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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月政变(拿破仑权力之战)

雾月政变简介

雾月政变:拿破仑一生有过许多身份,其中,法兰西共和国将军和法兰西帝国皇帝,这两个身份和人生阶段可谓波澜壮阔、充满传奇。1799年11月9日,拿破仑以解除雅各宾派过激主义威胁法兰西第一共和国为借口,发动兵变,控制了督政府,接管了革命政府的一切事务,开始了为期15年的独裁统治。历史上称这一事件为“雾月政变”。

雾月政变·历史词解——

一、困顿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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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须言语,我们便明白发生了什么;时机未到,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为了打发时间,我们屡次来到同一扇窗边,注视着同一片海面,猜想游弋其上的片片小舟将何去何从。”

——摘自《德努将军的回忆录》

1798年8月2日,刚刚赢得阿布基尔陆战(7月25日),又输掉阿布基尔海战(又名尼罗河口海战,8月1日——2日)的拿破仑收到了两份法国报纸。一夜未眠后,他决定壮士断腕。数天后,他撇下东方军团,带上得力伙伴,启程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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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8年,拿破仑率领法军远征埃及,试图威胁英国通向印度的商路。当时,军中的骑兵指挥是位混血黑人将军,名叫托玛·亚历山大·仲马,是小说家大仲马的父亲。

那两份报纸究竟有拿破仑需要的什么东西,使他头顶皇家海军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1] 舍命一搏,毅然回国?这得从1798年5月后法国的国内外形势说起。1798年11月,小皮特向俄国沙皇保罗一世建议,由俄国牵头组织第二次同盟,俄国方面欣然接受。究其缘由,主要还是因为法国闯入了俄国人关心的地区。过去一年里,法军横扫意大利、进驻罗马,继而以亚平宁为跳板夺取了爱奥尼亚群岛和马耳他,一只脚已然跨入地中海;其后,拿破仑的东方军团又在埃及打入了一个楔子。倘若法军席卷尼罗河畔,继续向北挺进,侵吞叙利亚地区,那么法国将地中海东部及其沿岸地区握于股掌只是时间问题。这不仅是俄罗斯不愿看到的,也是英国不想看到的——如此一来,英国海权会大受威胁。此外,自彼得一世以来,俄国用兵北欧、东欧甚至中欧的目的,便是向西投射自己的影响力。当然,圣詹姆斯宫也向俄罗斯抛出了英镑,作为事成的催化剂。达成共识后,两国便着手组建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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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拉在阿布基尔之战

英国首先将视线投向了奥地利。弗朗茨二世始终想跳出《康波福米奥条约》 [2] 的阴影,伺机报复。眼下,他只求夺回意大利,因而入伙是必然的。另一方面,同盟以德意志部分地区为筹码,向柏林方面——第一次同盟的始作俑者之一——伸出橄榄枝时,这只在七年战争中大杀四方的黑鹰却悄然振翅而飞,伫立于梣树枝丫作壁上观。蛰伏伊比利亚的西班牙人,似乎因为此前的贸然而将比利牛斯山间的国门阖上了。那些夹缝中的德意志、意大利小邦出于自保,纷纷投入了英国的怀抱。安纳托利亚那绵延了五个世纪的奥斯曼慑于自南向北而来的法国远征军,甚至同死对头俄罗斯站在了一起。至此,第二次反法同盟看似已浑然一体。然而,令人意味深长的是,同盟并没有禁止成员单独媾和的约定。

第二次反法同盟计划将法国从其侵占的德意志、尼德兰和意大利地区撵走。1798年11月初,未及俄奥联军主力抵达战区,撒丁王国与那不勒斯便按捺不住分别向热那亚、罗马进军,结果惨遭痛击。而法军则趁热打铁直捣黄龙,夺取了整个意大利地区。翌年2月,真正的挑战随着联军现身北意大利摆到法军眼前。这支由苏沃洛夫率领的联军由西向东,势如破竹。4月底,苏沃洛夫击败并俘虏了塞律里埃,进驻米兰。匆忙上任意大利军团指挥的莫罗为了收缩兵力,防止南部交通线被切断,并保持与波河南岸麦克唐纳部的联系,不得不撤向热那亚。意大利的联军于是攻入瑞士,意图与卡尔大公——先前负责攻略莱茵河,在击败儒尔当后向瑞士挺进——会合。几乎与此同时,英军登陆荷兰,与另一支俄军一道攻击尼德兰地区。随着周边卫星国的逐个沦陷,法国本土岌岌可危。

