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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川之战(西魏扩张的失策)

颍川之战简介

颍川之战:颍川之战是西魏扩张过程中一次严重的失策之举。尽管其事由地方镇将筹划,但也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西魏朝野对扩大领土以及扭转东西两国对峙局势的渴望。东魏杜弼在战后分析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说,王思政之所以失败,主要是他“不察逆顺之理,不识大小之形,不度强弱之势”。杜弼所言不识大小之形,不度强弱之势,都基本符合客观实际,虽指王思政个人而言,实际上也间接反映出西魏朝野的一些情况。颍川之战体现出二魏国力上的差距,战争结果给西魏敲响了警钟,在实力尚未发生质的飞跃时,河南这种一马平川的四战之地绝非进取之地。

颍川之战过程分析——

西魏大统十五年(549年)六月,一骑快马急速奔驰到长安,送来颍川前线十万火急的军书。西魏丞相宇文泰拆书阅之,果然是颍川失陷的消息:荆州军8000余人全军覆没,太原郡公、骠骑大将军、荆州刺史、都督河南诸军事王思政在颍川被东魏生擒。宇文泰对这样的结局早有预料,只不过仍然有些不安,自从高欢病亡之后,他以为世间再无敌手,谁知虎父无犬子,高澄的胆气、才能竟然不亚于乃父。

一、蛇吞象式进取之策

事情还要回溯到大统十三年(547年),是年正月侯景叛乱,遭到东魏围攻,绝望中的侯景割东荆州(今河南泌阳)、北兖州(北兖州旧在滑台,但东魏时并无北兖州,《资治通鉴》怀疑指北荆州,北荆州治所在伏流城,今河南伊川)、鲁阳(今河南鲁山)、长社(今河南长葛东北)四城给西魏,请求西魏派出援兵。侯景在河南主军10多年,与西魏军大战数次,可以说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从感情上讲,西魏没有理由帮助这个敌人。从实力上讲,宇文泰自忖力有不逮,不想卷入东魏的内乱。因此迟迟没有对侯景做出实质性回应,但到三月,这场叛乱引发的战争进一步陷入胶着状态,东魏对河南诸州迟迟恢复不了控制力,宇文泰心动了。

河南地尤其是颍川战略意义相当重要。颍川郡属颍州,地辖长社县(今河南长葛东北)、临颍县(今河南临颍县西北)、颍阴县(今河南许昌市区)3个县,该区域北临洧水,南临颍水,地势平坦,人烟稠密,曹魏首都即在此地,是河南诸州的核心区域。从战略方位上说,北接荥阳(今河南荥阳)、大梁(今河南开封),南扼豫州(今河南汝南),如要控制河南诸州郡,颍川郡是必争之地。荆州刺史王思政起初驻扎在荆州穰城(今河南邓州),侯景许割四城之地后,王思政立即发兵向东北方向狂奔360余里拿下鲁阳城,尔后继续向东急行军100余里杀进襄城郡(今河南襄城)。连得二地后王思政仍感没有吃饱,上书建议趁侯景与东魏的关注点都在豫州以南,迅速发兵占领河南诸州。

但多年与东魏作战的经验令西魏朝野仍持谨慎态度,时任淅州刺史崔猷极力反对王思政的意见。淅州即今河南西峡县,北朝置州泛滥,淅州实际上只领1郡(含修阳、中乡2县,皆在今河南西峡),也是边境州郡,崔猷在此任职两年多,对边境的形势有一定观察。他建议,经略河南并非不可,但不宜过激。颍川处于平原地带,易攻难守,而且远处于敌境之中,以位置而论,不如襄城郡更合适,襄城背靠西魏边境,即使遭到敌军围攻,进退余地都比较大。即使非要拿下颍川,也不必王思政亲自出马,以一部人马前出占据颍川即可。

宇文泰比较认同崔猷的意见,但他毕竟是戎马出身的军事统帅,看问题的角度与文士们不一样。面对机会,他不会白白浪费,即使不敢大动干戈,小范围的试探总是可以的。宇文泰命令驻扎在边境的部队,借侯景割地之机,进行小规模的试探性进攻,目的就是看看东魏在这片区域到底是什么情况。

