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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耳他骑士团(圣约翰主权军事医院骑士团)

马耳他骑士团简介

马耳他骑士团:耶路撒冷、罗得岛和马耳他圣约翰主权军事医院骑士团,简称马耳他骑士团,是联合国观察员实体, 具有“准国家”性质,没有领土,是最为古老的天主教修道骑士会之一,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微型国家之一。前身是成立于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之后的天主教军事组织医院骑士团。著名的三大骑士团之一。

马耳他骑士团·历史词解——

流浪骑士团

失去罗得岛的医院骑士团如200多年前的前辈那样,再次处于无家可归的尴尬境地。他们辗转欧洲各处,先后在克里特岛(Crete),西西里岛的墨西拿(Messina)、那不勒斯(Napoli),罗马的奇维塔韦基亚(Civitavecchia)、意大利中部的维泰博(Viterbo)驻扎过,后流落到法国的尼斯(Nice)。反正骑士团的全部资产也就是几艘大型桨帆战舰,所有家当都在船上,连包都不用打,说走就走。虽然有着崇高的威望并受人尊敬,并且凭借遍布欧洲的地产、家资雄厚的骑士捐赠和打劫敌人的舰船所得,他们无资金之虞,但寄人篱下的生活对自视甚高的骑士们而言想必并不好过。

利勒亚当大团长向各国君主求助,当然最重要的靠山还是罗马。然而,此时欧洲开始进入崇尚理性的文艺复兴时代,从东征时代一路走来的医院骑士团放眼望去,当年的战士们纷纷作鸟兽散,只剩下他们还在苦苦支撑。圣殿骑士团早已被法国国王取缔,连根拔出;圣拉撒路骑士团成为法国王室事实上的附庸;条顿骑士团变成世俗骑士组织;其他所谓战斗团体也都有名无实。如今的时代主题是改革和世俗王权的明争暗斗。大团长不得不在西班牙、法国、英国、威尼斯和罗马等强权之间周旋,谁都得罪不起。

几经波折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表示愿意将其统治下的马耳他(Malta)、戈佐岛(Gozo)、科米诺岛(Comino)以及北非的的黎波里(Tripoli)要塞交给医院骑士团统治。查理五世来自哈布斯堡王朝,那时还没有民族国家的概念,所以很难说查理五世是哪国人,反正凭着体内高贵的“血液”,他继承了西班牙、尼德兰、西西里、那不勒斯、萨丁等广大的欧洲领土以及在美洲的殖民地。哈布斯堡家族通过婚姻就扩大了领土,而医院骑士团打拼了几百年还无处容身。

查理五世愿意赠予土地当然不是突发善心,而是因为土耳其海军和巴巴里海盗在地中海咄咄逼人,他需要利用骑士团的舰队吸引敌人火力,维护海上航路的安全。这是皇帝的真实用意,表面上的转让条款也不宽松。骑士团可以永久占据这些领土,但若离开列岛,则必须交还给查理五世或其继承者,不得擅自处理。此外,骑士团舰队司令必须由意大利人担任,以免落入老对手法国人之手。可以说他有意识地计划控制骑士团。这些条件利勒亚当都接受了,但查理五世让骑士团每年进贡一只马耳他鹰隼的要求,大团长拒绝了。

一只鹰当然值不了几个钱,但进贡意味着骑士团名义上成了查理五世的属臣,破坏了严守中立的传统。当时皇帝和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正张弓拔弩,誓不两立,倘若与查理五世结盟,骑士团中的法国骑士们会怎么想?在面临骑士团实力不断下降,再不采取措施便可能瓦解的危局下,作战毫不妥协的利勒亚当大团长踌躇多年后,最终不得不顶住内部压力,接受了查理五世的条件。其实利勒亚当是法国人,但他还是以骑士团的长远大局为重,能战能和,能屈能伸,这就是所谓的领导素质吧!

奇怪的是,双方在交涉中都忽略了马耳他本地人的意愿。早在1428年,马耳他人就向阿拉贡王国,即西班牙的前身之一,上缴了一笔巨款,得到马耳他列岛只是国王的直属辖地,不得作为封地的许诺。知道医院骑士团可能成为新主人后,他们立即向西西里总督上言,重申当年的约定。可是他们人轻言微,查理五世压根就不把100多年前的承诺放在眼里,骑士团当然也没义务去征询马耳他人的想法。双方就这样把马耳他群岛当作筹码交易了。此后,马耳他本地人一直对骑士团存有芥蒂,在面对土耳其军队时还算配合,其他时候就很难说了。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1530年10月26日,丢失罗得岛8年后,医院骑士团正式将总部迁往马耳他,从此他们又被称为马耳他骑士。一上岸,利勒亚当的心就凉了半截,这个新家也忒荒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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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0年时查理五世将马耳他岛诸岛和的黎波里要塞赠给医院骑士团的证书,这份珍贵的文件现收藏于马耳他国家图书馆 ◎利勒亚当大团长率众抵达马耳他岛

地中海之心

利勒亚当在同查理五世谈判期间,就曾派遣代表前往马耳他实地考察,发回的报告着实不令人乐观。想到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安家,利勒亚当只好将就了,同时祈祷真实情况也许会稍微好一些。可惜他大失所望。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比起气候宜人、物产丰富、人文气息浓厚的罗得岛,骑士们对马耳他是百般看不顺眼。这个小岛面积仅245平方千米,东西长约27.4千米、南北宽约14.5千米,海岸线总长近200千米。这里冬季寒冷、夏季酷热,资源匮乏,岩石遍布、植被稀疏,不适合耕种。人口只有区区万人,主要靠饲养牛羊为生,经济、文化自然不发达。更糟糕的是,马耳他岛的主要地质结构为石灰岩,由于缺乏土壤固定水分,导致下雨降落的宝贵淡水严重渗流,全岛竟然没有长流河和湖泊。人们的饮用水和农业用水只能来自不透水层的一点点贮水或自建储水井。根据当时一篇文献记载,马耳他岛是“汪洋中的一块孤石,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土壤,其中碎石累累,不易种植五谷……因土地贫瘠,海盗频繁袭扰,岛民贫困愁苦”。总之,在马耳他定居,简直令人无法忍受。

医院骑士团想要在虎视眈眈的土耳其军队下生存,该如何打破困局呢?有趣的是,该岛的种种缺点也会令敌人难以忍受。当骑士团适应了新环境后,远道而来的敌人反而会面临更大的困难。恶劣的环境将成为奥斯曼帝国进攻的绊脚石,让骑士团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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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兰制图家尼古拉斯·维斯切二世(Nicolaes Visscher II,1649—1702)绘制的马耳他列岛地形图

喜忧参半的利勒亚当这时还考虑不了那么久远,当务之急是尽快安定下来建设新家园,因此骑士团刚一登陆,便马不停蹄前往马耳他岛的首府姆迪纳(Mdina)。岛民其实并不欢迎这群外人驻扎在这里,他们等在城外,拦住了利勒亚当一行人。待骑士团宣布保障他们原有的一切权利后他们才将城门钥匙交给大团长。骑士团并无干涉当地社会秩序的意图,因此双方相安无事。

读者们千万别“以貌取人”,历史上马耳他岛一直是地中海地区最重要的战略要地之一,甚至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也发挥了关键作用。从地图上看,马耳他岛东距埃及的亚历山大港1500多千米、西离直布罗陀海峡1800多千米,在欧洲的西西里岛和北非的突尼斯海域之间,正好处于地中海的地理中心,扼守住了地中海最狭窄的航道,横亘在奥斯曼帝国本土与北非领土的航路上。如果说富饶的罗得岛是地中海的“明珠”,那么瘠薄的马耳他岛就是地中海的“心脏”。这是西方世界无论如何也不能丢失的“宝地”。此外,马耳他离西西里岛只有90多千米,对比远离欧洲的罗得岛,这里与盟友可谓近在咫尺,很容易得到增援。

与其重要位置不相匹配的是,马耳他列岛的防御设施相当薄弱,简直可以说是“惨不忍睹”。在这个既缺乏人力,又穷得叮当响的地方,一共只有三座年久失修的城堡。除了姆迪纳外,另两座分别是本岛大港地区的海堡(Castrum Maris)和戈佐岛上的西塔代拉堡(Citadella)。

成功安抚岛民后,利勒亚当的下一个任务是确定骑士团总部的具体位置。姆迪纳位于马耳他岛中部内陆高地,历史可以追溯到青铜时代;后来腓尼基人和古罗马人在这里正式筑城。来自罗马帝国的总督还曾经为途经此地的圣保罗提供过庇护。富有讽刺意味的是,16世纪的姆迪纳要塞竟然是阿拉伯人建造的。公元870年,风头正盛的阿拉伯帝国占领了马耳他,开始其两个世纪的统治,对马耳他原住民的文化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比如马耳他人口中的上帝发音居然是“安拉”。好在利勒亚当可以放心的是,他们都是虔诚的信徒,对土耳其的仇恨一点也不亚于骑士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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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姆迪纳城今貌

鉴于姆迪纳是当时仅有的三座要塞中最完善,生活设施也相对最好的地方,总部便只能设在这里了。不过大团长另有考虑。马耳他的防御工事早已过时,根本不能抵御新式火炮的轰击,所有要塞迟早都得重建。更要命的是该城并不靠海,而且附近的西海岸沿线也没有适合下锚的海湾,海岸线布满岩石。与此相反,马耳他岛东岸则有多个海岬、湾区以及被希伯拉斯半岛(Sciberras)一分为二的两座特别优良的大型港口:大港(Grand Harbor)和马萨姆谢特港(Marsamxett Harbor),它们足以容纳任何大型舰队停泊和商船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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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0年大港及周边地区示意图,除了海堡(后改名为圣安杰洛堡)和比尔古半岛上的少量房屋外,没有其他建筑

利勒亚当思前想后,决定放弃姆迪纳,选择紧邻大港的比尔古半岛(Birgu)为总部,其原因有二。从经济角度分析,妄图经营马耳他本岛而发展壮大是不现实的,骑士团的未来在大海,只有通过海路才能最便捷地得到欧洲的金钱、物资、人才和信息,只有在海上攻击土耳其舰船才能获得战利品和奴隶。从军事角度看,一旦敌军围攻姆迪纳,骑士团就将失去来自海上的增援,陷入死地,因此,控制一座良港对骑士团的生存至关重要。骑士团能成功固守罗得城200多年也证明这一战略是正确的。此外,还有一个额外的好处就是,马耳他本土上层阶级都聚居在姆迪纳,骑士团另寻总部后就无心干涉当地事务,双方互不待见,容易相安无事。

事实证明,医院骑士团的选择十分明智。如果马耳他岛是地中海的心脏,那么大港区就是马耳他的心脏。以此为母港的舰队可以随时出击,灵活进退,有效地控制中地中海,对任何试图穿越西西里岛和北非之间狭窄海面的船只形成巨大威胁,可谓最好的进攻基地。从防御角度分析,则有利有弊。大港和马萨姆谢特港有诸多半岛,只要在半岛突出部的海岬上修筑要塞,就能互为犄角,轻松抵御来自海上的攻击,御敌于港口之外。若没有港口,敌人的大型舰队就无法安全停泊,进而导致后勤补给困难。港区的防御弱点在陆地一侧:一圈高地将海港团团围住,如果敌军在高地上架设火炮,便可居高临下轰击要塞。

骑士团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在比尔古半岛南侧修筑城墙,弥补陆地方向的巨大漏洞。至于海防,由于海堡位于大港内,无法保护马萨姆谢特港,所以必须在希伯拉斯半岛的顶端新建一座要塞,同时扼守两座港口的进出通道。以上只是最低限度的防御工事,同现代人看到的马耳他要塞体系中密密麻麻的堡垒、城墙、炮台有着云泥之别。可是,读者们请不要忘了,罗得要塞是骑士团两个多世纪艰苦劳动的结晶,流落马耳他的骑士们得与时间赛跑,赶在土耳其军队再次来临之前做好准备。

然而,以热衷基建而闻名于世的医院骑士团在马耳他岛上却行动迟缓。上至大团长,下到普通骑士,都无比怀念罗得岛的峥嵘岁月,而将马耳他岛看作临时居所。有谁会花费重金对出租房进行豪华装修呢?

秉承这种思想,利勒亚当将工作重心放在了反攻大业上,于1532年协同查理五世的海军舰队进攻希腊,却无功而返;大团长也在两年后郁郁去世,安葬在马耳他,再也没有回到魂牵梦萦的罗得岛。之后继任的两位大团长都掌权不到一年时间,其中一位甚至还没来得及从大陆赶到赴任,就在途中病死了。1536年,来自西班牙的骑士胡安·德·霍麦德斯·柯思科(Juan de Homedes Coscon)击败传统上占优势地位的法国骑士,当选医院骑士团第47任大团长,这显然是因为得到了查理五世的支持。霍麦德斯在军事上败多胜少,并无建树,不过他在骑士团军心不稳的多事之秋维持了内部团结,在马耳他站稳了脚跟。他也是参与了罗得围攻战的老兵,深知防御工事的重要性,因此开始了要塞的建设工程,为骑士团打下了未来250多年的基业。

1540年,著名的意大利军事工程师安东尼奥·费拉莫尼奥(Antonio Ferramolino)来到马耳他,开始全面规划大港区的防御体系。经验老到的费拉莫尼奥当即指出骑士团应放弃比尔古总部,在隔海相望、易守难攻的希伯拉斯半岛上构筑新城。此方案可谓一举多得:一来占据港区中央制高点,确保敌军火炮无法居高临下轰击;二来半岛三面临海,只需要在陆地方向修建不到1公里的厚实陆墙即可,大大减轻了防守压力;三来半岛深入海湾,可牢牢控制整个港区;四来半岛面积颇大,可利用其纵深修筑多层防御工事,还能为骑士团发展预留足够的空间。

可惜这项工程实在浩大,恋旧的霍麦德斯在心底也从未把马耳他当作永久总部,遂否决了费拉莫尼奥的提议,而是就现有工事进行改造,但还是同意在希伯拉斯半岛顶端兴建圣埃尔莫堡(Fort Saint Elmo)。尽管该堡垒规模很小,却扼守住了海港的咽喉,将在日后的大战中发挥关键作用。

希伯拉斯半岛作为战略要地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去占领。骑士团的执念拖后了工程进度,严重破坏了大港区要塞体系的完整性,他们迟早要为此付出惨重代价。

中世纪风格的海堡位于比尔古半岛,大约建成于13世纪初,此时已经残破不堪,因此首先需要升级为可安置火炮的现代化要塞,并改名为圣安杰洛堡(Fort St Angelo)。完工后,这里将是大团长及骑士团议会所在地。对比罗得岛气势恢宏的大团长宫,小小的圣安杰洛堡实在是有些小气!由于该堡是骑士团的核心和最后的庇护所,因此费拉莫尼奥在面向陆地一侧新增了德霍麦德斯棱堡(D' Homedes Bastion)以加强防御。他还挖掘了一条壕沟,引入海水,将圣安杰洛堡与陆地分开,仅有一座石桥与之相连。万一战事不利,骑士们还可破坏石桥、退到要塞,然后要么玉石俱焚,要么乘船逃之夭夭(几乎不可能)。比尔古半岛上已有的城镇也被一条新建的城墙包围,算是一道简陋的外围防线。

费拉莫尼奥在1542年为圣安杰洛堡又设计了一座高大的“骑士塔”(Cavalier)——类似于指挥塔,一般建在棱堡或城墙上,负责指挥防御力量,特别是隐蔽火炮的发射。这座名为“费拉莫尼奥”的骑士塔位于德霍麦德斯棱堡之后,是多层次防御体系的一环。万一主城墙被突破,骑士塔也能自成一体,坚持战斗。该骑士塔于1547年竣工,内部有数个弹药库,塔顶有8个炮位和1个信号灯塔。

在比尔古半岛的最尖端,隐藏在圣安杰洛堡内的德吉亚尔炮台(De Guiral Battery)也开始建设。这处小型火力点略高于海平面,炮弹可以击穿任何胆敢闯入帆船湾的敌舰,给予致命的破坏。按常规模式,敌人在没有控制大港制海权的情况下不太可能从这个方向突破,因此该炮台在战斗中没有机会开火。不过,恰恰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地方将给土耳其人带来惨重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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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安杰洛堡及比尔古半岛今貌,请读者不要被高大坚固的圣安杰洛堡现状所迷惑,这是多次升级改造后的成果。在医院骑士团登岛之初,其规模相当小,防御力量相当弱,现今繁华的比尔古半岛当年只是个小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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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6年大围攻后的港区要塞图,除了在希伯拉斯半岛上根据安东尼奥·费拉莫尼奥的规划开始新建瓦莱塔城之外(城墙已经建好,城内建筑还屈指可数),其余地区同大围攻前差别不大

比尔古半岛西侧还有一个被称为伊索拉(Isola)的半岛,两座半岛之间的海湾平均宽度也不过200多米。假若敌人将重炮架设在伊索拉半岛的顶端,瞄准整个比尔古,这是不可容忍的,所以在此新建要塞势在必行。1537年,霍麦德斯大团长首先建设了一座要塞化的小型炮台。1551年,奥斯曼海军袭击了马耳他岛(没有攻城),并洗劫了戈佐岛,大规模军事入侵即将到来。于是该炮台得以扩建,圣米迦勒堡(Fort St Michael)总算在大围攻之前基本建成。圣安杰洛堡和圣米迦勒堡这两座要塞相互依存,彼此掩护,确保两个半岛及之间的帆船湾免受敌军火炮直接攻击。骑士团的舰队可安全停泊于此。

当霍麦德斯大团长在1553年去世时,圣埃尔莫堡和圣米迦勒堡都还没有完工。继任大团长克劳德·德·拉森格勒(Claude de la Sengle)在4年任期内加快完成了工程。鉴于拉森格勒的杰出贡献,医院骑士团特将伊索拉半岛改名为森格莱阿半岛(Senglea),该名称一直沿用至今。

至1565年大围攻前,医院骑士团相继建成了圣安杰洛堡、圣埃尔莫堡和圣米迦勒堡三座堡垒;在比尔古半岛和森格勒阿半岛之间架设了铁链,可随时封锁海湾;陆墙部分完成大半,但依然薄弱。尽管有诸多缺陷,马耳他要塞体系至此初具规模,但与罗得要塞相比还是太过简陋,不得不为医院骑士团的命运捏一把汗啊!