在这种情况下,共和国内部爆发了新一轮政治危机。各党派对督政府的不满在5月的政府选举中爆发出来。逼宫,成为两院会议的主要内容。立法机关中能撒豆成兵的共和派,在五人督政中的四人或届满解官,或被逼辞职后,用本派人物顶替。然而,共和派内部也存在分歧,新上任的四位督政官就分成了两派。新督政革命元老西哀耶斯认为,眼下应当修宪,结束革命的混乱状态,重建政府,而这个政府能整合满足各党派意见。当然,在他看来,这一切需要强制力及一名铁腕人物进行协助。站在西哀耶斯一边的有新督政迪歇·罗兰,还有立法机关中的元老院,而他的群众基础是温和的共和派以及中产阶级。另外两位新督政戈伊埃与穆兰,则坚决捍卫共和三年(1791年)宪法,即维持现状。他们两位代表了共和派中最为极端的一派,同时也代表了五百人院的意愿。这里有必要提到中立的督政巴拉斯,他向来站在政治斗争中最有利的一方。综上所述,5月选举后,法国国内危机不但没有结束,反而由于党派分歧加深而更加激化;加之悬而未决的社会民生问题,法国内部局势进入了恶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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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哀耶斯

回头再来看看战争形势。在意大利与瑞士的战争中,俄军身上的担子日益加重。卡尔大公早在8月时便退出了瑞士,只剩下俄军的科尔萨科夫部与苏沃洛夫继续攻略瑞士。圣彼得堡对盟军的作战态度十分不满。9月25日至26日,马塞纳将军在苏黎世大破科尔萨科夫;10月,俄军撤出瑞士,这成为当月下旬俄国退出同盟的导火索之一。在尼德兰,联军也被布律纳将军扫地出门。共和国在北线和东线都取得了胜利,但在意大利地区仍处于与奥军对峙的僵局。

以上截止至8月发生的事件,便是拿破仑那晚与贝尔蒂埃阅读的报纸的内容。两人挑灯夜谈的内容不得而知,不过拿破仑决定孤注一掷。当时,英国海军因俘虏问题而补给告急,不得不解除了对亚历山大里亚的封锁,回到塞浦路斯补充淡水和补给——这使得拿破仑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被暂时挪开。利用这个间隙,他完全可以妥善筹备回国事宜。另外,克勒贝尔并不介意接替东方军团远征指挥一职,这又使拿破仑可以带上能人轻装前行。更重要的是,拿破仑相信,回国通报阿布基尔大捷的信使可以抹去国人对阿克城的记忆,甚至可以无视大敌压境的困境,人们将沉浸于新近大胜的喜悦里,同时也将回忆起康波福米奥的荣光。这都提醒人们想起:波拿巴即是胜利,胜利就是波拿巴。这种声望不仅能够逆转困顿,更可能送他直上青云。综上所述,拿破仑做出的决定便是立马启程回国。尽管前方的道路时隐时现,这个以战斗为本能的男人坐以待毙于大千世界之渺渺一隅,是不可能的。但有一线生机,他必定力劈混沌,用身子骨闯出一片天。

8月22日夜,亚历山大里亚,拿破仑招来了东方军团的精英,这批人也可以说是整个法国的精英。他们于23日凌晨1点左右悄悄搭上了四艘快船,驶向西方。

二、军人及政客

“我想你们这些人,应当与广大人民群众站在一起。法兰西公民,如此简单的头衔,抵过一切诸如王党、君宪主义者、雅各宾人、斐扬派等乱七八糟的政治党派。内讧成为这些派系滋生的温床。而在过去的十年间,正是内讧将这个国家踢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正是内讧使这个国家失去了自我救赎的最后机会。一旦内讧大行其道,便覆水难收。”

——拿破仑·波拿巴

1799年11月24日,致贝特兹男爵的信

“宁可要瘟疫,也不要奥地利!”——10月9日,当拿破仑一行在弗雷居斯登陆时,当地人就是这样迎接英雄上岸的——这个英雄,四两拨千斤,击败了实力雄厚的奥军,签订了辉煌的和约。新近,他还在遥远的东方取得了光荣的胜利。按道理,拿破仑们应该接受海关检疫,然而人们可以为英雄破例。三天前,也就是6日,阿布基尔大捷已传到巴黎。当消息传到五百人院,“共和国万岁”的欢呼声响彻了整个会场。五天后,拿破仑回国的消息更是点燃了整个巴黎。当天下午早些时候,巴黎礼炮齐鸣,直至夜幕降临,王宫庭园依旧回荡着一片欢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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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登陆弗雷居斯

