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鸠摩罗什(东晋时期后秦高僧)

两朝皇帝发兵万里掳请而来的译经大师

鸠摩罗什简介

鸠摩罗什:鸠摩罗什(343-413),东晋十六国时期后秦高僧,中国汉传佛教四大佛经翻译家之一。又译鸠摩罗什婆、鸠摩罗耆婆,略作罗什。意译童寿。罗什父鸠摩罗炎出身天竺望族,后至龟兹,生罗什。罗什7岁随母出家,初学小乘,后到罽宾、沙勒,遇到莎车国大乘名僧,改学大乘。博读大小乘经论,名闻西域诸国,在汉地也有传闻。前秦建元十八年(382)苻坚遣吕光攻伐焉耆,继灭龟兹,将罗什劫至凉州。三年后姚苌杀苻坚,灭前秦,吕光割据凉州,罗什随吕光滞留凉州达十六、七年。后秦弘始三年(401)姚兴攻伐后凉,亲迎罗什入长安,以国师礼待,并在长安组织了规模宏大的译场,请罗什主持译经事业。之后十余年间,罗什悉心从事译经和说法。

鸠摩罗什传记——

家世之奇智子之生

东晋康帝建元元年(343),西域龟兹国的一户贵族家中,降生了一位智子。

刚刚出生的婴儿,怎么能说他是智子呢?说来话长,这还得从他的父母讲起。

这一贵族之家的男主人名叫鸠摩炎。他本是印度人,其父名叫达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权倾朝野,名重全国,连皇帝也怕他三分。这也难怪,一方面达多的祖上一直是国家的望族,连续好几代都担任相国之职,所以,也算是名臣之后,有功于国家;另一方面,达多又能继承代代相习的家风,好学善思,也是全国有名的大学者,文治武功,样样精通,所以,全国上下没有人不尊敬他的。

可宫廷之中,难免有你争我斗之事,要真正我的天做到出污泥而不染,在其它行业还可以,在这个政治斗争的旋涡中就很难了。尽管由于达多的权力与地位无人能动,可那些阿谀之辈隔三岔五地登门“拜访”,又是“求教”,又是“邀请”,弄得达多时常慨叹清静难得,知音难寻。这种情况对其子鸠摩炎来说不能不受些影响。

眼看着鸠摩炎一天天地长大了,其父达多总算有了指望。因为按先朝早已定下的规矩,达多家的相国之位是世袭的,鸠摩炎长大成人,自然可以承继其父的相国之职。达多心里想着早点让位于儿子,以便早日享受清净之乐。可他哪里知道,随着鸠摩炎一天天长大,宫廷之中的污浊之风却使他日益厌烦起来。

那时,人们分析达多让位鸠摩炎只是迟早的事情,所以谄媚者蜂拥而至,公子长公子短地奉承,今日请吃,明日送礼,有的人甚至把自己的千金小姐推到前边,真是为权利故,不惜丢人现眼,丑态百出。其实,这些人并不了解鸠摩炎,他们的做法,不但没有得到好感,反而让鸠摩炎感到恶心。

鸠摩炎十八岁这年,其父达多向王室提出辞职隐修的请求。因为按当时印度人的习惯,五六十岁的时候,就要出家到野外某清净的地方,如森林、山洞等地隐居修行。对于达多这种名士型相国来说,隐修的欲望比一般人更强烈。皇帝尽管再三挽留,可还是说服不了达多,只好发下一道圣旨,由鸠摩炎继任相国之职。

消息一传开,达多家族的男女老少欢天喜地,因为这标志着他们家族的相国之职又延续了一代。朝廷上下的大臣小将也纷纷出马,有上表相贺的,有送礼结缘的,有登门求教的,还有以美女相送盼望与之为妻的。国中的老百姓听说鸠摩炎要当相国,也很高兴,因为这位前相国之子的聪明与仁慈早已名闻天下,他们正盼着这位年轻的相国能推行仁政,为他们带来一些衣食之惠。

可不久他们都失望了。原来,皇上圣旨一下,达多便高高兴兴地要去隐居清修。谁知鸠摩炎竟然也要随父同行,达多不免大吃一惊。这也难怪,他以前很少与儿子促膝相谈,所以,也不理解儿子的内心世界。他以为让位与儿子,可以使他有一个春风得意、一展宏图的机会,这对年轻人来说总是有很大诱惑的。所以,他便没有与儿子商量。谁知,事到如今,儿子却对出任相国之职不感兴趣,年轻轻的音像竟要出家清修,弄得达多哭笑不得。

怎么办?达多思前想后,左右为难。他并不可惜相传数代的相国之职毁弃于他的手里,更不会为儿子的决定而遗憾,但身为相国的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什么时候食过言?什么时候忘过恩?在皇帝面前答应的事情怎能悔改呢?何况,皇恩浩荡,数代相承,又怎能忘恩负义?不仁不义之事,达多是作不出来的。万般无奈的他,只好苦口婆心地劝儿子。可一向听话的鸠摩炎,在这个问题上竟顽固不堪,没有丝毫动摇的余地,使得达多毫无办法。最后,他只好摆出两条路,让儿子选择:要么继承相位,要么断绝父子关系,离开天竺之土。达多以为,这一招儿会起作用的,因为别说断绝父子关系,就这离开天竺之土,还不等于开除了他的印度国籍,剥夺了他作印度人的权利。

鸠摩炎明确告诉父亲,这两条路他一条也不选择,他要走的是第三条路,即只是出家修行。父亲一听,顿时火冒三丈。而鸠摩炎依然无动于衷,他稍作准备后,只身一人离家而去。父亲达多已顾不得往日的温文尔雅,大骂道:“你辜负皇恩,你没有资格在天竺这块土地上生存,你给我滚得远远的!”

就这样,鸠摩炎放弃了相位,离家出走了。那时,恒河中下游的笈多王朝已逐渐强大起来,各小国尽管都自称为天竺之主,但危机四伏,大多是勉强维持。鸠摩炎所在的国家尽管稍好一些,但也不可能高枕无忧。在这种形势下,佛教却得到了迅速的发展,特别是小乘的说一切有部和大乘的中观学派,更是风靡全印,中印与西北印度一带尤其盛行。鸠摩炎出家后,一路向西,云游巡礼,拜师求学,逐渐成为一名虔诚的佛教徒。

鸠摩炎不知是命中注定,还是临走时其父那句“滚出天竺”的训斥,他在印度云游多年之后,听说龟兹(今新疆库车)佛教兴盛,于是不远万里,翻越海拔四五千米的葱岭,来到西域,从此便脱离了天竺的国土。

龟兹,在有些史书和佛教文献中也作丘兹、归兹、鸠兹、俱支囊、屈茨、屈支、拘夷、俱支等,位于今新疆塔里木盆地的北侧,是古代中国西北沟通中外交通的天山南麓的北道中心。自三世纪初期以后,龟兹成为西域各国中最强大的国家之一。据《魏书》记载,当时西域的姑墨(今新疆阿克苏)、温宿(今新疆乌什县)、尉头(今新疆阿合奇县东)等国皆役属于龟兹。

自东汉永元三年(91)班超废龟兹王尤利多而立白霸以来,龟兹国王始终由白家世袭。鸠摩炎来龟兹时,白家统治正处在鼎盛时期。当时,龟兹城里外三重,巍峨坚固,壮丽辉煌。国王有一个妹妹,名叫耆婆,长得花容月貌,清纯娇媚。白皙的皮肤,红红的嘴唇,水汪汪的大眼,黑黝黝的头发,修长而美丽的身姿,甜美而纯净的笑颜,不但是王室的明珠,也是西域各国人人尽知的一代佳丽。多少个公子王孙爱在心头,长夜相思,望眼欲穿。可这位耆婆小姐却就是一个也看不上。

转眼间,耆婆已到了二十岁。说来也奇,原来不爱学习的她,突然间喜欢上习文弄墨了。更奇的是,她竟能过目必解,一闻则诵,具有超常的记忆力和理解力。这一下,她的名声就更大了,“识悟明敏”的赞誉传遍遐迩,人们把她视为女中奇士,国中一宝。

这时,有一位罗汉,名叫龙摩瞿沙,奉敕来王官作内道场,便有幸见到了耆婆。这罗汉有很多神通,一看便知道耆婆身上有一颗赤色的痣,这是一种难得的吉相,有此痣者必定颖悟超群,证成正果。若其怀孕,则必能生出像佛的十大弟子之一舍利弗那样的大智慧之子。后来一问,耆婆身上果然有这么一颗赤痣,只是罗汉说的其他事情,人们总是半信半疑。

随着年龄的增长,耆婆的美丽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迷人。因为,昔日的清纯娇媚又增添了几分丰满与温柔,真可谓国花怒放,香艳至极,只可惜有人欣赏,却无人敢摘,一朵诱人的花儿,就这样孤独地摇曳在芸芸众生之中。

恰在这时,鸠摩炎来到了龟兹。

如前所述,鸠摩炎乃豪门望族之后,如今弃相位之荣华富贵,行沙门之清修苦炼,浪迹林泉,云游天涯,加之聪慧超人,修行有道,很快便名扬四方,誉满天下。龟兹王早就听说过这位稀世奇士的传闻,所以对他也是久已仰慕在心。这时,听说鸠摩炎来到龟兹,心里十分高兴,当即领了一班人马,来到城外迎接。

那时,龟兹佛教极为兴盛,光三重城廓之内,就有佛塔佛庙近千座,僧尼达万人以上,成为葱岭以东地区佛教的中心。各国出家者云集这里,诸国王也纷纷捐资在此建寺,龟兹王更是崇佛虔诚。据史载,他建的佛寺“修饰至丽”,连他的王宫,也到处“立佛形像,与寺无异”(《出三藏记集》卷十一)。如今来了一位“相国僧人”,龟兹王更是恭敬供养,顶礼膜拜。很快,龟兹王宣布礼请鸠摩炎为国师,敕住王宫,礼遇优厚。

鸠摩炎自有一股望族的超群气度,不光身材魁梧,面容坚毅冷峻,而且那悬河无碍的辩才和满腹经纶,着实使人折服。如此风流的男人,天下哪个女子不爱呢?可鸠摩炎心在佛法,志求超世,终生以悟道为至高目标,向来把男欢女爱之事视作凡俗欲流,所以,对娶妻成家之事毫无兴趣,对前来提亲的人也拒之千里。

可事情的发展有时并不完全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因缘到时避不开,因缘去时追不来。鸠摩炎一到龟兹,缘法在他面前却发生了质变。

却说耆婆这位绝代佳人自鸠摩炎到来之后,封闭了多年的少女之心,这时却慢慢地复苏了。对男人一向不屑一顾的她,怎么一见到鸠摩炎就变得殷勤起来。幸好她是王妹,自有很多机会接近鸠摩炎。随着时间的推移,耆婆便越来越离不开鸠摩炎了,这位倾国倾城的佳丽,终于有了自己的意中人。