老人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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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披戎装的瓦莱特画像

1557年,让·帕里佐·德·瓦莱特(Jean Parisot de La Valette)众望所归,接替刚刚去世的拉森格勒担任大团长。他是医院骑士团历史上功勋最卓著的大团长之一,其地位堪比约百年前成功抗击土耳其军大举入侵罗得岛的皮埃尔·德·欧比松大团长。

瓦莱特(1495—1568)出生于法国贵族家庭,1514年加入医院骑士团,8年后参与了1522年罗得岛大围攻,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和坚定的信仰。瓦莱特的人生颇具传奇色彩。兵败罗得岛后,他忠心耿耿地跟随骑士团辗转各处。在马耳他居住期间,瓦莱特担任一艘战舰的舰长继续同海盗和土耳其舰船作战。1541年,他在作战时受伤被俘,随后被迫作为划桨奴隶长达一年之久。骑士团想方设法与敌人谈判,达成俘虏交换协议后,他才安全回家。此后,他受命担任骑士团海军司令,是当时欧洲最出色的海军将领之一。就是这样一位历经百般磨炼的老人将让奥斯曼帝国军队在1565年再次领教医院骑士团的顽强和坚韧。他的对手正是43年前攻陷罗得岛的伟大苏丹——苏莱曼一世。当时瓦莱特还是骑士团的青年秘书官,可能在跟随利勒亚当大团长进入土耳其大营谈判时见过苏莱曼的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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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迟暮的苏莱曼一世老态毕现,再也没有精力亲自登上马耳他岛,打击老对手医院骑士团了

《孙子兵法·谋攻篇》指出:“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当年气势盖天的苏丹如今也是70多岁的垂垂老者了,他一生征战无数,当然明白强攻要塞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更何况他早已厌倦了在战场上东征西讨,且被充斥帝国内部的争斗、腐败和阴谋所困扰。他失去了激情,只想在后宫安然度过余生。然而历史就是充满了不确定性。1564年,骑士团海军偶然捕获了一艘装满财宝的战舰,其主人是权势熏天的奥斯曼宫廷太监总管,不久帝国公主的乳母和亚历山大总督也分别被俘。这下,从前朝到后宫,所有人都在苏丹耳边聒噪,务必铲除“毒蛇的巢穴”,将医院骑士团彻底消灭。

这几十年来,骑士团依托马耳他岛,一面打击巴巴里海盗,一面也干着海盗的勾当,严重损害了帝国在地中海地区的利益。苏莱曼一世其实颇后悔当初让骑士团逃出生天,只是晚年倦政,不想再折腾罢了。如今帝国上下群情激奋,一代雄主的本能再次爆发,毅然决定入侵马耳他。他当然不会御驾亲征,而是将海陆大军委托给了三位大将。

陆军总指挥为65岁的穆斯塔法帕夏,他在年轻时也跟随苏丹参加了1522年罗得岛围攻战,也许跟几乎同龄的瓦莱特面对面交战过。海军司令由皮亚里帕夏(Piali Pasha)担纲,此人原本出身于欧洲人家庭,1526年还是儿童时在第一次摩哈赤之战(Battle of Mohács)中被俘。大概他长得很清秀,加上又聪明伶俐,因此被苏莱曼一世带入后宫养大,成年后加入帝国海军,屡有战功,深得苏丹喜爱,甚至迎娶了苏丹的孙女。陆军总指挥和海军司令都是苏莱曼一世最信任、倚赖的重臣。苏丹教导皮亚里帕夏要“像父亲一样尊崇”穆斯塔法帕夏,反之穆斯塔法也应将皮亚里看作“深爱的儿子”。实际情况是,从登陆马耳他岛开始,他们只要在一起,那么一半时间在争吵,另一半时间在咒骂,或者既争吵又咒骂,枉费了苏丹一片苦心。

此外,多次与骑士团海军作战,对马耳他地形十分熟悉的80岁老将图尔古特(Dragut)受命在北非招募一批精锐士兵后赶往马耳他助阵。苏丹册封其为的黎波里总督,不过,最适合图尔古特的头衔应该是骄傲的“巴巴里海盗”。

根据苏丹诏令,穆斯塔法帕夏是名义上的最高指挥,但皮亚里帕夏和图尔古特在前线听不听就另当别论了。此三人的资历、功绩都各有千秋,单独拿出来,无疑是合格的将领。如果苏莱曼苏丹能如年轻时那样亲临前线,必能充分发挥他们的特长。可是,彼此心存芥蒂的三人强扭在一起,为此后围攻马耳他时的指挥混乱埋下了祸因。

有关土耳其入侵大军规模的记载如以前一样,很混乱。各方征召来的战斗人员可能高达4万人,其核心依然是精锐的6000名新军,此外还有8000人的支援部队。海军方面大约有300艘舰船。土耳其人是当时的火炮专家,足足带了约8万发炮弹和15吨火药。不论是海陆战力,还是火炮的质量和数量,均对医院骑士团形成压倒性优势,但在双方数百年的战争中这就是常态,所以瓦莱特不会丧失信心,穆斯塔法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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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伊斯坦布尔的图尔古特雕像

士兵多固然是好事,但不啻为军需官的噩梦。罗得岛距奥斯曼帝国的安纳托利亚(Anatolia)很近,即便如此,土耳其大军在1480年围攻罗得要塞时还是因后勤不济而功亏一篑;若不是有苏丹压阵,1522年的行动也会半途而废。这一战,土耳其军战线向前推进了上千公里,且只能通过舰船与伊斯坦布尔或亚历山大城获得补给,不论是运力还是航运安全性都无法同1522年时相提并论。北非的巴巴里地区倒是很近,也是自己人的地盘,但那里生产力不发达,靠海盗外出打劫为生,不可能有余粮为大军提供补给,以海盗大本营作为后勤基地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奥斯曼军指挥官计划最好在两周内结束战斗,最多不超过一个月,否则便面临补给困难。

土耳其人还有一个屡试不爽的狠招是“以战养战”,可惜在马耳他行不通。前文已述,马耳他土地贫瘠,难以自给自足,骑士团都得从西西里进口粮食,幻想在岛上筹集到大军的粮草是不可能的。更悲催的是,在罗得岛不需要考虑的问题在马耳他就是大麻烦。该岛没有天然地表水,清洁饮用水很欠缺,就连修筑工事和坑道的木材也得随舰携带。富饶的西西里岛不远,却是西班牙的禁脔,穆斯塔法帕夏本来就担心来自西西里的救援部队,若去主动攻击就是两线作战,自找麻烦,非明智之举。

1565年3月22日,庞大的奥斯曼舰队从伊斯坦布尔启程,将平静的海面压得嘎吱作响;5月18日,圣埃尔莫堡的守军敲响了凄厉的钟声。由于骑士团只有4艘加莱战舰,因此根本不可能在海上拦截,瓦莱特只能派出一支约千人的部队出城沿海岸线跟随,密切监视敌军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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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军登陆马耳他岛流程图(1565年5月19—24日),引自Tim Pickles,Malta 1565-Last battle of the crusades

为后世历史学家所津津乐道的马耳他大围攻(Great Siege of Malta)拉开了序幕。

土耳其舰队首先抵达马耳他东南部的马尔萨什洛克海湾(Marsasirocco Bay),这里锚地宽阔,适合登陆。可是令瓦莱特始料未及的是,土耳其人虚晃一枪,便沿西部陡峭的石灰岩悬崖航行,在岛北部一处小海湾抛锚,陆军连夜占据了一个滩头阵地。

第二天清晨,骑士团一队骑兵在法国骑士拉·利维埃(La Riviere)的率领下从姆迪纳出发,企图在土耳其人行军途中设伏,打敌人一个下马威。可惜因种种意外,骑士团的行踪被暴露,激战中利维埃不幸被俘,还有1名葡萄牙骑士阵亡。初战失利,全体守军不免蒙上了一层阴影。

瓦莱特原本以为穆斯塔法帕夏会深入内陆,由北往南推进,不料敌军又返回马尔萨什洛克海湾。这次,土耳其军不再玩躲猫猫的游戏了,全军于19日开始登陆,20日进军至马尔萨(Marsa),并在此设立大本营。

土耳其人的奇怪行为其实反映出陆军和海军对马耳他战役该如何展开产生了分歧。在穆斯塔法帕夏看来,大军在围攻港区期间,若身后有骑士团据点将是重大威胁,因此他想先拿下姆迪纳,确保后方无虞后才专注于围攻。不过,海军司令皮亚里帕夏的首要责任是保证舰队的安全,他必须尽快控制港口,绝不能如陆军那样慢腾腾地,况且北部这处海湾的水文条件和地形不利于大军登陆。两人争论一番后,皮亚里帕夏的意见占据上风,这才出现舰队走回头路的航线。

5月21日,严刑拷打后的利维埃向穆斯塔法帕夏和盘托出了比尔古半岛防御工事的薄弱环节。指挥官随即决定向骑士团总部发起一次试探性进攻。不料守军的防备是如此严密,士气如此高昂,激战5小时后,土耳其军只得留下300具尸体后逃跑。骑士团总部恰恰是最坚固的地方。利维埃的虚假情报误导了穆斯塔法帕夏,帕夏盛怒之下将利维埃活活打死。这是围攻战的初次暴行,但绝不是最后一次。

余怒未平的穆斯塔法帕夏又遭到海军司令的挑战。关于具体的围攻方案,两位大将也有不同计划。不出意外,每人都坚持自己的,谁也说服不了谁。虽然首战受挫,但穆斯塔法帕夏仍然坚持直接强攻比尔古和森格勒阿半岛,一旦突破圣安杰洛堡和圣米迦勒堡,战争便胜利结束。皮亚里帕夏对此激烈反对,要求首先攻击圣埃尔莫堡,进而控制马萨姆谢特港,这样他的舰队才能躲避地中海的风暴或敌人的偷袭。

两种意见其实都很有道理。穆斯塔法帕夏在后方不稳、补给困难的情况下,当然力图直取要害,速战速决。不过海军在围攻中将缺乏安全的锚地,万一在攻克要塞之前舰船受损,马耳他岛上的土耳其军便会立即陷入绝境。所以,皮亚里帕夏十分反对陆军司令的激进方案,他认为,在手握压倒性兵力的情况下应稳扎稳打,不可轻易冒险。根据前线工程师的汇报,小小的圣埃尔莫堡并不坚固,驻军也不多,只要四五天便能攻克。

穆斯塔法帕夏权衡再三,勉强同意了海军方案。这是任何一位谨慎指挥官应该做的正确决定,可惜他们终将为没有算计到骑士团的顽强而后悔。

马耳他之钥

现代游客们如果乘坐轮渡前往马耳他岛,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巍峨雄伟的圣埃尔莫堡。它伫立在希伯拉斯半岛顶端,是所有船只进入港区的门户,牢牢守住了半岛西侧的马萨姆谢特港和东侧的大港,任何胆敢闯入港区的敌舰都处于其火炮覆盖范围下。倘若游客把自己想象成一名奥斯曼海军舰长,也许明智的做法就是保证战舰不在要塞的射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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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画家马泰奥·佩雷斯(Matteo Pérez,1547—1628)绘制了八幅马耳他攻防战的油画,现藏于马耳他瓦莱塔城大团长宫会议厅。组画之一:土耳其舰队抵达港区,画面前为持枪的新军战士和扛着铁镐的工兵。土耳其军正在设立大本营,将港区围得水泄不通

如今马耳他国家战争博物馆就坐落在圣埃尔莫堡内,导游手册这样描述道:“圣埃尔莫堡是博物馆最合适的选择。在马耳他,再也没有其他地方比这座古老的要塞更加声名远扬。圣埃尔莫堡在1565年抵御土耳其军队的大围攻中的顽强表现是马耳他历史中最耀眼的篇章。”

无论是在海上遥望要塞,还是进入内部参观,游客都会惊叹于圣埃尔莫堡设计之精妙、结构之复杂、城墙之高大、防守之严密。在如此先进的防御工事内抵御尚处于冷热兵器交接时代的土耳其军队,似乎并非难事,导游手册未免有过誉之嫌。其实不然,1565年的圣埃尔莫堡在围攻战中几乎被摧毁殆尽,经后世多轮重建后才形成如今的规模。在当年的土耳其军指挥官看来,简陋的圣埃尔莫堡理应在几天内便乖乖投降,可是医院骑士团的勇士们偏偏在这块弹丸之地令土耳其军损兵折将。

早在1417年,马耳他当地民兵就在这里修建了一座瞭望塔。1488年,统治马耳他的阿拉贡王国以圣人埃尔莫的名义修筑新塔。埃尔莫是水手的保护者,来来往往的水手们站在甲板上近距离感受圣人的祝福,一定会大大缓解远航的心理压力。不过只有警戒功能的瞭望塔显然无法在如此关键的地点承担防御重任,因此1541年有人向霍麦德斯大团长提议在此修建真正的防御要塞。可是当时骑士团资金紧张,圣埃尔莫堡工程进展缓慢。

1551年发生了一件大事迫使骑士团议会不得不将该堡垒纳入“重点工程项目”。地中海地区的头牌海盗图尔古特被苏莱曼一世收编,同年与奥斯曼舰队司令希南帕夏(Sinan Pasha)率领150艘各型舰只和1万名士兵离开君士坦丁堡,深入欧洲腹地。他们炮轰了威尼斯拥有的港口,在西西里岛肆掠一番后又出现在马耳他海岸。当时,希伯拉斯半岛的海角无险可守,因此奥斯曼军在此从容登陆。好在图尔古特和希南并没有强攻比尔古半岛的准备,侦察一番后遂离开港区,进入马耳他内陆烧杀抢掠。他们意犹未尽,还洗劫了骑士团的戈佐岛,将5000名岛民贩为奴隶,然后又南下北非,一鼓作气攻陷了的黎波里。

这一连串眼花缭乱的突袭令骑士团后背发凉。他们来不及哀叹,立即在次年1月修建防御工程,首先将海角上的瞭望台夷平,仅用6个月就在原址上修建了一座新式棱堡,这就是圣埃尔莫堡的雏形。该堡的战略如此重要,以至于在1565年的战斗中,瓦莱特对横渡大港海域前往圣埃尔莫堡的骑士团官兵叮嘱道:“圣埃尔莫堡是(打开)马耳他的钥匙。”

如此仓促的工程必然存在各种不足。圣埃尔莫堡是为了阻止敌人登陆而修建的,没有考虑来自后方陆地一侧的攻击。从港区全局来看,圣埃尔莫堡所在的海岬位置十分重要;可是从战术角度分析,其地势条件相当恶劣。这片海岬恰巧是希伯拉斯半岛的低点,敌人只要占据后方高地便能俯视要塞,火炮可轻松压制守军火力。古代历史上直接从海上攻陷临海要塞的战例并不多,成功案例大多是从陆地进攻。历任大团长都深知这一缺点,可惜将要塞工程扩大至高地费时费力,只能在现有条件下扩建圣埃尔莫堡。

圣埃尔莫堡主体呈四角星形结构,是文艺复兴时期要塞的典型样式。4座棱堡,尤其是面向陆地侧的2座十分尖锐厚实,其夹角根据地形精密设计,若敌人胆敢从宽阔的正面强攻,只要入壕沟,就正好处于棱堡的交叉火力中。实战中,土耳其人也知难而退,绕开正面从西侧(圣埃尔莫堡三角堡的位置)实施攻击。此举虽然避免了重大伤亡,但因侧方面积限制,他们无法发挥兵力优势。要塞中有一座碉堡化的兵营,内部隔出了小礼拜堂、仓库和蓄水池。要塞外圈挖有一条壕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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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埃尔莫堡结构图(1565年大围攻爆发前),引自Stephen C. Spiteri,Fortresses of the Knights(Malta:Book Distributors,2001)

1554年,骑士团在圣埃尔莫堡北侧兴建了一座体量巨大的略高于要塞主体的骑士塔。两座建筑仅用石桥相连,进入要塞前必须通过可随时破坏的吊桥。该骑士塔几乎就是一座独立的小型堡垒。

圣埃尔莫堡的入口面向东边的大港。拉森格勒大团长感觉大门缺乏纵深掩护,遂于1556年下令在入口前修建一座钳堡。钳堡的功能同罗得要塞的堤型护垒相似,相当于胸墙的“防弹衣”,同时也能有效分割敌军兵力。

1564年,瓦莱特朝马萨姆谢特港方向增修了一座三角堡——在第二年的大围攻就派上了用场。三角堡也是通过吊桥与要塞相连,能够提供一定程度的侧翼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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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埃尔莫堡今貌,从空中俯视圣埃尔莫堡,可明显看出其有两层结构。中间较高,有灯光点缀,显得比较新的建筑为上堡(Upper),是圣埃尔莫堡最古老的一部分,也就是1565年前后的模样。之所以看起来较新,是因为其修护工程刚刚在2015年完工。读者若有机会去参观正当其时。圣埃尔莫堡左方为大港,右边为马萨姆谢特港,后方即为当年渺无人烟的希伯拉斯半岛,如今已布满华丽的巴洛克式建筑,是马耳他共和国的首都瓦莱塔城。在1565年的大围攻中,圣埃尔莫堡远没有现在的规模,也很不完善。大围攻后,希伯拉斯半岛终于全部要塞化,曾经孤立无援的圣埃尔莫堡与新建的瓦莱塔城连为一体。圣埃尔莫堡较低的部分称为下堡(Lower),于17—19世纪逐步扩建而来。有着前面瓦莱塔城的保护,位于希伯拉斯半岛最末端的圣埃尔莫堡从理论上看几乎不可能遭受来自陆地的直接攻击了。左下角的防波堤和铁桥是后来的产物,跟要塞没有关系

可是,种种努力并不能掩盖圣埃尔莫堡防御力量依然欠缺的事实。骑士团的时间实在太紧迫了,圣埃尔莫堡就像是仓促修建的半成品。该堡孤悬于总部之外,难以得到及时增援,堡垒地势较低,易被敌人的火炮压制,且自身有很多缺陷。首先,要塞规模小,火炮数量不足。其次,胸墙太矮,也没有保护士兵的城垛,守军必须探头开枪射击,毫无疑问,一旦有脑袋露出来,便会有无数支火绳枪、弓弩瞄准这个倒霉鬼。第三,圣埃尔莫堡的壕沟也不及罗得城的宽,因为马耳他岛土层薄,以岩石为主,导致土方工程困难很大。不过因祸得福的是,土耳其的坑道兵也难以挖掘地道实施城下爆破。在1522年的罗得城围攻中,地下引爆的炸弹多次炸毁城墙,帮了土耳其军的大忙。此外,坚硬的岩石也不利于土耳其军修筑临时工事和架设稳固的炮台,导致大炮的威力大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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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复升级后的圣埃尔莫堡海墙部分。这道沿着海岸线的工事是17世纪增修的卡拉法幕墙(Carafa),是圣埃尔莫下堡的一部分。在只能发射实心炮弹的黑火药时代,企图从海上攻陷要塞无异于天方夜谭。棱堡上的混凝土碉堡风格明显不同,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产物。英国人在古老防御工事的基础上,将圣埃尔莫堡改成了现代化的防空要塞。有趣的是,远远看去也不违和。马耳他要塞体系同罗得城要塞最大区别在于它不断进化、升级,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直到20世纪中叶都在发挥作用

圣埃尔莫堡同样缺少隐蔽的出击口。出击口是积极防御思想的产物,守军可以趁敌军立足未稳或即将撤退之际,突然从出击口杀出,给予敌人重创。出击口也可以确保守军安全离开要塞,在夜色的掩护下清除敌人为填平壕沟而倾倒的土石。

土耳其的军事工程师明察秋毫,呈给穆斯塔法帕夏的评估报告绝不存在盲目乐观。对擅长攻坚战的土耳其大军而言,圣埃尔莫堡只是总攻比尔古半岛前的开胃菜。说不定骑士团看到圣埃尔莫堡被轻易攻克,会丧失信心立马投降呢!穆斯塔法帕夏已经迫不及待想让顽冥不化的骑士们尝尝苦头了。

鏖战圣埃尔莫

与近5万人的土耳其军队对峙的马耳他守军只有6000—8000人。核心成员是约500名骑士,其中法国骑士200人、意大利骑士170人,他们是骑士团的主力。来自英格兰的骑士只有区区3人,这是因为亨利八世为了自己的“幸福婚姻”与罗马分裂,从而殃及池鱼。1540年,亨利八世正式遣散了骑士团的英格兰分团,令骑士团兵力更加捉襟见肘。

