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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炎武(亭林先生)

顾炎武简介

顾炎武:顾炎武,名绛,一度更名继绅,字忠清,一字宁人。明亡后,改名炎武,以表示对南宋爱国志士王炎午的仰慕。在流亡生活中,曾使用过蒋山佣、顾圭年的名字,学者称为亭林先生。他是江苏昆山人,他一生足迹半天下,以“行奇学博,负海内重名”,在许多学术领域,都是一位承先启后,并且有着创造性贡献的人物,有“清学开山”之誉。

顾炎武传记——

早岁行记

顾炎武出身于江南大族,昆山顾氏在五代时由吴郡迁居滁州,南宋时再搬到海门,后迁居于昆山,以后就定居在这里,已经有五百年的历史了。他祖上历世为官,可以说是一个以读书求仕进的书香门第。他的高祖、曾祖、祖父三辈中,出过四个进士,连续做过正德、嘉靖、万历朝的地方官和中央部院官,在当时是昆山的望族。他的曾祖顾章志在万历朝官至南京兵部右侍郎。本生祖父顾绍芳做过经筵讲官、翰林院编修、管理制诰。到他的父亲一辈,家势逐渐衰落。本生父亲顾同应,字仲从,是个国子监生,母亲何氏,生有子女五人,顾炎武排行第二。他一生下来就出嗣,从本生祖、本生父家抱到继嗣祖父顾绍芾、继嗣父顾同吉家抚养。在顾炎武幼年时,对他影响最大的两人是嗣祖顾绍芾和嗣母王氏。嗣祖顾绍芾字德甫,号蠡源,功名只是一个监生,但他天才俊逸,诗文书法都极好,备受人们的称道。他博学多闻,异常留心天下大事,喜欢读实录、邸报之类,还常常抄录下来加以保存。这种读书联系实际的精神,直接感染着少年时代的顾炎武。在嗣祖的督导下,顾炎武从小就习读经史,十三、四岁就研读完毕总结历史成败、兴废得失的皇皇巨著《资治通鉴》。在这同时,又历览了《孙子》、《吴子》、《左传》、《国语》、和《史记》等典籍。他遵从嗣祖“读书不如钞书”的训诲,一边读书,一边抄书,每天作读书札记到二更时分方才休息,奠定了他日后在学术上取得伟大成就的坚实基础。嗣母王氏,辽东籍人,是明太学生王述之女,早年受聘于顾氏,未过门丈夫顾问吉就早夭去世,但她仍然决意到顾家当媳妇,而且照料公婆非常细心周到。为了医好婆婆的病,忍痛割下自己的手指熬药,当时昆山盛传王氏断指疗始的故事,因此受到朝廷的表彰。明崇祯九年她51岁时,为她立了贞孝牌坊。她受过良好的教育,自己又喜欢读书,关心国家大事。顾炎武在《先妣王硕人行状》中说她“居别室中,昼则纺绩,夜观书至二更乃息……尤好观《史记》、《通鉴》及本朝政纪请书,而于刘文成(刘基)、方忠烈(方孝孺)、于忠肃(于谦)诸人事,自炎武十数岁时即举以教”。王氏视顾炎武如同己出,从小循循善诱,教他读书明理,给他忠烈爱国、坚韧不拔的人格熏陶很大。

《清史稿》卷四八一记载,顾炎武“生而双瞳,中白边黑,读书目十行下”,有人说他三岁时染了天花,几乎送掉性命,痊愈以后左目有些微眇,(杨延福《明末三大思想家》);也有人表示了不同意见,赵俪生先生在所著顺亭林与王山史卜书中说,据王山史对顾炎武有“蝇头行楷,万字如一”的追忆推测,他不像是有目疾。顾炎武天资聪颖过人,7岁人私塾读书,所读书籍包括史学名著和兵家著述。十四岁他的嗣祖援“纳谷寄学”的成例,使他得以入学为秀才,为他日后去夺取科举功名创造条件。

同年与同乡好友归庄一起参加了复社。复社是继东林党之后一个由进步知识分子组织的探讨学术、议论政治的集团。归、顾二人同里同学,又同心同向,他们在一起“砒行立节,落落不苟于世”(《亭林文集·吴同初行状》),唾弃流俗,独行其是,被人讥为“归奇顾怪”(朱彝尊《静志居诗话·顾绛》)。从天启六年(1626年)他14岁至崇祯十二年(1639年)他27岁整14个年头,他一直在库学读书,参加科举考试。这期间,时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李自成领导的农民起义已成燎原之势,同时地处山海关外的后金政权,屡挫明军,雄踞辽沈,随之于崇祯十二年(1639年)改金为清,并多次入关侵扰,迫近蓟辽重镇山海关,进一步威胁到明朝的京畿地区。严峻的社会现实,把顾炎武从科场中震醒。崇祯十二年(1639年)秋,27岁的顾炎武乡试再度被黜,他“感四国之多虞,耻经生之寡术”(《亭林文集·天下郡国利病书》序),毅然弃绝科举帖括之学,退而读书。从这一年起,他开始从历代史书、方志中辑录有关农田、水利、矿产、交通及地理沿革等方面的材料。共成四十余帙,这就是以后成书的《天下郡国利病书》和《肇域志》。一直到明亡这六年时间是他著述生涯的开始,也是他为自己终生治学奠定牢固基础的时期。