可事情并不这么简单。当耆婆向鸠摩炎羞涩地表达了少女的一片纯情后,鸠摩炎非但不珍惜,不庆幸,反而如遇洪水猛兽,无情而生硬地拒绝了。耆婆这位情窦初开的非凡女子怎么能承受得了。她犹如坠身冰窖,茶饭不思,日夜不宁,失魂落魄,度日如年。

可鸠摩炎却像无事一样,继续着内道场中的法化事业。他登坛说法,授徒传道,咨议国事,神辩异教,依旧是一位洒脱飘逸的沙门奇士。然而,越是这样,越让耆婆牵肠挂肚,这位痴情女子已经被爱情之火煎熬得瘦了一圈。

妹妹的心事终于让皇兄知道了。这还了得,妹妹之苦就是哥哥之忧,鸠摩炎尽管是可尊可敬的俊杰之士,可身为皇上,总不能让心爱的妹妹受到委屈。如此一来,又演出了一系列曲曲折折的故事。最终,还是皇权大于一切,鸠摩炎虽潇洒半世,还是不得不在龟兹王指定的日子里,被迫与耆婆举行了结婚仪式。

不知是因为耆婆的美丽动人。还是因为鸠摩炎的俗心复活,不久这个小家庭便充满了柔情蜜意,从而开始了正常的生活历程。不久,耆婆怀孕了,这腹中的小孩正是本文要介绍的鸠摩罗什。

再说耆婆有了身孕之后,鸠摩炎对爱妻温存备至,照管得十分周到。耆婆更是爱意如醉,笑颜灿烂。

当时,龟兹城北四十里有座高山,山上有座佛寺名叫雀离大清寺,简称雀离寺,或雀离大寺,有人也称之为致隶伽蓝。这里住有六十多位和尚,个个都是大德名僧。前文提到的曾应邀人宫作法事的达摩瞿沙罗汉就住在这里。由于龟兹王宫上下崇信佛法,这批高僧自然成了龟兹王族的礼拜对象。

耆婆过去常来这里礼佛,自有身孕后,更是定期前来,焚香祷祝,虔诚有加。史载,耆婆自怀罗什之后,“慧解倍常”(《梁高僧传》卷二,以下引文未注者均出于此),所以,他在雀离大寺所闻高僧说法,便很能体悟其中的深刻蕴涵。如果说过去,她只是对一般世间学术技艺一点即通,那么现在她却完全进入了一个新的精神世界。佛法的博大精深使她逐渐地陶醉了。

随着对佛法理解的日益加深,耆婆对佛法的信仰就越来越虔诚。三四个月后,耆婆便联络了一批王宫贵族出身的妇女和一些有德行的尼姑,前去雀离大寺,“弥日设供,请斋听法”,就是整天在那里供养高僧,听他们讲经说法。这些高僧有许多都是从天竺过来的,他们精通梵语,学识渊博,这对耆婆产生了很大影响。不久,她便掌握了梵语,理解了佛法的基本理论。

这一天,达摩瞿沙罗又对耆婆讲述舍利弗在胎之证的故事。据说释迦牟尼佛的大弟子舍利弗还在娘胎之时,他的母亲忽然变得极善辩论,当时有位大师给她看了一相,知道她必生智子,最终都要出家学佛,成就正果。当年,达摩瞿沙罗汉在王宫作法时,就对耆婆说过,此后必怀智子。如今,罗汉对这一看法更加坚信,因为他发现耆婆已呈现出舍利弗之母的征象。

达摩瞿沙罗汉还给耆婆详细讲述了此子以后的情况,耆婆听在耳中,记在心头。与当年不同,她如今是百分之百的信服。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罗汉预言中的智子终于降生了。家人为其起名叫鸠摩罗什,意为“童寿”,后世人一般简称为“罗什”,“什”,尊之为“什公”。

随母出家罽宾求法

罗什降生之后,果然与众不同。浓眉大眼,脸圆额宽,高鼻长耳,头大发密,啼声浑厚,双目传神。刚生下来不久,便知道用手取物,又过了两三个月,竟能呀呀学语,再过两三个月,就可自己行走了。小小的孩童,颇知大人的喜怒哀乐。所以,既懂事又听话,博得众人的喜爱。

鸠摩炎不但喜欢这个儿子,而且更加喜欢他的妻子。他如今可真是变了一个人,不知是上升到最高的道果境界,还是下降到凡俗之流的暗昧之情,总之,他对这个家已太迷恋了。可耆婆自有了罗什之后,一方面精心哺育爱子成长,另一方面继续诵经礼佛,见地不断提高。当罗什稍大,她可以脱身之后,便整天和一班王宫妇女们泡在佛寺之中,听法、供佛、作道场,把个佛寺当成了自己家一样,沉溺于其中,不得自拔,弄得鸠摩炎好不伤心。

人间的事有时真怪。当初鸠摩炎死活不想与耆婆结婚,“王乃逼以妻焉”,可如今,他倒是一心一意地过日子,耆婆却轻家重道,一步步地跨进佛门中去,使这个充满柔情的家面临着解体的危险。

鸠摩炎的担心确实是有道理的。耆婆真的爱上了佛法,她开始向往自由自在的出家生活。于是,她便把这一想法告诉了丈夫鸠摩炎。鸠摩炎哪里肯依,他太爱耆婆了,他不愿耆婆离开自己半步。可不管他怎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耆婆把当初的爱已忘得干干净净。这样,在耆婆的出家问题上双方便陷入僵持之中。

耆婆又想起了皇兄。是啊,当初不正是皇兄出面相逼才使鸠摩炎就范的吗?皇兄有万夫不当之强权,皇兄不会委屈自己的妹妹。于是耆婆又找到了龟兹王,求他出面说服鸠摩炎,万一不行,就再采取强制手段。可龟兹王并没有答应妹妹的请求。这一方面是由于他的确不支持妹妹出家,另一方面,也觉得鸠摩炎对其妹妹如此多情,自己当初以强权逼其成婚,已属过分,如今再以王权相压,未免在国人面前失信。何况鸠摩炎名声在外,而且对自己的王朝的确也出了不少力。

得不到王兄的支持,丈夫又百般侍奉,万般温存。人心总是肉长的,何况耆婆又是一位贤淑仁慈的女人。这样,日子又勉强维持了下来。

不久,耆婆发现自己又怀孕了。这一次,她不像怀罗什时那么激动兴奋,反而如添重负,心里更加烦乱起来。她想,如今又要怀胎生子,一耽误就是两三年,何日才能出家静修呢?对于一个视家庭为牢笼的人来说,滞身一年、两年的确是十分难受的事情。耆婆就是如此。

鸠摩炎非常理解妻子的心情,所以,他想尽一切办法来感化妻子。如今,对耆婆来说,既为人母,只好既来之,则安之。好不容易熬了十个月,耆婆产生一子,取名叫弗沙提婆。对于这个儿子,耆婆尽管不像对待罗什那样,身心全部投入,但还是尽母亲之责,哺育他成长。

转眼间,弗沙提婆已快一岁了。这一天,耆婆在家中闷得慌,便走出那座高宅大院,走出巍峨的城堡,来到郊外散步。一走出城门,郊外的清风扑面而来。耆婆顿觉舒坦了许多,抬头望去,天高云淡,鸟儿飞翔。远处的高山,巍然耸立,山巅上的积雪白皑皑一片,把群山妆扮得飘逸洒脱。山麓那座座佛塔,处处寺庙,清晰可辨。耆婆的心一下子便飞到那肃穆庄严的佛像面前。她想起了大师的说法,人生无常,苦海无边,生命脆弱,人性昏昧,只有在佛法的海洋中才可求得灵魂的净化,才能找回本来的自性。

耆婆一边想着大师的说法,一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忽然,耆婆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个趔趄,她回过神来,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她走到一处荒坟跟前。一些穷人或异地无主之人去世后,无钱火化,就顺便掩埋起来,可天长日久,风吹沙去,纷纷暴骨于野,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各处。目睹这一惨象,耆婆的心一下子震撼了。大师说的多对啊,人生真苦,生命真是脆弱啊!他们当初或许是爱中情人,或许是清纯美女,或许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可苦本难消,终归一死,世世轮回,世世受苦,永无停息,真是太可悲了!

耆婆匆匆赶回家中。高宅大院之内,自然是洁净幽雅,笑语欢天。丈夫的殷勤,儿子的乖巧,侍人的顺从,百姓的敬仰,这一切怎么也消除不了她在荒坟中看到的那一幕悲凉景象。夫妻恩爱,富贵荣华,终究逃脱不了生老病死的定律。佛陀应机现世,将度脱苦海的良方带到这个苦难的世界,只可惜仍有那么多人依然沉溺于苦海而不知觉醒,这些人,即使贵为国主,美若天仙,与那荒坟中的枯骨相比又有何两样呢?耆婆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她要走出这个家庭,她要剃度为尼,她要以佛法求得生命的超越。史载耆婆“因出城游观,见冢间枯骨,异处纵横,于是深惟苦本,定誓出家”。

娇妻出走,对于沉陷于爱河之中的鸠摩炎来说当然是难以接受的,于是,他又是百般的劝说。可耆婆此意已决,誓不再改。而鸠摩炎也是态度不变,强行阻止。万般无奈之下,耆婆只好以绝食相抗争。“若不落发,不咽饮食。至六日夜,气力绵乏,疑不达旦,夫乃惧而许焉”。耆婆绝食六天,以至气力将竭,连天亮都活不到了。鸠摩炎这才害怕了,只好同意妻子削发为尼,可耆婆还不放心,她怕丈夫同意她出家只是为了应一时之急,吃了饭,恢复了气力,就不见得还同意她出家。于是,她“以未剃发故,犹不偿进”。耆婆倒想得很周到,发誓只有剃掉头发,才肯进食,弄得丈夫无法,只好请人立即为她剃发。

眼看着那一头美丽的乌发被剪落在地上,鸠摩炎彻底地失望了。而对耆婆来说,精神顿时高涨了许多。剃完发后,她美美地吃了一顿,第二天一大早,便请来传戒法师受了戒,从此成为一名正式的比丘尼。

那时,龟兹国内佛教寺院极多,但供比丘尼修行的尼寺并没有多少,毕竟女子出家者还是少数。耆婆出家后,先投达摩瞿沙阿罗汉学法,三个月后又去阿丽伽蓝居住。这里共有尼僧一百八十多人,她们原来大多是葱岭以东各王侯的女子,所以,寺院规模宏大,布施丰盛,香火极旺。在这里耆婆遇到一位有道高尼,她是佛图舌弥的弟子。耆婆从她那里得到佛图舌弥的佛法,深爱不已,修持不辍。后来,她又按龟兹佛教之规定,三月换住一寺,便来到了轮若干伽蓝。这里住有尼僧五十余人,也多是王侯之女,尽管寺院不大,但大家修持还都十分精进。同上一寺一样,这里的尼僧也都是接受佛图舌弥的法戒。此后,耆婆还相继换住了许多僧寺,其中阿丽跋伽蓝是她最留恋的一个清修之所。那里只有几座房子,但林木环绕,花草清新,溪水流淌,飞鸟盘旋,环境十分幽静,特别是寺中有几位像她这样的王宫之女,个个修持精严,见地非凡,对她的帮助极大。