尽管瓦莱特大团长给欧洲各国的统治者们发去了雪片般的求救信,以官方名义前来的援军依然寥寥。只有意大利和西西里的领主们招募了4000名雇佣军来岛助阵,此外马耳他岛居民提供了约3000名民兵协防。唯一以国家名义响应救助的只有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Felipe II),很难说他是出于义愤还是同情,或者只是单纯地继承父亲查理五世的既定战略。查理五世当初把马耳他转让给医院骑士团,只是利用他们的“肉盾”角色,替自己抵挡土耳其的锋芒,所以,腓力二世自然不能让这件贵重的盾牌轻易被损毁。他允诺将从西西里岛派出1.6万人的大军,但何时到来并未明确。如果局势不妙,精明的腓力二世一定会“忘记”自己的承诺。世态炎凉,瓦莱特也只能像前辈欧比松和利勒亚当那样摇摇头、耸耸肩,努力投入防御工作!其实他比谁都清楚,马耳他安不安全,在于城墙的高度,而不是善变的人心。

最后,岛上未加入民兵的男人、妇女和儿童也可勉强算作战斗力。尽管马耳他人不喜欢骑士团,但视土耳其人为恶魔。为抵抗巴巴里海盗的常年入侵,他们早就习惯了为生存而战斗。

第一次试探性进攻结束后,双方处于短暂的停火状态。瓦莱特大团长本以为土耳其军马上会开始总攻比尔古半岛和森格勒阿半岛,不料两个早年的叛教者投奔到骑士团。当初他们为了保命而不得不皈依敌人的信仰,如今在上帝的感召下重返正途。其中一个变节者是穆斯塔法帕夏的卫兵,他说土耳其军将首先攻击圣埃尔莫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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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描绘16世纪火炮攻城的版画,攻城火炮已经轻型化。这种轮式火炮口径较小,发射铸铁炮弹。炮膛上有精密仪器,帮助炮兵稳定发射平台和调整弹道。阵地前还有装满泥土的篮子保护阵地。城墙上的守军被火炮压得抬不起头。请注意城墙侧面有一处隐蔽的穹窖炮台,不过这没能逃出攻方炮兵的法眼,一门大炮正瞄准了它

瓦莱特闻讯大喜。圣安杰洛堡和圣米迦勒堡的工程还未完工,如果土耳其人集中力量强攻,必然失守;如果穆斯塔法将矛头转向圣埃尔莫堡,两座堡垒的城墙就能再加高,获得欧洲援军的希望就会增加。所以,瓦莱特的策略很清晰,那便是不顾一切代价死守圣埃尔莫堡,为圣安杰洛堡和圣米迦勒堡争取时间加强防御工事;同时,他还将城防作用不大的骑兵部队派遣至姆迪纳,以其为基地骚扰敌军。

此刻,圣埃尔莫堡只有不到200名守军,其指挥官是骑士路易吉·布罗里亚(Luigi Broglia)。他表示为骑士团冲锋陷阵是莫大的荣誉。瓦莱特也清楚这点力量恐怕连一天都守不住,于是增派64名骑士,外加从墨西拿赶来的400名雇佣军。至此,圣埃尔莫堡的全部守军约为600人。

土耳其军不愧是攻城战的大师。经过一百多年的实战磨炼,他们的围城步骤几乎达到标准化。首先是挖掘堑壕,一旦达到火炮最佳射程,工兵便趁夜修筑火炮平台。穆斯塔法帕夏下令将10门80磅、2门60磅和1门160磅的火炮运送到希伯拉斯半岛的高地。随着北非援兵到来,压制圣埃尔莫堡的火炮陆续达到24门。当大炮就位后,工兵继续坑道作业,尽量抵近敌军要塞,为步兵提供尽可能多的掩护。鉴于马耳他岛的岩石地形,在其他地区屡试不爽的地下突袭行不通了,所以穆斯塔法帕夏只能寄希望于火炮击碎要塞,接着派出步兵杀出一条血路。

5月24日,一切妥当后,猛烈的炮击开始了。充分的准备无疑是指挥官的基本职责,不过战争之所以是门艺术,就在于正确与错误没有绝对的分界线,并随时可以转换。穆斯塔法帕夏的拖延帮助瓦莱特多出整整两天时间增援圣埃尔莫堡,假如穆斯塔法第一时间就攻击比尔古半岛,战争走向则很有可能改变。可惜这都是事后虚谈,至少目前看来,土耳其军还是胜券在握的。

土耳其炮兵选择重点轰击圣埃尔莫堡相对薄弱的两处锐角部分和侧翼的小型三角堡。他们的技术十分精湛,用铸铁或石质炮弹轮番轰击同一个着弹点,为了加快炮击速度,甚至连必要的炮膛冷却和清洗步骤都省略了,因此很快就造成圣埃尔莫堡大面积损毁。如果守军胆敢冒头还击或试图修补城墙,早就在前沿堑壕内待命的土耳其新军火枪手就会以狙击的方式射杀守军。土耳其火绳枪枪管较长,发射速度慢,但精度和穿透力很高,是定点守株待兔的利器;火绳枪用于进攻则稍显笨拙,肉搏还是得依靠新月弯刀。

守军就这样缩在临时搭建的护墙下有好几天了,每天近30人被击毙或击伤,毫无反击能力,很快就士气不振。面对远距离火炮、近在咫尺的火枪和不断萎缩的城墙,骑士们选了几位代表潜回比尔古,向瓦莱特抱怨圣埃尔莫堡不可能坚守,要求放弃要塞。大团长听完汇报后告诉他们,每回来1个人,就有4个人争着要求去圣埃尔莫堡履行骑士团的责任,赢得荣誉。激将法勉强安抚了骑士代表的畏惧心理,但圣埃尔莫堡守军,无论是骑士还是雇佣军的士气都一直低迷。

瓦莱特毕竟不能只提供精神支持,也经常派小艇向圣埃尔莫堡输送人员和补给,返回时带走伤员;隔海相望的圣安杰洛堡则不时发射火炮攻击希伯拉斯半岛上的土耳其炮兵阵地。然而,大团长不会无节制地增援,他知道圣埃尔莫堡是牵制土耳其军的钉子,其任务是尽量坚持,而不是变成双方战士的绞肉机。主力部队和炮弹、火药要留在比尔古和森格莱阿半岛的防御中。换而言之,圣埃尔莫堡就是一枚光荣的“弃子”,名副其实的“绝地”。所有守军自进入要塞那一刻开始便成了死人。战争不讲“人性”,只有下达如此冷酷命令的人才能成为优秀的统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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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比尔古半岛的瓦莱特面对岌岌可危的圣埃尔莫堡也无可奈何,只能在白天通过火炮支援海湾对面的友军

就在穆斯塔法帕夏全力进攻时,奥斯曼海军的表现却乏善可陈。5月27日,皮亚里帕夏被一块弹片击伤,好在无生命危险。同一天,一艘原本在非洲海岸巡逻的骑士团战舰受命返回马耳他。土耳其海军蜂拥而至,企图包围该舰。骑士团舰长意识到不可能返回母港后,利用熟练的航海技术成功摆脱围追堵截,安全抵达西西里岛。此役,皮亚里帕夏的舰队从未有效封锁马耳他岛与外界的联系,前期连圣埃尔莫堡的补给通道都没切断。他病态地要保住每一艘舰船,生怕珍贵的战舰受损而遭到苏丹的叱责。如果他有足够的进取心,勇于挑战来自西西里岛的增援舰队,也许会影响战争走向。当然这也表明奥斯曼帝国对海军的不自信,从某种意义上说,以巴巴里地区为据点的海盗比“正规海军”更加活跃和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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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画之二:1565年5月27日,炮轰圣埃尔莫堡,土耳其军没有陈兵比尔古城墙下,反而将主力尽数调往希伯拉斯半岛。密密麻麻的“白头巾”们正在半岛和蒂格涅尔角上布置阵地

6月2日对圣埃尔莫堡守军而言应该是幸运日,这一天是圣徒埃尔莫的节日。拂晓时分,瞭望台发现海平面上出现了一支舰队。所有人都祈祷那是腓力二世许诺的来自西西里岛的援军。可惜真相是如此残酷,来者是更难对付的老将图尔古特。他同医院骑士团战斗了一生,熟悉骑士团的所有优缺点,也没有人比他更骁勇善战。他率领13艘加莱战舰、30艘普通舰船和1500名非洲精锐刚抵达战场便投入了战斗。图尔古特的计划同穆斯塔法帕夏的原方案类似,也是从马耳他北岸登陆,攻取姆迪纳后南下直取骑士团老巢,而不是在圣埃尔莫堡消耗时间和兵力。不过木已成舟,纠结也无益,当务之急是尽快拿下这座要塞。

图尔古特是海盗首领,航海技能无须多言,他亦是火炮专家,早年曾作为炮兵参加了奥斯曼征服埃及的战争。按他的意见,土耳其军重新布置了火炮,除了在更靠近圣埃尔莫堡的地方设置第二处阵地外,还在蒂格涅尔角(Tigné Point)和绞架角(Gallows Point)架设大炮。图尔古特还建议卸下舰炮,加强炮击火力,这个建议被皮亚里帕夏拒绝,除非他的舰队安全停泊进马萨姆谢特港。身为最高指挥官之一,图尔古特非常彪悍,将营帐设在堑壕边,并如普通士兵那样战斗在前线,可能这同他出身寒微有关系。

经过数天炮击后,土耳其工程师在6月3日早上对圣埃尔莫堡的附属三角堡进行抵近侦察时,愕然发现那里竟然没有守军岗哨。为何发生如此重大疏忽,不同的资料有不同的记载,可能是守军太疲倦睡了过去;也可能是哨兵早前就被击毙,但无人发觉;还有人认为是雇佣军们贪生怕死,躲了起来。

战机稍纵即逝,工程师们立即返回汇报,很快一支新军突击队便携带云梯爬上了三角堡。大约40名守军慌忙向主要塞逃窜,连吊桥都没来得及拉起来。好在骑士们挺身而出,牢牢堵住大门,才避免毁灭性的连锁反应。土耳其军一边战斗,一边加固面对主堡一侧的城墙,使得骑士团收复三角堡变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骑士团失去三角堡是致命的打击,土耳其工兵不断运来泥土加高三角堡,将其改造成高于主堡的火炮平台,利用缴获的大炮朝主堡射击,还有大量火枪手也蜂拥而至。在如此近距离的密集火力攻击下,圣埃尔莫堡上的守军毫无反击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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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侧三角堡已经丢失,土耳其军立即利用三角堡反戈一击,居高临下向主要塞射击。棱堡锐角部分均遭到不同程度损毁。土耳其军没有正面强突,而是明智地选择了左翼为突破口。他们正在左翼壕沟内搭建木桥,试图登上城墙。图中箭头方向为土耳其军攻击线路。引自Stephen C. Spiteri,The Great Siege:Knights versus Turks,MDLXV:Anatomy of a Hospitaler Victory

更糟糕的是,圣埃尔莫堡壕沟过窄的缺点也暴露了。土耳其军一边用各种材料填充壕沟,一边在三角堡旁边架了一道木桥越过壕沟,架到主城墙上去了。他们在棱堡锐角部分也如法炮制,搭建了第二座木桥。

双方战士就在这来回拉锯中消耗着鲜血和时间。虽然有诸多不利因素,但圣埃尔莫堡和比尔古半岛一直保持着联络,因此大团长可以不时为前线输送给养和援兵,有效掌控战局,甚至还平息了绝望的雇佣军发动的一次哗变。

每天土耳其人都狂热地冲向要塞。现代人也许很难理解跑在最前面的炮灰为何如此英勇,一是因为心中的信念,二是有物质的奖励。《史记·货殖列传》就有相关的记载:“壮士在军,攻城先登,陷阵却敌,斩将搴旗,前蒙矢石,不避汤火之难者,为重赏使也。”可见“攻城先登”在全世界都是大功一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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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重甲,套着红底白十字外袍的骑士们和雇佣军并肩战斗

短兵相接中,进攻方的远程武器为避免误伤而难以发挥作用,土耳其人只能凭借弯刀、长矛和利刃一步步杀进要塞。守军可以集中在某个突破口,凭借良好的护甲和精准卡位,在敌军刚一登上城墙,前排守军就将其砍死或用长矛将其捅进壕沟。骑士团的火绳枪此刻无须瞄准就可以弹无虚发,甚至一弹可贯穿数人。后排守军则装备了一些危险的投掷火器,如希腊火、火圈——不仅能给敌人造成伤害,对己方也可能是致命的,稍有不慎就会把友军或自己变成大火球。可是在混战中谁也顾不上安危,只是将任何可燃物朝衣着艳丽的土耳其军身上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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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耳他画家朱塞佩·卡利(Giuseppe Calì,1846—1930)描绘了图尔古特倒地的瞬间,画面虽然很生动,但略有瑕疵,因为画中的图尔古特看上去只是中年人

如果读者玩过经典即时战略游戏《帝国时代3》,一定会对其中医院骑士团的火圈兵很好奇。这个游戏的设定相当严谨,持有这种奇怪武器的火圈兵正是骑士团的特有兵种。建议没玩过该游戏的读者有机会尝试一下,第一关就是马耳他围攻战。火圈由浸泡在白兰地或油中的软木制成,外面裹上羊毛,然后再在各种易燃液体中反复浸泡、干燥,最后撒上火药。战斗中,火圈兵用钳子夹住火圈,点燃后向敌军掷去。土耳其军的长袍很容易着火,四处乱滚的火圈往往一烧一大片,最倒霉的人可能被火圈套住,活活烧死。当然守军也难免自伤,于是他们准备了很多水桶,可以随时帮助战友浇灭大火。而土耳其军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在烈火中,最后要么被杀死,要么自己跳下城墙了断。面对如此骇人的武器,就连新军也肝胆俱裂,不得不停止向前。有时土耳其军好不容易登上城头,还没来得及欢呼,一发炮弹就会横扫人群,他们的四肢、躯干和头颅如飘零的花瓣在天空中飞舞,然后落到壕沟充作填充物。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流逝,穆斯塔法帕夏最初计划4天攻克要塞,不知不觉快4周了还未攻下。6月18日,心急如焚的土耳其高级将领到堑壕视察,突然一发炮弹袭来,在地面上弹了几下后裂成碎片,其中一片当场杀死一名新军指挥官,一片不偏不倚击中图尔古特的右耳上部,好在巨大的头巾吸收了部分能量,但老将还是流血不止,倒地昏迷。穆斯塔法帕夏十分镇定,下令用毯子覆盖图尔古特的身体,悄悄送回营帐,不得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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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景中,图尔古特不幸中弹,几位奥斯曼高级指挥官慌忙搀扶。圣埃尔莫堡的西侧是土耳其军的攻击重点,他们利用两座木桥翻越壕沟,直接登上几乎成为废墟的城墙,但守军寸步不让。骑士堡和三角堡都已经陷落,并成为土耳其人的前进平台和炮台。战斗后期,奥斯曼海军总算想起要封锁海面,因此骑士团只得派人游泳传递信息。土耳其火绳枪手正朝海中的泅渡者开火

6月23日,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承诺的援军迟迟不来,大团长已经没有多余的人来守卫圣埃尔莫堡了。其弹药即将告罄,守军只剩下不到100人。他们浑身是血,精疲力竭,几乎拿不动武器。有些人瘫坐在地上,有些人只能撑着剑,靠着墙勉强站起来。城墙上敌我双方的尸体混杂在一起,无人清理;炮火轰击后,又有几百名土耳其人聚在城墙下等待命令。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将是最后一战了。

上午10点,炮火声和喊杀声渐渐消寂下来。进入要塞的新军没有再遇到激烈抵抗,只是将沿途碰到的活人一个不留地杀了。不管圣埃尔莫堡的守军曾经怎样畏惧想动摇,最后他们都坚守在了岗位上。医院骑士团的精神依然熠熠生辉。

攻下了圣埃尔莫堡,穆斯塔法帕夏和皮亚里帕夏却惘然若失。这实在不能说是胜利。他们损失了8000多人,约战斗人员的四分之一,很多都是宝贵的新军,物资消耗更是不计其数。虽然海军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港口,但小小的圣埃尔莫堡都耗时一个月,那么攻陷骑士团总部又要多少时间呢?

愤怒的穆斯塔法帕夏下令处死全部战俘,主要指挥官的首级插在矛尖上示众。最惨的是,有10名骑士被开膛破肚后钉在十字架上投入海中,冲到了对岸的比尔古半岛以恐吓守军。据记载,圣埃尔莫堡中的骑士全部阵亡,只有5名马耳他民兵游过海面逃回比尔古。骑士团立即施加报复,将所有敌军俘虏押到圣安杰洛堡城墙上斩首,并让土耳其军看得一清二楚,然后向对面的阵地开炮。“炮弹”软绵绵地落在地上,穆斯塔法帕夏发现它们既非铸铁,也不是石质,而是血还没来得及凝固的头颅。就在这恐怖的气氛中,图尔古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成为圣埃尔莫堡之战中最后一位牺牲者。多年后,圣安杰洛堡还有闹鬼的传说,当地渔民声称,鬼是那些被砍下脑袋为圣埃尔莫堡陪葬的奥斯曼士兵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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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画之三:攻陷圣埃尔莫堡(6月23日),这幅画作中,大量土耳其火炮排成两列,从希伯拉斯半岛高地朝圣埃尔莫堡射击。右下角指挥者为穆斯塔法帕夏。前排戴白色头巾的士兵为精锐的新军。奥斯曼军的制服色彩艳丽,因为士兵来自五湖四海,成分复杂。指挥官真正能依赖的只有号称“苏丹之子”的新军。图中密密麻麻的白头巾包围了圣埃尔莫堡,占领了三角堡,并朝城墙上攀登。守军穿着黑色盔甲,堵在城墙上寸步不让,但要塞陷落只是时间问题。画的背景是大港和比尔古半岛上的圣安杰洛堡,还可以看见封锁海面的铁链。3艘骑士团划桨船正朝圣埃尔莫堡增援,2门土耳其火炮开火拦截。进攻方没有在开战第一天就有效切断圣埃尔莫堡和比尔古半岛的联络是此役中最大的失误

双方统帅大开杀戒后毫无心理负担,继续斗智斗勇。穆斯塔法帕夏模仿当年苏莱曼一世的策略,给瓦莱特大团长送去一封劝降信。然而,经过如此野蛮的屠杀后,彼此已无和解的可能,瓦莱特强忍住将敌军信使绞死的冲动,坚定地拒绝了这充满血腥味的“和平”。

医院骑士团不在马耳他灭亡,就在马耳他新生。

困兽与猎手

瓦莱特大团长以统帅特有的理性任凭圣埃尔莫堡全军覆没。人们可以批评他冷酷无情,但绝不能否认他的公正和勇气。瓦莱特宣布自己绝不会投降,也不会被敌人俘虏。他总是战斗在前方,即便后来腿部受伤也不下火线。为了节约粮食,他下令杀掉全城的狗,包括自己的爱犬。熟悉骑士团光荣历史的军民们似乎看到当年欧比松大团长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上,顿时增添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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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军占领圣埃尔莫堡后的战场局势图
1.圣埃尔莫堡;2.马萨姆谢特港;3.蒂格涅尔角;4.马诺埃尔岛;5.大港;6.绞架角;7.圣安杰洛堡;8.比尔古半岛;9.吊桥;10.圣米迦勒堡;11.铁链;12.浮桥;13.森格莱阿半岛;14.“马刺”突出部;15.萨尔瓦多山炮兵阵地;16.科拉迪诺高地炮兵阵地;17.土耳其军将船从陆地运入马萨湾;18.希伯拉斯半岛;19.马萨湾;20.圣玛格丽特高地炮兵阵地;21.卡尔卡拉湾;22.比基湾(里内拉湾);23.弗伦奇湾;24.比基半岛

