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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思史——武器王座

历史大观园 工业革命 2020-07-01 20:25:36 0

博物思史——武器王座

使用武器部件制作的椅子,来自莫桑比克马普托

公元二○○一年

下面将要讲述的这件物品,它虽记录了战争,却并非为了歌颂战争或发动战争的统治者,就这个意义而言,它在我们整部书中是前所未有的。武器王座是一把用不同枪支的零部件拼成的椅子,这些枪支制造于不同的国家,之后流入非洲。如果说批量生产和大众消费是十九世纪的主要特征,那么二十世纪则以大规模战争和屠杀著称:两次世界大战,斯大林的大清洗运动,犹太人大屠杀,广岛核爆炸,柬埔寨屠杀场,卢旺达惨案……简直不可尽数。如果非要为这些大灾难找出一片小小的光明面,那么得说,二十世纪前所未有地清楚记录下了战争中普通民众所承受的莫大痛苦,记录了那些为战争付出生命的士兵和百姓。无名烈士墓遍布世界各地,武器王座也是遵循这一传统的产物。它是莫桑比克内战中所有死难者的纪念碑,记录了战争对一个国家乃至整个非洲犯下的罪行。最非同寻常的是,这样一件纪念品、一件艺术品,却向我们陈述着希望与决心。武器王座是人类的悲剧和胜利不分彼此的写照。 

本书的这最后几节将记述在十九世纪一度昌盛壮大的帝国的衰退,以及新的全球意识形态和国家身份的兴起。这一切在后殖民时代的非洲上演得最为血腥。十九世纪后期的非洲争夺大战,主要以英、法、葡三国殖民势力瓜分非洲作结,德国、意大利、西班牙和比利时亦分得一杯羹。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非洲大陆上的独立运动风起云涌,各国在六十年代后逐渐赢得了独立。但在脱离欧洲势力的过程中,它们仍然经历了一番痛苦的斗争。独立通常要诉诸战争,因此多会导致新生国家的内乱,甚至是内战。对此,加纳外交官、前联合国秘书长科菲·安南在个人经历和工作经历中都有所体会:

我觉得我们必须首先看到一个前提:这些国家大部分都没有任何统治经验,因而治理国家、处理问题时,几乎凡事都要从零开始。这些国家的历史上有过公务人员,但几乎没有人真正懂得该如何领导或管理国家。我认为,争取独立和治理国家所需要的能力并不相同。但人们总是自然地预设,那些为独立而战的人做好了管理国家的准备。因此,他们在这方面有很多需要学习的东西,而族群间的猜忌,即认为某个部落或团体得到了相对多的利益,常会导致紧张关系以及对稀有资源的争夺,暴力与冲突便时有发生。

这些脆弱而缺乏经验的政府要么向东方共产主义阵营寻求支援,要么投靠西方资本主义阵营,而这两大阵营都渴望扩充自己的队伍,因此,十九世纪的非洲领地之争到二十世纪演变成了意识形态之争,结果导致数量可观的武器流入这片大陆,一系列血腥内战由此拉开序幕。莫桑比克内战便是其中最惨烈的一役。 

这把王座完全由枪支的零部件搭成,但其形状却类似传统的木椅——那种通常会被放在厨房或餐桌旁的家用椅,不过这也是它唯一的传统之处。组成这把椅子的枪支串联起了莫桑比克整个二十世纪的历史。最古老的是两把老式的葡萄牙式G3步枪,它们被用作了椅背,真是恰如其分,因为莫桑比克正是在一九七五年推翻葡萄牙近五百年的殖民统治后才取得了独立。当时,左翼抵抗势力莫桑比克解放阵线在苏联及其盟国的扶持下赢得了胜利。这解释了为什么椅子其余部分的材料都生产于共产主义阵营:扶手来自苏联的AK-47,椅座则是波兰和捷克斯洛伐克的步枪,一条前腿是朝鲜自动步枪的枪管。这是家具形式的冷战,体现了东方阵营在非洲以及全世界扩大共产主义影响的努力。 

莫桑比克解放阵线于一九七五年掌权之后,莫桑比克这一新生国家成了信仰马克思与列宁主义的国度,它公开表态与邻国为敌,包括白人控制的罗得西亚,即今天的津巴布韦,以及实行种族隔离的南非。作为回应,罗得西亚和南非发起并扶持了对方的敌对组织津巴布韦民族抵抗运动,试图颠覆新政权。因此,在莫桑比克独立后的头十年里,国内经济崩溃、战乱血腥。组成王座的枪支便是在内战中使用过的。它们造成了一百万人死亡,数百万人流离失所,留下了三十万嗷嗷待哺的战争孤儿。十五年后,和平才最终降临。一九九二年双方进行了协商,领导民众开始重建国家。战争业已结束,但留下了许多枪械。正如安南所了解的那样,让习惯战争生活的一代人回归和平安宁的社会是极为艰难的,因为很多士兵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