北上的细枝末节在此不予赘述——但凭三言两语、零星片段便可知英雄的凯旋路是由鲜花铺就的。布拉尔将军回忆道:“听闻波拿巴现身阿维尼翁,人们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欢呼的潮水在人海中翻腾涌动。伟人刚出现在大众视野,迸溅而出的‘波拿巴万岁!’就立刻撕碎了空气。人群簇拥着波拿巴,与之同行,直到到达后者下榻的旅馆。那景象令人不禁手舞足蹈、欢呼雀跃……毕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癫狂的场面。良久注视波拿巴后,我才发觉眼下他的神情已与那些我所见过的他的画像迥然不同。他已被塑造成能克服万难、捍卫法兰西的救星,顺带也能拯救窘迫的督政府。”

10月16日清晨,拿破仑回到了舞台中央——巴黎。翌日,他便动身前往卢森堡宫。这是他回归后第一次公开露面。他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的述职演讲。末了,他手按佩剑,发誓除非外敌压境,绝不亮剑。这样的作秀,并不是所有人都买账。穆兰和戈伊埃就曾琢磨过给他扣上抛弃军队的帽子。不过,拿破仑的声望实在是太高了,不是议会那些钩心斗角者们能轻易扳倒的。

然而,拿破仑毕竟离权力风眼已久。对当下的政局,他予以了敏锐的判断,而且各方势力都在争取他,但他的人脉关系早已生疏,倘若想掌控权力,单凭身边的小团队是无法成功的。他需要同盟共事。很快,他身边便云集了一批同党。塔列朗是这拨人中的关键人物,尽管他之前因外交索贿丢了外交部部长这份肥差。眼下,他想趁着时代大潮爬上那个位置。当然,在此之前,他必须将拿破仑推上金字塔尖。因而,他极力促成拿破仑与西哀耶斯的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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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列朗

拿破仑之所以要与西哀耶斯联手,不仅是因为西哀耶斯是督政,还因为他的修宪主张与自己的野心不谋而合。拿破仑曾试探戈伊埃,问其能不能修改担任督政的年龄限制(最小40岁),遭到拒绝。因而,拿破仑的合法上升渠道被堵死,只能以非正常手段获得权力。西哀耶斯与戈伊埃、穆兰一派又是政敌,西哀耶斯的修宪主张如果要推行,势必要推翻现政府。同样,对西哀耶斯而言,他上升的合法通道也被堵死了。所以,这两人为了各自的利益,必须完成同样的目标——推翻现政府。拿破仑作为一个国家英雄,在民众和军队中享有极高的威望;西哀耶斯作为现政府的合法领导之一,拥有一定的群众基础,可以补足拿破仑在政治上的劣势。因而,这两人联手将会扭转乾坤。

于是,在塔列朗的斡旋之下,拿破仑与西哀耶斯及其盟友罗歇·迪科于10月23日会面了。拿破仑原本没把西哀耶斯放在眼里,前几天的宴会上甚至还无视他。因为他认为西哀耶斯是一个和事佬,又对雅各宾派采取敌视态度。但他最终意识到了与西哀耶斯联手的必要性。10月24日(或25日),西哀耶斯进行回访。从此,两派开始紧密接触。拿破仑觉得,虽然西哀耶斯是一个享有盛誉的老政客,可能有想法,但自己完全能够掌控。在此之前,警察部长约瑟夫·富歇主动拜访了拿破仑。拿破仑家中总是不缺乏前来会晤的巴黎各区领导人。这些都表明,以凯旋英雄为中心的一个政治同盟已然建立。这个同盟陆续招安了若干现任部长、官僚以及两院议员。不仅督政府的统治基础不断被掏空,可能会是障碍的立法机关也逐步被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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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罗