自从耆婆剃度出家之后,鸠摩炎一蹶不振,整日沉默寡言,没精打采。幸亏有两位爱子还在身旁,日子还一天天地过着。特别是长子罗什,明敏过人,智慧超拔,从三岁开始,便识文读字,进步神速,五岁时,便将一般人整个学习阶段的课程全学完了。从六岁开始,接触佛教经典,谁知这一读,便是个没完没了。从此,小小的罗什竟然也迷上了佛法。

随着时间的推移,罗什对佛教的兴趣也越来越大。由于其母是王妹,他便成了国王的外甥,所以有机会接触到国内的一些高僧大德。那时,曾预言其为智子的达摩瞿沙罗汉已隐居于雀离大寺,再没有来城中弘法。经常出入宫廷的大法师是佛图舌弥。

佛图舌弥对罗什十分赏识,便经常给他以指点,所以,罗什在佛学方面进步极快。东晋永和六年(350),鸠摩罗什七岁这一年,他说服了父亲鸠摩炎,出家修学,成为一个小沙弥。父亲对罗什的选择不但没有反对,反而给予很大支持,这或许是因为鸠摩炎又从现实中苏醒过来了。鸠摩炎将罗什托付给作为当时全国佛教界领袖的佛图舌弥。佛图舌弥如获至宝,辛勤栽培,诲而不倦。罗什一入佛门,也是乐此不疲,师徒二人配合默契,教学相长。

很快,罗什的才华便发挥了出来。据僧传记载,罗什当时“从师受经,日诵千偈,偈有三十二字,凡三万二千言”。如此过人的记忆力,使当时人无不震惊。加上他的勤学苦练,不久,罗什便能将许多大部头的经典背得滚瓜烂熟,连其师佛图舌弥也自愧弗如。罗什的智慧并不只表现在记忆力上,史载“师授其义,即自通达,无幽不畅”。佛图舌弥当时是位小乘法师,精通四部《阿含》和说一切有部的《阿毗昙》。罗什随其学习,不久便基本掌握了这些经典。

《阿含经》共有四部:《长阿含》、《中阿含》、《杂阿含》、《增一阿含》。四部阿含除《长阿含》稍短,有12卷外,其它各部均有五六十卷之多。它们是原始佛教最根本的经典,也可视为整个佛教教义的基础。《阿毗昙》,也叫《阿毗达磨》,是对佛经的注释和论说,佛图舌弥所传授的《阿毗昙》则是小乘说一切有部的论典,它因有部的立场论说佛的说教,体系宏伟,论述精微,成为当时小乘佛教的代表之作。罗什随佛图舌弥所学的,正是佛教的基础理论和小乘的核心思想。尽管当时大乘佛教已产生了二三百年,但在西北印度和西域一带,小乘的势力依然很大,特别是龟兹国内,更是小乘的一统天下。

罗什在佛法修学方面的成就使他很快便脱颖而出,成为佛门的一位名僧,尽管他因为年纪幼小,还只能作为一个小沙弥。加之其父母早有赫名在外,所以,人们对罗什也格外敬重,那些虔诚的佛教徒们更是悉心供养,极尽恭敬。于是,罗什所住的寺院,每日都会有大批信士前来上供、礼拜,至于求法的、问难的更是川流不息。那时,罗什年轻气盛,竟是来者不拒,有问必答,纵横经论,驰骋法海,一派法门龙象之势。

耆婆对儿子的进步自然深感欣慰,可对儿子的处境却并不乐观。一方面,人们以其为王妹之子,敬礼有加,必然会使一部分僧人反感,另一方面,大家对他不断吹捧,也不利他的进步。特别是整天忙于接受供养,接待来客,这怎么能有时间精进修持呢?要知道佛法如大海,穷尽不易,探底更难,龟兹国尽管是西域诸国的佛法中心,但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何况缘法微妙,怎知他国就不是藏龙卧虎之地?想来想去,他决定带罗什远走他乡,云游求学,既避开本国内的过分供养,也好让罗什见见世面。

东晋永和八年(352),耆婆领着刚满九岁的罗什,离开龟兹,循着鸠摩炎当年的路线,翻越葱岭,再渡辛头河(今印度河上游),来到天竺西北部的罽宾国(今南亚克什米尔地区)。

罽宾位于南亚次大陆的西北部。《魏书》卷一百。二记载:“厨宾国都善见城,在波路西南……其地东西八百里,南北三百里。”这里群山环抱,地处高岭。传说这里原来是一个巨大的龙池,后来有个阿罗汉名叫末田底迦,来到这里的一座山中,显露神通,龙王见了以后,特别敬信,便问罗汉有何需求。罗汉就说希望在龙池中有一打坐的地方就行了。龙王便收缩水域,留出一块干地给罗汉,谁知罗汉以神通力不断增大自己的身躯,龙王只好拼命缩水,最后池水快要尽了,罗汉才给龙王留下一个水池居住。罗汉以神通力在其辽阔的地域上建起了五百座寺院。罗汉死后,寺院中大量的仆役们便拥立了自己的君主,组成了一个国家。如此繁衍生息,人口不断增加,佛教也很兴盛。贵霜王朝的迦腻色迦王在位时,这里成为贵霜帝国的属地,但佛法依然兴旺发达,高僧辈出,佛典会集。后来,迦腻色迦王在这里举行了历史上有名的第四次佛典大结集,对当时佛教内流行的经典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整理与编纂,对后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罗什来到厨宾国时,贵霜帝国业已瓦解,但这里的佛教依然不减当年。突出表现为“三多”:即高僧大德多、各类经典多、寺院圣迹多。可谓佛、法、僧三宝无所不有。耆婆领着罗什,首先朝拜了厨宾境内的各处圣迹,如城北大山南麓的佛牙伽蓝,供奉着佛的牙齿,长约一寸半,呈黄白之色。礼拜佛牙舍利,如同礼佛一样,功德不小。接着,母子俩便在国内诸寺寻访名师,采集诸经,求教问疑,共究法义,进步之快,可谓一日千里。罗什眼界大开,不免感慨万千。

一年后,罗什找到了一位有名的学者。此人名叫槃头达多,是厨宾王的从弟。据说他“才明博识,独步当时,三藏九部,莫不该博,从旦至中,手写千偈,从中至暮,亦诵千偈,名播诸国,远近师之”。罗什“即崇以师礼,从受《杂藏》、《中》、《长》二阿含,凡四百万言”。智子遇圣僧,名师出高徒,罗什随其习法,用功甚力,很快便记诵下几百万字的大部头经典,这对于一个十岁的孩童来说,真有点不可思议。这恐怕是因为他具有长于背诵的印度人的血统的缘故吧。古时,印度人传授佛经以口耳相传为主,没有极强的记忆力,大部头的经典如何传得下来?

罗什的老师槃头达多是名震天竺的佛学大师,他对罗什的聪颖睿智从内心里佩服,时常赞扬罗什“神俊”脱俗。如此一来,罗什的大名便传遍全国。

厨宾国王一听,哪里肯信。可待他把罗什召进王宫一试,才不得不连声赞叹,呼之为神童。那时,国内一些外道学者本来就对佛法兴旺怀恨在心,一听佛门又捧出个十岁孩童张扬欺人,更是心不服,口不服。于是,他们联合提出非难,向小小的罗什发起攻击。国王一看无法收场,只好按过去相习的传统办事,这就是辩论。

古代印度各教之间及同一教派内各不同学派之间,常有争执,公开辩论非常盛行。这种辩论并不像现在所说的那种辩论。当时辩论一般都要由当地最高行政长官或最有权威的人士主持,稍有名望的人士之间的辩论或一些重要议题的辩论,往往还要由国王亲自主持。而且双方在辩论前要立好协议,包括输了如何惩罚,如杀头、割舌、杖笞等等。不仅如此,败方的所有信徒都要放弃旧说,改宗胜者一方的学说。至于对获胜-一方的物质奖赏,那就更是非常丰厚了。

国王下令,由全国各外道学者联合同罗什辩论。此令一出,耆婆大吃一惊,心想:“儿子只有十岁,怎能同佛国高人对垒呢?一旦失败……”她不敢往下想。罗什对对方底细不摸,人地两生,所以也有点担心。幸亏槃头达多一再鼓励,并指点辩论的方法,才使罗什稍微镇定下来。

正式辩论开始了。国王亲自主持,辩台就设在王宫之中。双方刚一出场,台下人便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因为罗什的确太小了。一方是位乳臭未干的孩子,一方是饱经风霜的学长,双方的悬殊实在太大了。外道论师们一看罗什,哪能把他放在眼里。史载“王即请入宫,集外道论师共相攻难,言气始交,外道轻其年幼,言颇不逊。什乘隙而挫之,外道折伏,愧惋无言”。常言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这班外道论师不见得就是智者,至少在罗什面前,已证明他们不是智者,尽管他们年高学长,可辩台上只认学识,不认长幼。

罗什大获全胜,外道伏首归伏,全场欢呼雀跃,耆婆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从此“王益敬异,日给鹅腊一双,粳米面各三斗,酥六升。此外国之上供也。所住僧寺,乃差大僧五人,沙弥十人,营视扫洒,有若弟子”。国王不但给以最高规格的供养,而且派大和尚五人、小和尚十人侍奉罗什,端水扫地,任其使唤,如同自己的弟子一般。一个小小的孩子俨然一位花甲高僧!

耆婆生怕重犯当年在龟兹的老病,所以,时时提醒,处处教诲,再三叮嘱罗什要谦虚谨慎,继续深造。罗什也不负众望,随师学法,精益求精。如此,他们在厨宾又过了一年。

东晋永和十一年(355),罗什十二岁,母亲携其离开厨宾,准备返回故国。

留学沙勒改宗大乘

罗什随母亲就要走了。

槃头达多对罗什这位年纪最小的弟子十分满意,所以当罗什要走时,他的确是依依不舍。多少年来,他走南闯北,收徒传法,还从来没有遇到罗什这样神俊颖悟的弟子。如今,这位弟子已是名声远播,雅誉遍传,邻近诸国纷纷遣使以重爵相聘,罗什清净自守,唯以修法为务,故一一拒绝了各国的礼请,可如此一来,罗什的名声却更大了。他这个作师父的为能有这么一位弟子而感到自豪。可如今,弟子却要离他而去了。

厨宾国王也是舍不得让罗什离开的。可罗什母子执意要走,国王只好忍痛割爱。临走这天,厨宾国王率领朝中官员前来送行。各寺院的高僧、尼师们也来了许多。槃头达多紧紧握着罗什的手说:“今日相别,天各一方,望能精进不息,畅游法海,光大我佛法门。倘若有缘,来日再会!”