瓦莱特的策略是成功的。目前,比尔古半岛和森格莱阿半岛的防御工事比一个月之前显著增强;最危险的陆墙长度只有约600米,相较罗得城长达2500米的陆墙减少了很多;城内的粮食、饮用水、补给品都较为充裕。守军最大的问题在于人力不足,圣埃尔莫堡一役损失了约1500人,占总兵力的六分之一;望穿秋水的援兵本应在6月20日之前到来,可现在还无影无踪,也许会重复罗得岛的悲剧,永远也不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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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团长翘首远望,海面上只有敌舰,援军无影无踪

另一方面,穆斯塔法帕夏来不及庆祝苦涩的胜利,也没有时间继续与皮亚里帕夏争吵,而是争分夺秒重新组织攻城计划。他将全部火炮划拨给4个炮兵阵地。其中圣玛格丽特高地(Heights of St.Margaret)、萨尔瓦多山(Mt. Salvador)阵地直接正面轰击;希伯拉斯半岛和科拉迪诺高地(Heights of Corradino)上的大炮隔海开火。虽然几乎360度无死角火力全覆盖,但步兵可以攻打的防线却很短,士兵难以展开,发挥不了兵力优势,而陆墙显然是骑士团防守最严密的地方,若一味强攻必然尸横遍野。穆斯塔法帕夏深思熟虑后决定从森格莱阿半岛相对薄弱的西侧海墙下手。问题在于,炮弹可以从科拉迪诺高地越过海面飞过去,但步兵呢?难道要他们武装泅渡弗伦奇湾,到圣米迦勒堡下送死?也许是被伟大的苏丹附体,穆斯塔法帕夏效仿穆罕默德二世围攻君士坦丁堡时将战舰从陆地拖进金角湾的做法,把驶入马萨姆谢特港的小型舰艇拖上岸,穿过希伯拉斯半岛最狭窄处(约850米),抵达大港深处的马萨湾。步兵将利用这些登陆艇在侧翼攻占森格莱阿半岛,从而绕过铜墙铁壁般的陆墙,同时舰船也不用从外海驶入港口,可以避开来自圣安杰洛堡的炮击。

土耳其军最不缺乏的就是执行力。他们完美实现了穆斯塔法帕夏的规划,只依靠人力和畜力竟然在两周内就将80艘战舰运到了集结海域,令守军瞠目结舌。与此同时,日复一日的炮击再度上演,不知疲倦的奥斯曼工兵一寸一寸向前挖掘堑壕,小规模突袭不时发生。穆斯塔法帕夏正按部就班做铺垫,只待雷霆一击。

骑士团则像被凶恶的猎人困在洞穴中的豪猪,高高竖起硬刺,堵在洞口守护最后的巢穴。他们日夜加固工事,每一块石头、每一根木桩、每一枚铁钉、每一支刚刚打造好的箭矢都能为缥缈的胜利添加一分机会或者拖延死亡的时间。瓦莱特下令将奴隶两人一组拴在一起,强迫他们在炮火下不停劳作。为了快速调动部队,骑士团在两个半岛之间架起了一道浮桥。森格莱阿半岛西侧的海床上则插进木桩,两两用铁链相连形成一条栅栏,阻止步兵登陆。由于海湾对面的科拉迪诺高地上有土耳其炮兵阵地,因此该工程只能由骑士团自己招募的志愿者而非奴隶在晚上进行,9天后全部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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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16世纪文艺复兴时期的地理学家伊尼亚齐奥·丹蒂(Ignazio Danti)绘制的马耳他攻防图,现收藏于梵蒂冈博物馆。这幅画作采取“异时同图”的方式,在一张画布上展现了多天的战斗画面,细节丰富、场景生动、立体感强
1.土耳其军正在围攻圣埃尔莫堡,此时三角堡已经失守,但骑士团和主堡还飘扬着十字旗;2.希伯拉斯半岛上有多处炮兵阵地,面向不同方向;3.土耳其军运输登陆艇;4.已进入大港深处的土耳其舰艇;5.科拉迪诺高地炮兵阵地;6.森格莱阿半岛;7.圣米迦勒堡;8.帆船湾(船厂湾);9.比尔古半岛;10.圣安杰洛堡;11.卡尔卡拉湾;12.比基半岛;13.绞架角,仔细观察还可以发现吊着两具尸体的绞架;14.大港;15.弗伦奇湾;16.蒂格涅尔角;17.马萨姆谢特港;18.马诺埃尔岛;19.土耳其登陆部队企图从“马刺”突出部绕过森格莱阿半岛进行攻击;20.铁链;21.隐蔽炮台对偷袭的土耳其登陆舰造成致命打击;22.被俘获的土耳其宫廷太监总管的船;23.比基湾(里内拉湾);24.萨尔瓦多山炮兵阵地;25.圣玛格丽特高地炮兵阵地;26.马萨湾;27.浅海栅栏;28.卡斯提利亚防区;29.浮桥为骑士团调兵遣将,及时弥补缺口起到了关键作用;30.围攻后的圣埃尔莫堡,这张小图顺时针旋转90度就同大图的方位一致了;31.战后,荒凉的希伯拉斯半岛上兴建起的瓦莱塔城

喜欢戏剧性故事的人们习惯夸大奇谋妙略对战局的影响,但真正的胜利往往不是靠小聪明取得的,而是靠长期严格的训练、充分的后勤、精密的作战计划和坚韧的神经。

上天总算开始眷顾医院骑士团了。7月4日,一支来自西西里的援军竟然利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为掩护,摆脱了土耳其海陆军的双重封锁线,奇迹般地抵达比尔古。可惜这支部队只有不到700人,还是骑士团代表在西西里不断施压的结果,与承诺的1.6万人相差甚远。虽然援军不多,不能改变敌强我弱的态势,却能以一当十,比旷野中的7000人还要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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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画之四:6月28日,炮轰森格莱阿半岛
1.圣埃尔莫堡
2.比尔古半岛
3.圣安杰洛堡
4.圣米迦勒堡
5.风车
6.森格莱阿半岛
7.铁锁链
8.奥斯曼大太监的桨帆船
9.浮桥
10.土耳其军将船从陆地运入海港
11.隐蔽炮台
12.圣玛格丽特高地炮兵阵地
13.科拉迪诺高地炮兵阵地
14.希伯拉斯半岛
15.弗伦奇湾
16.帆船湾(船厂湾)
17.大港
18.“马刺”突出部

不久,穆斯塔法帕夏也走了好运。图尔古特的女婿,阿尔及尔总督哈西姆(Hassem)带领2000名勇士前来增援。哈西姆在穆斯塔法帕夏的陪同下参观了圣埃尔莫堡,感受了一下任务难度。可是他不理解为何圣埃尔莫堡能坚持一个月,也许是土耳其军不够凶猛吧。他要求自己的阿尔及尔部队在即将发动的总攻中打头阵。看到这个北非小子想去送死,穆斯塔法帕夏愉快地答应了。除了新军,其他部队死多少都无所谓,就让他们同骑士团两败俱伤去吧。

至7月15日,森格莱阿半岛的西侧海墙和陆墙部分已出现多处破损,穆斯塔法帕夏的总攻就定在这一天。土耳其士兵黎明前登上舰艇,安静地等待日出。就在破晓那一刻,百舸齐发,最前方是3艘装载了神职人员的舰船。他们后面是穿着华丽制服的奥斯曼军指挥官,成百上千的士兵在号角、军鼓的伴奏下后来居上,冲到最前面,每人都幻想自己是第一个登上森格莱阿墙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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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诺格拉之死(Ray Agius绘),扎诺格拉的厚重盔甲已经替他抵挡住了一颗射向前胸的子弹,然而不久后,一个土耳其新军在城墙下方向上射击,击中了扎诺格拉的腹股沟,他当即阵亡

骑士团新建的浅海栅栏发挥了关键作用。登陆艇被木桩拦住无法前进,土耳其人只得跳入海中,举着盾牌,冒着枪林弹雨和希腊火涉水上岸。虽然损失惨重,他们还是成功登陆,直抵海墙。骑士团原本在海墙设置了2门大口径臼炮,可是不知为何突然哑火。守军挡不住士气高涨的敌军,向后撤退到森格莱阿海岬顶端一处名为“马刺”的突出部。就在一片慌乱中,一名守军不慎引燃了身边的燃烧武器,导致大爆炸,不仅伤了自己人,还把最后一道护垒炸出一个缺口。指挥官扎诺格拉(Zunoguerra)身先士卒,死死挡住敌人,直至中弹身亡。在比尔古坐镇的瓦莱特看到奥斯曼军旗飘扬,便当即派遣援军通过浮桥及时赶到森格莱阿,勉强化解了危机。

陆地方面的攻坚由主动请缨的阿尔及利亚人打头阵。哈西姆的生力军越出堑壕,冲下壕沟,然后架起云梯向上攀爬。他们勇气可嘉,但注定是浪费鲜血。鲁莽的进攻将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填充壕沟的尸体。哈西姆为自己的无知和轻敌付出了高昂代价,顾不得颜面下令全军撤回。然而,总攻是不允许间断的,穆斯塔法帕夏早有预案,当即命令等候多时的新军接手,继续攻城。

除了海陆两条常规战线,穆斯塔法帕夏亦秘密准备了一支奇军。10艘快艇,每艘装载100名新军,趁着西线(两栖登陆)和南线(陆地强攻)激战正酣时,绕过森格莱阿半岛最尖端进入帆船湾一侧偷袭。圣安杰洛堡有一处略高于要塞吃水线的隐蔽炮台,本来是为了保护帆船湾入口而设置,因从未开炮而不为土耳其人所知。指挥官德吉亚尔(De Guiral)当然不会放过这天赐良机。他命令5门大炮全部填装葡萄弹、链弹和霰弹,在距敌不到200码处齐射。这是一次畅快淋漓的伏击,土耳其军除1艘船带伤侥幸逃走外,其余9艘全部沉没,800多名新军一枪未发就命丧黄泉。这处炮台后来就以德吉亚尔的名字而流芳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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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军强攻森格莱阿半岛。左上方圣安杰洛堡内的隐蔽炮台正在发射炮火,炮火炸翻了1艘敌舰,右上方骑士团守军正通过浮桥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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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军是奥斯曼帝国的精英部队,享有一定特权的职业军人,也是历任苏丹倚重的皇家禁卫军。这名器宇轩昂的新军装备了火绳枪和弯刀,头戴标志性的白色亚麻帽,脚蹬尖角红靴,腰上插着一柄斧头。他们是真正的战争机器,就连凶猛的狮子也得匍匐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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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陷入绝境,永不言弃的医院骑士团仍旧是奥斯曼帝国的梦魇

5个小时后,狂暴的进攻无以为继,渐渐平息下来。陆地上的部队可以撤退回大本营,但很多两栖登陆的步兵还滞留在森格莱阿半岛。杀红了眼的守军没有丝毫兴趣抓捕俘虏。他们高呼“记住圣埃尔莫,绝不宽恕”,将求饶的土耳其士兵逐一杀死。

这一天,奥斯曼军队损失了3000多人,尸体在城墙下堆成了小山,铺满了海岸。骑士团方面阵亡约250人,其中包括不少贵族骑士。尽管西西里总督唐·加西亚·德·托莱多(Don Garcia de Toledo)一直没能送来大军,但他的儿子弗雷德里克(Frederick)自愿上岛与骑士团并肩作战。弗雷德里克某种程度上就是唐·加西亚留给瓦莱特的“保证书”,证明他一定不会扔下马耳他岛自生自灭。瓦莱特亲自照料弗雷德里克的安全,不料这个勇敢的骑士在激战中偷偷通过浮桥进入圣米迦勒堡,被敌军火炮撕成了碎片。在这场战争中,双方都不乏荣誉至上的英雄和绝不退缩的猛士,他们都值得钦佩。

绝境逢生

这点“小小”的挫折除了加剧穆斯塔法帕夏和皮亚里帕夏之间的敌意外,丝毫不能动摇他们将医院骑士团斩尽杀绝的誓言。远在伊斯坦布尔的苏莱曼一世因迟迟得不到前线战报而不满。苏丹不高兴意味着什么,两位指挥官心知肚明,现在只有孤注一掷拿下马耳他才能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

鉴于7月15日两栖登陆惨败,穆斯塔法帕夏便一门心思从陆地强攻。方法无外乎挖地道、用大炮轰和士兵冲锋。在岩石中挖地道十分困难,而且守军战线很短,容易探明敌人的掘进方向并予以破坏。用炮狂轰滥炸是笨办法,也是最可控的手段,不需要投机取巧,不必依赖运气。每天第一缕曙光刚出现,兢兢业业的土耳其炮兵便点燃引信。只要比尔古半岛和森格莱阿半岛位于射程内,所有能架设大炮的地方都会升起火药燃烧后的滚滚浓烟:从圣埃尔莫堡逆时针看去,希伯拉斯半岛、科拉迪诺高地、圣玛格丽特高地、萨尔瓦多山、比基半岛(Bighi)上共有64门火炮覆盖了骑士团的最后据点。连绵不绝的轰鸣声甚至传到了西西里岛。每一声巨响似乎都在刺激加西亚总督的神经,质问他的拖延。在炮击间隙,无畏的步兵军团发动了5次大规模进攻。帝国的旗帜多次短暂出现在要塞城头,但最后那里飘扬的依然是骑士团的红底白十字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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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画之五:炮轰比尔古半岛,此画描绘了1565年7月下旬至8月上旬土耳其军炮轰比尔古半岛东侧的卡斯提利亚防区的场景,其视角位于萨尔瓦多山炮兵阵地。由于没有交叉火力掩护,这段城墙是比尔古的薄弱环节。远景插着骑士团旗帜的堡垒是圣安杰洛堡,正中间的海湾为卡尔卡拉湾,右侧的比基半岛上亦有一处土耳其炮兵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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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莱特在激战中左腿受伤,依然坚持指挥战斗

穆斯塔法帕夏判断准备工作已经完成,遂命令在8月7日对两座半岛发动总攻,且重点突破口在比尔古半岛东侧的卡斯提利亚防区——这里的城墙在几天前的炮击中损失殆尽,碎石填满了壕沟,只要跨过废墟就能抵达城头。

看到气势汹汹的土耳其人蜂拥而来,守军有秩序地向内墙撤退。冲在最前面的敌人被这道壁垒挡住,后面的步兵却源源不断还往前涌。此时,发生踩踏事故的所有条件都已出现,守军趁机朝下喷射希腊火、投掷火圈、泼下滚烫的沥青、发射火绳枪。刹那间,数百名前锋就殒命,几乎没有留下一具完整的尸体。很多人同时被踩、烧、摔,内墙下再无一个活人。刚从外墙翻过来的土耳其军被眼前的惨烈景象吓呆了,无论督战队如何咒骂、用棍棒打,乃至拔出弯刀砍杀,都阻止不了攻城队的逃跑。亲临一线的瓦莱特大团长禁止兴奋的守军出城追击,命令所有人立即回到外墙修补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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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画之六:围攻卡斯提利亚区(8月7日),萨尔瓦多山炮台位于画面左侧,向右侧的比尔古半岛齐射。这当然是艺术表现,否则首先轰死的就是自己人。双方正在外墙厮杀,土耳其军的新月旗几乎插上了城墙。瓦莱特大团长醒目地立于画面中心,他前方的红色盾牌图案为其个人徽章

很快,第二波、第三波……接踵而来。瓦莱特拿着长矛在阵地来回巡视,哪里最危急就赶到哪里压阵,不休不眠,6次鏖战后才勉强将敌人挡在比尔古半岛之外。不过,森格莱阿半岛的圣米迦勒堡却险象环生,随时都会陷落。穆斯塔法帕夏意识到胜利在望,不顾安危高举佩刀率领亲卫队发起最后的冲锋。

激战正酣时,土耳其军后方大本营升起浓烟,撤退的号角响彻云霄。新军将士全都愣住了,随后便不顾一切掉头就跑。穆斯塔法帕夏也被裹挟在人流中,稀里糊涂地退出了战斗。刚刚还杀喊声震天的城墙寂静下来。守军们莫名其妙,以为是敌人的诡计,良久才确认壕沟除了倒下的尸体,空无一人。有人喊道:“援军到了。”于是所有人都喜极而泣,跪下来感谢上帝的恩典。穆斯塔法帕夏也收到了类似的信息:一支大军正洗劫营地,他们显然只能来自西西里。

可是双方都错了。所谓“大军”其实是奥斯曼统帅(恐怕也包括很多读者)遗忘了的骑士团骑兵。他们驻守在敌军后方的姆迪纳城,察觉土耳其人正在全力猛攻总部,便判断大营必然防守薄弱,于是派出约100人乘虚而入,轻松击溃少数守卫后在营地大肆烧杀,很多毫无抵抗能力的伤员丧命。姆迪纳的骑兵队就这样以出其不意的方式暂时拯救了要塞。两位帕夏捶胸顿足,又开始相互指责,大吵一架。假如争吵能解决问题,他们的力度还不够啊。骑士团也很失落,危机并未解除,生死仍旧未卜。腿部受伤的瓦莱特展现出杰出的统帅风范,他毫不气馁,监督所有人修补工事,甚至还到医院鼓励伤员再次拿起武器。当有人提出放弃比尔古城墙,全军撤退进圣安杰洛堡时,瓦莱特却下令破坏圣安杰洛堡的吊桥,表示要与全城军民死守比尔古,绝不后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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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存于要塞内的骑士团火炮

8月剩下的日子依然是日复一日的炮轰、冲锋、撤退。如果不是城墙被炸得越来越矮,城下没人清理的尸体越堆越高,人们恍惚间还以为时间固定了。双方都在机械性地杀戮,祈祷对手比自己早一刻崩溃。穆斯塔法帕夏还使用了传统的坑道爆破和高大的攻城塔,仍然攻不下两座小小的半岛。它们就像挂在驴鼻子前的胡萝卜,似乎触手可及却永远拿不到。

土耳其军从3月22日离港出发,至今已有5个多月,登岛作战则有3个月。看似无穷的人力、物力即将消耗殆尽,如果不想在回程的2个月中在海上饿死,还得留下足够的粮草和饮水。在土耳其军队中,吃饭是一件神圣的事,丢失军旗和大炮固然是奇耻大辱,若失去大锅就是罪不可赦。军人们甚至按厨房的级别来称呼他们的军官,最高级别的是烧汤师傅,然后是厨师、仆役头目、挑水工和杂役。一旦军中断粮,士兵们立马会哗变。因此,任何理智的人都明白,现在已经到了是否撤退的临界点了。

瘟疫也开始在土耳其军中蔓延。尸体在炎炎烈日下开始肿胀、腐烂,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8月30日,天降大雨,把炼狱一般的战场升级成了名副其实的地狱。温度骤降,堑壕内泥泞不堪,尸块浸泡在积水坑中,所有人都怨声载道,期望要么死去升入天堂,要么离开这诅咒之地。土耳其指挥官们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穆斯塔法帕夏还想再赌一把,大不了就在马耳他岛上过冬。保守的皮亚里帕夏坚决反对,警告这将导致全军覆没。