将军魏玄与李义孙从新安附近出发,进攻已经失去有效控制的东魏北荆州伏流城,伏流城名义上是侯景所割之地,西魏取之有名。东魏主力部队正在豫州东南围攻侯景,这一带兵力空虚,魏、李二将几乎没费什么劲便拿下了伏流城。东魏北荆州一部分区域遂为西魏所得。

骠骑大将军李远自邙山大败后一直在弘农郡负责边境弘农以东诸镇戍的防务,他也受命率宜阳豪强陈忻等诸将进攻宜阳郡以东,拿下九曲城(上述两地皆在今河南宜阳以西)。东魏虽在河阳部署了斛律金、薛孤延等部队作为威慑,但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只有约3000人的一小股东魏部队,在将军尔朱浑愿率领下,远道来救宜阳郡,陈忻与诸将将其击退。

与此同时,王思政再次上书,强烈要求迅速将行台治所迁移到颍川,并承诺,如果遭到东魏军围攻,水攻的话以一周为期(意指干支一轮,60天。《资治通鉴》云一周系期年,也就是1年,似有误),陆攻的话以3年为期,在此期限内不需要国家别派援军。宇文泰既为边境的试探性进攻所鼓舞,又觉得王思政作为河南方向军事总负责人,不好过于否定他的意见,便同意了进占颍川的建议。

大统十三年(547年)六月左右,王思政遂分派诸将,扑向被侯景抛弃的河南7州12镇。他率主力杀进颍川空城,部将权景宣向东南进攻,占据乐口(今河南漯河市郾城区召陵镇),乐口南到悬瓠城200余里,北与长社城亦200多里;郭贤则率本部兵镇守鲁阳郡三鸦城(在今鲁山县西南19里)。3支部队总计不过万余人,王思政主力8000有余,郭、权二将的兵力仅有千余人。这3支部队呈一个大三角形,其中大有讲究。王思政在北边一角,主要任务自然是以颍川郡为中心经略河南州郡,郭贤在西边一角,负责保卫后路,权景宣在南边一角,负责把豫州汝南郡与颍川隔开。所谓7州12镇,当有颍州、北荆州、东荆州、广州、襄州、豫州、洛州数州之地,除颍州、广州、襄州全部占领,其他各州都只占领一部,并未全取。但即使如此,王思政在河南拓展版图的面积,也是西魏开国以来所未有的。

自北魏永熙三年(534年)以来,西魏数次与东魏大战,几度侵入河南,但都旋进旋出,所得土地也仅局限于洛阳附近。而今,他们做梦也不敢妄想的河南地,竟然大部落入手中。举国的光荣与梦想,全系于王思政一身。这位出身太原王氏的高门子弟,终于凭自己的奋斗建立了不世功业,成为西魏军界绝无仅有的第一人!

由于荆州军力甚弱,王思政前出到河南州郡后,宇文泰加派河南郡守(西魏河南郡属熊州)梁昕从阎韩镇(在今河南渑池)紧急南下,移镇东荆州;原豫州刺史泉仲遵接替王思政任荆州刺史,率本部乡兵镇守荆州;骑将若干惠在侯景之乱前一年曾率军在鲁阳郡(今河南鲁山)与侯景交战,宇文泰遂令他就地镇守广州,以作为王思政的声援。这几部兵具体数量不详,但西魏单独领兵的将领例来以万余为上限,乡兵则多在3000人左右,以此推测,若干惠加上梁昕、泉仲遵的兵力总计大概在2万人以内,加上荆州系统的兵力,不超过3万人。面对广阔的河南大地,这就是西魏拿出的实力!力量小而野心大,用蛇吞象来形容最恰当。

二、筑城狂魔的神级表现

东魏是什么反应呢?王思政入据颍川时,梁朝两路并举大事北伐,一路进攻徐州,一路进攻豫州。东魏起用大将慕容绍宗,率军迎击梁军于徐州寒山,在大统十三年(东魏武定五年,547年)十一月击败梁军并擒获梁军主帅贞阳侯萧渊明,随后调头西进,击破侯景于涡阳。已经占领豫州汝南郡的羊鸦仁惧怕东魏来攻,不战而退。慕容绍宗于大统十四年(东魏武定六年,548年)二月间荡平叛军,收复豫州、北扬州、南兖州、梁州等地。完成了这一系列战役后,东魏军大概进行了一个多月的休整,在4月间再度集结10余万大军,由太尉高岳、行台慕容绍宗、大都督刘丰率领,进攻颍川郡。