罗什合十致礼道:“恩师的教诲,弟子自当铭记在心。他日弟子一定再来拜见师父,还望师父善自珍重!”

大队人马将罗什母子送出郊外。鉴于罗什此行还带着搜集抄写来的大量经典,国王便派一队人马随同护送。罗什再三拜谢了之后,踏上了返国的路途。

这一天,罗什母子途经月支(今巴基斯坦白沙瓦一带)北山,遇到了一位罗汉。这位罗汉一见罗什,大为惊异,再三打量之后,对耆婆说:“此儿生具慧根,不同凡响,可还有一特殊因缘,将决定他的一生。”耆婆急忙寻问其中缘由。罗汉只是说:“你应时常守护这位沙弥,如果到三十五岁还没有破戒,那么,他就会大兴佛法,救度无数的众生,与当年的沤波掬多没有两样。可如果在三十五岁前破了戒,他这一生就不会有任何作为了。切记!切记!”

耆婆知道,沤波掬多是释迦牟尼佛之后的第五代师,曾改治律藏为《十诵律》,促使护法大王阿育王奉佛建塔,广设教化。据说他每度一夫妇就用一个竹片记下,后来竹片竟塞了满满一个石洞,可见其救度众生之多。耆婆在想,自己的儿子虽然聪睿好学,但能否成为像沤波掬多那样的祖师呢?可这位罗汉说得那么严肃认真,不能不引起她的重视。

翻过月支北山,穿越一望无际的戈壁滩,罗什母子终于抵达沙勒国(今新疆喀什一带)。沙勒是从厨宾国通往龟兹的必经之地,这里地域辽阔,绿洲处处。由于靠近天竺,所以受天竺文化的影响很深。当时,沙勒佛教极为兴盛。国王每五年还要举办一次盛大的斋会供养四方沙门,并大举施舍。

沙勒当时以小乘佛教为主,但由于其地处交通要道,不光西连天竺,东连温宿、龟兹,而且向南,还可抵达莎车(今新疆沙车县)、于阗(今新疆和田)、子合(今新疆叶城)等国。这些地方皆盛行大乘佛教,所以沙勒受他们的影响,也有大乘佛教流行。

罗什到沙勒时,已近隆冬。冰天雪地,寒风不止,行走极为困难。于是他与母亲决定暂时住下来,待开春天气暖和之后再走。罗什挂单于城郊的一个寺院。由于天寒地冻,法事活动不多,罗什便从所带的经典中找出一部《发智论》,专心地研读起来。

《发智论》全称《阿毗达磨发智论》,又译作《阿毗达磨八犍度论》,共三十卷,是古代印度说一切有部著名论师迦多延尼子所著的论书,全面阐述了有部佛学的基本观点,是小乘佛教的代表作之一。罗什日诵夜思,两个月下来,《发智论》已背得烂熟。

这一天,罗什与其他僧人谈起有部学识,便以《发智论》为准,阐发自己的体会,众僧一听,大为惊叹。这样,消息便传到寺中的一位大德和尚那里。

这位和尚名叫佛陀耶舍,意为觉明,本是厨宾国人。十七岁出家后,宗习小乘佛教,对法藏部、有部佛学有精深研究。传说他每日诵经二三万言,悟解超群,四方归服。后度岭北游,来到沙勒。此人赤髭红颜,又善解佛学内毗婆沙义理,所以在沙勒都称他为“赤髭毗婆沙”。佛陀耶舍把罗什找来,问其对《发智论》的理解。罗什也不保留,便如其所思,向这位大师作了汇报。佛陀耶舍认为罗什对其中的“十门”、“修智”诸品见解独到,而且十分切合原意。其它诸品虽然也能理解,但尚未深入其玄秘之处。

于是,罗什便拜佛陀耶舍为师,学习《发智论》。有了名师指点,加之他对此论业已熟背在心,所以一个月后,便完全精通了此论,而且对解释此论的另外“六足论”,即:《集异门足论》、《法蕴足论》、《施设足论》、《识身足论》、《界身足论》、《品类足论》,也一一通晓无碍,受到佛陀耶舍的夸奖。

不久,罗什的名声便传遍整个沙勒国。这时,有个沙门名叫喜见,向沙勒国王建议道:

此沙弥不可轻,王宜请令初开法门。凡有二益:一、国内沙门耻其不逮,必见勉强;二、龟兹王必谓什出我国,而彼尊之,是尊我也,必来交好。

国王一听,认为言之有理。那时,沙勒国内修学佛法的出家人(即沙门)极多,虽然也有许多名震四方的高僧,但多是厨宾等天竺诸国来的僧人,本国高僧极少。许多僧人修学不力,学识不足,国王早就不太满意。如今借罗什这位十二岁的小沙弥激励大家,倒是个很好的办法。至于如此还能收到与龟兹国交好的效果,这也是沙勒求之不得的美事。于是国王下诏,命即日创设讲坛,礼请罗什升座,为大众宣讲《转法轮经》。

《转法轮经》本属《阿含经》内的一部单品,介绍释迦牟尼佛成道之后在鹿野苑为五比丘宣讲的四谛八正道。这是佛学的精华,是整个法门的理论核心。但许多人或者只知其名,或者是理解肤浅,遂使佛法妙义失去了应有的光彩。罗什熟读《阿含》,体悟幽微,升座之后,便口若悬河,层层分析,条条阐释,讲得既深刻又明白。座下听众无不心悦诚服,他们在这位小沙弥面前,深感愧疚,发誓用功修习,以续佛慧命,传佛法灯。

讲经法会持续了好长时间。罗什之名便又越出沙勒,传向附近各国。龟兹王一听,十分高兴。果然像喜见预计的那样,龟兹王以为沙勒王礼敬自己的外甥,就是友好的表示,于是他立即派遣使臣,带着交好的国书和大批礼物,送往沙勒,表示酬谢,并永结友好。

罗什在说法之余,还寻访佛教以外的各种书籍,这一点,恐怕也受其师佛陀耶舍的影响。据说佛陀耶舍曾学穷五明诸论,对世间的各种法术奇技也多所宗习。罗什自幼出家即以佛学为主。这时,他接触到印度传来的大量外典,便非常好奇地研读起来。此时学习的主要外典有:《韦陀舍多论》、《梨俱吠陀》、《娑摩吠陀》、《夜柔吠陀》、《阿达婆吠陀》。这些典籍是古代印度最权威的正统学说,就像中国儒家的四书五经一样。除此之外,“五明诸论,阴阳星算,莫不毕尽,妙达吉凶,言若符契”。五明是古代印度最流行的五种学科,即语言文学的声明、医学的医方明、工艺技术的工巧明,还有咒术明和符印明。每一明均有著名论书。罗什博览群书,精通各类奇术,不但为深入佛学奠定了更好的基础,而且也为以后适应各种场合需要提供了应变的能力。

佛陀耶舍对罗什的影响还不止这些。史载佛陀耶舍少年时代便性情高傲,不为诸僧所重,自以为是,为所欲为,受到其他僧人的攻击,这恐怕也是他后来远走他乡的一个重要原因。没想到在沙勒遇到罗什,一下子找到了知音。因为罗什不但智力超群,而且言行亦不受俗间各种环境的支配,史载其“为姓率达,不厉小检”,颇有点我行我素、不注重仪表与戒规的习惯,所以“修行者颇共疑之”。这也难怪,佛门自古以来就是要严守戒律,清净自守,古来高僧哪个不是以戒为本。可罗什却是个不注重戒律的高僧。

罗什的母亲耆婆发现儿子自从随佛陀耶舍学法以后,性情变化极大,昔日那种谨慎的作风在他身上已逐渐地消失了。想起在月氏北山那位罗汉所说的话,她深感自己责任的重大。耆婆暗下决心,一定要随时教诫儿子,至少不要让他在三十五岁之前破戒。

这一天,耆婆领着儿子巡礼沙勒境内的一处圣迹。这里供奉着释迦牟尼佛当年用过的一个佛钵。那时佛与僧众一样,每到食时,即手持自己之钵,亲自步行乞食,吃毕之后,自己收拾钵具,再与众说法。佛钵成了佛严于律己、谨持净戒的象征。耆婆领罗什来这里瞻礼,看来是有用意的。

罗什母子夹杂在巡礼佛钵的人群之中。人们礼拜佛钵之后,都要触摸佛钵,以表示亲近佛陀,蒙佛加持。其中有些人还把佛钵捧了起来。其实,这具佛钵也不见得就是当年佛使用过的,从它那巨大笨重的样子来看,或许是后人为了纪念佛陀而仿制的。总之具体情况已不得而知。罗什拜完佛钵之后,也用手触摸了一会儿。他还觉着不过瘾,便又双手举起佛钵,顶在自己的头上。这时,他心中在想,佛钵并不重呀,怎么有些人举佛钵时显得那么吃力呢?正想着,他却感到佛钵变得越来越重,终于支撑不住了,罗什不由得摇摇晃晃,随之尖叫一声,抛下佛钵。

耆婆一看,禁不住笑了起来。她问罗什道:“该知道佛的威力了吧。凡是不严持佛的戒律的人,就会感到佛钵的分量,你可要……”

不等母亲说完,罗什便抢先言道:“儿心有分别,故钵有轻重,万事在心,而不在外,钵之轻重与持戒无关。”看来罗什早已为自己的不羁行为找到了理论根据,气得耆婆直摇头。

那时,罗什登坛讲法,听众极多。特别是随着天气一天天地变暖,南来北往的僧人也日益增多起来。这一天,从南方的莎车国来了两位僧人。他们是兄弟俩,哥哥名叫须利耶跋陀,弟弟名叫须利耶苏摩。他们是莎车国参军王的儿子,他们放弃荣华,出家修行。当时,莎车国盛行大乘佛法,莎车以南诸国也以大乘为主。受此影响,两位王子也都皈信大乘佛法。须利耶苏摩虽然年纪不大,但才技绝伦,“其兄及诸学者皆共师焉”。他听说罗什在沙勒集众说法,可沙勒与龟兹一样,均盛行小乘佛教。罗什所讲之法是大还是小呢?