两年后,嗣祖病故,其从叔季皋、从兄仲隅为争夺遗产,挑起纷争。由于家难,加上“一时丧荒,赋徭蝟集”(《归庄集·送顾宁人北游序》),迫于生计,顾炎武不得不将祖上遗田800亩典押给同郡富豪叶方恒。叶方恒字眉初,后来在顺治间还中了进士,当时是一个凌夺里中的恶豪。他乘人之危,蓄意侵吞顾炎武的田产,就钩致顾的家奴世仆陆恩,唆使他叛顾家归叶家。这场纠纷一直延续到清初,直接导致顾炎武离家出走,北游避难。

抗清义举

崇祯十七年(1644年)四月,明亡的消息传到江南,五月弘光政权在南京成立,经昆山知县杨永言举荐,顾炎武担任了弘光朝兵部司务的小官职,次年,当他前往南京赴任时,清兵已挥师南下,长驱直入,血洗扬州,五月占领了南京,弘光政权遂被攻灭,他只好返回。目睹清军的野蛮屠戮,顾炎武满腔悲愤,他与好友吴其沉。归庄一起随知县杨永言参加旧明郧阳巡抚王永祚起义军,在苏州进行抗清斗争,失败后回到了昆山。接着昆山也发生了武装抗清活动,顾炎武又参加了昆山起义。有人认为顾炎武未曾参加这场战事,顾的朋友归庄、吴其沆都投入了这场斗争,而顾炎武因侍奉母亲避居语濂泾,语濂泾地处昆山、常熟之间,自六月至于闰月,“无夜不露坐水边树下,仰视月食,遥闻火炮”(《亭林余集·常熟陈君墓志铭》),关注着昆山存亡。也有人不同意这种看法,认为从事理来推,杨永言、归庄、顾炎武、吴其沆四个人一同参加了苏州的事情刚刚回来,又遇上昆山起义,杨、归、吴三位都参加了,独顾退出去,与人情物理不和。另外奉母屏居于常熟唐市以西的语濂径,地距昆山县城不过四十里,扁舟半日可达,这丝毫不排除夜居水乡,白天进行聚粮移檄等活动,顾炎武在《常熟陈君墓志铭》中所云,未始不曾有意轻描淡写,使事情晦暗。再者,全面纪述明清之际历史的《小腆纪年》一书,也正式把顾炎武的名字列入了昆山起义的名单之内,等等。两说比较,以后说根据较为充分。七月六日,昆山城破,十四日常熟失守,在这场昆山、常熟的保卫战中,好友吴其沉惨死,顾炎武和归庄幸而得脱,顾炎武的两个弟弟子叟、子武并遇难而死,本生母何氏被清兵砍折右臂,嗣母王氏绝食而死,临终告诫顾炎武无为异国臣于,无负世世国恩,无忘先祖遗训”(顾炎武《亭林余集·先妣王硕人行状》)。慈母遗命,使顾炎武终生铭记,他一生遵循母嘱,不肯屈节仁清。

后来,南明的唐王隆武帝要他担任兵部职方司的主事,他因为要料理嗣母后事,未能前去赴任。

山河破碎,家难频仍。面对东南沿海南明几个政权的相继瓦解,身历清军铁蹄除确的剧痛,顾炎武决心如衔木填海的精卫那样,“我愿平东海,身沉心不改”(王超常顺亭林诗集汇注阿。为了免遭迫害,他改变了自己的行动方式,扮作商贾,在以后的十几年里(1645-1656年),往来于长江下游的江南江北一带,联系一些爱国志士,纵论古今,批项名节,“悲深宗社墟,勇画澄清计”(于稳常《顾亭林诗集汇注·哭归高士刘。这期间他参与了震惊江南的吴胜兆瓦正一事。顺治四年(1647年),明降将松江提督吴胜兆谋反正,以松江复归于明,事泄被杀。顾炎武执友陈子龙。杨延枢死之,族人顾咸正推官及其二子天进、大适亦同死难。对反正一事,顾炎武是知情的,在事露之初,他还曾与顾咸正进行过出亡的策划。连年来,虽然顾炎武离乡在外,但是豪绅叶方恒却始终耿耿于怀。顺治十二年(1655年),叶方恒要陆恩以勾结海上抗清武装“通海”罪告发他,看到局势已发展到即将酿成大狱的局面,顾炎武便于当年五月潜回昆山,将陆恩私自处死,尸体丢到塘里,叶方恒借机把他抓住,囚禁在陆恩的女婿家里,逼令他自杀偿命。后经友人归庄、路泽博等人的大力营救,将这一案件交由松江府审理,改定为“杀有罪奴”,判刑较轻。叶才叵不服,在顾炎武出狱以后,派遣刺客尾随不舍,于第二年五月在南京太平门外将他击伤。同时并派人洗劫了他在昆山的故宅,“尽其累世之传以去”。时局的险恶,豪绅的陷害,迫使顾炎武决意远离故土,到他久已系念的中原大地去。

流徙北土

顺治十四年(1657年)秋,45岁的顾炎武将家产尽行变卖,拜谒过明孝陵后,又回昆山告别亲友,只身弃家北去,开始了他后半生二十五年转徙不定的游历生涯。顾炎武决计离家北上,过流离颠沛的生活,至垂暮之年仍不停止他的步履,仇家的陷害使他不能安居江南,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历史学家指出,清军南下之初,北方抗清的农民起义如雨后春笋。顾炎武最早驻足的章斤、登莱一带就是农民军的根据地,代北平阳则又到处是义军的烽火。入关之初,清兵只占有重要的城镇,广大农村仍然保留着强大的抗清势力。后来虽然先后被清廷镇压下去,却留下了深远的影响,人民反抗之心始终未灭他决计北上,一方面希望通过山川地理的考察,物土人情的了解,总结历史经验;另一方面又抱着匡复故国的目的,意图在北中国]“一大地区联络各种力量,以便伺机而起。他经由淮北,首先到达胶东的莱州卡、即墨,经青州入济南。又至泰安,登泰山,并专程赴曲阜、邹县,谒孔子庙、孟子庙。第二年秋进入河北。他先到明朝的故都北京,然后东向蓟州。永平、山海关,又北游昌平,山居庸关,登长城。曾南返金陵,西涉山西的太原、代州、汾州、蒲州,登霍山,游五台山等。顾炎武对自己的北游行程有如下概括叙述:“自此绝江通淮,东蹑劳山、不其,上岱岳,瞻孔林,停车淄右。入京师,自渔阳、辽西出山海关,还至昌平,谒大寿十三陵,出居庸,至土木,凡五阅岁而南归于吴。浮钱塘,登会稽。又出而北,度沂绝济,入京师,游盘山,历白檀至古北口。折而南,谒恒岳,逾井陉,抵太原。往来曲折二三万里。”(《亭林佚文辑补》所录《书畅彝万寿棋等为顾宁人徵天下书籍启后》)。