9月7日上午,骑士团官兵进入阵地,准备迎接新一天的挑战。奇怪的是,土耳其人从战壕中站起来后没有向前冲锋,不久竟然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接着,如繁星般遍布港区的帐篷被迅速收起,敌人开始以最快的速度携带各种武器、物资登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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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里援军和土耳其撤军路线,引自Tim Pickles,Malta 1565-Last battle of the crusad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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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画之七:9月13日,土耳其军撤退,向西北方败退的陆军正往奥斯曼海军舰队集合。来自西西里的援军、骑士团骑士和岛民正在集结,到处拦截敌人。画中下方为姆迪纳城,右上方海湾为港区。此画比例和方位显然都不符事实

原来援军是真的来了。

从西西里到马耳他,只有短短1天航程,但骑士团翘首以盼的这支增援部队足足拖延了不可思议的3个月。他们于8月25日离开西西里岛,因遇见风暴,只好折返回来。9月4日舰队再次出发,不料又遭遇恶劣天气,舰队一分为二,一部分回到基地,另一部分飘到戈佐岛。这是皮亚里帕夏指挥舰队歼灭敌人的最好机会,可惜他无所作为。

险些葬身鱼腹的援军于9月7日在马耳他北部的梅雷赫湾(Mellie?a Bay)安全登陆,约有1万人。其实此刻土耳其军并非毫无胜算,他们依然占有兵力优势(2比1),而且同在海上被颠晕的1万名西班牙陆军打野战,说不定比攻克有500人守卫的要塞还简单。梅雷赫湾是很好的锚地,但过于开阔不利于舰队安全。西西里舰队没有受到任何骚扰,待步兵登陆后大摇大摆驶入大港。几个大胆的骑士在9月8日返回圣埃尔莫堡,发现那里一个土耳其人也没有,便重新升起骑士团的大旗;比尔古半岛和森格莱阿半岛前的堑壕内也空空如也。土耳其人耗费4个月取得的所有成果在短短24小时内便丢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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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画《马耳他解围》,查尔斯·菲利普·拉里维埃(Charles-Philippe Larivière)绘,现收藏于凡尔赛宫十字军大厅

骄傲的穆斯塔法帕夏无法忍受如此屈辱,遂命令所属陆军下船,趁援军立足未稳之际与之决战。倘若这一仗获胜,穆斯塔法便挥师直取姆迪纳,安心在马耳他过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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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耳他大围攻纪念碑,这是一座新古典主义风格的雕塑,1927年揭幕,由马耳他雕塑家安东尼奥·肖尔蒂诺(Antonio Sciortino)创作。中间戴头盔,持有剑盾的男人代表“勇气”,托着一顶三重冕的女人代表“信仰”,拿着罗马神话中智慧女神密涅瓦面具的女人代表“文明”。基座上的拉丁数字“MDLXV”表示大围攻发生的年份:1565年

9月11日,马耳他大围攻的最后一战在旷野中打响。援军都是来自西班牙的老兵。他们由腓力二世派遣至意大利作战多年,战斗经验、技能和武器装备毫不逊于土耳其人,而且在士气上远胜于对手。西班牙将士们已经休息了2天,个个如狼似虎,体力正盛,一进入战场便按捺不住激动扑向敌人。一边倒的战斗给穆斯塔法又增添了一道羞辱。土耳其人溃不成军,争相向海边逃跑。万幸皮亚里帕夏的舰队就在近海游弋,急忙放下小艇救起败军。很多没能上船的土耳其人最后命丧他乡。

荡气回肠的马耳他之战以医院骑士团完胜而告终,活着庆祝胜利的守军不到600人,一半的骑士阵亡;土耳其则留下1万具尸体成为马耳他贫瘠土壤的肥料。

已经在后宫安逸了12年之久的苏莱曼一世听闻噩耗后反而斗志高涨,宣布第二年御驾亲征,再次发兵马耳他。令人意外的是,他居然饶了对战败难辞其咎的穆斯塔法和皮亚里,也许人老了,心肠也变软了。苏丹的誓言传遍了欧洲,心有余悸的瓦莱特大团长不敢有丝毫懈怠,来不及庆贺便开始兴建港区要塞。1566年,苏莱曼一世果然率大军离开伊斯坦布尔,这是他第13次亲征。不料,72岁高龄的苏丹虚晃一枪,将目标改为匈牙利。同年9月,令欧洲胆战心惊的苏莱曼大帝在军中去世。瓦莱特和所有西方人一样,长吁了一口气。

马耳他之战后,国家、民族等新概念兴起,加上科学技术和人文进步,欧洲开始走入发展的快车道。老朽的奥斯曼帝国却渐行渐远,逐步落后于时代,国祚尽管延续至20世纪,其实在19世纪就变成了“欧洲病夫”,不再对欧洲文明有任何威胁。

瓦莱特的瓦莱塔

赶走土耳其入侵者后,骑士团内部对教团将何去何从产生了巨大分歧。他们可没有写好的历史课本告诉未来命运的标准答案。不论从哪个层面上分析,奥斯曼帝国依然都是西方世界最可怖的敌人。土耳其人似乎不知失败为何物,从不停止进攻的步伐,1571年占领塞浦路斯,1670年攻陷了威尼斯共和国的克里特岛,加之巴巴里海盗兴风作浪,地中海仍旧危机四伏。

不少骑士面对化为一片瓦砾的港区,提出既然现有的家当损毁殆尽,敌军不久后肯定要卷土重来,不如干脆放弃马耳他。瓦莱特大团长一时也拿不定主意,遂请求罗马的庇护四世(Pope Pius IV)派遣一名得力人手前来马耳他,评估一下这里是否还有再努力的价值。

1565年12月,胜利解围刚刚3个月后,由罗马钦点的意大利工程师弗朗西斯科·拉帕雷利(Francesco Laparelli)登岛。拉帕雷利时年44岁,刚刚完成了罗马圣天使堡的大五边形棱堡工程,深得当权者赏识。他也是米开朗琪罗的助手,参与设计修建了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的著名穹顶。此时,他正处于最佳状态。

1566年1月,拉帕雷利经过现场考察后向医院骑士团议会提交了一份报告:由于比尔古半岛和森格莱阿半岛上的防御工事损毁十分严重,建议暂时放弃修复,将全部人力、物力集中在希伯拉斯半岛。除了重修圣埃尔莫堡外,在半岛上新建一座要塞城市为当务之急。此方案是对大围攻中暴露出来的防御缺陷进行全面整改。不!拉帕雷利的手笔如此之大,应该是新建港区。

总工程师的方案坚定了大团长扎根马耳他的信念——当然,罗马和腓力二世的压力和资金支持也说服骑士们打消了逃到大陆,将马耳他岛看作临时避难所,幻想杀回罗得岛的念头。当1571年骑士团正式迁都新城后,为了纪念瓦莱特大团长的丰功伟绩,人们将其命名为“瓦莱塔”(Valletta),即现今马耳他共和国的首都。这可比把大团长的纹章刻在城墙上要拉风多了。至此,这里成为骑士团唯一的家园,亦是阻挡奥斯曼帝国锋芒的前线。拉帕雷利也因这个跨越3个世纪的超级工程而名垂青史。

拉帕雷利彻底摒弃了中世纪城市蜿蜒的街道和小巷,采取棋盘式布局,将大团长宫、总医院、大教堂、各语言区骑士会馆、居民区规划得井井有条。刚开始会馆只有7所,因为骑士团的英国分部已经被取缔,直到18世纪巴伐利亚区加入才补齐8大语言区。瓦莱塔城还有当时欧洲少有的下水道系统,每个街区有巨大的储水池。街道宽阔、笔直,一条主干道由南向北,连接主城门和圣埃尔莫堡。在炎热的夏季,地中海的海风也能穿透城市,给市民带来舒适的凉意。从防御角度分析,规整的街道有利于敌军破城后迅速推进,这也是老式城市故意建造得令人晕头转向的原因。不过,拉帕雷利掌握有先进的军事工程技术,自信任何图谋不轨的敌人都将毁灭于要塞之下。城市规划不再为防御服务,而是专注于效率、便捷、舒适性等现代化指标。

可惜,拉帕雷利于1569年应罗马召回而离开马耳他。此时,瓦莱塔城中的很多主要建筑尚未开工。后续工程只好由其马耳他籍助理吉罗拉默·卡萨尔(Girolamo Cassar)接替。欧洲很多大型工程都是动辄数百年,途中更换总工程师倒不鲜见。瓦莱塔城此后历经多次改造,依然延续了拉帕雷利的设计。1570年,拉帕雷利不幸感染瘟疫,在克里特岛病故。

瓦莱塔城占尽了地理优势。它将半岛上唯一的制高点纳入其中,三面环海,又有圣埃尔莫堡扼守海港入口,因此进攻方几乎不可能驾船从海上登陆攻城。拉帕雷利绕城设计了9座高大的骑士塔,在陆地一侧有宽阔的壕沟,主城门左右两侧分别是47米高的圣詹姆斯棱堡和圣约翰棱堡。从设计图中可以看出,此时棱堡已经不是罗得城要塞那种混搭了中世纪、文艺复兴特征的风格,标志着棱堡趋于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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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莱塔城圣米迦勒棱堡一角,一图值千言,任何抵近如此要塞的敌军指挥官都会望而生畏。该棱堡通过桥梁与主城相连,关键时刻亦可自成一体,独立作战。上下四层,形成立体火力网。城头上的胸墙不仅厚实,而且全部向内倾斜,有利于抵御炮弹打击。城墙贴着海岸线建设,敌军不太可能从这里进攻。罗得城要塞很完善,瓦莱塔城也坚如磐石

棱堡可谓集工程技术与美学之大成,主宰了西方3个世纪的要塞建设。它彻底改变了中世纪那种单调、线形的城墙,好似绚烂的花朵在“树枝”上绽放;又如数学的分形结构,在有限的空间内创造出无限的复杂图案。抛开美学意义不论——这仅仅是军事工程师为追求实战效果而来的副产品,棱堡的实质是为守军提供了多方位的射击平台。对棱堡要塞的守军来说,那里没有射击“死角”;对攻方而言,那里到处都是炮火纷飞的“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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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瓦莱塔城一处广场中央的让·帕里佐·德·瓦莱特雕像。他左手扶剑,象征对抗奥斯曼帝国入侵的武功;右手举着瓦莱塔的城市规划草图,彰显其文治

棱堡当然没这么简单,而是一套复杂的建筑体系,光要塞术语都可以洋洋洒洒列一大堆:骑士堡、半月堡、三角堡、角堡、崖壁、反崖壁、缓斜坡、钳堡、堤型护坡、外垒、矮墙、塔楼、隐蔽炮台、有顶通道、射击通道、地道、炮眼、护垒……本文均有介绍。棱堡于16世纪在意大利发端,医院骑士团在罗得岛和马耳他岛上的很多要塞都是意大利工程师主持设计修建的。而到了17世纪,法国工程师异军突起,代表人物就是路易十四的首席工程师塞巴斯蒂安·勒普雷斯特雷·德·沃邦(Sébastien Le Prestre de Vauban),他们与荷兰人一道将棱堡推上了顶峰。很多要塞术语的词源都来自法国,比如“有顶通道”(Caponier)就是法语“caponnière”的变形,原意是“鸡笼”,虽不好听,却很形象。

瓦莱塔城的第一块奠基石由瓦莱特大团长于1566年3月28日亲自安放,位于其上的便是为纪念1565年大围攻而修建的胜利圣母教堂。1568年,73岁高龄的瓦莱特因中风去世,未能看到新城完工。他的石棺安置在圣约翰大教堂的地窖。大团长的拉丁语秘书,当时唯一一位英国骑士奥利弗·斯塔基爵士(Sir Oliver Starkey)为他撰写了铭文:

◎瓦莱特长眠于此,

◎他的荣耀永不会消失。

◎他曾经是亚非敌人的灾祸,

◎亦是欧洲的盾牌。

◎他创立了这座世人青睐的城市,

◎也是安葬于此的第一人,

◎在这里,他挥舞神圣的武器将野蛮人驱赶。

继任大团长皮埃尔·德·蒙特(Pierre de Monte,1568—1572年在职)是当年死守森格莱阿半岛的老将,深知工程的重要性,丝毫不敢拖延工期。1571年,瓦莱塔城基本达到可以进驻的条件,3月18日,骑士团总部就迫不及待地正式迁入。不过,骑士团没有心情庆祝乔迁之喜,因为当时欧洲的联合舰队正将土耳其舰队封锁在希腊勒班陀港内。作为神圣联盟(Holy League)的一员,骑士团海军亦倾巢出动投入战斗,此时正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同年8月,被围攻长达一年的塞浦路斯被土耳其占领;10月,又传来联军在勒班陀外海同土耳其军决战并大获全胜的喜讯。勒班陀海战是一场决定性战役,奥斯曼帝国从此失去了地中海的海上霸权。人们将其与732年的图尔战役和1683年的维也纳战役相提并论。正是这3场战役,欧洲分别在海上(地中海)、西线(法国)和东线(中欧)阻止了敌人进攻的狂潮。医院骑士团海军在这场战役中居功至伟,发挥了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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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骑士团发行的勒班陀海战400周年纪念邮票,图中骑士团桨帆舰队正在与土耳其战舰激烈交战

这一年可谓喜忧参半。塞浦路斯失陷,骑士团不免悲伤,马耳他万一陷落后会是什么下场,大家都心知肚明。另一方面,奥斯曼海军实力大损,就算陆军依然强大,他们也没法游到马耳他,从战略态势分析,马耳他其实更加安全了。不过,骑士团毕竟是“小国”,不可能学习即将崛起的英格兰,以海军立国,御敌于国门之外,比较靠谱的办法还是筑城修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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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莱塔城设计图,要塞占据了半个希伯拉斯半岛,海墙一直推进到海岸边,断绝了敌人从海上实施两栖登陆的念头。陆地方向有4座大型棱堡,从上至下分别为圣彼得和圣保罗棱堡、圣詹姆斯棱堡、圣约翰棱堡、圣米迦勒棱堡。圣詹姆斯棱堡和圣约翰棱堡后面有两座以相同圣徒命名的骑士塔。壕沟内注满了海水。注意下方有一处内凹的矩形区域,有供小型船只停泊的人造港,不过并未实际建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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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莱塔城建成后的平面图

此时,瓦莱塔城还未竣工,好在骑士团有足够的时间添砖加瓦,慢慢打造这座将来被誉为文艺复兴时期的典型城市,黑火药时代世界上最优秀的要塞工程,直至将其变为一件庞大的艺术品。经过多次反围攻战的洗礼,医院骑士团的生存哲学就是没有什么进攻可以击破一座坚固的要塞,如果被攻破了,那就再建一座。

美丽的瓦莱塔城同罗得城一样,也是当仁不让的世界文化遗产。这两座城市以骑士团为纽带而结为“友好城市”。感谢医院骑士团为世人留下如此伟大的杰作,而这两座城市的建造者最后却还是逃不出时代宿命,终将重蹈覆辙,流离失所,不得不安身在一所小小的宫殿中。骑士团令人唏嘘的结局后文再说。

港区要塞体系

圣埃尔莫堡

圣埃尔莫堡是最先完工的建筑之一。原先的星形设计得以保留,只是简单将壕沟加深、加宽,强化了城墙。“简单”这两个字说起来简单,工程量可一点也不“简单”。随着瓦莱塔城防御工事最后合拢,圣埃尔莫堡也最终融入要塞体系,成为重要的一环。

进入17世纪后,患有“防御力不足”恐惧症的医院骑士团多次对圣埃尔莫堡实施改造。1614年增加了旺多姆棱堡(Vend?me);1687年,修建卡拉法幕墙(Carafa),将堡垒占地范围完全推进至海岸边。幕墙沿线还凸出有3座新棱堡,分别为圣约翰棱堡、鲍尔棱堡和圣格里高利棱堡,可确保登陆的敌人无立锥之地。至此,海墙防御可谓万无一失。

到18世纪,圣埃尔莫堡操场四周出现了数座营房。接着,任职时间长达28年的大团长平托(Pinto,1741—1773年在职)主持新建造了3层拱顶结构的大型仓库。19间库房存储了大量食品,并可在围城期间为妇女、儿童提供庇护。

19世纪,圣埃尔莫堡面对瓦莱塔城一侧的城墙上增加了掩护步枪手的胸墙,与已改造成旺多姆炮台的棱堡相连,进一步加强了陆地方向的防御。19世纪70年代,为了应对强大的战列舰和巨型舰炮,面朝海港的外垒再次改造,增加了一系列炮位和炮台。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圣埃尔莫堡新建了防空阵地,在实战中还歼灭了数艘意大利军快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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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3年港区要塞分布图,比起1565年疏疏落落的防御工事,历经约200年的建设后,以瓦莱塔城为中心的马耳他港区已脱胎换骨为黑火药时代最为坚固的要塞体系。几乎所有建筑都是为了防御而设计建造的,填补了一切可能的薄弱点。面对这样一张无懈可击的城防图,再睿智的参谋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任何理性的将军都不敢,也绝不会强攻要塞,让自己的士兵无谓牺牲。此图中亦有几处薄弱的地方尚未完善,请读者与本文后面的图比较

防御工事和进攻武器永远处于竞争中,一不小心就会落后。进攻方落后还好,大不了不进攻,防守方落后可是要命的事,时时刻刻如履薄冰。当然,在要塞和火药的对决中,要塞输了,彻底退出了战争舞台。运气好的要塞成为历史纪念碑和旅游胜地,大多数则被遗忘荒废。2008年,世界古迹基金会因整体建筑缺乏维护、老化等因素不断恶化,将圣埃尔莫堡列入世界上100个濒危遗址的观察名单。万幸的是,马耳他政府在2012年开始修复圣埃尔莫堡。圣埃尔莫堡在失去要塞地位后,成为警察学校,现在是战争博物馆;壕沟有段时间还成了植物园。

由于瓦莱塔城固若金汤,位于防御体系纵深的圣埃尔莫堡直接面对敌人的概率很小,如此大兴土木颇有浪费资金之嫌。讽刺的是,圣埃尔莫堡难以被外敌攻克,却落入内贼手中。1775年9月8日,一群马耳他籍神父发动叛乱,反对医院骑士团的统治。其中13名神父趁骑士团主力随西班牙海军出海的机会,潜入了毫无防范的瓦莱塔城。在一名内应军士的帮助下,他们成功进入圣埃尔莫堡,趁着守军瞠目结舌之际解除了其武装,从而控制了这座堡垒。他们还扯下骑士团旗帜,换上了马耳他旗以宣誓主权。另有一些神父拿着偷偷配置的钥匙,占领了圣詹姆斯骑士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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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埃尔莫堡在20世纪初的照片。拍摄位置为瓦莱塔城东部城墙,右侧水域为大港。照片中的灯塔高17米,距海平面62米,是所有进港航船的导航信标,二战期间为避免成为敌空军地标而被炸毁。远景中连接防波堤的铁桥也在二战中损毁,2012年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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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埃尔莫堡

骑士团大军急忙赶回来灭火,一开始还计划通过谈判解决问题,不想神父们不给面子,威胁要引爆弹药库,彻底毁掉圣埃尔莫堡。医院骑士们就是职业军人,连苏丹、海盗都奈何不得,何况只会喊口号的神职人员。他们立即强攻,短暂交火后就迫使叛乱分子投降了。“神父起义”事件虽然波澜不惊,但也反映出马耳他当地民众与骑士团之间的矛盾趋于激化,为其结局埋下伏笔。