一打听,果然不出须利耶苏摩所料,罗什登坛所讲,全是小乘的东西。罗什尚在幼年,能有如此超群智慧,实乃难得之奇才。可如果只囿于小乘,终难有大的作为。须利耶苏摩甚感惋惜,他准备亲自教化罗什。

这一天,苏摩同众人一起,前来听罗什讲经。当轮到听众问难之时,苏摩连发数问,罗什虽然引经据典,多番阐释,但苏摩据理辩析,步步相逼,罗什渐感吃力,他知道,对方一定是位高手,自己辩不过他的。幸好苏摩适时退却,为罗什留了个台阶。于是,双方皆大欢喜,罗什虽然在众人面前风光不减,但他心里明白,苏摩绝非等闲之辈。讲经法会结束后,他立即找到苏摩,虚心求教。苏摩也不推让,便拿出一部《阿耨达经》,向罗什演讲起来。

《阿耨达经》亦名《弘道广显三昧经》,经中记述释迦牟尼佛应阿耨达龙王之问宣讲般若义的经过,层层解疑,步步深入,将大乘佛教的核心理论全盘托出。这种理论认为世间的万事万物及所有一切名言概念,都不是真实的东西,此即所谓万法皆空、无相无住的思想。法即一切事物、一切现象、一切概念。佛教对法的分类很多,主要有“五阴”、“十八界”、“十二入”等等。《阿耨达经》即以“阴”、“界”和诸“入”为例说明诸法性空假有的道理。

罗什自出家以后,无论是在龟兹,还是在厨宾,所学的佛法都是小乘的学说,特别是有部的学说。这种学说的核心便是“三世实有、法体恒有”的理论。即认为一切事物、现象从时间上看一直存在(三世即过去、现在、未来),从法体本身看也是实实在在的“有”。这种“法有”的理论同苏摩现在讲的“法空”的理论是对立的。

史载:“什闻阴、界、诸入皆空无相,怪而问曰:‘此经更有何义,而皆破坏诸法?’答曰:‘眼等诸法非真实有。’”

眼等诸法指十八界,十二入。十二入即眼、耳、鼻、舌、身、意等六种感官及其所对应的六种外境:色、声、香、味、触、法。十八界则是在十二入外另加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

双方至此可谓是针锋相对。“什既执有眼根,彼据因成无实。于是,研核大小,往复移时。”罗什以视觉器官“眼根”入手说明一切为“实”,而苏摩也从分析眼根人手说明一切“无实”。双方以此展开了大小乘谁优谁劣的辩论。经过认真研讨,仔细评核,反复辩难了好长时间,“什方知理有所归,遂专务方等。乃叹曰‘吾昔学小乘,如人不识金,以瑜石为妙!’”罗什终于认识到方等教(即大乘)的微妙。

于是,罗什便拜须利耶苏摩为师。苏摩诲之不倦,教以大乘中观学派的基本论书《中论》、《十二门论》。中观学派是大乘佛教两大派别之一,另一派名叫瑜伽行派,是专识法相唯识之学的,但也以中观派的核心理论——法空思想为理论基础。中观派的最大特色就是一切皆空、毫不执着,连空都不能执着,既不肯定绝对有,也不肯定绝对空,不执两边,而取中道,故名中观学派。《中论》、《百论》、《十二论》都是阐释这种学识的。这三部论书后来由罗什译成中文,并大加弘宣,奠定中国佛教八大宗派之一的三论宗的基础。

罗什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曾拜过那么多的高僧,甚至远涉葱岭,在天竺巡礼求法,竟然没有闻到大乘的法音,如今在这西域小国沙勒,却有幸遇到一位大乘高僧,从此改变了他的信仰,使他迷上了中观,迷上了大乘。

重返龟兹道流西域

东晋升平元年(357),罗什与母亲离开沙勒,再一次踏上返回故乡龟兹的旅途。

从沙勒到龟兹大约有一千七百多里的路程。罗什与母亲走走停停,沿途经过了许多小镇,三个月后抵达龟兹西北部的温宿国(今新疆乌什县一带)。这里是返回龟兹的必经之地。

罗什来到温宿的消息很快传到国王那里。国王十分高兴,立即派人接罗什入宫。罗什以为又要请他讲经,可到了王宫中才知道国王请他是另有打算。原来,“温宿有一道士,神辩英秀,名震诸国。手击王鼓,而自誓言:‘论胜我者,斩首谢之。’”这位道士敢击响王鼓挑战,说明其自有“神辩”之才在胸。由于早有“英秀”之名在外,吓得一般沙门竟无人敢来应战。那时,温宿国王崇信佛法,可经这位道士一搅和,国人信仰受到动摇,国王正急得一筹莫展,听说在沙勒大展辩才的罗什来到温宿,于是急召进宫,请其出面与外道决一雌雄。

罗什本不想在此停留。出游数载,思乡之情难免,加之这里离本国龟兹已不太远了,他想早点回去,看望父亲、弟弟和昔日的恩师。可外道如此嚣张,作为一名虔诚的佛弟子,怎能袖手旁观呢?罗什立即答应了国王的请求,他用新学的大乘义理,对付这位外道的论点,仅仅用两条原理便驳得外道首尾不顾,迷乱自失,惨败下来。外道只好放弃自己的学说,皈依罗什,作了沙门。国王大喜,敕令重奖。国中沙门扬眉吐气,奔走相告,温宿国的佛法再度勃兴起来。此番辩论的胜利,使罗什一下子“声满葱左,誉宣河外”,四方皈从者纷至沓来。盛情难却,罗什只好暂住下来,为前来求学的沙门讲经说法,切磋义理。

消息不久便传到龟兹。龟兹国王立即带了一班人马,不远数百里,赶往温宿,恭迎罗什母子回国。罗什也未拒绝,于是母子二人随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返回故乡。一到龟兹,四方沙门无不皈从,无不崇仰。罗什此时已是满腹经纶,便为大家广说诸经,人们听了之后,深感法义清新,理趣幽邃。

这时,有位尼姑名叫阿竭耶末帝。她是国王的女儿,天生聪慧,自幼好学善思,博览群经,特别擅长禅法。据说已证得二果,即小乘四种果位中的第二种斯陀含。就是说,她已断灭了与生俱来的烦恼,只须再转生两次,即一次生天上,一次生人间,使可最后解脱。可见,这位王女的修行是很有成效的。但她听了罗什说法之后,颇觉法义奇特,论旨玄秘,久已平静的内心一下子又激荡起来。于是,她亲自出面组织,筹设讲席,招集众僧,恭请罗什为大众讲解大乘经典。

自回国后,罗什为众僧讲经,虽不太正规,但三五成群,时断时续,倒也灌输了许多大乘的思想。这时王女亲自出面邀请,让其专讲大乘,罗什便不在乎有啥遮掩,以阴、界等诸法范畴为例,辩析说明一切皆空、假名非实的道理。罗什循循善诱,分析透彻,说理明白,听众心服口服。史载:“听者莫不悲感追悼,恨悟之晚矣!”大家对过去偏信小乘的作法深感痛惜和悲哀,对于罗什传来的大乘佛法则是相见恨晚。

讲经弘法获得了成功,这对龟兹佛教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此前,龟兹佛教以小乘为主,很少有大乘流行。此后,大乘佛教逐渐在龟兹取得主导地位。过去崇信小乘佛法的沙门、居士纷纷改宗大乘。罗什便成为龟兹国内最有名的大乘法师。

就这样,罗什一边广为四众讲经说法,一边继续搜寻、研读大乘经典。法海游心,道场施化,四方宗仰,名被西域,一晃便是几年过去了。

东晋兴宁元年(363),罗什年满二十岁。在母亲的精心管教下,罗什总算一直没有破戒。可月氏北山那位罗汉说的是三十五岁以前绝对不能破戒,还有十五年的时间,均需随时小心谨慎。作为母亲,耆婆对儿子有守护的义务。作为一名普通的佛弟子,为了保证罗什以后大益于佛门,她更应该铭记那位罗汉的叮嘱,想尽办法,保持罗什的律仪无亏。不过,耆婆也有自己的难处,一方面儿子已渐渐长大成人,母亲既不能随时跟在他的身边,也不能像对待小孩那样指东划西。另一方面,她随着修学的不断提高,越来越虔诚地向往佛国,她已不愿在龟兹继续呆下去了。

恰在这时,龟兹王宫中又来了一位厨宾国的高僧。此人名叫卑摩罗叉,意为无垢眼。史载其生性“沉静”,“出家履道,苦节成务”,可见是一位沉稳、静默、戒行精严的苦行高僧。他精通律藏,熟悉戒条,专以弘律为务,时人称其为“青眼律师”。怀着整肃律仪、严净佛门的宏愿,卑摩罗叉度岭北上,一路传律布戒,来到了龟兹。龟兹王礼请入宫,主持传戒法事。

耆婆得知这一消息,如释重负。她觉得自己多年来守护罗什的担子终于可以交付出去了。可不是,有了这位善解律藏、深明律戒的大师,不怕罗什不虚心领教,从而明理于心,守戒于身。何况听说国王还要亲自主持传戒大法会,由卑摩罗叉向龟兹沙门传律受戒。罗什一旦由大师受戒,她更可以放心地走了。

不久,卑摩罗叉在王宫中演讲律藏,全国沙门代表数百名亲临法席,罗什也参加了听讲。到底是律学大师,一个十分枯燥的问题经他一讲,变得有滋有味,有理有据。他分析透彻,表述明白,深入浅出,循循善诱,座下听众无不佩服。罗什更是心领神会,感触良多。

王宫的讲律活动因政事的冲击而时讲时缀,但律学却成了一股剪不断的风吹遍了龟兹全国。罗什至此才真正认识到戒律的含义,律作为佛法三藏之一,它的重要性罗什真正地明白了。于是,罗什虚心拜卑摩罗叉为师,随他学律。卑摩罗叉最推崇《十诵律》,于是他便把此律传给罗什。罗什细心玩味,深得意旨。此后,他便将此律时常带在身边,以至屡经战火,受尽艰辛之后,终于在长安将其译成汉文,传之神州大地。后又邀其师卑摩罗叉同至长安,共弘此律。罗什圆寂后,罗叉又将罗什所译的《十诵律》汉译本五十八卷增补为六十一卷。师徒二人钟爱此经之情可见一斑。当然,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却说自罗什随卑摩罗叉学律之后,罗什深感受戒之重要。恰好他已够了受圆满无缺的具足戒的年龄,于是,便请师父为其受戒。卑摩罗叉满口答应。这时,龟兹王又从政事纷扰中抽出身来,决定在王宫中举办受戒法会,由卑摩罗叉担任传戒大法师,向国中沙门受戒。这样,罗什便在年满二十岁的时候,于龟兹王宫受了具足大戒,从此才成为一名正式的比丘。

罗什精研律藏,领受大戒,这对耆婆来说正是求之不得的。看到儿子如此重视戒律,耆婆终于可以放心地走了。于是,她叫来罗什,对他说:“我们母子相伴整整二十年了,如今你已长大成人,领受具足之戒,为娘也已修行证得三果。人生在世,难免一别,何况我们都是学佛修法之人。”

罗什一听,急忙问道:“母亲又想往何方去?什儿自可随您一同前往,为何说此伤别之词?”