仅有自己的小派系还不够,拿破仑还需要拉拢其他势力的人士——至少保证他们不会影响自己的计划。早在10月22日,拿破仑就与莫罗(另一位声望极高的将领)进行了短暂会晤。莫罗表达了自己对督政府的痛恨,同时也保证了自己的中立立场。儒尔当作为莫罗在德意志战场的背靠背战友,眼下五百人院的多数派领袖,也被纳入了拿破仑的拉拢范围。有趣的是,儒尔当也一心想把拿破仑拉进自己那一派。贝尔纳多特,尽管他在9月因被控谋反政府丢了战争部长的职务,但他仍是“雅各宾” [3] 中的渠魁。通过兄弟约瑟夫的小姨子、贝尔纳多特的妻子——德西蕾·克拉里,拿破仑和贝尔纳多特有了接触。自10月29日起,拿破仑一直尝试说服他。但两天后,贝尔纳多特还是拒绝了。除了上述这些人,大多数将领都站在拿破仑这边,包括巴黎的卫戍长官勒弗费尔。其实,勒弗费尔一开始是摇摆不定的。政变当天的早些时候,拿破仑将自己在埃及时的佩剑交给他以表信任后,他大为感动,才决定倒戈入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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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尔当

重视军队理所应当,但令人咋舌的是拿破仑对知识分子也非常器重。这些知识分子大多聚集在法兰西学会,掌握着新闻界的主流报纸,掌握着舆论阵地。拿破仑最近一段时期的表现也确实能笼络这些人。其一,他放弃军戎装束,穿起了便服或学会制服;其二,无论是去埃及前还是归来后,他都去学会听讲座。这两点是儒尔当、奥热罗和贝尔纳多特这样的军人无法做到的。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前督政卡尔诺被放逐后,拿破仑被选中顶替了其在法兰西学会的位置。此后,拿破仑所有的签名前缀都加上了“学会成员”的头衔。就算这些都是作秀,拿破仑也是一个政治好手。

面对这么积极的国民将军,其他督政感到了拿破仑带来的威胁。在和前战争部长洽谈的前一天,拿破仑被传唤到督政府邸“谈论”他的“前途”。督政们用嘲讽的口气打发他去指挥另一个军团。拿破仑旋即摆出一副大受侮辱的样子,指控巴拉斯曾污蔑自己在意大利时以权谋私、中饱私囊。这下,督政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好把委任一事抛之脑后,转入质询、辩解的环节。最后,他们哄拿破仑,说相信他的人品。拿破仑也很聪明,末了称身体有恙、难以从命,结束了这场有趣的会议,将这场政治搏斗的主动权握在了自己手中。戈伊埃、巴拉斯们偷鸡不成,反露了贼心,陷入被动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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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纳多特

其实,五百人院也不乏反对的声音。第一次卡斯蒂廖内战役的英雄、拿破仑曾经的下属、五百人院议员奥热罗将军,就声称应该以弃军之罪拿波拿巴是问。波旁宫是“雅各宾”分子的主场,这个提议很可能被通过。好在五百人院的议长是拿破仑弟弟吕西安·波拿巴,以爱国者著称的他暗中归化了不少议员,并且震住了波旁宫的“雅各宾”们;另一方面,拿破仑很巧妙地钓住了儒尔当,使五百人院不过于逆反。但事实上,波旁宫“雅各宾”派占多数席位,任何有危于民主共和政体的行为,都会在这里遭到强烈打击。至于元老院,本身就反感督政府,所以对即将可能发生的事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

10月30日,卢森堡宫举行宴会,拿破仑与巴拉斯再次相遇了。巴拉斯说他同意某种变革,但他蓦地话锋一转,决定和别人联手——这让拿破仑觉得此人是在与自己开玩笑,于是这次会面不欢而散。巴拉斯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后,翌日清晨叩响了拿破仑家的门,吃了闭门羹。但拿破仑需要他保持中立,于是约瑟芬便被打发与他沟通。巴拉斯明白倒戈已晚,只能退而求其次保全性命,不沦为阶下囚,同意中立。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波拿巴家族及其亲戚网在雾月政变中至关重要的作用。除了上述提到的吕西安和约瑟芬(她还肩负着游说戈伊埃的重任),还有拿破仑的妹夫——勒克莱尔,他争取到了巴黎武装部队大多数领导人。

眼下,政府、军队、立法机构到处都是政变者的同志。万事俱备,只欠一个周密的计划了。首先,立法机关必须迁出巴黎市中心。如此一来,政变的消息不会立即引发群众运动,也有利于消息控制与传播。其次是逼宫督政府,使戈伊埃、穆兰那一派的势力垮台。其三,先斩后奏,向两院通报取缔督政府一事,并且从法理上获得行政权。可以看出,拿破仑和西哀耶斯本意仅是推翻当前督政府统治,清除敌对派系势力,同时确保立法机构的完整,通过立法机构保障统治的合法性。这是最平稳的政变,代价最小,后果可控。拿破仑最终敲定举事时间,雾月十八日,即十一月九日。