蒂格涅尔堡

傲立于希伯拉斯半岛顶端的圣埃尔莫堡可不是独自在战斗。所谓“防御体系”,就是各工事绝不是独立作战的孤军。它们在完成自己的作战面任务时,也能向附近其他工事提供火力支援,反之也可得到友军的掩护。蒂格涅尔堡和里卡索利堡就是圣埃尔莫堡的左右护法,承担保护这处关键节点的重任。

蒂格涅尔堡位于蒂格涅尔角,1565年大围攻后,这处海角也常以海盗图尔古特的名字命名。在这里修建要塞属于锦上添花,所以优先级并不高。1670年就有人提出方案,但大概是预算不足,该工程一直没有开工,加上来自土耳其的威胁几乎烟消云散,没有足够的动力加固工事。1789年法国爆发大革命,一番政权更迭后,骑士团最大的敌人居然变成了革命政府,因此,蒂格涅尔堡紧急于1793年修建,1795年7月竣工,共配置有28门火炮和4门迫击炮。

即使按照18世纪的标准,蒂格涅尔堡也只是一个小工程,与其说它是要塞,不如说是大碉堡,但其设计可能是医院骑士团建造的所有防御工事中最具革命性和前瞻性的。它摒弃了文艺复兴时期的棱堡样式,采用了前工业时代的多边堡。该工事由骑士团总工程师斯蒂芬·德·图萨德(Stephan de Tousard)设计,其重要特点是没有凸出的棱角结构,主体建筑在平面图上就像个规规矩矩的正方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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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格涅尔堡(谷歌地球)
1.圆形主塔;2.反崖壁射击通道;3.操场;4.后膛炮阵地(19世纪后期改建);5.条状碉堡;6.侧翼护垒;7.正面护垒;8.壕沟;9.缓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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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格涅尔堡圆形主塔,现代化高楼离这座古老的堡垒很近,颇有时空交错之感

蒂格涅尔堡最突出的建筑是敦实的圆形主塔。它有两层火枪射击孔,塔顶亦有向内倾斜的厚厚胸墙,可放置4门火炮。19世纪60年代塔顶经过改造,胸墙朝外海方向被敲开一个大缺口,用于安置1门大口径火炮。3座后膛炮阵地是后来在缓斜坡上增建的,表明该堡的主要功能在于海防。

蒂格涅尔堡还拥有一项“阴险”的设计——反崖壁射击通道。所谓射击通道就是位于壕沟内,紧贴着反崖壁建造的一条封闭走廊,通过地下隧道或横穿壕沟的有顶通道与主要塞相连。当敌军深入壕沟后,通道内的守军可以绕道背面对敌人实施打击,前后夹击的效果绝对令敌人酸爽。这其实反映了设计者秉承的“积极防御”思想:守军不能固定在城墙上,而应灵活机动,主动出击,因此有多种战术令敌人防不胜防,最后崩溃。

由于医院骑士团一直处于敌方威胁下,因此他们升级要塞工事的主观能动性很强。在罗得岛,他们开创了从中世纪城堡向文艺复兴要塞的转变;在马耳他,蒂格涅尔堡是多边堡最早的成功案例之一。这种新式要塞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成了军事建筑学的发展潮流。

蒂格涅尔堡是医院骑士团在马耳他岛建造的最后一项主要防御工事。从这里开始,笔者将以各堡垒为中心,按港区要塞结构的逻辑而非修建时间顺序行文,因此往往会在300年中大幅度来回跳动,请读者谅解。

里卡索利堡

与圣埃尔莫堡共同守卫大港门户的要塞是以意大利骑士乔万尼·弗朗西斯科·里卡索利(Giovanni Francesco Ricasoli)命名的里卡索利堡。历史上这位骑士既没有非凡的战斗业绩,也不是位高权重的统帅,能留名青史的原因是,他是慷慨的“大金主”。1670年,里卡索利捐赠了2万斯库多(scudo),而修建整座堡垒共耗资10万斯库多。

马耳他在骑士团入驻前只是一座荒凉的小岛,而且时常有海盗登岛打劫,因此相当贫困。随着巨额资金流入,骑士团开始大兴土木,加上安全问题基本得以解决,岛内经济竟然逐渐繁荣起来。骑士团初来马耳他时,岛上居民只有2万人,1798年时已有约10万人。可见不论古今,“投资”都是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之一。

里卡索利堡选址在与圣埃尔莫堡遥相呼应的绞架角。这个海盗味道十足的名称来源于1531年发生的奴隶暴动。当时,骑士团刚刚登岛,奴隶们趁其立足未稳之际企图占领圣安杰洛堡后逃离马耳他。骑士团镇压了起义,将为首的12人折磨一番后绞死在这处海角。1565年,土耳其军曾在此设置了炮兵阵地轰击圣埃尔莫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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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耳他画家阿尔贝托·普利奇诺(Alberto Pullicino)的油画描绘了1750年前后医院骑士团战舰在风暴中驶入马耳他大港的情景,请注意早期的桨帆战舰已经进化为风帆战舰。画面左侧为里卡索利堡,右侧为圣埃尔莫堡,它们拱卫着狭窄的进港水道,强行闯入必将舰毁人亡

奥斯曼帝国于1669年占领了地中海东部的干地亚(Candia),即现代的克里特岛。感受到压力的骑士团便在次年开工建设里卡索利堡,4年后首批守军就急不可待地进驻。此后里卡索利堡不断完善,到1698年才正式宣布完工,武器装备安置到位。在此期间,土耳其大军兵败维也纳城下。1683年的维也纳之战是历史的一个“锚点”——奥斯曼帝国停止了对欧洲的侵略,并迅速衰落下去。从某种意义上说,里卡索利堡算是白建了。事实上,从里卡索利堡射出的第一发炮弹不是打向土耳其人,而是曾经的盟友法国。

至1785年,里卡索利堡总共配置了80门火炮,其中41门24磅重炮,是马耳他各要塞中火力最猛的单位,这也反映出海防重于陆防的时代变化。在风帆战列舰出现以前,战舰的火力相当薄弱,试图用舰炮击毁城墙就是异想天开。因此,要塞的海墙部分一般不太厚实,陆墙才是敌军攻击的重点。罗得城要塞就是这种设计思路的产物。然而,当海上怪兽战列舰出现后,攻守之势就发生了转变,来自海上的危险陡然增大。那些装备了100多门火炮的一级战列舰简直是移动的军火库,完全可以压制早期要塞的反击。至于陆墙方面,固定不动的要塞炮肯定比需要机动的步兵野战炮威力大得多,这就进一步逼迫攻方将突破口放在了海上。为了应对新问题,老要塞的解决之道就是布置更多的炮、更大的炮。当然,随着军事技术的发展,矛与盾的关系总是此消彼长。比如在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中,日军就是从陆地攻克了威海卫和旅顺港。

蒂格涅尔堡小巧玲珑,里卡索利堡的占地面积则高达83800平方米,呈不规则形状。面向陆地一侧依然是传统的棱堡结构,辅之以壕沟、护垒,形成多层次火力网,绝对是步兵的噩梦。朝向外海一侧由于地形限制,只有4座小型棱堡,但改造后拥有强大的炮兵阵地。

里卡索利堡在二战中遭遇空袭,部分损毁,战后也没有得到妥善保护,一度破败不堪。有趣的是,该堡如今成为电影拍摄地,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发挥着余热,很多电影,如《角斗士》《特洛伊》《刺客信条》都曾在此取景。热播剧《冰与火之歌》中的君临城红堡就有取材于里卡索利堡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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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卡索利堡大门朝向内海,敌人显然不可能从这个方向进攻,4根麻花立柱相当独特。门口合影的军人头戴19世纪常见的英国殖民地式白色软木盔,暗示着要塞主人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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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卡索利堡

弗罗瑞安娜防线

《司马兵法》有云:“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何况土耳其还没“亡”,天下一点也不“安”,骑士团总是觉得仅凭瓦莱塔城要塞不足以抵御射程越来越长、火力越来越强的新式火炮。这种深入骨髓的危机感迫使第56任大团长安托万·德·波勒(Antoine de Paule)效仿当年瓦莱特的做法,于1634年向乌尔班八世(Urban VIII)发出求贤信。乌尔班八世也很慷慨,派了自己的御用建筑师彼得罗·保罗·弗洛里安尼(Pietro Paolo Floriani)为骑士团助阵。

1635年,弗洛里安尼向骑士团议会提交了规划报告。他计划在瓦莱塔要塞前再兴建一道防线,工程规模几乎与瓦莱塔等量齐观,包含诸多棱堡、三角堡、半月堡、外垒、护垒。该方案遭到不少工程师乃至骑士团内部高官的反对。原因是投资巨大,就连不差钱的骑士团也觉得“身体要被掏空”;况且新防线还需要增加驻军,而人力历来都是骑士团的短板。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是对国际形势的判断。奥斯曼帝国直接派遣陆军通过海路强攻马耳他的可能性逐渐降低,骑士团当时面临的主要敌人不是正规军,而是海盗。与其耗费人力、物力修建永远用不上的庞大要塞,不如加强环绕全岛的滨海塔楼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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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描绘瓦莱塔城在1770年前后风貌的蚀刻版画,画面近景左下角即为弗罗瑞安娜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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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罗瑞安娜防线3D结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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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罗瑞安娜防线平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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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弹门,该城门建于1720—1721年,为弗罗瑞安娜防线的外城门。附近原本有半月堡保护,后来被拆除,因此炸弹门看上去像是没有实战意义的凯旋门。城门为巴洛克风格,装饰有华丽的雕塑和纹章,从侧面反映出当时战争危机已经大大降低

波勒大团长认为不能驳了罗马的面子,而且新防线客观上增加了瓦莱塔城的安全指数,遂批准该工程开工。为了弥补财政赤字,波勒征收了一项新的不动产税,但遭到当地神职人员的反对,他们联合岛民企图发动全面抗议,但因计划泄漏被提前镇压。这只不过是1775年“神甫起义”的前奏罢了。

比起瓦莱塔城奠基时的隆重,新防线开工没有举行任何仪式。人们以其设计师名字的变体命名该工程:弗罗瑞安娜防线。该防线位于瓦莱塔主城门前方约700米处,中间的空地现在已发展为一个行政上独立的城市,亦称为“弗罗瑞安娜”。1640年,该防线虽未达到竣工标准,但基本上可以实现防御功能,此后便处于修修补补的状态。不料奥斯曼帝国在1670年占领克里特岛,一下子又刺激了医院骑士团的紧张神经。第61任大团长尼古拉斯·科托内尔(Nicolas Cotoner,1663—1680年在职)对还在施工中的防线进行改造。施工一直持续到18世纪30年代。

如此浩大的工程,除了要有钱外,建筑材料也必不可少。好在骑士团可以在马耳他岛就地取材,不用从海外进口昂贵的石料。前文已述,马耳他的主要地质结构为石灰岩,虽然不利于保持地下水,却是良好的石料,尤其是抱球虫石灰岩。这种岩石储量巨大,质地较软,便于开采;更妙的是,接触空气后立即变硬,不易风化。岛上还有一种珊瑚石灰岩非常坚固,不惧腐蚀,特别适合用来建造滨海塔楼。

东部外围阵地

防御圈的边界应该在哪?“越远越好”似乎是显而易见的答案。然而,随着距离增加,安全指数线性提升,但防御面积也大幅增加,耗费的钱财更是呈指数增长。这个平衡点在哪里,考验防御方的智慧,也取决于他们的财力。

瓦莱塔城确实固若金汤,可外围阵地也不能拱手让给敌人。比尔古半岛和森格莱阿半岛位于大港东侧,一旦丢失不仅能让敌舰从容泊入这处良港,还意味着瓦莱特东侧海墙将暴露在敌军火力之下,整个防御体系将崩溃。

在1565年的大围攻中,两座半岛是土耳其军的攻击重点,尽管最后勉强守住,但仅凭森格莱阿半岛上孤立的圣米迦勒堡和比尔古半岛上的脆弱陆墙(圣安杰洛堡在比尔古半岛顶端,其实没有参与陆上防御作战),实在太过凶险,必须将防线扩大,形成纵深防御模式。于是旨在加强大港东南部地区安全的圣玛格丽塔防线(Santa Margherita Lines)在1638年12月30日正式开工建设。大团长乔瓦尼·保罗·拉斯卡里斯(Giovanni Paolo Lascaris,1636—1657年在职)如诸多前辈那样,亲自为新工程埋下了第一块奠基石。

前文提到,圣玛格丽特高地正好俯视比尔古半岛和森格莱阿半岛,是敌军天然的炮兵阵地,因此新防线最迫切的任务就是将高地纳入怀中,绝不可为敌所用。这也正是圣玛格丽塔防线的名称由来。其实该工程的官方名称是菲伦佐拉防线(Firenzuola Lines),这是设计师的名字。1645年,防线上3座主棱堡(圣约翰棱堡、圣海伦棱堡、菲伦佐拉棱堡)及主城门竣工,但整体工程由于资金短缺被迫停工多年。后来圣玛格丽塔防线与原陆墙之间的区域也独立发展为一座新城镇——科斯皮夸(Cospicua)。以要塞为中心而出现的森格莱阿、比尔古和科斯皮夸亦被马耳他人称为“三姊妹城”(Three Cities)。

医院骑士团如此多工程上马,再有钱也会捉襟见肘,所以好几处项目都是主体建成,基本的防御需求得到满足后就不再施工。1669年奥斯曼帝国占领克里特岛后,倦怠了30多年的骑士团再次将关注点置于要塞工程。尼古拉斯·科托内尔大团长在重新启动弗罗瑞安娜防线、新建里卡索利堡的同时,也加快了圣玛格丽塔防线的建设,甚至在圣玛格丽塔防线外侧兴建了一道更加绵长的科托内拉防线(Cottonera Lines)。

1670年8月,科托内拉防线根据意大利工程师安东尼奥·毛里齐奥·瓦尔伯加(Antonio Maurizio Valperga)的设计开工建造。该工程全长超过2千米,与圣玛格丽塔防线组成两道强大的纵深防御,保护“三姊妹城”以及后方瓦莱塔城的安全。当敌军登岛后,防线里面可以临时安置约4万名难民及其牲畜,并为城外的岛民提供庇护。

科托内拉防线共有8座大型棱堡、2座小型棱堡、7座城门,如今只剩下棱堡和城门各6座可供欣赏。其原因倒不是战争破坏,而是后世为了给马耳他造船厂腾出发展空间和道路而人为拆除了。

这个被誉为“医院骑士团在马耳他岛上最富野心的要塞工程”在10年后因囊中羞涩不得不停工。好在此时棱堡化的主城墙已基本完成,部分壕沟得以开挖,但一些关键构成部分,诸如骑士塔、三角堡、缓斜坡等并未实施。18世纪60年代,自开工近1个世纪后,科托内拉防线在原设计的基础上打了些折扣,总算宣告竣工,没有成为烂尾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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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科托内拉防线方向遥看圣玛格丽塔防线,“三姊妹城”、大港、瓦莱塔城都在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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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玛格丽塔防线及科托内拉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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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幅油画展现了大型帆船“拉斯卡里斯”号即将驶入大港的瞬间,该帆船以大团长拉斯卡里斯命名。图中可见马耳他港区要塞体系已初具规模。除了瓦莱塔城外,东部港区三座以要塞为中心的城镇——森格莱阿、比尔古和科斯皮夸也繁荣起来

假设读者是大团长雇佣的首席规划师,面对层层叠叠,高低错落的塔楼、棱堡、壕沟、城墙,此时您将提出怎样的港区改进方案呢?诀窍很简单,模仿房地产开发商,哪里还有空地就在哪里建要塞!

摊开地图就会发现,位于绞架角和比尔古半岛之间的比基半岛上只有零散的村落,还没有任何防御工事。如果规划师不假思索呈交这个建议,一定会被骑士团立马解雇。此地看似空虚,实则正好处于里卡索利堡和科托内拉防线的火炮覆盖之下。任何企图在此布置炮兵阵地攻击比尔古的敌军,在行军路上就会被左右两侧的大炮消灭殆尽。所以,就算医院骑士团富可敌国,也不会当冤大头乱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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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拉迪诺防线一角

真正的危险在科拉迪诺高地。在1565年的大战中,穆斯塔法帕夏就曾将大量火炮布置在科拉迪诺高地,越过弗伦奇湾直接轰击圣米迦勒堡,进而威胁大港内海海域的安全。可惜骑士团实在没有资金再延长防线了,只好将防御体系中这最后一小块暂时空着。到了19世纪60年代,马耳他造船厂扩大到弗伦奇湾,科拉迪诺高地越发重要。于是1871—1880年,耗资近2万英镑的科拉迪诺防线(Corradino Lines)建成。

此时已经快进入20世纪,早期棱堡在现代火炮面前都变成了装饰品。因此,该防线设计十分简约,返璞归真似乎回到了黑火药时代之前的样式:就是一道厚厚的,带有一定倾角的石墙,外加一条深10米、宽8米的壕沟。那时不会再有人傻傻地用人海冲击防御工事;就算有,冲到近前也都折损大半,所以壕沟的作用仅仅是防止敌人的小规模渗透。科拉迪诺防线一端始于大港南部的马萨湾,另一端与科托内拉防线上的圣保罗棱堡无缝连接,将科拉迪诺高地包含在其中。防线上配置的主要武器随着时代进步,变成了大口径滑膛臼炮和新式步枪。

马诺埃尔堡

东部港区看来高枕无忧了,但西部的马萨姆谢特港还不能掉以轻心。前文提到的蒂格涅尔堡是骑士团最后的大手笔,在此之前,瓦莱塔城朝向马萨姆谢特港的一面长期缺乏侧翼掩护的永久性工事。

其实在1569年的总体规划中,马萨姆谢特港内的伊索洛托岛(Isolotto)就设计有一座堡垒,防止敌人夺取该岛后将其改造为炮台轰击瓦莱塔。此后因各种原因,该项目设计几易其稿,又数次搁置下来,骑士团议会终于在1723年批准了最后的方案,于同年9月堡垒开工。

时任骑士团最高领袖是葡萄牙籍大团长安东尼奥·马诺埃尔·德·维列纳(António Manoel de Vilhena,1722—1736年在职)。他自掏腰包提供建设资金,于是该要塞顺理成章被命名为马诺埃尔堡(Fort Manoel),伊索洛托岛也相应改名。马诺埃尔不愧是大贵族出生,家财万贯。除了建设要塞,他居然还设置了“马诺埃尔基金”,专门用于该堡垒的日常维护和守卫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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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诺埃尔堡全景,右上方为圣海伦棱堡,上面有一座军火库;左上方为圣安东尼棱堡,原本也有军火库,后来为了安装新式速射炮而被拆除。要塞大门和半月堡朝海,被城墙遮挡,画面中看不见。左下方为圣约翰棱堡,右下方为圣母棱堡,可以看见低矮的骑士塔。三角堡在前景中的壕沟内,严格说是五边形,像一个炮弹头。位于三角堡后面的一条狭长护垒为钳堡,作用是为主堡挡子弹,并分割陷入壕沟内的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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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诺埃尔堡平面图