耆婆平静地说道:“为娘已得高人指点,天竺有我之缘,何况我早已向往佛国圣地,为娘乐意选择这条道路。可你就不同了。”

“儿又有什么不同呢?”罗什急切地问道。

耆婆并没有直接回答罗什的问题。她不紧不慢地说:“如今龟兹国大乘佛法十分兴盛,东来西去的传教大师络绎不绝,可佛教济世并不限于一隅之地,普度众生,才是大乘佛法的本怀。听说东方有一真丹大国(指中国),乃千古神州之地,人口繁多,文化昌盛。大乘佛法将大行于东土。”

罗什莫名其妙:“母亲,东土国我早就知道了,许多高僧都去了那里。听说那里战乱不宁,佛法亦遭挫折。不过您说这些与儿有什么关系呢?”

耆婆郑重言道:“大乘深教,应大行于真丹,然法在人弘,东传之事,唯你之力,方可胜任。但对你个人来说,东行却无益处,不知你意下如何?”

罗什知道母亲此言必含神瑜,绝非虚妄之词。于是他沉思片刻,回答道:“大士之道,利他忘躯。只要能使大法流传,从而洗蒙悟俗,那么,纵使身处炉火,也会苦而无恨!孩儿当铭记母亲之言,还请母亲放心!”

耆婆一听,非常高兴。她又叮嘱道:“你与东土有缘,然因缘之成并非易事。无论遇到任何挫折,你都要耐心等待,切不可失去信心。”

不久,耆婆便挥泪告别罗什,只身前往天竺学法,据说后来证得第三果位——阿那含。而罗什则继续在龟兹,等待东去的因缘,谁知这一等,竟拖延了二十多年。

送走母亲后,罗什便住进龟兹王新近修建的一座佛寺。此寺因系国王新修,所以人称王新寺。按龟兹佛教的规矩,僧人三月须换住一寺,但罗什是皇亲国戚,又是名震西域的高僧,时常要为众僧讲经释疑,所以往往难以严守这种习惯。罗什住进王新寺之后,尽可能地减少讲经活动,而把主要精力放在研读大乘经典方面。探玄究微、清修静悟成为他最大的兴趣。

这一天,罗什在王新寺旁的一座古室之中,意外发现了一部《放光般若经》。罗什这几年一直注意搜寻各种新经秘典,手头业已收集到上百部近万卷的佛教经籍,可《放光般若经》还从未见过。罗什如获至宝,如饥似渴地研读起来。

《放光般若经》是大乘佛教般若类经典中非常著名的一部,共九十品,二万五千颂,在印度尤其是印度南方特别盛行。后来越过葱岭,传到西域一带,在于阗等地十分流行。早在一百年前的公元260年,中土颍川人朱士行因为汉地流传的第一部般若经《道行般若经》品类不足,义理不全,故发誓西行求法,在于阗找到了《般若经》九十章六十万言,后派弟子弗如檀送回,由无叉罗和竺叔兰译成《放光般若经》三十卷,从此,该经盛行于中土各地,掀起一股般若风潮。一百年后,罗什在龟兹的一座古屋中获得此经,可谓与中土有缘。后来,他到长安之后,便参校此本,重译该经,形成了最完整而精良的译本——《摩诃般若波罗蜜多经》。

罗什翻开此经,逐章研读。经中记述释迦牟尼佛以各种随机应变的方便法门向弟子们阐释般若的义理。所谓般若就是佛向众生开示的一种神圣的智慧,有了这种智慧,就可以看透世界人生的真相,也就是万法本性空寂,外相假有,从而无住生心。此心即清净无染的觉悟之心,以此心而指导行动,则一切行皆是妙行。此行内涵极广,常称作六度万行,即以出世之心行人世之事,教化众生,利乐众生,在人间实现涅槃、把彼岸融于此岸之中。后来中国禅宗讲直指人心,见性成佛,都是从般若思想这里来的。

将《放光般若经》的思想与过去学过的《中论》、《百论》等相互对照,罗什发现,那些论典都是进一步阐释般若经的义理的。经出自于佛说,当是最权威的教导。于是,罗什在王新寺中沐手焚香,恭敬诵读起来。

罗什有日诵千偈的功夫,《放光般若经》不到三万偈,不出一月就可全部记下。可这一次,他却一再遇到麻烦。史载他诵此经时“魔来蔽文,唯见空牒。什知魔所为,誓心愈固”。终于战胜魔挠,于是“魔去字显,乃习诵之”。

又过了几天,他正在读诵之时,“忽闻空中声曰‘汝是智人,何用读此?’什曰:‘汝是小魔,宜时速去!我心如地,不可转也!’”

在佛教史上,大凡圣者接近极重要的经典或作重要的修行之时,总会出现魔挠现象。如释迦牟尼佛当时坐禅静思、觉悟成佛之时便屡遭魔挠。可圣人毕竟是圣人,小魔终究奈何不了他们。罗什读《放光经》而遭魔挠的传说,也正反映了罗什与般若学说有极深因缘。史实也是如此,罗什终生以般若为宗,盛传般若学说,成为中国般若学派最重要的祖师。

罗什在王新寺一住就是两年。在此期间,他除了读诵《放光般若经》外,还认真研读了其它各类般若经典,特别是《金刚般若婆罗蜜经》,他更是日夜持诵,四处弘说,极为推崇。

严持净戒,深究般若,神悟大乘,福慧俱增。此时的罗什已非昔比,藏智慧于内,现威仪于外,精于方便法门,巧于神通之技,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大乘高僧。

此时的龟兹王名叫白纯。为了表示对高僧的崇敬,也为了进一步推广法化,他专门为罗什建造了一个非常豪华的狮子座,以黄金制成,再铺以大秦(今意大利)出产的名贵锦褥,金光闪烁,华丽无比。狮子座是佛说法的座位,所以佛的说法也被称为“狮子吼”,后来高僧们的法座也时称狮子座,而狮子吼则被喻为一切弘法之举。在当时情况下,龟兹王为罗什建狮子座,却是一种最殊盛的礼遇。

罗什对升座说法是有兴趣的,可近期以来,另一心事却时时缠绕着他,使他很难静下心来。原来,罗什想起了自己在厨宾时的恩师架头达多。那时,他随师学法,师父像父亲般地关怀他、爱护他、欣赏他,他们之间结下了浓厚的感情。可使他感到难过的是,师父滞于小乘佛法,如此淳美的大乘甘露却无缘领受,岂不憾哉!

于是,罗什对龟兹王白纯说:“大王皈心佛法,如此抬举贫僧,罗什自当奉旨弘法,利益群生。可家师身处天竺,却未能觉悟大乘。什对此甚感不安,故欲亲赴天竺,化导恩师,以共享大法之美,同登佛果之境。还望大王恩准。”

龟兹王白纯只好答应。

这一天,白纯正在宫中为罗什安排西行之事,忽有侍卫来报,说是有一天竺沙门求见。白纯一听,十分高兴,心想正可借此机会打听一下罗什之师檠头达多,或许还可免去罗什躬身西行的麻烦。于是他立即传令接见。

来人走进王宫。罗什一见,不禁大吃一惊,他急忙趋步向前,跪倒便拜,合十言道:“恩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白纯一看这场景,心中已明白了八九成。

来人正是罗什之师、罽宾王从弟架头达多。槊头达多扶起罗什,向白纯合十施礼。刚要开口,罗什抢先一步向国王介绍道:“大王,这位高僧正是贫僧在厨宾求学时的恩师,我们是心有灵犀,佛缘作和啊。”

白纯忙向粲头达多施礼,恭恭敬敬地问道:“大师千里迢迢,振锡敝国,不知有何具体打算?”

达多回答说:“此番远道而来,出于两种原因。一是听说弟子所悟非常,四方崇仰,却不知所悟之理到底为何。二是听说大王弘赞佛道,万民归信,也想一睹法化之盛,所以才冒涉艰危,远奔神国。”

白纯哈哈大笑,合起双掌,对达多说:“好!好!大师一路辛苦,还请于王舍安歇,明日由罗什大师陪同,视察敝国佛业,多多指教!”

可对达多和罗什来说,他们都等不到明日。告别白纯之后,师徒二人来到王舍,刚一坐定,达多便开口问道:“听说你改宗大乘,但不知大乘有何真理可言,竟能让你如此崇尚?”

罗什回答说:“大乘深奥微妙,清净幽远,阐明万法皆空,无一执著,而小乘固步自封,偏执法有,多滞名相,难得超脱。”

罗什直言不讳,达多也毫不掩饰。“罗什啊,你说一切皆空,真是太可怕了,为师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舍弃有法而受空法呢?为师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位狂人,让织锦师为他织极细的线,以使所作锦缎更加细密柔软。织锦师使出浑身解数,严格选料,精心制作,终于织出细如微尘一样的丝锦。可这位狂人还嫌太粗,织师以为,自己费尽心机,织出了细得不能再细的丝锦,主人不但不夸奖,反加指责,还嫌其粗,于是十分生气,便顺手指着空中说:‘哈!细丝在这儿。’这位狂人不知织师在说气话,照着空中看了半天,什么也看不见,便问道:‘这种丝我怎么看不见呀?’织师说:‘这种丝极细,我乃织工中之良匠,尚且看不见,何况其他人呢?’狂人一听大喜,立即付给工钱。于是,这位织师便继续这样欺骗他,竟然每次都获得优厚的赏赐。其实,他什么也没织,所以也不会拿出什么丝来的。你所说的空法,与此有什么两样呢?”

罗什一听,知道其师对般若之空成见甚深,要改变他的看法,还得下一番功夫。于是他没有直接反驳师父,而是拿出一部《德女问经》,给师父逐章逐节地讲了起来。这是一部专门阐释因缘空假的经典。罗什以大小乘佛教公认的缘起论出发,说明了万物皆由各种因素在一定条件下,在一定时间内相聚而成,此即所谓“众因缘生法”,离开任何一缘,此物均不可成,而众缘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无常”是一永恒的法则。无常之缘聚合成法,所以,法的内部并无永恒主宰,此即“无我”理论。因缘生法,无我无常,故一切法空。

罗什不但据理剖析,而且还频频举例说明:“往复苦至,经一月余日,方乃信服”。可见,此番解释伴随着师父的不断反问,使得罗什也着实吃了不少苦头。但不管双方如何往复辩解,也不管罗什如何苦苦阐说,最终,架头达多还是信服了大乘般若之法。

槃头达多不免感慨万千,他长叹一声,对罗什说:“《瑞应本起经》上说过:‘师不能达,反启其志。’此话今天又应验了。”

“师父……”罗什想安慰达多,可话刚出口,达多却抬手阻止道:“我只是你的小乘师,你可是我的大乘师啊。当年你拜我为师,今日我当拜你为师。”说着,便俯身下拜,连叩三下。

罗什急忙扶起达多,谦虚地说:“为师能回小向大,不愧大智之人,从今以后,我们就共修大乘之法,共证成佛之果吧!”