北方游历,他从未停止过遗民活动,结交贤豪,时刻图谋恢复。在山东他认识厂济南的张尔岐和新城的徐夜。张尔岐,字稷若,号蒿庵,济阳人,他的父亲在清兵入关攻陷济南时抗敌被害;徐夜的母亲也遭遇了同样的惨剧。正因为他们三人身世有些相同,所以结成了挚友。在河北南部的曲周县结识了路氏一家,家主路振飞明末做过淮阳巡抚。顾炎武与他的两个儿子路泽博、路泽浓交好,到北方后经常居住在路氏家里,和路氏兄弟一同进行反清活动。顺治十六年(1659年)夏秋之交,郑成功。张煌言率师挺进长江,直逼南京。他闻讯南下,但是刚到扬州,郑、张所部已经失败,只好怅然北上。为了恢复,他南北奔波,辗转各地,惨淡经营。康熙二年(1663年〕,他西行入潼关,游西岳,至西女、富平、乾州、周至,皆边陲之地。先后与李国笃、李禺、王弘撰等计交。自此往来秦、晋间,一方面仍然东西奔走,有所图谋,一方面又挤时间从事学术研究工作。

清初,满族统治者为消除汉人的反满情绪,大兴文字狱,残酷屠杀汉族知识分子。康熙二年(1663年)发生的庄氏明史案就是一例。这场冤狱牵连很广,被害七十余人。顾炎武的好友潘柽章、吴炎在这一案件中惨遭杀害。噩耗传来,他万分悲痛。明史案的余痛犹在,新的文字狱又从天而降。他在山东时又受到了一桩文字狱的牵连。这件案子还须从即墨黄家说起。顾初到山东,先去掖县,继到即墨。即墨有个黄家,是给绅之家,他们的老人黄宗昌在明朝做过御史,其后代已经出来替清朝做官了。黄培,明末做过锦衣卫都指挥使;黄坦在清朝任浦江县知县,黄贞麟任清朝凤阳府推官。这家的家奴原姓姜,投靠以后随了主姓,黄宽、黄、黄元衡祖孙都是家奴世仆身份。可是到黄元衡在中了进士、入了翰林,做了大官以后,就要求归宗姓姜。康熙五年(1666年),黄(姜)元衡告发黄家曾刻过和藏过“悖逆”书籍,指控署名陈济生的《忠节录》(原名《启须集》)为顾炎武到黄家搜辑刻印。这就把顾炎武结牵连进去了。这时顾炎武正在北京三个外甥家里,三个外甥即徐乾学。徐秉义、徐元文是他的胞妹的儿子,他们都中了进士,官至高位。徐元文,字公肃,号立斋,顺治十六年进士,后来官至文华殿学士,在康熙身边备顾问;徐乾学,字原一,号健庵,康熙九年进士,后来官至刑部尚书;徐秉义,字彦和,号果亭,康熙十二年进士,后来官内阁学士。为了不连累作高官的外甥,康熙七年(1668年)二月,顾炎武为澄清真相,毅然南下济南投案,被关进监狱,“日以数文(钱)烧饼度活”,后来由于他的外甥的影响和援手,还有许多好朋友如李因笃等人的设法营救,才于当年十月取保出狱。经过这次案件,他感到山东也跟江南一样风气浇薄,不可以定居,所以有意向西北转迁。康熙十三年(1673年)冬,顾炎武由山东抵达北京。这时因吴三桂乱起,京中又发生杨起隆策动起义的事件,清军频繁调动,“出车日辚辚,戈矛接江裔”(《顾亭林诗集汇注·广昌道中》),京城内一片鼎沸,尽管吴三桂曾一度以复明相号召,笼络遗民,但是在顾炎武看来,吴三桂并非可以成就大事的人。他放眼江南,“二楚正干戈,沉湘弥浩浩”(同上),在于戈扰攘中,于翌年春冒雪离京,径往山西。到了山西以后,他经常在太原以北的静乐居停,63岁时,他接受好友傅山根据脉象说他仍可生子的判断,在静乐纳了妾。康熙十四年(1675年)八月,他来到了太原以南的祁县,当地学者戴廷拭(枫仲)为他构筑书屋一幢,这样北游以来随身携带的十三经、二十一史以及明历朝实录,便有了收藏之处。