有领导重视和参与,马诺埃尔堡的施工进度可谓飞速。1727年,城墙、骑士塔、通道便已完工。1732年,壕沟开始挖掘,要塞内的兵营、军火库、地下通道顺利完成,1734年正式投入使用。1775年,骑士团动用了马诺埃尔基金在蒂格涅尔角附近新建了勒姆比炮台(Lembi Battery),作为马诺埃尔堡的外围阵地。1793年,蒂格涅尔堡取代了勒姆比炮台的作用,也使用了部分基金。

马诺埃尔堡为四方形,每个角有一座五边形棱堡,使之呈现出漂亮的“星形”造型。面向瓦莱塔方向,临海的两座棱堡分别为圣海伦和圣安东尼,它们都有向外凸出且挑空的射击平台。回顾前文中对罗得岛要塞中关于奈拉克塔的介绍,就知道这是典型的西班牙—葡萄牙风格。在18世纪晚期,这种建筑结构与其说有实战价值,不如说只有装饰功能。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金主正是葡萄牙人,必然影响了设计风格。然而,堡垒毕竟是为战争服务,这种碍手碍脚的玩意儿终究还是在19世纪被拆除。主城门位于圣海伦和圣安东尼棱堡之间,原因不言而喻,敌军步兵到达这里需要走的路最多。大门前有一座小小的半月堡提供额外防护。陆地一侧的圣母棱堡和圣约翰棱堡各有一座骑士塔,正面有一道钳堡和厚实的三角堡。这类位于要塞外围的构件主要起到两方面作用,其一承担“防弹衣”的功能,皮厚肉糙;其二作为障碍物阻挡步兵冲锋或分割敌军,为城墙上的防御武器争取更多时间。

二战期间,马诺埃尔堡同圣埃尔莫堡一样,被改造成防空阵地,以抵御法西斯的空袭。

至此,整个瓦莱塔港区要塞防御体系中的主要建筑均已介绍完毕。面对如此犬牙交错、充满杀机的城防系统,所有读者一定同笔者一样,期待一次更加激烈,扣人心弦的攻城大战吧。可惜最大的敌人——奥斯曼帝国不会没有实力再来耀武扬威了。1565年后医院骑士团修建的要塞除了几次小打小闹外,几乎没有发挥实战作用。花了那么多钱和时间,只起到这样的效果,貌似英雄无用武之地,是不是太浪费了?其实不然。战争是一场动态博弈的游戏,己方的每一次行动都会影响敌人的下一步决策。土耳其间谍肯定时时刻刻都在收集要塞的情报。骑士团的任何一项新工程都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奥斯曼帝国苏丹发动军事冒险的冲动,直至将战争风险彻底消弭。瓦莱塔要塞的最大贡献不在于“实战”,而在于“止战”,有点类似核武器的“阻赫”功效。战争不一定在战场上体现,也发生在双方统帅的参谋部中。

除了要塞本身的物理属性外,守军的精神因素也非常重要。在1480年罗得岛和1565年马耳他岛的两次大战中,医院骑士团依赖的防御工事其实都不甚完善,甚至有些简陋,可偏偏他们以逆天的勇气和坚韧赢得了最后胜利。当土耳其正规军发动大规模军事行动的概率越来越低,瓦莱塔城内不知不觉充满巴洛克式的奢华建筑,各语言区会馆争奇斗艳时,医院骑士们的战斗意志也被渐渐消磨。本来就是贵族出身的他们建造私宅、包养情妇,开始享乐。当下一位真正的战神登陆马耳他后,他们还能如先辈那样,以玉石俱焚的决绝来坚守城市么?

奥斯曼的军队迟迟不来,小股海盗的骚扰倒是从不间断,因此骑士团在建设港区时,滨海防御体系也在同步进行。这是一项遍布全岛的大型工程,其意义不亚于瓦莱塔。

滨海四环线

以大团长宫为原点,环绕瓦莱塔城一圈的城墙(包括圣埃尔莫堡)可算作内环线;弗罗瑞安娜防线是二环工事;三环则包括圣玛格丽塔防线和科托内拉防线。这些要塞工事的直接任务是保卫瓦莱塔城。不过,大团长毕竟不仅仅是瓦莱塔市的市长,还是马耳他岛的统治者,确保整个岛屿的安全同样是他的重要职责。

自从1565年围攻马耳他受挫后,奥斯曼帝国再也没有发动类似规模的入侵行动了,但各类可能登陆的警报还是层出不穷。大围攻后,最大一次入侵发生在1614年,约5000人和60艘舰船在无任何防御工事的圣托马斯湾从容登陆,肆虐了多座村庄,好在很快就被击退。此外,马耳他还遭遇多次海盗级别的侵犯。尽管骑士团没有遭受重大损失,他们依然对各种入侵提心吊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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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3年马耳他港区要塞防御图,医院骑士团兴建的所有堡垒工事都在此图上有所体现

于是,17世纪后,骑士团着手解决岸线防御问题,催生出了滨海塔楼工程。对付如雄狮般的奥斯曼军队,非庞大的要塞不可,然而对付像蚊蝇一样的海盗,为了防止他们登岛劫掠,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敌军可能登陆的海岸线修筑塔楼严防死守。这种塔楼不必高大或雄伟,只要能及时发送警报,制约上岸后的小股海盗不恣意妄为就行。

几十座沿马耳他(也包括戈佐岛和科米诺岛)海岸修筑的瞭望台构成了防御的“四环线”,承担侦察、阻滞敌军的功能。毕竟敌人要想占领马耳他,首先得实施两栖登陆。骑士团在马耳他群岛上总共修建了不少于31座瞭望塔。比起庞大的要塞,这样的瞭望塔投资小、见效快,是当时地中海沿岸国家或地区的标配建筑,至今仍有大量遗迹,算是十分常见的旅游景点。骑士团当年在罗得岛其实也建有类似功能的塔楼,之所以拖到17世纪才在马耳他开工,也是出于无奈,毕竟瓦莱塔要塞体系是重中之重,资金、物资和人力首先得满足首都的防护需要。在此之前,骑士团只得利用早年由马耳他人设立的老旧警戒塔。这种塔毫无防御功能,每天晚上由当地民兵组成的小队轮番驻守,但面对凶恶的巴巴里海盗,聊胜于无!所以,马耳他岛的沿岸地区长期以来都人烟稀少,人们大多聚集在有堡垒防护的城镇或周边,因为提心吊胆的日子不好过。

滨海塔楼工程前后历时60多年,大致分为3个阶段。第一阶段由阿洛·德·威格纳库尔大团长(Alof de Wignacourt,1601—1622年在职)于1609年在圣保罗湾启动,至1618年结束,共有7座塔楼完工。第二阶段开始于1636年,乔瓦尼·保罗·拉斯卡里斯大团长上任伊始便扩大规模,除了在马耳他岛新建了6座塔楼外,亦在戈佐岛建有3座,结束于1657年。第三阶段在1658年开工,马丁·德·雷丁大团长(Martin de Redin,1657—1660年在职)在两年内一口气竖起了13座塔楼。17世纪60年代后,骑士团还建了2座瞭望塔,全部于1667年结束。

反两栖登陆模式一般有两种。一为“开门”战术,即任敌军登陆,然后在内陆展开传统的陆军决战。这种模式适用于较弱小,没有实力处处设防或防御工事无法抵御敌军海上火力的守军。典型例子就是3次针对罗得岛和马耳他岛的大围攻以及太平洋战争中日军的守岛方式。二为阻滞战略,即直接在滩头实施狙击,彻底御敌于海岛之外。毫无疑问,这种模式可以用在敌军尚在海中或沙滩上,还没来得及重新组织、缺乏掩护、战斗力最弱时。大家都熟悉的便是二战时期德国的大西洋防线以及著名的诺曼底登陆战。

骑士团对马耳他全岛防御战略一直摇摆不定,早期限于实力,只能龟缩在港区死守,塔楼仅发挥了报警的作用。不过进入18世纪后,敌我力量此消彼长,阻滞模式开始处于上风。毕竟骑士团的实力还是要比巴巴里海盗强得多。因此,在塔楼工程的基础上,骑士团工程师开始兴建攻击力更威猛的滨海炮台。

1715—1792年,共有34座滨海炮台建成,并辅之以20座步兵碉堡,可对任何靠近岸边的敌舰予以炮击,侥幸登陆的海盗也难以突破守军防线。与此同时,为加强薄弱地区的防御,骑士团甚至按瓦莱塔防御体系的样式,修建了缩小版的城墙来连接塔楼、炮台等核心建筑。骑士团的看家本领就是土木工建,这“砌墙”都不算什么事了。

这些防御工事以瓦莱塔城为分界线,分为南区和东区。南区从里卡索利堡开始,延伸至马尔萨什洛克湾——1565年时,土耳其人的登陆地。东区始于蒂格涅尔角,然后沿东海岸向北,直至圣朱利安湾(St Julian' Bay)。

一开始为抢进度,炮台只配置有火炮,炮口朝外,后门大开,没有附属防御工事。很快,可驻防步兵的碉堡和工事便将炮台包围起来,以保护大炮及其弹药库。这些炮台的规模都不大,大多呈半圆或多边形。若有敌人攻击到了脚下,炮台上开有枪眼的胸墙和碉堡也能及时提供防护。那些几乎贴着海边的炮台还挖有壕沟,里面注满了海水。此外,在连绵的塔楼、炮台之间穿插了一种专为步兵设计的滨海多面堡。这种堡垒呈标准的五边形,没有火炮,仅作为步兵据点,平时驻扎一小队本地民兵,利用火枪阻止敌人建立滩头阵地或迟滞敌人向内陆推进,为援军到来争取时间。

值得一提的是,所有炮台、多面堡都是根据地形单独设计的,尽管大体为法式风格,但各有不同,诸如大小、形状、炮位数目、营房布局,等等。这并不奇怪,因为当时有多位工程师为骑士团效力,每人必然有自己的偏好和思路,如果完全一样反而是怪事了。

笔者在本文一再强调,防御工事是死的,只有人才能让它“活”起来发挥功能。从设计图上看,滨海塔楼、炮台和城墙体系确实令敌人无隙可乘,但如此漫长的防线需要更多的军队驻守,这还得以瓦莱塔城绝对安全为前提。人力短缺不仅是骑士团的老大难问题,征兵也令马耳他本地民众十分反感。唯一的解决办法是缩短防线,幸运的是,马耳他岛上有一条可利用的天堑:大断层(Great Fault)。

马耳他岛西北部地区在地质断层作用下,形成大片连续起伏的山脊和沟谷。主要由石灰岩构成的山脊常年受到雨水侵蚀,岩砂剥落后坡面寸草不生,变得非常陡峭,因此这一地区的交通极为不便。其中最南端的一条山脊称为“大断层”,布满了悬崖峭壁,有些地方高达60多米,是天然的险要屏障。由于没有植被,守军也容易发现接近防御工事的可疑人员。大断层大致呈东北—西南走向,尽管整体上易守难攻,不过在少数几个地方存在缺口,也有地方坡度较缓,在军事工程师眼里简直不可容忍。于是,骑士团于1722年在这些薄弱环节修建了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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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海防御体系,引自Charles Stephenson,The Fortifications of Malta 1530-1945

威格纳库尔塔楼

三阶段滨海塔楼工程正好对应三位大团长的任期。

阿洛·德·威格纳库尔大团长主持修建了6座塔楼,分别为威格纳库尔塔楼(Wignacourt Tower,1610年)、圣吕西安塔楼(Saint Lucian Tower,1610—1611)、圣托马斯塔楼(Saint Thomas Tower,1614年)、圣玛丽塔楼(Saint Mary's Tower,1618年,位于科米诺岛)、马萨尔福塔楼(Marsalforn Tower,1616年,位于戈佐岛,于1716年坍塌)和圣母玛利亚德拉加尔齐亚塔楼(Santa Maria delle Grazie Tower,1620年),前面4座塔楼依然保存至今,后面2座则不复存在。圣母玛利亚德拉加尔齐亚塔楼因阻挡了附近新式炮台的射击弹道,于1888年被拆除。还有一座加兹塔楼比较特别,为前任大团长的军事遗产,在威格纳库尔统治期间完工,不算威格纳库尔的贡献,该塔在1848年被拆除,人们将石料拿去修建桥梁去了。

现存最古老的骑士团滨海塔楼是位于圣保罗湾的威格纳库尔塔楼。此塔楼之所以冠名大团长,是因为威格纳库尔既是组织者,也是捐赠人。

塔楼分为上下两层。唯一的入口在二楼,朝向南面的陆地一侧。人们必须攀上一座独立于塔楼的石质台阶,通过小吊桥才能进入塔内。20世纪50年代,为了拓宽道路,石阶被拆除。二层是守军的居住区,一般驻防大约6名守卫。底层是生活物资、武器弹药仓库,完全封闭,只能从二楼通过垂直木梯上下。顶层是作战区域,有楼梯方便上下。在入口同侧方向有2座射击台,以防止敌军侵入。塔顶上安装有2门6磅火炮。为了增强对海火力,1715年,塔楼下方又增加了1座火炮平台,装备2门18磅火炮。

比起繁复的瓦莱特要塞,滨海塔楼显得十分朴实。虽然简约,可不简单,对付没有重炮的海盗绰绰有余。当整条海岸线的各种防御工事连为一体后,单个塔楼的作用更是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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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今已有400年历史的威格纳库尔塔楼。这张照片中左侧的台阶已不复存在。塔楼失去军事意义后,曾作为警察局和邮局发挥余热,现为博物馆 ◎威格纳库尔塔楼及炮台平面图

在马耳他岛和戈佐岛之间,有座面积仅3.5平方公里的小岛科米诺。海盗经常隐蔽在科米诺岛的峭壁后面或海湾内,伏击往来马耳他岛和戈佐岛的渡船和商船。1618年,威格纳库尔大团长在此兴建了该岛唯一的一座瞭望塔:圣玛丽塔楼。该塔据称由军事工程师维托里奥·卡萨尔(Vittorio Cassar)设计,除了承担警戒任务外,也是两座大岛的信息中继站,一旦戈佐岛遭遇海盗袭击,马耳他可及时收到警报,前去增援。

圣玛丽塔楼于海平面之上80米,塔基8米、塔高12米、墙厚6米,是一座方形建筑,四角有角楼射击台,周边还有一圈壕沟,算是具体而微的要塞堡垒了。危机期间,这里可驻扎60名官兵,按骑士团的标准,绝对算得上重兵布防。到1791年,圣玛丽塔楼的武器配置除单兵火枪外,主要是2门12磅铁炮、1门10磅青铜炮、1门4磅青铜炮和2门3磅青铜炮。

有趣的是,骑士团还充分利用塔楼孤悬在外的特点,将这里作为处罚团员的准监狱。那些犯了小错的骑士会被流放到荒凉的科米诺岛,承担孤独而又危险的守塔任务。这里离瓦莱塔不过20多千米,却好像在世界尽头,他们想必很是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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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玛丽塔楼,背景为马耳他岛,这道海峡最窄处只有1.5千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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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零零的圣玛丽塔楼确实是流放犯人的好去处

拉斯卡里斯式和雷丁式塔楼

17世纪上半叶,医院骑士团的滨海防御战略还是采取诱敌深入的方式,没有在滩头狙击敌人的计划,因此滨海塔楼的功能更直接和单纯,那就是侦察和报警。威格纳库尔式塔楼的火力不强,不能御敌于国门之外,加上要配备不少炮手和火枪兵,开销不小。于是,“降级”版的拉斯卡里斯式塔楼便应运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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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存十分完好的一座拉斯卡里斯式塔楼——利皮亚塔楼(Lippija Tow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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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佐岛的德维拉塔楼(Dwejra Tower),图片背景中的一处岩石拱顶是马耳他的标志性景点——蓝窗(Azure Window),可惜已于2017年完全坍塌,如果读者还想一睹真容的话,可以在《权力的游戏》第一季中去找

这种塔楼高大约11米,两层设计,每层面积仅为36平方米,里面驻防4名民兵。他们从二楼通过木梯或绳梯爬上塔楼,执行警戒任务。如此简陋的设计,攻击入侵者是万万做不到的,但仗着墙厚可以勉强自保。所有塔楼虽然都独自屹立于海边,但彼此相望,能互通信息。每座塔楼至少处于其他两座塔楼的视野内。当塔楼发出警报后,援军很快就会赶来,守军坚守一段时间不成问题。其实,海盗也不会有兴趣打劫一座塔楼,与其在没一丁点油水的地方空耗时间,还不如赶紧找个村庄抢劫。时间就是金钱啊!

纳杜尔塔楼(Nadur Tower)是这项工程中的异类,倒不是因为它本身有何特殊,而是它的位置远离大海,在大断层附近,称呼为滨海塔楼颇有些名不副实。纳杜尔塔楼唯一的功能就是“中继信号塔”,将接收到的信息传递到内陆的姆迪纳城。

拉斯卡里斯大团长的成就也不都是这些不起眼的塔楼。1649年,宏伟的圣阿加莎塔楼(Saint Agatha's Tower)在玛法岭(Marfa Ridge)建成。此地位于马耳他岛西北部,俯视着天然港口梅雷赫湾——敌军潜在的优良登陆点。该塔有30名守军,存储了可坚守40天的粮食和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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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亮眼的涂装,圣阿加莎塔楼又称为红塔。周边一圈低矮的围墙似乎起不了什么防御作用,因此有人认为其作用只是让这处工事显得更大罢了,或者同红色外墙面一样只是装饰

圣阿加莎塔楼的形制类似于威格纳库尔式塔楼,也是一座方塔,有4个角楼,其城垛为颇令人怀旧的燕尾形,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罗得岛。塔内有一所奉献给圣阿加莎的小礼拜堂。

拉斯卡里斯大团长很有意思,除了修塔楼外,还跑到美洲买了几座小岛经营殖民地。虽然看起来不务正业,其实大团长的眼光还是相当长远的,提前意识到欧洲即将出现大变局,应早做安排才是。不过,该投资项目最后还是失败了。如果医院骑士团能够在加勒比地区站稳脚跟,日后东山再起也说不定。

拉斯卡里斯比较保守,在1639年颁布了一道禁令,规定在马耳他狂欢节期间,妇女不许戴面具出游或参加骑士团举办的化装舞会,违者将处以鞭刑;此外,化妆者也不得穿戴魔鬼服饰。本来大家就指望在狂欢节“奔放”一下,这下乐趣全没了,于是在开放的马耳他引起了众怒,荷尔蒙过剩的骑士们也颇有怨言。此后,马耳他人引发了一系列风波,在此不再详述。时至今日,马耳他语中还有一个俗语——“拉斯卡里斯的脸”,形容那些神经质,老是阴着脸的人。此事件其实反映出骑士团从未真正融入马耳他,岛民也仅将骑士看作外来统治者,并没有真心臣服。

拉斯卡里斯去世后,雷丁继任大团长之位。雷丁式塔楼的施工堪称神速,两年内完成13座,第一座不到2个月便竣工,不会是豆腐渣工程吧?请大家放心,有500年筑城经验的医院骑士团连建造瓦莱塔这样的超级工程都毫无困难,小小的塔楼更是不在话下。之所以工期快,是因为这种塔楼建造起来太简单。雷丁式塔楼同拉斯卡里斯式塔楼从外形上看很接近,最大的不同是其内部屋顶为桶形穹窿结构,而非拉斯卡里斯式的木横梁结构,承重能力更甚,因此可以在屋顶上安装火炮,一定程度上加强了防御能力。

