焦点。

公元四十三年，英格兰成为罗马帝国的一部分。因此到制作这个胡椒瓶的时期为止，英国已由罗马统治了三百余年。本地的不列颠人与罗马人混居、通婚，所有人都采用了罗马的风俗习惯。罗马贸易专家罗伯塔·汤伯尔阐述道：

罗马人来到不列颠时，带来了大量罗马的物品、文化以及社会习俗，让不列颠人感受并逐渐认同了罗马文化。葡萄酒和橄榄油都来自罗马，而胡椒是这个系列中更为珍贵的物品。

罗马人十分重视饮食。掌管厨房的奴隶厨师长每天都要为他们准备大量佳肴。一份高级菜单应该包括：洒有蜂蜜与罂粟籽的睡鼠，身下围着用蛋糕做的吸奶小猪、腹内填满活鸫鸟的整头野猪，以及作为结束的、苹果和伪装成鱼类或禽类的猪肉。这样丰富的菜单自然离不开大量的调味品，而当时最主要的香料便是胡椒。

为何这种香料具有如此持久的吸引力呢？我曾询问过作家克莉丝汀·麦克法登在食物中加入胡椒的重要性：

人们对胡椒的欲望永无止境，甚至为了它大动干戈。每一份罗马食谱的开头都是：“把胡椒放进……”

一位二十世纪早期的大厨认为，没有别的哪种香料能为如此众多的食物提味，不管甜咸，都能搭配。它含有一种名为胡椒碱的生物碱，能给人辛辣的口感，让人大量出汗，从而降低体温，使人在炎热的天气里感觉舒适，同时也能促进消化，刺激味蕾，促进唾液分泌。

离罗马最近的胡椒原产地是印度。罗马人让货船往返于印度洋上，将货物运抵地中海。整支商队满载着胡椒从印度来到红海，然后穿越沙漠到达尼罗河岸，再通过河路、陆路与海路到达罗马帝国。这一贸易网络复杂而危险，但利润奇高。罗伯塔·汤伯尔补充道：

斯特雷波称，一世纪时，每年都有一百二十艘船从红海港口米奥斯－霍米斯前往印度。当然，在红海别的港口以及别的国家也都有开往印度的船只，贸易金额巨大。一份穆吉里斯的莎草纸文献记载，整船胡椒价值七百万赛斯特帖姆，而当时罗马士兵一年的薪俸仅为八百赛斯特帖姆。

因此，让本节中的这个胡椒罐保持常满状态必然会花去大笔开支，但胡椒瓶的主人还拥有三个类似的银罐，其中一个的外形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赫拉克勒斯，另两件则是动物造型，用来盛放胡椒或其他香料，简直奢侈得惊人。尽管如此，胡椒瓶也只是这批埋藏的宝藏中的一小部分。当时出土的一个柜子里有七十八把普通汤匙，二十把长柄勺，二十九件金饰，以及一万五千多枚金银币。硬币上共有十五位君主的肖像，距今最近的一位是公元四○七年登基的康斯坦丁三世。由此我们推断，这批宝藏的大致埋藏时期一定在此之后。差不多就在此时，罗马帝国在英国的统治迅速崩塌。

我们再来看看这个贵妇造型的胡椒瓶。这位夫人的左手骄傲地握着一卷纸，右手的食指搭在上面，造型很像一个在毕业照中自豪地展示证书的学生。这告诉我们，这位女性不仅出身高贵，而且接受过良好的教育。罗马女性不能参与法律、政治等领域，但在艺术方面的课程却很多。成为一名淑女需要精通歌唱、弹奏、读写及绘画。虽然不能公开露面工作，但一名这样的女性必然也发挥着相当的影响力。

从胡椒瓶上我们无法确认这位女性的身份，但宝藏里的其他东西留下了一些线索。一只金镯上刻着“UTERE FELIX DOMINA JULIANE”，意为“愿它带给你快乐，朱利安女士”。虽然她未必是胡椒瓶上的那位贵妇，却一定是胡椒瓶的主人。另有数件物品镌着“奥列里乌斯·乌尔西努斯”的名字，他会是朱利安的丈夫吗？这些物品的体积都不大，但价值极高。它们一定曾是一个罗马富裕家庭的财产，在政权崩塌之时，他们所受的冲击最大。古代世界没有瑞士银行账户，只能将财宝都埋藏起来，希望日后有归来挖宝的机会。但朱利安与奥列里乌斯没能再回来，财宝一直深埋地底，直到一千六百多年后，一名叫埃里克·劳斯的农夫丢了一把锤子，他带着金属探测器去找锤子，却在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宝库。当然，锤子最后也找到了，它也成为大英博物馆的藏品之一。

如果没有考古学家、人类学家、历史学家等人的辛勤工作，许多历史物品对我们来说都毫无意义。而如果没有像埃里克·劳斯这样的寻宝人，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它们的存在。他们的发现改写了不列颠的历史。埃里克发现了几件文物之后，立刻通知了当地的考古学家。他们记录了详细的出土地点，并将宝物连同附近的泥土一起取出研究。工作人员用了数周的时间进行细致挖掘，取出了所有文物，并弄清了它们当年的摆放方式。用于存放宝物的宽约六十厘米的木箱已基本腐朽，但里面物品的位置没有变动。我们的胡椒瓶与一堆长柄勺、几个小银罐和一把造型为跃起的母虎的漂亮银把手摆在一起。在箱子顶层还有用布仔细包裹的一些首饰，如项链、戒指和金链条等，主人不知道是否还有一天能再次佩戴它们。通过这些物品，我们仿佛能近距离地感受到让这些人惶惶如惊弓之鸟的灾祸。

宝藏中的一把汤匙上刻着“VIVAS IN DEO”（愿主保佑你），这是一句常见的基督教祝词，因此宝藏的主人很可能是基督徒。当时，基督教作为罗马帝国的国教已达百年。它与胡椒一样从罗马来到了英国，如今，帝国早已消失，但它们依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