也就是说,从大统十三年(547年)六月王思政进占颍川,到大统十四年(548年)四月东魏来攻,东魏人留给王思政整整10个月时间,如果能穿越时空回去看看当时的王思政,估计会发现此公在长社城嘿嘿阴笑。要知道,王思政可是西魏第一号筑城狂魔,他筑玉壁城,高欢两次以倾国之兵强攻,硬是碰了个大钉子;他经营弘农郡城,使之成为边境综合战役支点,东魏北齐数十年无法跨过弘农一步;他又大修荆州穰城,把这座废弃的小城变成南部边境强大的区域性中心城市,成为此后数十年对南朝作战的重要基地。

给这样一个人10个月的时间,就是凭空建城,也能弄起来一座坚城,何况颍川长社城并未损坏。然而史书并未明言王思政究竟在颍川干了些什么,或许他给西魏中央夸下海口,最主要的底气就来自于他的筑城天赋。既然无法查明王思政究竟有没有在颍川筑城,那就用事实说话吧。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这个万世不易的道理,王思政不会不懂。但是他不得不继续前进。占领颍川后,王思政已经看到了危机。万余名荆州兵,撒在广袤的河南七州,无异于一把胡椒面撒到一头烤全牛身上。相比于郭贤、权景宣手中各千余人的兵力,王思政手中的8000余人已算得兵力“雄厚”了。而他要面对的是东魏10万大军。

东魏领军大将太尉高岳,系高欢的族弟,韩陵之战立过大功,是高氏宗室中最善用兵者。高欢父子对高岳非常信任,他由于常年征战在家中积存了许多兵器甲胄,私藏兵器是造反大罪,但高欢、高澄父子从不过问。此公喜好酒色,生活奢侈,私德虽然不甚完美,但用兵之能不仅在高氏诸人属于一流,比之军中诸大将也不遑多让。对王思政来说,实是一个劲敌。

对东魏来说,颍川郡的失守实属意外。西魏自侯景叛乱以来迟迟不敢出动大军趁火打劫,看起来还不如南梁有胆色,如今突然发力,而且大面积侵占河南州郡,令人震惊之余,还颇是恼怒,就凭这点兵力,不知道西人哪来的底气。

高岳率大军进抵长社城外,自恃兵力占优,纵兵直攻城池。东魏兵如潮水蔓延,遍地铺开,快到城下时,他们惊讶地发现,想象中长社城旌旗飘扬、雉堞整齐、矢注剑拔的场面并未出现,长社城城门大开,城上偃旗息鼓,根本不是要打仗的样子。难道西人不敢交战,已弃城而逃?正当东魏军疑惑之际,突然城中人喊马嘶,一队队精锐军卒从城中杀出,东魏军猝不及防被打得溃不成军,高岳慌忙引军后退。

这场别开生面的遭遇战,让高岳领教了西魏人的厉害,他不敢再攻,在城外安营扎寨,做好长期进攻的打算。

经过两次玉壁之战,东魏人对硬攻坚城这种战术作了检讨,对于坚城,如果一鼓作气不顾死活地猛攻,效果反倒不如围困。即使兵多,也要平心静气地坐下来慢慢打,城中粮食总有吃尽的时候。而且在兵力占绝对优势的情况,还可以以城为点,围城打援。

高岳众军在长社城周围多修营垒,把城池团团围住。选择城池周围地势高的地方筑起土山,在土山上架设飞梯进攻城头,城下又用火攻车投火烧城上楼堞。王思政根据进攻手段一一应对,他掐准东魏人不敢薄城硬上,令众军多多准备火把和火箭,顺风投射到东魏人的攻城器械上,几乎烧了个干净。