滨海炮台

费雷蒂炮台(Ferretti Battery)是1715—1716年间,骑士团建设的第一批滨海防御阵地。该炮台位于马耳他岛南部的马尔萨什洛克海湾,属于滨海防线的重点地段。这处海湾拥有一系列可互相依托的工事,除了费雷蒂炮台外,还有2座较小的雷丁式塔楼、6座独立炮台、4座多面堡、3段城墙、大型塔楼圣吕西安塔楼及其附属炮台(St Lucien ' Tower & Battery)。防守之严密,连一只海龟都别想偷偷爬上海滩。

费雷蒂炮台是这一时期炮台工事的代表作。其官方名称应该是“圣乔治炮台”,但骑士费雷蒂捐赠了900斯库多,使他的名字与炮台共存。炮台整体呈半圆形,朝向大海,圆弧段均匀设置了8处炮眼,其射界略有重叠,保证在180度范围内不留死角。炮台后部有2座对称的碉堡,夹着一个呈“V”字形的凸角堡。火枪手可以通过墙面上开凿的枪孔向外射击。最外圈还有条浅浅的壕沟。与典型的炮台设计图有所不同的是,费雷蒂炮台紧贴着海岸线,因此圆弧炮台一侧没有高度优势,只能通过挖掘壕沟并注满海水来提供防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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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型的炮台设计图 ◎费雷蒂炮台注满了海水的壕沟和最外侧的海墙

最后的突袭

1530年骑士团刚刚登陆马耳他时,只将这里看作临时落脚之处,除了最基本的防御工事外,没有兴趣大兴土木。1565年的大围攻彻底粉碎了骑士团的侥幸心理,于是将全部资源都集中到了瓦莱塔的建设中,将其变成了当时世界上最牢不可破的城市,创造出文艺复兴时期要塞工程的典范,而港区之外的防御则视而不见。进入17世纪后,骑士团一面加强港区防御工程,完善其外围阵地,建造了弗罗瑞安娜防线、圣玛格丽塔防线、科托内拉防线以及里卡索利堡、马诺埃尔堡、蒂格涅尔堡等多座堡垒;一面将防御范围扩大到了全岛,历时半个多世纪建设了三轮滨海塔楼。不过,这一时期滨海塔楼的功能以警戒和传递信息为主。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18世纪,技术进步使火炮成为真正的战争之王。骑士团的防御战略也发生转变,倾向于充分发挥火炮优势,实施海岸压制。1715年,滨海炮台和步兵多面堡开工意味着积极主动的滨海防御策略得到认可。

自从1565年的大围攻后,马耳他的战争故事乏善可陈,最大一次威胁来自1614年的泽顿突袭(Raid on ?ejtun),在马耳他人口中是“L-a??ar ?bit”,意为“最后的攻击”。虽然有“最后”二字,不过是后见之明,这次奥斯曼军队的袭击直接加速了瓦莱塔要塞和马耳他滨海阵地的修建节奏。

土耳其军队第一次袭击马耳他诸岛还得追溯到1551年,老海盗图古尔图配合帝国舰队横扫戈佐岛,掠走大量人口贩卖为奴隶。第二次则是著名的大围攻,此役土耳其人铩羽而归,不久又在1571年的勒班陀海战中败北,暂时在地中海地区蛰伏下来。进入17世纪后,他们似乎又恢复了部分元气,频频出动,致使地中海沿岸警报不断,医院骑士团也做好了迎战准备。

1614年7月6日,卡里尔帕夏(Khalil Pasha)率领60艘战舰试图从马尔萨什洛克海湾登陆,不料刚刚落成的圣吕西安塔楼射出猛烈的炮火,迫使其撤离。但马耳他海岸这么长,总有骑士团防御不到的地方。卡里尔帕夏挥师北上,选择在马尔萨斯卡拉(Marsaskala)地区的圣托马斯湾抛锚,5000多名士兵顺利上岸。他们首先洗劫了最近的一处村落——泽顿村,然后迅速向内陆推进,一边放火破坏教堂,一边大肆搜刮财物。好在岛民听到圣吕西安塔楼的炮声后已撤离,人员损失轻微。

骑士团闻风出动,一支骑兵队与奥斯曼军队展开交锋;当地民兵也组织起6000—8000人的队伍赶往事发地点。几番小规模战斗后,土耳其人无机可乘,只得于7月中旬离开马耳他。舰队可不能就这样无功而返,他们接着驶往的黎波里惩戒那里的骚动分子,然后又赶到希腊罗伯奔尼撒半岛南部镇压叛乱,当年11月才回到伊斯坦布尔。虽然卡里尔帕夏在马耳他没占到便宜,其他两个任务倒完成得很好,于是很快便被提升为奥斯曼大维齐尔(1616—1619)。

这次突袭促使第一轮滨海塔楼工程上马。敌军往往是最好的质量检查员,他们的行动路线为骑士团标明了防御漏洞,因此土耳其人还没离去,骑士团议会就迫不及待批准了旨在守卫圣托马斯湾的防御工事——马耳他岛最大的圣托马斯塔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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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托马斯塔楼和炮台今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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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托马斯塔楼和炮台平面图,具备完美的对称图案,颇有形式上的美感,可以看出该塔楼是普通棱堡加半圆形炮台的复合体

这座威格纳库尔式塔楼称为“塔楼”实在有些委屈它了,其配置算得上中型要塞。主体为矩形,四角各有一座突出的角堡。主入口在面向陆地一侧,人员只能通过吊桥进出。四周有一条浅壕沟,刚刚堪用。圣托马斯塔楼这时还孤零零守在海边,到雷丁大团长期间总算有了小伙伴。尽管雷丁式塔楼只能传递信息,圣托马斯塔楼好歹不再孤军奋战了,从瓦莱塔驰援的骑兵须臾之间就能赶到。

在1715年的滨海炮台建设高峰期,除了单独选址外,骑士团的工程师们还对现有建筑进行升级。于是,在圣托马斯塔楼朝向海面的一侧新建了一座火炮平台,至此,圣托马斯湾的防御工程才告一段落。

多面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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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耳他滨海多面堡平面图,尖角朝向海边,也就是来敌方向

多面堡是供步兵使用的防御建筑。马耳他岛上绝大部分多面堡都是五边形平台,四周有一圈浅壕沟保护。平台上有低矮的胸墙,后部有一座矩形碉堡。碉堡分为两个房间,主入口开在大间。比较典型的一座多面堡位于马耳他东北部海岸,名为鹅卵石多面堡(Ba?ar-i?-?aghaq Redoubt)。该工事建于1715—1716年,是这批多面堡中的首位成员。它的西北部有一处炮台,东部则通过一段城墙与马德丽娜塔楼相连。如今城墙无影无踪,鹅卵石多面堡倒保存完好,被改造成酒吧、餐馆和旅店。有兴趣的读者以后有机会不妨去体验一下守堡民兵的感觉。当年的守军肯定夜难安寝,谁也不知道海盗会不会突然袭来,在夜色中将自己的喉咙悄悄割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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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卵石多面堡今貌。这是多面堡后部,遮住了大海。白色建筑为碉堡,门前一派和平安详的气氛,只有黄色的石灰岩平台才显出其沧桑

拿破仑来了

文艺复兴悄然过去,西方进入了启蒙时代。凭借着思想解放、工业革命和资本主义,加上地理大发现开拓了新疆界,欧洲飞速发展。与此相反,老朽的奥斯曼帝国却日落西山,其威名就像流入沙漠的大河而渐渐干涸。就在这关键时刻,医院骑士团陷入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失去了前进的方向。从军事角度分析,骑士团应该为摆脱了这个追了自己3个多世纪的可怕对手而欢喜。可是如此一来,骑士团存在的意义就消失了。想当年欧洲各国看在骑士团抵御土耳其功勋卓著的面子上,才容忍它拥有遍布欧洲大陆的各类财产。这些动产或不动产的收益也都会从其母国转移到马耳他。可是随着土耳其衰落,俄罗斯崛起,英法反而有利用老敌人遏制新对手的策略。此外,那些早就不把罗马放在眼里的世俗强权们也无论如何难以容忍这种吸血式生存方式,法国人尤其看不惯骑士团。启蒙思想家们认为医院骑士团压根就是封建余孽,宗教狂人,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还是同其他早已消亡的骑士团一样,寿终正寝最好。

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在小岛做山大王的医院骑士团也不能独善其身。面对生存危机,他们千方百计寻找出路,试图摆脱教会,成为独立的精英世俗政权。鉴于马耳他没有发展空间,拉斯卡里斯大团长早在1651年就未雨绸缪,派骑士漂洋过海来到美洲,从法国手中买下几座加勒比海岛试图经营殖民地。可惜在拉斯卡里斯去世八年后的1665年,骑士团又把岛屿卖给法国,结束了短暂的殖民计划。随着法国大革命爆发,骑士团也不可避免滑落到生死存亡的边缘。

革命政府最恨国王和教廷,疯狂起来连自己人都杀,何况浑身上下散发着中世纪腐酸味的骑士团。1792年9月,医院骑士团在法国的所有财产被没收,逃离法国的法籍骑士作为反革命分子遭到缺席审判。此后,骑士团的收入急剧下降,债台高筑,难道这个比很多国家还要古老的团体要因没钱而活活憋死?

缺钱姑且不论,骑士团占据马耳他岛就是怀璧其罪。各大列强都觊觎这处交通要道,也都提防着别国抢先一步霸占。医院骑士团必须恪守中立,保持微妙的平衡,稍有不慎就会招来横祸。过去对抗奥斯曼帝国虽然凶险,但地位崇高有面子,如今时时看人眼色,处处谨小慎微,全无当年的豪气。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马耳他终于还是被不世出的军事奇才拿破仑·波拿巴盯上了。

1798年,为了打击宿敌英国,拿破仑提出一项极为大胆的计划:远征埃及。5月19日,远征舰队从土伦港扬帆出航。舰队包括13艘战列舰、14艘护卫舰、400艘运输舰,共计步兵24300人、骑兵400人、炮兵3000人、非战斗人员1000人(包括很多知名学者)。此后跟随拿破仑转战南北的元帅们也开始登场,可谓将星云集。

同奥斯曼帝国的策略一样,拿破仑远征的真实目的地也是严格保密的,官方泄漏的消息一直暗示是爱尔兰。皇家海军的传奇司令官霍雷肖·纳尔逊(Horatio Nelson)信以为真,在直布罗陀海峡守株待兔,哪知法国大军借道马耳他,杀往埃及。纳尔逊堪称世界历史上最优秀的海军将领之一,不过其战略能力比起拿破仑还是差了老大一截,被耍得团团转。如果拿破仑拥有英国的舰队,只怕欧洲早就统一了,现在英国人也就不必为脱欧而大伤脑筋。

此时,马耳他的军事力量为:骑士团骑士332人、普通士兵约600人,外加临时征召的约4000名民兵。虽然实力对比悬殊,但与早年同土耳其军队相比,还是好了许多,更何况现今要塞的坚固程度与以往不可同日而语,坚守3—6个月应该不成问题,那时英国舰队肯定赶到了。前文一直提到欧洲各国对骑士团往往见死不救,那是因为保卫大家共有的文明世界是一回事,维护自己的私人利益是另外一回事。如今英法争霸,英国断然不会坐视法国占领马耳他,因此定会不遗余力赶来救援。

一代战神拿破仑攻无不克,医院骑士团的要塞也坚不可摧,这两者发生碰撞将出现怎样的天崩地裂,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啊!

结果呢?啥事没有!

法军于6月9日清晨时分抵达瓦莱塔海域。针对拿破仑提出整支舰队同时进入大港补给淡水的要求,时任大团长费迪南·冯·洪佩施(Ferdinand von Hompesch)表示按照中立原则,一次最多只能有4艘舰船进港。这倒不是洪佩施故意为难拿破仑,他没这个胆量,让整支舰队进港就等于将瓦莱塔城拱手相让,简直就是不战而降,而且就算法军如约离开,以后对英国也不好交代。

10日,拿破仑向洪佩施下达了最后通牒,否则将强行占领马耳他。年轻的将军也有他的苦衷。法国海军毕竟还是怕英国人,生怕纳尔逊突然杀到。若一次只有几艘船进港补给,天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远征埃及的战略突然性也就荡然无存。况且以此为借口得到地中海上最好的军港和补给基地,日后同皇家海军决战也会占得先机。

拿破仑可不会去死磕牢不可破的要塞。早在出发前一年,他就谋篇布局,派出密使策反骑士团成员,大约有80名骑士决定在未来的战争中放弃抵抗,静待法军入城。6月10日,法军在马耳他诸岛多处同时登陆,其中约一半法军占领戈佐岛,其余部队兵分四路,从马耳他岛东部和南部的多处海湾陆续上岸。骑士团建设的滨海防御体系面对强敌,发挥了微不足道的作用,略微抵抗后就纷纷投降。同日,瓦莱塔外围阵地遭到炮击。直接拱卫瓦莱塔城的弗罗瑞安娜防线守军竟然望风而逃。

此时,城内一片混乱,亲法派、反法派、抵抗派、投降派等吵闹不休,根本没有统一的指挥和防御战略。城外几处重要堡垒也都各自为战。11日凌晨,一些马耳他贵族冲进大团长宫,要求洪佩施与拿破仑签订协议,尽快结束战端。一部分消极怠工的骑士确实不愿意“内战”,大部分西班牙骑士则因为母国同法国结盟而放弃了效忠骑士团的誓言,马耳他人则无所谓更换主人,只要自己的家当安全就行,何况他们本来就不喜欢骑士团统治。

11日上午,骑士团议会派遣代表团登上法国海军旗舰“东方号”谈判。双方达成24小时停火协议。早已无心恋战的骑士团代表当天晚上就投降认输,放弃马耳他诸岛主权,打包走人;法方则保证骑士们可以携带个人财物安全离岛,并给予其终身年金。这笔交易拿破仑实在是赚大了。除了无价之宝马耳他外,法军还缴获1200门火炮、40000支滑膛枪、680吨火药、2艘风帆战列舰。属于骑士团的不计其数的财富和历代圣物都尽入拿破仑囊中,统统搬上了“东方号”。次日,还在抵抗的里卡索利堡、马诺埃尔堡、圣玛格丽塔防线和科托内拉防线接到指令后放下了武器,只有蒂格涅尔堡在巴伐利亚骑士约瑟夫·玛利亚·冯·雷希贝格(Joseph Maria von Rechberg)的率领下坚持战斗。

蒂格涅尔堡配置了28门加农炮和12门臼炮,守军一部分为志愿轻步兵,一部分为骑士团战列舰“圣撒迦利亚”号(San Zaccharia)上的掷弹兵和本地民兵。该要塞守军在10日击退了法军的小规模进攻,亦成功阻止了敌舰进入马萨姆谢特港。11日一整天,法国陆军炮兵和舰炮都在集中炮火轰击蒂格涅尔堡。12日,民兵不辞而别,堡垒中的守军仅剩80人,弹药几乎告罄。雷希贝格骑士仍然不愿投降,试图逃离包围圈,可惜失败。13日,要塞陷落。蒂格涅尔堡的抵抗大概是医院骑士团在法国入侵期间唯一值得一提的事迹了,虽然同之前土耳其大围攻中的英勇程度相比,有云泥之别。

拿破仑在12日进入瓦莱塔城,宣布马耳他并入法国领土,按法国的模式建立新政府。他确信大革命的“春风”定会一扫马耳他的封建晦气,给岛民带来自由、平等和博爱。可惜这种一厢情愿的制度输出完全没考虑当地的实际情况,马耳他局势仍将动荡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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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仅29岁的拿破仑在“东方号”上接受医院骑士团正式投降。三名代表如此卑躬屈膝,利勒亚当与苏莱曼一世的和谈场面,同样都是失败,气场却天壤之别,实在难以想象他们的先辈曾经那样不屈和高傲,Pat Nicolle绘

6天后,拿破仑留下不到4000名法军驻守马耳他,随即率领大军匆匆忙忙奔向北非。7月2日,法军登陆埃及,并于21日在著名的金字塔之战中大破马穆鲁克骑兵。可是好景不长,回过神来的纳尔逊也风尘仆仆赶到埃及,在同样著名的尼罗河之战中几乎全歼法国舰队,导致拿破仑的远征彻底失败。而装满医院骑士团财宝和圣物的“东方号”也在此役中爆炸沉没。历史记住了金字塔之战、尼罗河之战,但马耳他之战在拿破仑掀起的滔天巨浪中不过是一滴小水珠,空留下雄伟的要塞蹉跎和叹息。

没落与重生

医院骑士团就这样窝囊地结束了在马耳他长达268年的统治,第三次陷入无家可归的境地。平庸的洪佩施固然没有如欧比松、利勒亚当或瓦莱特的雄才大略,但也不至于在两天内就放弃了瓦莱塔城。如果他能提早准备、积极应战,及时剔除或安抚异己分子,并与英国舰队达成战略默契,法军是很难迅速攻克瓦莱塔的。事实上,拿破仑的主要目标是埃及,一旦在马耳他耽搁久了必会撤军,绝不会恋战。从纯军事角度分析,洪佩施面临的难度比之前三位大团长面临的低得多。但是在马耳他岛民和诸多骑士已经离心离德,“第五纵队”就在城内的情况下,洪佩施也回天乏术。况且骑士团这种还残留着中世纪基因的军事组织被历史淘汰是必然的,早晚都逃脱不了没落的命运。这就是所谓的历史大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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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多蒂大街上不起眼的马耳他宫

没有了马耳他总部,遍布欧洲的分团还是存在的,组织尚未解散。医院骑士团自此辗转各地,各种纷争从未间断。现在,主流意见认为继承医院骑士团正统衣钵的是马耳他主权骑士团(Sovereign Military Order of Malta),其他信仰新教的组织则是医院骑士团的派生支系。

1834年,格里高利十六世(Pope Gregory XVI)在罗马为骑士团找了一幢建筑,名为“马耳他宫”,位于繁华的孔多蒂(Condotti)商业街,200米开外就是电影《罗马假日》中公主与记者吃冰淇淋的西班牙广场。现在每天有无数游客在那里购物、拍照、休憩,但恐怕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街边这幢不起眼的建筑。曾经叱咤风云,拥有整座岛屿的骑士团沦落至此,不仅令人感慨唏嘘。

事已至此,医院骑士团索性彻底放弃军事特征,重操旧业,以医疗慈善为己任,反而重获新生。如今,骑士团是具有独立主权的政治组织,联合国永久观察员国身份,同100多个国家建立有外交关系;拥有自己的护照和邮票。其正式成员加上志愿者超过十万人。2001年11月1日,骑士团与马耳他政府签订的协议正式生效,骑士团拥有部分圣安杰洛堡的象征性领土,享有受限制的治外法权。自骑士团离开马耳他203年后,它的旗帜再次在瓦莱塔城上空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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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耳他主权骑士团国旗及徽章

900多年前,医院骑士团在“守卫信仰,援助苦难”的誓言中成立,却不知不觉中演变成称霸一方的军事强权。在东征时代,它是进攻圣地的利矛;在退守地中海时期,它是抵御奥斯曼的坚盾。医院骑士团的军事功绩早已烟消云散,但他们建设的罗得城和马耳他要塞以及他们参与的可歌可泣的三次防守战,都是军事史上令人难忘的。骑士团的精神令人肃然起敬,骑士团的武力令人赞叹折服,骑士团的要塞依然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