顾炎武自负用世之略,苦心孤诣地拟定了许多救国的方案,并付诸实施,晚年尤致力于“边防”和“西北地理的研究”,提出“务农积谷”和“守边备塞”的主张,并进而研究农田水利,关心民众的生活疾苦。他每到一处考察山川形势,有地利价值的,就在那里开垦荒田,种植五谷。在山西代州以东、五台以北,曾跟李因笃联系经营过“民屯”那样的事业。他在《亭林文集·与潘次耕》中说:“近则稍贷资本,于雁门之北,五台之东,应募垦荒。同事者二十余人,辟草菜,披荆棘,而立室庐于彼。然其地苫寒特甚,仆则遨游四方,亦不能留住也。彼地有水而不能用,当事遣人到南方,求能造水车、水碾、水磨之人,与大能出资以耕者。大抵北方开山之利,过于垦荒;畜牧之获,饶于耕耨。使我泽中有千牛羊,则江南不足怀也。”在北方他不仅从事垦荒,还经营开矿和畜牧,曾累致千金。据章太炎先生说,他得了李自成的客金,创立票号(钱庄)(《太炎文录续编·顾亭林遗事》)。他经商理财,不是供己饶足,而是把所得收入“别贮之以备有事”,为抗清复明作物质准备。他六十五岁移居陕西的富平和华阴,他移居华明的主要原因是“华阴绾毂关、河之口,虽足不出户,而能见天下之人,闻天下之事。一旦有警,入山守险,不过十里之遥;若志在四方,则一出关门,亦有建瓴之便”(《亭林文集·与三侄书》)。顾炎武始终不忘恢复,其定居华阴,实际上是“志在四方”,而有待于“天下有变”。

晚年,清廷几度征聘,他都坚定地采取了拒绝的态度。康熙十年(1671年),大学士熊赐履特意请他撰写《明史》,他断然拒绝,坚决表示:“果有此举,不为介推之逃,则为屈原之死。”(《蒋山佣残稿·记与孝感熊先生语》)康熙十七年(1678年),清廷在平定三藩之乱取得重大成功后,把撰修《明史》一事重又提到议事日程。为此特开博学鸿同科,以征召海内名儒。翰林院学十叶方蔼、翰林院侍讲韩菼都一致推荐顾炎武应试。这次举荐同样为他所抵制。第二年,叶方蔼又以《明史》馆总裁身份向他发出修书聘请,他誓死不从,在答复叶方蔼的信中郑重声明:“人人可出,而炎武必不可出”,“七十老翁何所求?正欠一死!苦心相逼,则以身殉之矣!(《亭林文集·与叶讱庵书》)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顾炎武从此不再进入北京。

顾炎武于明亡之后,故国之思至死未混。他曾四谒孝陵(明太祖朱元璋墓,在南京中华门外钟山脚下),六谒思陵(明思宗朱由检墓,在北京昌平县),他孤忠耿耿,终身不付清廷,选定客居华阴,终于以无比坚决的反抗精神完全了他的晚节。

顾炎武一生远游,发妻王氏始终留在家乡。康熙十九年(1680年),王氏病卒,他得知后非常哀伤,只能写诗以遥寄哀思,表达自己难以弥补的遗恨。晚年虽主要住在华阴,但仍以顽强的毅力来往于陕西、山西之间。妻子去世的次年,又二度至山西,游汾州、曲沃、运城一带,但终因年老体弱,入冬到达曲沃以后,即因饮食不调,呕泻不止,第二年新年刚过,他感到体力稍有恢复,又准备出外答贺友人,不料因为道路崎岖,振荡不稳,他从马上失手堕地受厂重伤,于正月初九去世,享年70岁。

读书治学

顾炎武精力惊人,自少至老,无一刻离书。即使在离乱之中,“改容作商贾”(王蘧常《顾亭林诗集汇注·剪发》),流转北方,奔走旅途中,也从未中断过自己的学术研究工作。据说,他在“混迹同庸贩,甘心变姓名,寒依车下草,饥惨历中羹”(王蘧常顺亭林诗集汇注·旅中》)的情况下,完成了《唐韵正》这样的著作。顾炎武不惟主张读书,而且还提倡走出门户,到实践中去,反对内向的主观学问,提倡外向的务实学问。注重实地考察,把治学与救世济民结合起来,这是他治学的一大特色。他27岁就开始写《肇域志》,记全国“郡县沿革形势”,但未成书。他的重要著作《天下郡国利病书》也早在家读书时就积累材料,准备编写,但是只有在他遍游北国,亲历各地,“往来曲折一二三万里,所览书义得万余卷,爱成《肇域志》”;也只有他“游览天下山川风土”,才能发现过去为《大下郡国利病书》所收集的材料,“又多往代之言,地势民风,与今不尽合”,因此能发现和纠正古人的许多错误。他作这两部书的目的,是“感四国之多虞,耻经生之寡术”,试图通过这两部书的纂辑,从中去探寻国贫民弱的根源所在,可见他的治学是和爱国救世联系在一起的。

《天下都国利病书》不仅包含了丰富的自然地理知识,更主要的是书中大量纪录了明代的社会经济状况,以及明末清初的许多社会弊端,是一部典型的经世致用之作。他每到一处就进行实地调查,在山东游历了崂山以后,在其所著《劳山图忐序》中对崂山的来历作一番历史的考察,“其山高大深阶,旁薄二、三百里,以其僻在海隅,故人迹罕至,秦始皇登之,是必万人除道,百官扈从,千人拥挽,而后上也。五谷不生,环山之外,土皆疏脊,海滨斥卤,仅有鱼蛤,亦须其时,秦皇登之,必一郡供张,数县储待,四民废业,千里驿骚,而后上也,于是齐民苦之,而名之日劳山”,融自然、历史考察和社会调查于一炉,足他的历史地理著作的特点。

