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思史——奥古斯都头像

青铜像，发现于苏丹古城麦罗埃（今尚迪附近）

公元前二十七年至公元前二十五年

恺撒·奥古斯都是第一任罗马皇帝，世界史上最著名的统治者之一。大英博物馆的罗马厅陈列着一具他的青铜头像，虽然已失去了光泽，但仍散发着领袖魅力与威严，让人难以忽视其存在。他的眼神锐利，内涵丰富，不管你站在哪里，都无法与他的视线相接。他的目光越过了你，注视着对他来说更为重要的东西：未来。

他的头发短而卷，带着点孩子气，略有些凌乱，不过这种凌乱是刻意为之的，很明显花了很长时间才做出了这个造型。这具雕像经过精心规划，将年轻与权威、力与美、野心与实力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在当年就极具辨识度，之后也经受住了时间的洗礼。

头像比真人稍大，略微前倾，仿佛在与人交谈。也许在某个瞬间，你会觉得他是和你我一样的普通人，但这只是错觉。他是基督诞生时期的罗马统治者。头像制作之时，他刚打败了安东尼与克里奥佩特拉，占领了埃及。他正走在一条通往帝王荣耀的大道上，这也是一条成为神的道路。

之前我们介绍的几样统治者用于表现权威的物品都较为间接，需要动用联想。只有这件是纯粹以统治者的个人形象来表现权威的。这尊比真人略大的青铜头像传达出清晰的信息：我很伟大，我是你的君主，凌驾于一切日常国政之上。但讽刺的是，这尊头像曾被罗马的敌军缴获，颇为屈辱地被埋了起来，最后才来到大英博物馆。奥古斯都的荣光并不像他自己想象中那样完美无瑕。

奥古斯都是恺撒大帝的甥孙。公元前四十四年，恺撒遭到暗杀，奥古斯都继承了他的财富与权力。管理罗马共和国的重任猛然落到了年仅十九岁的他肩上。

当时他还叫屋大维，在争夺绝对统治权的斗争中，他迅速战胜了所有对手。公元前三十一年击败安东尼与克里奥佩特拉的亚克兴海战成为他崛起的关键。在将意大利、法国、西班牙、利比亚和巴尔干半岛收入囊中之后，奥古斯都效仿亚历山大大帝占领了最富庶的埃及。尼罗河王国的巨大财富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把埃及变成了罗马的一个行省，之后又把罗马共和国变为了他个人的帝国。在帝国境内，各处都树起了新君的雕像。事实上，作为一位雷厉风行的统领，刻画屋大维的雕像已有数百尊之多，但公元前二十七年，元老院授予他奥古斯都的尊衔，意为“神圣者”，以确认他在政治上的无上特权。新的地位需要新的雕像来展现，本文中的头像便应运而生。

这尊头像制作于奥古斯都称帝后一至两年内。这尊比真人略大、充满了力量的头像将他塑造为一名勇士。尽管雕像在颈部折断，但其余部分的青铜仍状况良好。这副面容以不同的形式出现在罗马帝国的每一个城市里，为成千上万的公民所熟悉。这就是奥古斯都希望自己留给百姓的形象。虽然他是地道的罗马人，却希望百姓知道他也是希腊文化的继承者，功绩堪与亚历山大大帝比肩。罗马历史学家苏珊·沃尔克解释道：

在成为地中海地区的君主、接受了新衔之后，奥古斯都需要一个全新的形象。他不能复制恺撒的头像，因为恺撒的肖像看起来就像个暴躁的罗马老头：骨瘦如柴兼又谢顶，采用了传统的罗马雕刻手法，完全未加美化，有损罗马君主的威名。而现在奥古斯都正在建立一个全新的政治系统，因此需要一个全新的与之相称的形象。他使用了自己三十多岁时的相貌，直到七十多岁去世时仍未变更。他的所有雕像都没有任何年龄的变化。