东魏渤海王高澄亲自率军自虎牢关渡河巡幸洛阳,派大将彭乐率骑兵闪击洛阳以东的西魏镇戍,生俘西魏将裴宽。裴宽是河东裴氏人物,高澄对其非常钦慕,待之以礼。裴宽坚守气节不贪富贵,趁夜逃回西魏,大为宇文泰褒赏。不料此公命运多舛,北周武帝保定年间他镇守南部边境沔州,又被陈军生俘,最终卒于建康。

高澄又把驻扎在河阳的斛律金、薛孤延所部调到颍川,与高岳会攻长社城。东魏军拉开架子围攻长社城,他们筑起土山,架起攻具,百计硬攻。斛律金、薛孤延两部兵力不详,但据以往斛律金单独带兵经常有3万人的记载,数量估计与此相当,虽不好作确论,总不会少于万余人,也就是说东西魏双方兵力对比已达12:1,可谓悬殊。东魏诸将见有此优势,自谓胜算在握,不同程度有了轻敌之心。新调来的薛孤延负责监造攻城土山,此公在沙苑之战时一日砍断15把刀,还有一次行军期间路逢雷雨,一团雷火飘到薛孤延头上,把他的眉毛胡子都烧焦了,气得他大呼着挥刀追砍雷火,高欢赞叹:“薛孤延乃能与霹雳斗!”可以说是一员不折不扣的勇将。他监造土山浑不在意,日日醉酒不能理事,给西魏人以可乘之机。

后三国战争:颍川之战——西魏扩张的失策

陇山

王思政既然敢给朝廷作陆攻能抵挡3年的承诺,必然有他的道理。他见火烧虽能破坏敌军攻城器械,却奈何不了土山,便挑选精锐士兵,乘夜缒城而出,杀向东魏土山,薛孤延不能主持防守,所筑土山都被毁坏。

如此你来我往,两军攻战变成了消耗战,东魏10余万人不能奈何一座小小的颍州城。宇文泰闻听消息大为放心,看来王思政3年之限所言非虚。他便带着魏文帝的太子西巡陇右州郡,自长安到陇山,西北过原州(今宁夏固原),北过灵州(今宁夏灵武)秦长城,又向东至五原(今陕西定边),折向东南入蒲州(今山西永济)。期间魏文帝突发重病,宇文泰赶忙带太子回到长安以防不测。这一大圈跑下来大概3000多华里,宇文泰远离河南的战事,虽是巡视疆土,比窝在长安打理繁杂的政务,也是悠然乐哉。

三、水淹长社

颍川的战斗一直在持续。为了保证10万大军的供应,东魏任杜弼为行颍州事(颍州陷于西魏,故而杜弼只能暂任颍州事),统一调发河南方向的粮秣转输。杜弼是东魏有名的文士,他早年随窦泰参加小关之战,窦泰战败自杀,他和残兵6人逃回晋阳,高欢大痛之下责骂杜弼为何不规劝窦泰,后被贬为外郡司马。后来因为才能突出,被高欢召回专掌机密文书。杜弼为人方正,对东魏高层普遍腐败的现象非常忧心,劝高欢下决心整治腐败问题。高欢由此而发表了一通著名的对话,他说:“天下浊乱,习俗已久。今督将家属多在关西者,黑獭常相招诱,人情去留未定。江东复有一吴儿老翁萧衍者,专事衣冠礼乐,中原士大夫望之以为正朔所在。我若急作法网,不相饶借,恐督将尽投黑獭,士子悉奔萧衍,则人物流散,何以为国?尔宜少待,吾不忘之。”

对于高欢的敷衍态度,杜弼内心一直比较纠结。高欢率军进攻沙苑前,杜弼再次劝谏说要先除内贼,再灭外寇。言下之意要先惩治贪污腐败的勋贵,高欢便令军士张弓引箭,用刀、槊架起一条道让杜弼从下面过去,杜弼一个文士,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从刀槊下走了一遭,吓得汗如雨下。高欢说,刀槊举起来没往下砍就把你吓成这样了,那些勋贵大将们天天都是在枪林箭雨下提着脑袋过日子,他们贪是贪,但在战场上发挥的作用更大,不要一味书生之见。