达多满怀欢喜,默默地点了点头。

听说罗什已使家师改宗大乘,白纯十分高兴。他立即礼请罗什升座说法。消息一传开,远近僧尼一拥而至,讲堂内座无虚席,群情振奋。罗什侃侃而谈,法音清扬。一时间,龟兹王官成为西域各国大乘佛法的弘播中心,各国僧尼纷至沓来,连王公大臣们也自远来皈,无不盛赞罗什的神俊超拔。

法化如此成功,龟兹王便决定每年定期举办讲经法会。据史料记载,当时“西域诸国咸伏什神俊。每年讲说,诸王皆长跪座侧,令什践而登焉。其见重如此”。这简直是把罗什当成了神,在罗什面前,连国王们也甘愿作俯首听命的奴仆。

发兵邀请滞身凉州

罗什升座说法,声震西域,四方咸皈。这时,恰有两位汉地僧人留学西域,所以慕名前来听法。他们是僧纯和昙充。

僧纯和昙充留学西域,主要是为求取戒法,特别是有关比丘尼的戒本。后来,他们在龟兹国云慕蓝寺从高僧佛图舌弥(即罗什出家时的师父)那里得到《比丘尼大戒》、《教授比丘尼二岁坛文》等律典。那时,佛图舌弥已改信大乘,但所奉戒律依然是小乘有部的戒本。后来,他们又到王新寺巡礼,认识了罗什。据他们说:“王新伽蓝(九十僧)有年少沙门字鸠摩罗什,才大高,明大乘学。”于是他们多次亲临罗什讲席,对罗什极为推崇。

苻秦建元十五年(379),僧纯、昙充从龟兹返回长安,将西域诸国特别是龟兹的佛教情况以及罗什的学识与才智向名僧道安作了汇报。道安是前秦皇帝苻坚刚刚请来的贵客,便又将这一情况告知苻坚,劝苻坚邀请罗什到长安弘法。如此一来,罗什“道流西域,名被东国”,中国佛门随时盼望他的到来。于是道安以僧界领袖的身份又多次劝苻坚设法邀请罗什。

那时,苻坚已建立大秦国,并屡经征战,统一了整个北方,国势处于鼎盛时期。苻坚屡胜而骄,便欲垂芳千载,效汉武之功,打通西域,平定诸戎。于是,他一方面遣使前往西域,宣扬自己的盛德,另一方面积极作出兵的准备。前秦建元十七年(381)二月,鄯善王、东师前部王及康居、于阗及海东凡六十二国的国王到长安朝贡。西域鄯善王及车师前部王劝苻坚西征,以使西域诸国内附。次年九月,车师前部王、鄯善王入朝,“请为向导”西伐。

于是苻坚派氐族人吕光任都督西讨诸军事,率兵七万西进。并任鄯善王休密驮为都督西域诸军事、宁西将军,车师前部王为平西将军、西域都护,率其国兵为吕光向导,一同西征。

临行前,苻坚特意在长安建章宫为吕光饯行。他对吕光说:“古来帝王应天而治,以爱民为本。这次西伐并非为贪他人之地,而只是为了一位怀道之人的缘故啊。朕听说西域有一位高僧,名叫鸠摩罗什,深解法相,精通阴阳,为后学之宗师,朕非常想得到这位高人。常言道,贤哲者,国之大宝。你此番西征,一旦攻克龟兹,就立即飞骑驰驿,送罗什到长安来。”

苻坚崇尚佛法,敬重高僧。可吕光历来不信佛法,所以对苻坚的用意很不理解。但位居人臣,屡蒙皇恩,只能满口答应。于是,大军于建元十八年(382)九月从长安出发,开始了万里之遥的西征。

此时的龟兹,依然像往日一样,到处是一片升平之象。可罗什却感到了国运的不妙。他对龟兹王白纯说:“国运将衰,强敌将至。”

白纯大惊,急忙问道:“如今天下太平,诸国依附,四方来皈,那里来的强敌呢?”

罗什回答说:“太阳底下的人,将从遥远的东方而来。”

白纯道:“大师是说中土又要来收附西域?”

罗什点头言道:“你应当恭顺相迎,切莫抗拒其锋。”

龟兹王相信罗什所言不会有差,但让其拱手让国,他却很难做到。

前秦建元二十年(384),吕光一路西进,兵锋直指龟兹城下。龟兹王白纯及附近诸国救兵联合相拒,但终被吕光战败。白纯出逃,王侯降者三十余。吕光立白纯之弟白震为龟兹王。

攻破龟兹之后,吕光立即派人找到鸠摩罗什。

吕光一见罗什,甚感意外。心想,这位名震天下的奇士,原来不过是个年轻的和尚,普普通通,与一般和尚并没有什么两样,怎么会让我家皇帝如此着迷。吕光尚不知罗什的才智,加之不信佛法,所以,对罗什非常无礼。罗什应机而处,就势周旋。不料又过了几天,吕光便使出一个怪招,他要把龟兹王的女儿强行嫁给罗什为妻。

“什拒而不受”。可吕光却说:“你的操行不会超过先父吧,先父当年被迫娶王女为妻,后来也不是恩爱和睦,从而生下大师的吗?你又为何如此坚决拒绝呢?”

罗什羞得无言以对。后来,吕光设计将罗什灌得酩酊大醉,与龟兹王女一同锁在一个幽闭的密室之中。史载:“什被逼既至,遂亏其节。”罗什由此便破了淫戒。幸亏这已是三十五岁的事了。

不光如此,吕光还想方设法戏弄罗什。有一次,吕光让人牵来一头牛,强迫罗什骑上去。然后,鞭子一抽,牛便东拐西歪地乱跑起来。然后又一颠一簸地来回走动,罗什在上面东倒西歪,乐得吕光大笑不止。他还嫌不过瘾,又叫人拉来一匹马,让罗什骑上。谁知这马是一头狂马,刚一骑上马便狂怒不止,急驰而去。罗什跌倒在地,苦不堪言。

想起母里时,境内相对安定,经济文化有了一定的发展,佛教十分盛行。《魏书·释老志》说:“凉州自张轨(255-314)后.世信佛教。敦煌地接西域,道俗交得其旧式,村坞相属,多有塔寺。”然而,如今后凉王朝的吕氏家族均不信佛教,所以也不鼓励罗什从事传教译经,而只是把他当作能占卜吉凶、预言祸福的方士。

太安元年(386)正月,凉州突起大风,吕光心神不定,便来咨询罗什。罗什对他说:“此乃不祥之风,当有奸叛作乱,然不劳将军征伐,自可定矣。”不久,梁廉、彭晃相继反叛,但很快便失败了。

此事的应验,使吕光对罗什更加崇拜。想起当年罗什说他在中路有福地可居,如今占据凉州,不正在中路吗?还有那次山中行军,他在山下扎营,罗什认为不可,说会出现狼狈之事。夜里果然突来暴雨,死者数千人。罗什真是神机妙算啊。

后凉龙飞二年(397),张掖卢水胡沮渠男成与其从弟沮渠蒙逊反叛,推建康太守段业为凉州牧、建康公。吕光派庶子太原公吕纂率兵五万讨伐。当时,人们普遍认为段业等人属乌合之众,吕纂素有声威,必能全胜。大军走后,吕光又请教罗什的看法。罗什对他说:“观察此行,未见其利。”不久,吕纂果然败于合梨。接着,郭馨作乱,吕纂再次大败,仅以身免。吕光痛惜万分,后悔没有及时听取罗什的意见。

后来,中书监张资生病。吕光十分器重此人,便多方求医。这时,有一外国道人名叫罗叉,声称能治此病,吕光大加赏赐。可罗什却对吕光说,此人乃诳诈之徒,让他施治是徒劳无益的。为了证实这一点,罗什当场用五色丝结成绳,再烧成灰末,投放水中,说:“如果灰末浮出水面还原成绳,那么此病就不可治愈。”过了一会儿,灰末聚集一起,浮出水面,回复到绳的本形。不几天,张资果然病死。

就在罗什滞身凉州之时,关中出现了又一大国,此即羌人姚苌于386年建立的后秦。姚苌崇信佛法。当得知罗什之名后,便“虚心请要”,派使者来到凉州,与吕光交涉。但吕光认为罗什足智多谋,害怕为姚苌所用,与己不利,便拒绝放行。后秦建初九年(394),姚兴即位。此人虔信佛法,再次遣使凉州,邀请罗什,可吕光再次断然拒绝。姚兴不禁大怒,立即决定效前秦故事,发兵邀请。

后秦弘始元年(399),吕光死,子吕绍继位。不久,吕光庶子吕纂杀绍自立,建元咸宁。咸宁二年(400),传言有某猪生子,一身三头。又听说东厢井中飞出一龙,来到殿前蟠卧。吕纂以为这是祥瑞,便将大殿改名为龙翔殿。不久,又有一黑龙升于当阳九宫门。吕纂便改九宫门为龙兴门。

鸠摩罗什进谏道:“如今潜龙出游,猪妖表异。大王应知,龙者阴类,出入有时,而今屡见,则为灾兆。必有下人谋上之变,还望大王克己修德,爱臣护民,以答天戒。”

此后又有一次,罗什与吕纂下棋。吕纂杀罗什的棋子时开玩笑说:“斫胡奴头!”罗什答言:“不斫胡奴头,胡奴斫人头。”胡奴是吕光之侄吕超的小名。可惜吕纂未悟其中含意,后来吕纂果然为吕超所杀,由吕超之兄吕隆即位。

再说长安方面,姚兴于弘始三年(401)五月,派陇西公姚硕德率大军西伐凉州。吕隆大败,于当年九月上表归降,并送子弟及文武旧臣五十余家人质于长安。

 

凉州破后,姚硕德立即找到罗什,顶礼膜拜,极尽恭的感情,所以上台以后便大力提倡和扶植佛教。对于罗什这样的超级大师,姚兴更是倍加优宠。史载罗什被迎入长安后,姚兴即“待以国师之礼,甚见优宠。晤言相对,则淹留终日;研机造尽,则穷年忘倦”。可见,姚兴对罗什的崇敬不光是帝王对佛法的利用,简直就是情投意合,心灵默契,以致终日相谈不知归,终年习法不知倦。有这样的好道之君,罗什的才华便有了用武之地,一生中最辉煌的时代到来了。

长安城北有一条宽阔的河流,由西向东,直通黄河,这便是渭水。渭水之滨有一座著名园林,名叫逍遥园。这里溪水萦曲,湖湾秀美,青柳依依,楼台处处,环境十分幽雅。园内广开殿堂阁亭,最漂亮的要算逍遥宫、西明阁和澄玄堂。

罗什到长安不久,姚兴便把他安置到逍遥园中,居于逍遥宫内。接着又下敕创设国立译场,召募名僧大德,由罗什任译主,开始翻译佛典。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由国家提供资金、组织人力而开展的译经事业。译场地点先在逍遥园,后来又迁至长安大寺、中寺等地,参与的人员达五百人或八百人。规模之宏大,亘古未有。