在山东,顾炎武还在各地详细地考察了当地的社会生活状况。如在峰县,当他看到这里景象十分荒凉,就寻求有关典忘记载,追本溯源,探其历史原因。经他考证,这里原有水田万顷,是鱼米之乡;并有冶铁、制陶等手丁业,素称富饶,只是到了明朝后期,政治腐败,水利不修,河道堵塞,冶铁制陶工业衰败,才变得荒凉穷困起来。这种对社会生活的实地调查,对顾炎武的经世致用治学观点无疑起了推动作用。

顺治十五年(1658年)到顺治十七年(1660年),顾炎武又从山东至河北,出山海关至辽西,并几度至昌平谒十三陵。据记载,顾此行所到之地,“以二骡二马,载书自随”,边走边进行实地考察,过边塞亭障,遇到老兵退卒,以及熟悉当地地形的居民,“询其曲折”,向他们了解情况,“有与平日所闻不合,即发书对勘;或平原大野,则于鞍上默诵诸经注疏”(《清史稿》卷四八一),考察的结果,分别纳入他的《肇域志》、《天下郡国利病书》。《日知录》等大型专著之中。有时写成专题小册,如《昌平山水记》。《营平二州史事》、《京东考古录》。《山东考古录》等。

康熙元年(662年)冬天,顾炎武开始了西北之行,游历了山西。河南、陕西等省的许多地方。除亲自考察了太行。中条。太华等名山以及黄河。汾水、泾水。渭水等大川的自然状况以外,他把主要精力放在对西北农业、手工业、盐铁、租赋、币制等社会经济的考察方面。据顾炎武自述,从45岁到63岁这段时间,“频年足迹所至,无三月之淹。友人赠以二马二骡装驮书卷……一年之中,半宿旅店”(《亭林文集·与潘次耕》)。他这段时间的著作大多成书于旅途中,治学的条件是相当艰苦的。他在《以金石义字记序》中对此有过很生动的描述:“比二十年间,周游大下,所至名山。巨镇。词庙、伽蓝之迹,无不寻求。登危峰,探窈壑,们落石,履荒律,代颓垣,番朽壤,其可读者,必手自抄录,得一文为前人所未见者,辄喜而不寐。”(《亭林文集》卷二)他曾告诉他的外甥徐元文说:“必有体国经野之心,而后可以登山临水;必有济世安民之识,而后叮以考古论今。”他考古研史,考察历代田赋、税役、郡县、钱法、港运、水利、兵制、科举等利弊沿革,都贯穿着经世致用的精神。敛华就实是他为学的最大特点。

拜师访友,研讨学问,是他治学的又一特色。他说:“独学无友,则孤陋而难成。”(《亭林文集·与人书一》)在长期的游历生活中,顾炎武广交朋友,共同探讨学术,曾作《广师》篇云:“学究天人,确乎不拔,吾不如王寅旭;读书为己,探项洞微,吾不如杨雪臣;独精《三礼》,卓然经师,吾不如张稷若;萧然物外,自得天机,吾不如傅青主;坚苦力学,无师上而成,吾不如李中乳险阻备尝,下时屈伸,吾不如路安卿;博闻强记,群书之府,吾不如吴志伊;文章尔雅,宅心和厚,吾不如未锡色好学不倦,笃于朋友,若不如王山史;精心六书,信而好古,吾不如张力臣。”(引自《清史稿》卷四八一)同这些学者的交游,开阔了他的学术视野,使他在经学、史学、文字音韵等方面都得益许多。

值得一提的是,游历山东时,在济南他结识了平生最重要的朋友张尔峻。张尔岐精通三礼,著有《仪礼郑注句读》、《周易说略》等书,顾炎武对他甚为推崇,视为自己的经学老师,在其代表作《日和录》的“丧礼”和“停丧”二条中,就采纳了张尔岐的说法。张去世,他写诗哀悼,“从此山东问三礼,康成家法竞谁传?”正因为顾炎武虚怀商榷,不自满假,所以他才能取长补短,学问日臻精湛,思想日趋成熟。完善。他和关中三友的交往,不仅以气节相砥砺,而且他们聚在一起争论哲学问题,切磋学问。关中三友之一的李颗,字中孚,陕西周至人,学者称“二曲先生”,他们相投合处是二人都坚持明遗民立场,不管如何威胁利诱,决不屈服,但他们的哲学思想体系相抵触,李中孚是陆王体系,顾炎武是程朱体系,顾主格物,通过格物达到致知,重点在于“博学于文”;李主致良知,光求于内,再及于外,重点在“悟”,对此他们有争论,但并不影响友谊。李因笃,号天生,陕西富平人,与顾的关系最密切,顾对他的评价非常高,以东汉大学者视之。李治古音韵,顾的《音学五书师不断插入“李因笃曰”,对他的意见是很看重的。关中三友的另一个人则是王弘撰,号山史,陕西华阴人,他和顾炎武一样标榜朱于学派,但他对王学也不是一味排斥,认为王阳明“致良知”三字“真得圣学真脉”,“有功于吾道不小”,这种态度对顾炎武不能不有所影响。王山史对金。石。书、画很有研究,精于鉴赏,富于收藏,顾炎《金石文字记》一书中经常插入“吾友王山史曰”字样。由上简略叙述可知,与当时一些著名学者的交往,对顾炎武成为一个全面的综合性的学者大有帮助。

顾炎武治学态度严肃认真,对此当时人莫不交口称道。好友王山史在《山志·顾亭林》一文中说,顾炎武“四方出游,必以图书自随,手所抄录,皆作蝇头行楷,万字如一”,当他看到我们有时宴饮终日,总是皱起眉头,等客人走了以后,告诫说“可惜一日虚度矣”,他就是这样对自己严格要求和勤于治学。清代著名学者阮元看到《肇域志》的原稿以后,写道:“亭林生长离乱,奔走戎马,阅书数万卷,手不停录,看此部书稿,密行细书,没有一笔草书,对炎武这种治学精神,实在令人叹服。”的确如此,顾炎武在国破家亡之后,孤身一人,远离家乡,在旅途中。在马背上读书治学,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却写出了学术价值极高的不朽之作多种,实在让人钦佩。