这就是力量与青春永驻的奥古斯都。他仍保留了罗马共和国的表面形式，执政手段灵活狡黠，恩威并施，成为后世野心勃勃的统治者们的榜样。他铺设新的道路，建立了更高效的邮递系统，使帝国的中央控制更为有力，他的形象也变得随处可见。他整饬并加强原本就战无不胜的军力，保卫疆土，扩大版图。在他统治的四十年中，政治稳定，国内战火平息，罗马进入了长期稳定并繁荣发展的黄金时期，史称“罗马和平时期”。在通往权力顶峰的途中，奥古斯都曾经历过残暴的斗争，但在成为君主之后，他并不希望百姓将自己看作暴君。他用了种种措施来获取百姓的信任，最终成为他们所爱戴的君主。我曾问过伦敦市长兼古典文化学者鲍里斯·约翰逊对奥古斯都的看法：

他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政治家。如果要选十一位世界上最负盛名的政治家、外交家和理论家来组成一支球队，奥古斯丁应该是队长兼中场球员。

他是罗马帝国团结一致的关键。在西班牙和高卢，无论走进哪座神庙，都能看到随身佩带奥古斯都头像，或将他的半身像缝在自己衣服上的女性。罗马人举行晚宴时，旁边的壁炉架上摆放着他的半身像，就像这座一样。他能让整个帝国完全效忠于他的政府。事实上，成为罗马帝国的官员，便意味着你成为奥古斯都教的一名神父。

持续不断的宣传让百姓保持着宗教般的狂热。整个欧洲都有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城镇。现代的萨拉戈萨曾被叫作恺撒·奥古斯都之城。奥格斯堡、欧坦和奥斯塔都是他名字的变体。他的头像被印在硬币上，雕像也随处可见。但大英博物馆所藏的这具头像并非来自某座普通雕像，它涉及另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向我们展现了帝国的阴暗面：在展现罗马威仪的同时，它也揭开了笼罩在帝国头上的阴影。

这尊头像来自曾伫立在罗马国境最南端的一座全身像，位于今埃及与苏丹之间，很可能就在阿斯旺附近的沙伊尼镇。这里向来是国际地缘政治的断层线，地中海文化与非洲文化在此短兵相接。根据作家斯特拉博的描述，公元前二十五年，苏丹麦罗埃王国的军队在强悍的独眼女王坎迪斯的带领下，攻占了埃及南部的数个罗马城市。他们把雕像运回麦罗埃城，修建神庙庆祝胜利，并将伟大的奥古斯都的神圣头颅埋在了神庙的台阶之下。这是一次极有预谋的侮辱。自此以后，每个踏上台阶、进入神庙的人，都将罗马皇帝踩在自己的脚下。今天，如果你近距离观察，还能看到青铜表面镶嵌着来自非洲沙漠的细小沙粒。这是罗马帝国荣耀之上的耻辱标记。

但这场羞辱仍未结束。强硬的坎迪斯派使者去协商和平条款。最后奥古斯都亲自处理此事，几乎答应了使者的所有要求。他以极高的代价维护了罗马的和平。作为精明的政治领导者，他随后让强大的帝国宣传机器把这段故事抹掉了。

奥古斯都的一生成了统治者如何获取并保有权力的范本。经营自身形象是巩固权力的关键。苏珊·沃尔克这样描述：

除了展示自己成为“奥古斯都”那日的形象之外，他其余的形象都颇为谦逊。他经常以穿着罗马宽松外袍的形象示人，用袍子罩住头部以示虔诚。有时他的形象是一个即将带领队伍投入战斗的将领，但事实上他从未亲征过。我们拥有来自罗马帝国的超过二百五 十种奥古斯都雕像。面部形象大致相同，辨识度极高，且历久弥新。

永恒的形象应有永恒的名字与之相配。奥古斯都死后，元老院宣布他为神，所有罗马人都应敬拜。他的两个名号——奥古斯都和恺撒——被每一位继任者沿用下来。鲍里斯·约翰逊说：

奥古斯都是罗马的第一任皇帝。他所创建的罗马帝国成为后世君主竞相模仿的对象。不管是俄罗斯沙皇、德意志皇帝、保加利亚沙皇、墨索里尼、希特勒还是拿破仑，他们都曾试图模仿罗马的个人崇拜及治国方式，而这些都始于奥古斯都。他是历史上第一位“国家元首”。

伟大的君主创造伟大的国度。但帝国内平民的日常生活其实更受到公共爱好与消遣方式的支配。在罗马和平时期也不例外。接下来的几件物品都来自罗马和平时期，能让我们深入了解当时人民的生活。它们都与香料和丑闻有关。首先要介绍的是为巴勒斯坦一位爱恋男童的男士制作的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