这让我想起在塞拉利昂的冲突中,有很多娃娃兵上了战场。他们只有八岁或十岁,背上的AK-47步枪几乎和他们一般高。他们是被训练来杀人的。我曾以联合国维和行动负责人的身份与一些维和人员一起前往塞拉利昂,试图找出解救这些孩子的方法,训练他们为冲突结束后的生活做好准备。 

一个社会一旦想处理好自己的过去,就必须解决两大至关重要的问题。一是要有能力进行调停,二是要审视社会并自问“发生了什么?”“我们怎么走到这一步的?”“要怎么做才能保证这些恐怖事件不再重演?”等等。

莫桑比克面临的最大问题,便是如何让数百万支留存于世的枪支退役,并帮助这些昔日的士兵及其家人回归正常生活。武器王座成了这一重建过程中激励人心的要素。它是至今仍在进行的“将武器变成工具”这一和平项目的产物。该项目通过政府提出赦免条件,让交战双方自愿将上过沙场的武器上缴,以换取一些积极实用的工具——锄头、缝纫机、自行车、建材等等。对老兵们来说,交枪不啻壮举,对家人乃至整个国家都有重大意义。这一项目帮助民众摆脱了对枪支的依赖,破除了困扰莫桑比克多年的暴力文化。它甫一启动便收到了超过六十万件武器,它们被转交给艺术家,在被作废之后制成了塑像。该项目的赞助人、莫桑比克独立后首任总统萨莫拉·马歇尔的遗孀、如今为纳尔逊·曼德拉之妻的格拉萨·马歇尔曾说,项目意在“从年轻人手里收走死亡工具,为他们创造致富机会”。同时,枪支本身也变成了艺术品。

这一项目于一九九五年由莫桑比克基督教理事会的圣公会主教迪尼斯·申居伦发起,并得到了基督教互助会的支持:这一项目旨在解除民众脑中和手里的武装。为什么这个世界竟有人挨饿,为什么这个世界竟有医药短缺?而与此同时,能动用的钱几乎会立刻用于武器装备的开销,数目之巨我只能用震惊来形容。 

我认为自己应该为创造和平尽一份力。当然,我们有《圣经》里的《弥迦书》和《以赛亚书》作依据,里面说,他们将铸剑为犁,人们会坐在树下,无忧无惧。 

我们发现有许多纪念物都是歌颂战争的,也知道它们都是由艺术家创造的,因此我们邀请了一些艺术家,并问他们:“你们能否发挥才能来歌颂和平?我们有很多枪,你们能不能想办法利用枪的部件来传达和平的信息?”在这样的背景下,艺术家们开始打造各种艺术品,作品之一便是这把武器王座。

武器王座出自一位名叫凯斯特的莫桑比克艺术家之手。他选择制造一把椅子并称之为王座,这立刻带给人一种特别的讯息。椅子不同于凳子,它在传统的非洲社会极为罕见,通常为酋长、王子与国王专属,因此它的的确确是王座。但这把王座并不是给某个人坐的。它不属于某位统治者,而是传达出新莫桑比克的治国理念——和平调解。 

正因为这件物品被塑造成椅子的形象,它带给我一种别样的感伤。谈及椅子的时候,我们总会用拟人化形容,比如会说它的腿、(扶)手和(椅)背。毕竟,它们的设计目的就是为了贴合人类的形体,它们也几乎成了活着的人的隐喻。而制作这把椅子的武器却常常造成人的背部、手臂、腿脚伤残,因此格外令人不安。 

凯斯特的家族中也有成员在冲突中致残:

我本人并没有受到内战的直接影响,但我有两个亲人失去了腿。一个踩在地雷上被炸断了一条腿。另一个是我的表亲,他为莫桑比克解放阵线战斗,也失去了一条腿。

但凯斯特创作这把椅子的目的意在传达希望。两把步枪的枪托构成了椅背。如果你仔细观察,上面似乎各有一张面孔,一对螺钉孔是眼睛,一条皮带长孔则是嘴。它们看起来似乎在微笑。凯斯特注意到了这种意外的视觉效果,于是决心对其加以发挥,从而否定枪支的主要功用,并赋予这件艺术品一个基本的内涵,他有如下解释:

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冲突。笑脸不是我雕刻出来的,而是枪托本身的一部分。螺钉孔和用来挂枪支的枪带痕迹都是原有的。因此我选择了最具表现力的枪支和武器。在顶部你能看到一张笑脸,还有另一张在另一杆枪托上。它们好像在向对方微笑着说:“我们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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