学术成就

顾炎武的学术深闳博赡,他涉猎的范围广泛,诸如经学。史学、方志地理、音韵文字、金石考古以及诗文等学术领域,都取得了宏富的成就,留下了几近五十种的宝贵著述。其著述种类之繁多,治学领域之博大,在清初与黄宗羲、王夫之鼎足而三。顾炎武的学术实践,充满了求实的精神,他对前人的成说,不盲从,不依傍,对古代的典籍,信其所当信,疑其所当疑;不立门户,不分畛域,故能见前人之所未见,发前人之所未发,成一家之言,体现了其为学的独立风格。兹举他在经学。史学。音韵学。文学四方面的成就,约略言之:

他擅长经学,对《易》、《书》、《诗》、《三礼》、《春秋左传》、《论语》、《孟子》,各有专精的著作。

在《周易》研究中,他既肯定程颐的《易传》和朱熹的《周易本义》,主张“复程朱之书以存《易》”《日知录·朱子周易本义》,同时又对前人说《易》的比附穿凿予以驳斥,批评陈传、邵雍的《易》说为“方术之书”、“道家之易”(同上书,《孔子论易》)。

顾炎武的《尚书》研究,以“信古而阈疑”(《日知录·丰熙伪尚书》)为原则,一方面信古,一方面又疑古,在探讨了《书经》的源流之后,他觉得“尽信书不如无书”(同上书,《古文尚书》),颇具怀疑的态度和辨伪的精神,他是“信其所当信”,“疑其所当疑”。顾炎武实事求是的为学风格,在对《春秋》的研究中同样得到了具体的体现。他治《春秋》能破除今古壁垒,博采《公羊》、《谷梁》、《左传》三家之长,对其他诸家解说也多所取之间亦自抒己见,他只是论是非,绝无门户之见,所以持论甚平。就《诗经》而言,他研究《诗经》用功最深,曾把《诗经》所用的音互相参考,证以其他书籍,作《诗本音》十卷,对于诗经的研究有很大贡献。就三礼而言,他特别重视《仪礼》,注重节文,不尚空谈。就《论语》与《孟子》而言,他认为孔子之学为“修己治人之实学”,非“明心见性之空言”(《日知录·夫子之言性与天道》)。

总之,他在经学上的议论,大抵平易可行,经学上的错障,经他一番论证,差不多已扫除尽净,他是清代经学的建设者,在举世高谈性命理学,厌烦经学的时候,他高标“经学即理学”的口号,坚定了后来经学家的信仰,还提出了研究经学的具体方法,尤其在具有“为举世不为之学”的精神,树立了清代经学家的楷模。

顾炎武既是卓越的经学家,又是杰出的史学家。尝“太息天下乏材,以致败坏。自崇祯己卯后,历览二十一史,十三朝实录”(清全祖望《鲒埼亭集·亭林先生神道表》)。他的史学研究也始终如一地贯穿着可贵的求实精神。他认为,史书的编纂要取信于后世,切忌以偏见“谬加笔削”,他继承了古代进步史家“据事直书”的传统,视之为“万世作史之准绳”(《日知录·三朝要典》),因此,在治史过程中,他极为重视史料的可靠性。即以他对明史的研究而论,他就十分注意《实录》和《邸报》的利用。他的《日知录》曾大量地征引明历朝实录,与友朋论究史事曲直,也多以《实录》为据。作为明廷档案的《邸报》,顾炎武更其重视。他曾认真研究明末《邸报》,辑成《明季实录》、《皇明修文备史》等书,本欲纂修明史,因为清初庄廷拢《明史案》,他的好友吴炎、潘柽章遇难,他借给潘柽章的自己多年来收集的三千册明代文献也因之散失殆尽,不可复得,以致使他的修史愿望未能实现。他治史也以“致用”为也趋,他指出:“史书之作,鉴往所以训今”(《亭林文集·答徐甥公肃书》),又说:“引古筹今,亦吾儒经世之用”(同上书,《与人书八》),提出了治史以经世的史学目的论。

在音韵学方面,他痛感当时的学者不知古音,往往以现代的语音率意改窜古书,于是他提出“读九经自考文始,考文自知音始”(《亭林文集·答李子德书》)的主张,踏踏实实地对古音学进行潜心研究,经过三十年的努力,终于写成《音学五书》这样一部巨著。

顾炎武的古青学研究,尽管师承有自,从宋人吴域、郑库,尤其是明人陈第等的著述中均获致不少有益启示。但是由于他能实事求是地进行独立研究,因而在音学演变源流的审订,古韵部类的分析,“古人四声一贯”之说的钩稽,“古人未尝无人声”,“人声可转为三声”的古韵通转说的阐述等方面,都取得了富有创见的成果,使他无可争辩地成为清代音韵学的开派宗师,正如他的朋友王山史《山志》所说的,“顾亭林之于音韵”,“博稽详研,发前人所未发,为不朽之业者”。