高欢虽如此说,但毕竟也有识人之明,仍把杜弼留在身边重用。高澄一贯也非常欣赏杜弼,因此把他调来专任大军后勤重任,另以大司农许惇专门负责黄河漕运,提高河北至洛阳的运输效率。10万人的供应不是个小数目,河南剩余诸州承担了最主要的调发任务,州县各级和百姓负担非常重,所幸杜弼处事公平,又能理中要害,故而各方面关系协调得非常顺畅,颍川围城大军得以后顾无忧地继续进攻。

时间来到大统十五年(东魏武定七年,549年)四月,高岳军10余万人,整整一年时间仍然没有攻下长社城。高澄不断调发部队到前线助战,但迟迟打不开局面,西魏8000余人简直像拥有魔法的天兵,怎么打也打不过。

负责协调漕运的大司农许惇建议堰起洧河灌城(《资治通鉴》云是刘丰的建议),当时正是夏初天气,河水上涨,高岳便命人在洧水下游作堰,把河水水位抬高,长社城北遂淹没在一片大水中,鱼鳖都随河水游到城下。经过长时间的浸泡,许多城墙开始崩塌,城中泉眼也因为城北水位升高而溢出大水,大水蔓延至城内,以至于军士连饭都不好做,只能把锅吊起来生火做饭。王思政激励士卒及时修复城墙,顽强地与东魏军战斗。

长达一年的战斗把东魏军的战斗意志也损耗殆尽,仗打到这个程度,已到了见分晓的关键时刻,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一步。为了保持住部队战斗力,高岳便把部队分成几个批次轮番进行休整,既能持续保持攻势,士卒又不致过于疲劳。

大水持续不退,东魏军因利乘便,调来大船临城攻击,让善射士兵向城中射箭。

东魏大将慕容绍宗先前请术士房豹给他算命,算出来他日后会有水厄。慕容绍宗此时见到有大水,不免心下惴惴,他连续几天做了几个凶梦,头上的蒜发(白头发)又突然落尽,他对人说,我20岁以后就开始长蒜发,现在突然无故掉尽甚是奇怪,蒜尽、算尽,难道是我的寿数到了?他便用浴盆在大船上洗澡。人们问他这是为何,他说是祈禳水厄。房豹说人命在天,又岂是祈禳所能解决的。慕容绍宗笑笑说不过是玩笑之举。

万万没想到,房豹的占卜居然真的应验。长社城下随即发生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惨剧,也正是这幕惨剧,加速了长社城的沦陷。

刘丰和慕容绍宗登上河堰察看情况,忽见洧河之北有大风暴起,顿时飞沙走石天色昏暗,两人便下堰登上大船以躲避大风,然后顺便坐船到城边察看城中情况,船上的弓箭手还挑衅般地向城中射箭。正当东魏军肆无忌惮地坐船闲逛之际,悲剧发生了。

从洧水之北刮起的这场大风劲力非常强劲,居然把船缆都刮断了,船顺风飘到城下,没法返回本军了!奇变突起,双方军士都惊呆了。西魏城上士兵赶紧拿出来搭钩,众军齐下把大船钩住,然后纷纷上船抓人。东魏军既没法逆风使帆,又来不及摇橹逃跑,只能眼睁睁看着西魏人上船。慕容绍宗无处逃窜,情急之下跳进水中,然而他又是个旱鸭子,挣扎了几下,便在水中淹死,时年49岁。可怜一代名将,被高欢雪藏10多年,刚刚开始建功立业,竟这么悲惨地横死。

刘丰也跳进水中,好在他还会点水,拼命地向本军大营的方向游。谁知风吹水动,刘丰游不远便被风吹得打旋,西魏军用搭钩拉住他,然后乱箭齐发,射死于水中。刘丰自灵州归命以来,一直以壮勇善战著称,他死之后,朝野震惊之余,深深为他感到叹息。

船上另一位大将慕容永珍被生擒活拿,王思政亲自召见他,涕泗齐下地说:“我军困窘如此,失败已是目之可及的事了,但我为人臣子不得不竭尽忠诚,我必须杀你啊!”然后命人牵出斩首。慕容绍宗等战死的大将都得到了应有的尊重,王思政命人收尸,都以礼埋葬。