长安的译经事业刚一开始,消息便迅速传向全国。大江南北的四众弟子听说那位名震四海的大师已到了长安,于是不远万里,纷纷涌向长安,拜罗什为师,随其学法修道。弟子最多时达三千余人,其中比较杰出者,有所谓“十哲”、“八俊”,“四圣”等。“十哲”是指僧顗、僧肇、僧睿、道融、道生、昙影、慧严、慧观、道恒、道标。“八俊”即上述“十哲”中的前八位。“四圣”一般指僧肇、僧睿、道融、道生四人。

罗什门徒中影响最大、声望最高的是僧肇。罗什还在凉州时,僧肇便慕名由长安千里迢迢从之受学。罗什来长安后,僧肇也随之同至。僧肇俗姓张,京兆长安(今陕西西安)人,出身贫苦,幼时以代人抄书为业,熟悉中国传统文化,喜爱老庄学说。后来见到《维摩经》,“欢喜顶受,披寻玩味,乃言始知所归矣,因此出家”,苦读三藏,精通法义,二十岁已“名震关辅”。师从罗什后,时时咨禀,所悟甚多,特别是对罗什所传的般若法空学说领会最深,并有独到见解,写下了一系列在中国佛教史乃至整个中国思想史上产生了巨大影响的重要论文,后人将其中最重要的四篇汇集在一起,名曰《肇论》。此四篇文章是《不真空论》、《物不迁论》、《般若无知论》、《涅槃无名论》。由于僧肇思想深邃,文辞优美,在阐发佛理时大量融合吸收了传统思想特别是当时盛行的老庄学说的思想与方法,因而受到广泛的欢迎和高度的评价,被视为中土僧人中的“解空第一”、“精难第一”、“玄宗之始”。

僧睿,魏郡长乐人,十八岁出家,至年二十二岁后,游历各邦,处处讲说,尤精禅法。后秦国司徒姚蒿将僧睿推荐于姚兴,赞其为“邺、卫之松柏”。姚兴召见僧睿后,认为他“乃四海之标领,何独邺、卫之松柏”,于是,给僧睿以优厚待遇,让其协助罗什译经。史载“什所翻经,睿并参正”。有一次,罗什译《法华经》,参照过去竺法护的旧本。有一句说“天见人,人见天”,罗什翻译至此,认为过于直译,总觉不太合适,但又不知如何表述为好。僧睿建议说:“可否说人天交接,两得相见?”罗什一听,高兴地说:“是这样!是这样!”僧睿在这方面对罗什的帮助是极多的。罗什叹道:“我翻译经论,能与你相遇,真是无憾无恨啊!”

道融,汲郡林虑人(今河南林县)。十二岁出家,至年三十岁,才解英绝,穷究内外经书。罗什入关后,即前往咨禀。不久,受姚兴之命,进住逍遥园,参与罗什译经,出力甚多。罗什曾慨叹道:“佛法之兴,融其人也。”罗什还称赞他为“奇特聪明释子”,是第一个能理善辩的人。传说来自师子国(今斯里兰卡)的一个外道,来长安与汉僧角逐辩力,关中僧众竟无人敢于应战。罗什即动员道融出面,在姚兴的亲自主持下,登坛辩论,取得胜利。

道生本姓魏,河北钜鹿(今河北平乡)人,寓居彭城(今江苏徐州)。“幼而颖悟,聪哲若神”,后随竺法汰出家学佛,进步神速。至年二十,“讲演之声,遍于区夏(指中国),王公贵胜,并闻风造席;庶几之士,皆千里命驾”。罗什入关后,道生慕名北上,远投罗什门下受学,并奉王命协助罗什译经。道生的聪明才智、妙解经论给长安僧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关中众僧,咸谓神悟”。

除了上述“四圣”之外,罗什门下的众多弟子均在某些方面为罗什的译经弘法事业作出了贡献。如弟子道恒,“游刃佛理,多所通达”。弟子道标也“神气俊朗,有经国之量”。弟子昙影思维敏捷,条理清晰,被罗什称为“此国风流标望之僧”。弟子慧睿,阅历丰富,“殊方异义无不知晓”。弟子慧严博读诗书,精严佛理。弟子慧观在罗什门下“访核异同,详辩新旧”。时人称“通情则生(道生)、融(融道)上首,精严则观(慧观)、肇(僧肇)第一”。弟子昙无成宗奉师说,善谈实相之理。弟子僧导奉命协助罗什译经,《参经》四十卷,与罗什在龟兹王新寺古屋中看到的《放光般若经》是同本异译。姚兴亲临译场,协助翻译,当年十二月十五日译完,次年四月二十三日校完。此经为般若类精华,译出后流传很广,影响很大,至今依然盛行于佛门。

弘始六年(404)十月十七日,与厨宾僧弗若多罗、西域僧昙摩流支合译《十诵律》五十八卷。后来,罗什的戒师厨宾僧卑摩罗叉又在寿春增译成六十一卷。同时,后秦司隶校尉安城侯姚嵩邀集了沙门与罗什开始翻译《百译》,共二卷。此论为印度提婆菩萨著,与龙树的《中论》、《十二门论》全称“三论”,是中观学派的基本论著,也是罗什视为心要、极力弘宣的重要著作,中心内容就是般若学的“空”观理论。

弘始七年(405)六月十二日,译《佛藏经》四卷。十月又译《杂譬喻经》一卷,《菩萨藏经》三卷,《称扬诸佛功德经》三卷。

弘始八年(406)夏,应安城侯姚嵩之请译《妙法莲华经》八卷。此经以般若性空学说为基础阐释佛法三乘归于一乘的理论,包含着许多大乘教义,译出后流传极广,影响巨大。与此同时,罗什还应姚嵩之请译《维摩诘所说经》三卷。据说,当时参译人员多达一千二百人。此经一出,即广为流行,成为后世中国佛教最重要的几部经典之一。此年夏,罗什还开始翻译《华手经》十三卷,《梵网经》二卷。后者是中国佛教最重要的大乘戒律,出家在家佛徒均可受持,所以流行甚广。

弘始九年(407)译《自在王菩萨经》二卷。次年二月初至四月底译《十二般若波罗蜜经》十卷、《十二门论》一卷。《十二门论》是大乘空观的入门之作,以十二章阐释空义,言简意赅,理趣幽邃。

弘始十一年(409),译《中论》四卷。此为般若“三论”中最重要的论书,依据并发挥般若学说,对佛教的缘起学说进行论释,借助“世俗谛”和“胜义谛”,论证“缘起性空”和“八不中道”的思想。这种思想是罗什弘法的重点所在,对中国佛教影响极大。

弘始十三年(411)九月八日,应后秦尚书令姚显之请译《成实论》二十卷,次年九月十五日完成。“实”指佛教基本理论“四谛”之实。“成实”即成立四谛。全书对四谛作新的解释论证,在佛门十分流行。

除上述经典外,罗什还与弟子协作译出《诸法无行经》二卷,《首楞严三昧经》三卷,《十住经》五卷,《持世经》四卷,《弥勒下生经》一卷,《金刚般若经》一卷,《遣教经》一卷,《禅法要解》二卷,《十住毗婆沙论》十四卷,《大庄严经论》十五卷,《十诵比丘戒本》一卷,《马鸣菩萨传》一卷,《龙树菩萨传》一卷,《提婆菩萨传》一卷。

与罗什有一定因缘关系而得以译出的重要的经典还有《四分律》六十卷,《长阿含》二十二卷。事情是这样的:罗什少年时代在沙勒的师父罽宾高僧佛陀耶舍与罗什志趣相投,彼此均十分欣赏。后来罗什到长安便劝姚兴派人迎请佛陀耶舍。这样,佛陀耶舍便到了长安,与罗什一道译经。除了一同合作外,佛陀耶舍也单独开译。弘始十二年(410),佛陀耶舍受后秦司隶校尉姚爽之请,口诵《四分律》,竺佛念口译,道含笔录,两年后译成律本六十卷,成为中国佛门最权威、最盛行的戒本,律宗即以此而建立起来。其中内容卷。《十二门论》是大乘空观的入门之作,以十二章阐释空义,言简意赅,理趣幽邃。

其中内容大多是经罗什译成汉文的。例如大小品《般若经》、《大智度论》的翻译,由于译语流畅,推动了大乘佛教般若学说的传播,而这种学说是被中国各个佛教学派、宗派用来建立宗教理论体系的重要思想资料。从南北朝以来盛行的中国佛教学派中,《成实论》是成实学派(或成实宗)的主要经典,《中论》、《十二门论》、《百论》是三论学派(或三论宗)的主要经典。隋唐以来兴起的中国佛教宗派中,《法华经》是天台宗的主要经典,《阿弥陀经》是净土宗的主要经典,《维摩诘经》、《金刚经》是禅宗的主要经典。特别是《金刚经》几乎是家喻户晓,影响极大。另外《弥勒成佛经》和《弥勒下生经》是流行极广的弥勒信仰的主要经典,《坐禅三昧经》是第一部大乘禅法经典,《十诵律》是第一部完备的汉译小乘戒律,《梵网经》则是第一部大乘戒律。这些经典都成为中国佛教最重要的经典,对中国佛教思想体系的形成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弘始十五年四月十三日,罗什忽觉浑身不适,不禁一惊,合十静思,深感不妙,于是,他急忙说出三番神咒,让外国弟子诵念,以图自救。可咒诵了三遍,依然无济于事,他知道,自己生命的极限终于到了。

罗什放下手中的梵夹,将弟子们召到座前,平静地对他们说:“我与大家因为佛法而相遇一起,然而弘法之事才作了这么一点,大家的愿望均未满足,我们却得就此永别。遗憾与悲痛真是无以言表!”

众弟子个个表情沉重,不知如何安慰师父。这时,罗什接着又说:“我自己其实也是个暗昧之人,勉强承担了传译大法的重任。十一年来,共译出经论三百余卷,除了《十诵律》一部尚未来得及删订之外,其他经论皆无谬失。为师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让所译经论,流传后世。所以,还望大家携手合作,共同努力,广泛弘通这些经论。”

僧肇等人立即回答说:“师父放心,我等一定谨遵师命,铭记师恩,力弘大法,利益群生。师父所译之经论,必将光耀九州,音传千古。”

罗什一听,脸上掠过一丝欣慰。这时,又一阵病痛袭来,诀别的时刻到了。罗什拼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说道:“为师现在于众弟子面前,以最真实的心,虔诚地发誓:若我所传之经论的确无谬,那么就让我火化之后舌头不烂!”

众人全都俯身在地,合十敬礼,虔诚祝祷。

一代大师终于合上了双眼,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几天后,姚兴传令,按大师之遗愿,以外国沙门的后事法式,在逍遥园内以火焚尸。果然薪灭形碎,唯舌不烂。众人由此更加坚信师父所传经论畅达无谬。

不久,从西域来了一位沙门。他看了罗什所译经论后说,罗什大师所译只不过是其所诵经论的十分之一。可惜人生有限,大师又备受挫折,满腹学识只得随着荼毗的烈焰一起消失于茫茫夜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