他虽不屑为文人,一生也不轻易作诗,但是在文学上却很有造诣,他主张“文须有益于天下”,文学应承担起“救民以言”的责任,要关乎“当世之务”,这一主张正是他经世致用思想在文学领域的集中反映。由此他不满意明末“注虫鱼,吟风月”之类的文章,更深恶痛绝那些无聊的应酬文字,主张文章一篇要有一篇之益,篇篇要有实用,他既是如此说的,也是如此去做的。在他留存的文集中,不惟“乙酉四论”即《军制论》、《形势论》、《田功论》。《钱法论》以及《郡县论》、《生员论》。《钱粮论》等,都是切中时弊,早有定评的优秀篇章,而巨诸如《吴同初行状凡《书吴潘二子事》等叙事文章,乃至《病起与蓟门当事书》等短篇书札,也都从不同的角度,反映了历史的真实。他的这些文章,文字淳朴,不事雕琢,于知人论世大有益,完全可以作为史料来运用。

顾炎武还针对当时文坛的拟古之风进行了有力的抨击,他认为字句模拟古人,无异“寿陵余子学步邯郸”(《日知录·文人模仿之病》),“不脱依傍二字,断不能登峰造极”(《亭林文集·与人书十七》),进而主张文学是随着时代的演进而变迁的,他说:“《三百篇》之不能不降而《楚辞》,《楚辞》之不能不降而汉魏,汉魏之不能不降而六朝,六朝之不能不降而后也,势也。用一代之体,则必似一代之文,而后为合格。”(《日知录·诗体代降》)就是说,每一个时代的文学,都有各自的风格,这样的文学主张,无疑是符合文学史发展实际的。

他论诗主张“主性情,不贵奇巧”(同上书,《古人用韵不过十字》),认为诗是性情的自然流露,是不能勉强的,同拒绝做应酬文章一样,顾炎武也不愿意去写那些无病呻吟的赋闲诗。他作诗感时抚事,直抒胸臆,无一不是他真实性情的抒发,如当明清易代之际所写的《感事》、《京口即事》、《千里》、《秋山》等诗,既有对明末腐败政治的揭露,又有对抗清将帅史可法的讴歌,还有对清军铁蹄躁确的控诉,始终牢牢地立足于社会现实,“实为一代诗史,踵美少陵”(徐嘉《顾亭林诗笺注凡例》),同他的文章一样,他的诗既可证史,同时也是他经世致用的实学思想的反映。

思想举要

在这一部分,主要谈谈顾炎武的哲学思想和社会政治思想。顾炎武没有专门的哲学著作,他的哲学思想散见于《日知录》和其他一些文章中,还没有构成完整的哲学体系。他继承了张载的“太虚即气”的唯物主义观点,他说:“张子《正蒙》有云,太虚不能无气,气不能不聚而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大虚,循是出入,是皆不得已而然也。”(《日知录·游魂为变》说明宇宙间是充满了物质性的气,因此他提出“盈天地之间者气也”(同上)的唯物主义命题。万物都是由气构成的,最后又回复为气,这就是万物生灭变化的必然规律。规律不能离开物质而独自存在,因此他说:“非器则道无所寓。”(《日知录·形而下者谓之器》)器是具体的事物,规律存在于事物之中,这些都是唯物主义的观点。

顾炎武在哲学上的主要贡献,还在于对宋明唯心主义理学的批判。明代中叫一以后,在意识形态上,王阳明的主观唯心主义占了统治地位,知识份子中人人讲良知,言心性,束书不观,从事情谈,置民生疾苦。国家安危于不顾。顾炎武对这种空虚不实的学说深恶痛绝,在他看来,明亡正是王学空谈误国的结果。他说:“刘石乱华,本于清谈之流祸,人人知之,孰知今日之清谈有甚于前代者……以明心见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实学,股防惰而万事荒,爪牙亡而四国乱,神州荡覆,宗社丘墟。”(《日知录·夫子之言性与天道》)固然,把明朝的灭亡归咎于王学,与历史实际相去甚远,但是,顾炎武在这里对王学末流的鞭挞,以及他所阐述的“空谈误国”的道理,却又无疑是正确的。他把心学与魏晋清谈并提,认为其罪“深于桀纣”,王守仁和李蛰都是惑乱天下的小人,从根本上否定心学。

他不仅批判王阳明学派,对程朱理学也加以批评。他说:“理学”这个名词,宋以来才有的,“古之所谓理学,经学也。”“今之所谓理学,禅学也。”(《亭林文集·与施愚山书》)他认为研究经学需要几十年的长期努力,研究的目的在于经世致用。而当时讲理学的一些人,连《五经》也不读,抱着几本语录,空谈一阵,妄想一日顿悟。他们所谓的理学其实是禅学,在顾炎武看来,不惟心学是内向的禅学,而且以“性与天道”为论究对象的整个宋明理学也不免流于禅释。因此,他提出的“理学,经学也”的新命题,实际上是否定了程朱陆王所标榜的理学。他把经学视为儒学正统,在他看来,不去钻研儒家经典,而沉溺于理学家的语录,就叫做学不知本。因此,他呼吁“鄙俗学而求《六经》”,号召人们去“务本原之学”,在经学中去谈义理。于是乎;已学也罢,理学也罢,统统作为“不知本”的“后儒”之学被摒弃了。顾炎武反对讲心讲性,不结合实际的空虚之学,主张学以致用,批评死抱着书本的口耳之学,他曾经历南北,自谓“九州历其七,五岳登其四”(《亭林文集·与杨雪臣》),留心天下郡国利病,注意把书本知识与实际考察结合起来,他说:“若既不出户,又不读书,则是面墙之士。”(《亭林文集·与人书一》)他认为那些既不去实际考察,又不读书的人,是一窍不通的。在治学方法上,他具有实事求是的精神,在认识论上属于唯物主义的范畴。