东魏军一战送了两个高级将领的性命,虽属意外,对军心士气的打击也相当严重。高岳不敢再硬攻下去,便收兵退后扎营,上书邺城请求高澄再发援兵。

四、英雄末路

王思政一战杀敌两将,威名播于两国,两国对这件事也引发不一样的看法。

西魏宇文泰第一时间看到了危险。前年王思政入河南时所作的承诺,水攻60天为期。此时已是大统十五年(东魏武定七年,549年)五月,长社城被水淹已1个多月,再任由东魏这么攻下去恐怕不是办法,必须尽快救援。然而颍川孤悬境外,东魏10万大军驻于州城附近,派兵援之少则不能取胜,多则又恐重蹈当年邙山大战的惨剧。其时西魏征发关陇豪右从军不过数年,府兵建制也尚未完善,李弼、独孤信刚刚晋升为柱国大将军。赵贵、李虎、侯莫陈崇、于谨等人具体晋升时间不详,不知是否在五月前。总的来说,西魏的军力明显没有恢复邙山之战前的状态,与东魏军对比,尚有很大差距,派重兵东入河南,可以说危险系数很高。即使如此,为尽量保住王思政拓地的成果,宇文泰仍命赵贵、怡峰两将率兵至穰城,为最大限度发挥援兵的作用,赵贵受命节度东南荆、广、洛、豫等州部队,统一各军的指挥权。

东魏高澄第一时间看到了困难。侯景平后,东魏才真正开始权力交接。在长社城攻围战期间,高澄于四月接受东魏皇帝的册封,改渤海王为齐王,并任职为相国。他对颍川的战事关注度似乎并不甚高,对王思政守军已濒临极限的情况不太了解,或许是慕容绍宗和刘丰阵亡的消息把他给搞懵了,以至于过高估计颍川的实力。

陈元康劝说高澄亲自率军进攻颍川,理由是新主即位,还没有足以震慑诸老臣勋贵的事功。虽说侯景之乱被平定了,但毕竟这是家贼,与击灭外寇还不能同日而语。

高澄新封齐王时,王朝禅代的意味已非常明显,众臣多有劝高澄取东魏而代之,扯掉这层挂了15年(534—549年)的幌子。唯有陈元康老成持重,感到在河南尚有大战的情况下仓促禅代不合适,便极力谏阻。高澄虽也明白这层道理,但对陈元康也有了些看法。加上此公自高欢创业之初就参典机密,威望逐渐提升,对新主不是好事,高澄便借机任陆元规为大行台郎以分陈元康的权。所以陈元康这次提出亲征的建议,高澄没有第一时间同意,他说既然你有这建议,不妨到前线去察看一下情况,看看颍川到底能不能打下来。陈元康还真跑到颍川军中进行了实地了解,回来后再次建议:颍川肯定能拿下。

高澄便调集步骑11万人,亲自带队攻向颍川。东魏集结在颍川的兵力此时估计已达25万人,几乎是倾国之兵。此时夏至水涨,洧水的水量更大,高澄亲临实地察看情况后,心里更有底了,他不改水攻之策,命部队继续加高水堰,不泡塌长社城誓不罢休。但此时作堰的难度比夏初大多了,由于水流较大,东魏军3次起堰都被大水冲垮,高澄严令不许罢堰,他下令把负土的士卒连同土囊一块丢进河里,终于成功堰起洧河。

如此堰水一个月有余,到大统十五年(549年)六月,长社城在无休无止的水攻之下更加困难了。城内的人出不去,城外也运不进一丝一毫物资,缺粮倒还好说,更可怕的是盐也吃完了,长社军民一个个都因缺吃少盐病得浮肿。王思政带来的8000名守军伤亡极其惨重,在长达一年的战斗后只余3000多人,基本上已经丧失了战斗力。但由于王思政平素私德良好,对待士卒又倾心抚恤,能得众军死力,故而即使苦战至此,也没有一人出降。

长社城岌岌可危,早就过了承诺的防守期限,王思政日夜盼望援军到来,但援军从来就没有什么信。那么节度东南诸州军事的赵贵在干什么?

赵贵来不了了。据《周书·文帝下》及《周书·赵贵传》云,赵贵领军自穰城出发,因为洧水灌城,援军不得至。这段不合常理的记载令人很是疑惑。穰城在今河南邓州,在颍州的西南方,洧水决口淹的是长社北面,南面却没有大水,怎么会妨碍赵贵进军?

有两种可能。一是东魏在颍川南面部署了阻击部队,东魏总兵力数量足够多,这么做有基础,但缺乏史料支撑。二是赵贵惧怕东魏兵力优势,不敢进军。从现有记载看,第二种可能性相当大。驻扎在鲁阳的骑将若干惠一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有所动作,大统十五年(549年)他病逝于鲁阳军中;随队来救王思政的骑将怡峰也没有参战记录,碰巧的是这位老将也病死军中。这两人统领的都是骑兵部队,骑兵利在速度,是救急的上佳之选,宇文泰派兵的本意正是救城。驻扎在三鸦的郭贤则忙于和豫州蛮人鲁和作战,也没有赴援的迹象。颍川发生这么大规模激战的情况下,东南诸州的兵力居然都干看着不动,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主将不敢战。综合赵贵的经历,他在小关、沙苑、邙山、河桥历次大战中都没有什么出色表现,虽然地位显赫,也掩盖不了军事能力较弱的事实。

不管怎么说,王思政到底也没有盼来援军。长社北面的城墙在长时间浸泡下终于垮塌,大水冲入城中,王思政无处立足,率残兵站到高处避水。王大将军虎瘦雄心在,到了此时仍然不降。他北面再拜大哭说:“吾受国重任,本望平难立功。精诚无感,遂辱王命。今力屈道穷,计无所出。唯当效死,以谢朝恩。”左右闻此悲怆之语皆大哭。

高澄对这位创造了奇迹的大将心怀钦佩,不想把他逼死,便派大臣赵彦深入城劝降,同时向城中宣示,有能生获王思政者,封侯,重赏;如果他身有损伤,左右亲近从人全部处死。

王思政本想横剑自杀,他的亲信督将骆训拉着他说:“公常语训等,但将我头降,非但得富贵,亦是活一城人。今高相既有此言,公岂不哀城中士卒也!”赵彦深也当面陈说高澄的意思,王思政心灰意冷之下,与赵彦深执手出降。

高澄大喜,接见这位坚持了一年多的传奇将军。王思政虽不自杀,但也有就死之意,他并不为高澄所屈,而是辞气慷慨地陈说自己力战的经过。高澄大为心折,厚待王思政。他部下残余的3000名军卒也都不杀,被打散后分配到戍边部队中。

宇文泰闻知颍川失陷,急命河南诸军拔回,权景宣、郭贤诸将都率军返回荆州本镇,所得诸州随即复归于东魏。至此,西魏持续两年的经略河南之举宣告失败。

颍川之战是西魏扩张过程中一次严重的失策之举。尽管其事由地方镇将筹划,但也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西魏朝野对扩大领土以及扭转东西两国对峙局势的渴望。东魏杜弼在战后分析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说,王思政之所以失败,主要是他“不察逆顺之理,不识大小之形,不度强弱之势”。杜弼所言不识大小之形,不度强弱之势,都基本符合客观实际,虽指王思政个人而言,实际上也间接反映出西魏朝野的一些情况。这场战争体现出二魏国力上的差距,战争结果给西魏敲响了警钟,在实力尚未发生质的飞跃时,河南这种一马平川的四战之地绝非进取之地。

王思政自孝武帝西迁后,一直名位不显,但他一直默默无闻地奋斗在西魏边境的各处要地,他提出并践行到底的筑坚城之策,为西魏巩固国防做出了重要贡献,两次玉壁之战克死高欢可以说他居功至伟。他为官多年,从不以治家业为念,处处效法古代名将,常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自况,这样的品德,在西魏诸将中是鲜有其匹的。也正是这样的人品和才能,让他赢得了敌国统帅的尊敬。东魏禅代于北齐后,王思政被任为都官尚书,其后得以善终。颍川之战以王思政个人的悲剧而结束,智与时不相埒固然可悲,但他用生命书写的灿烂一笔仍然光耀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