顾炎武说:“君子之为学,以明道也,以救世也。”(《亭林文集·与人书二十五》)他认为研究学问的目的在于“明道救世”。所谓“道”,用他的话说即“博学于义,行己有耻”。“博学于文”是他针对王学末流“言心言性,舍多学而识,以求一贯之方,置四海之困穷不言,而终日讲危微精一之说”的空疏学风提出来的。他说:“君子博学于文,自身而至于家国无下,制之力度数,发之为音容,莫非文也。”(《日知录·博学于文》)这里所说的文,绝不仅仅限于文字、文章之文,而是人文,是包含着广泛内容的社会知识,即“习六艺之文,考北王之典,综当代之务”(《日知录·夫子之言性与天道》)。“行已有耻”是他鉴于明末士大夫寡廉鲜耻,趋炎附势,当明清易代之时,“反颜事仇”而提出来的,“耻”不仅是立身做人的一些基本原则,而且主要指对待民族、社会、国家的负责态度,强调做讲求廉耻的有本之人。顾炎武特别把“博学于文”与“行己有耻”并提,作为“圣人之道”来大力提倡。他说:“愚所谓圣人之道如之何?曰‘博学于文’,曰‘行己有耻’。自一身以至于天下国家,皆学之事也……耻之于人大矣……呜呼!士而不先言耻,则为无本之人;非好古而多闻,则为空虚之学。以无本之人而讲空虚之学,吾见其日从事于圣人而去之弥远出。”(《亭林文集·与友人论学书》)明末的知识分子有两种极坏的风气:一是空谈心仕,不顾民族国家的安危;一是唯利是图,至于“无官不赂遗”,“天守不盗窃”。他说北方的学者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南方的学者是“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日知录·南北学者之病》)。顾炎武说他们“自其束发读书之时,所以劝之者不过所谓千钟粟,黄金屋,而一旦服官,即求其所大欲,君臣上下怀利以相及,遂成风流”(同上书,《名教》)。他们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做官发财,明亡以后,清朝贵族统治中国,这类人毫无气节,卑躬屈膝投降清政府,以求得一官半职。顾炎武看到这种情况非常痛心和气愤,他说“蓟门朝士多狐鼠”,因此特别强调廉耻。他说:“盖不廉则无所不取,不耻则尤所个为。”他痛斥那些投降清朝贵族的人是“阉然媚于世者”(同上书,《廉耻》),“改形换骨,学为不似之人”(《亭林文集·广宋道民录序》)。面对明清更迭的现实,顾炎武从历史的反思中得出结论:‘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这贱与有责焉耳矣。”(《日知录·正始》)所谓“亡国”就是改朝换代,统治者的政权转手,这只是封建统治阶级内部的事,因此说“保国者其君臣肉食者谋之,”这同广大人民没有什么关系的。君主的罪恶方面,顾炎武不及黄宗羲那样深刻和尖锐。顾炎武反对君主“独治”,主张“众治”。他说:“人君于天下,不能以独治也,独治之而刑繁矣,众治之而刑措矣。”(《日知录·爱百姓故刑罚中》)在《日知录·守令》条中,顾炎武进一步申述了“以天下之权寄之天下之人”的主张,他说:“所谓天子者,执天下之大权者也。其执大权奈何?以天下之权寄之天下之人,而权乃归之天子。自公卿大夫,至于百里之宰,一命之官,莫不分天子之权以各治其事,而天子之权乃益尊。后世有不善治者出焉,尽天下一切之权而收之在上,而万几之广,因非一人之所能操也……”(《日知录·守令》)他所说的“以天下之权,寄之天下之人”,显然并不是指的把权寄之于人民,而是指的由公卿到县令各级的封建官吏,就是要天子同公卿大夫以至县令来共同掌握政权。尽管由于历史和阶级的局限,顾炎武没有也不可能逾越封建的藩篱去否定君主专制,然而,他对君权的大胆怀疑,并进而提出“众治”、“以天下之权寄之天下之人”等主张,这确是很可宝贵的思想。

地位影响

作为爱国志士、杰出的学者、进步的思想家的顾炎武,他的道德学问、治学精神、思想方法,都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顾炎武一生坚持民族气节,决不屈服于清廷,为抗清复明进行不懈的努力,对后世影响很大。他所提出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爱国主义思想,在当时就具有反清复明的含义,到了清末更为维新志士所继承,用以发动和组织反对清朝腐朽统治的斗争,其作用更为深远。

顾炎武一反宋明理学家的思辨玄谈,以严谨精勤的学风和朴实的经验归纳方法,广泛涉足于经。史、方志地理。音韵文字。金石考古以及诗文等学科,在众多的学术领域都取得了卓越的成就。他著述繁富,“卷胀之积,几于等身”(王弘撰《山志·顾亭林》),今可考见者,几近五十种。《日知录》三十二卷为其代表著述,一生为学所得,大都荟萃其中,有极高的学术价值。《音学五书》三十八卷,为他的另一重要作品,在清代的音韵学研究中,是一部创辟路径的力作。《天下郡国利病书》。《肇域志》,为其中年以前所辑,卷帙浩繁,用力极勤。虽仅系长编,尚需作过细整理,然而对考论中国古代,尤其是有明一代的经济史,以及方志、舆地诸学,都极有价值。顾炎武的这些著述,旨在“明学术,正人心,拨乱世以兴太平之事”(《以亭林文集·初刻日知录自序》),无不渗透着他经邦济世的实学思想。

顾炎武崇实致用的治学精神,严谨缜密的考证方法,以及他对广阔的学术门径的开拓,对整个清代学术文化的发展,都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清代二百六十余年间,音韵文字学之所以能够从经学的附庸而蔚为大观,顾炎武有着不可磨灭的开创之功。中国封建社会晚期,在学术思潮从宋明理学向清代汉学的转化过程中,作为一个开风气者,顾炎武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