三、雾月的权力之路

回溯过去的十年,法兰西已经付出了太多;多少仁人志士倾尽全力改革政治,重申秩序、正义以及真正的自由——这一切,只为了一个有口皆碑的政府能够傲然立于欧洲大陆;而它将很快再次在战火中顺应世界对和平的呼声——尽管功败垂成,这些人仍荣耀加身,他们的慷慨陈词依旧在我们耳边回响不止。

——拿破仑·波拿巴

1799年12月30日,致公民安蒂涅的信

雾月十八日清晨,150名元老院议员收到了加急信件,知会他们召开一次紧急的早间会议。但不是所有议员都收到了通知。议员们睡眼惺忪,动身直趋杜勒伊里宫。尽管我们已知当天是政变日,但那些议员们看来:当天清晨巴黎的街道浸在一片黑影中,四下光景与往常别无二致。这座城轻轻挪了挪身体,沉寂的血液又缓缓流动,进而奔腾于千万条纵横交错的脉络。

差不多与此同时,巴黎城北的市民看到了马路上一批又一批匆匆而过的军官。

七点,会议正式开始。元老院常务委员会的代表登上讲台,大声疾呼新的危险已逼近共和国。这位代表指出,一群歹徒正从四面八方潜入巴黎的大街小巷,准备发动一场颠覆共和国的阴谋。由于这种事情在之前的革命狂潮中已多次发生,所以这样的发言无异于在席间投下了一枚炸弹。接着有三位议员轮番发言,揭露了(子虚乌有的)雅各宾俱乐部的复活,并警告元老院,这些亡命之人将不惜一切代价恢复恐怖专政。最终,有一位议员建议,立即将两院迁往巴黎近郊,同时准备卫戍部队,并建议拿破仑担任第17民兵师师长,以防不测。不知道是因为仍害怕雅各宾暴动,还是杜勒伊里宫中出了一群内奸,元老院与会成员全体赞同这一提案。元老院签署了法令,包括两院迁往圣克卢的决定和对拿破仑的任命。

委任状很快被送到城北胜利街的波拿巴家中。不过,信使大吃一惊,因为马路两边龙骑兵持着剑,大量军官从拿破仑的宅邸出来,三两成团,有些站在道旁,有些聚在花园里,个个身着盛装。这时的拿破仑身着便服,一一接待前来此处集合的同僚。大约八点时,已得到命令的拿破仑一身戎装,手执缰绳,骑着一匹黑色骏马位于队首。

在杜勒伊里宫,大批龙骑兵已在宫殿前摆好队形,严阵以待;花园则有督政府卫队警戒(这支部队已被拿破仑策反)。大约十点,拿破仑来到了元老院,与之同行的是一帮高级将领。他对着缄口不语的议员进行了一次演说。末了,他情绪激动地宣誓对共和国效忠。当时,一位议员起身质问:“为什么不向宪法效忠?”但他立马被议长以宪法的名义喝住了。接下来,元老院决定闭会,迁往圣克卢。

接着就是肃清政府——擒贼先擒王,政变党带着军队直接开进卢森堡宫,接管政府。由于之前巴拉斯同意中立,政变者便下了一道温和而又体面的逐客令。巴拉斯签署辞呈后便被送出巴黎,去乡下养老了。另外两位,戈伊埃和穆兰的下场,就没这么好了。没了巴拉斯,这两人就与无头苍蝇一般。戈伊埃束手就擒,穆兰远遁。政变的第一天结束。但政变党人并没有对第二天进行周密的安排,他们头脑中只有一个隐约的大纲。当夜,拿破仑在枕头底下藏了两把上了膛的手枪。

翌日,雾月十九日。这天,两院迁往巴黎以西约三公里的圣克卢。当时,圣克卢有一座建于17世纪的庄园(后因普法战争被毁),庄园最大的厅堂阿波罗画廊是元老院的会场,另一间会场橘厅被五百人院使用。下午一点钟前,元老院还没开始议程,五百人院就开会了。一开始现场就几乎失控,作为议长的吕西安也无力肃静。“雅各宾”们占领了前排位置,他们想强行阻止其他派系的议员上台发言。不过一名政变党人还是登上了讲台。他呼吁成立一个公共安全委员会,旨在取代当下难以控制的议会。“雅各宾”派敏锐地觉察到了如提案通过他们将会被架空的事实,因而高声狂呼“不要独裁”、“反对恺撒”、“打倒克伦威尔”、“无宪法,毋宁死”等口号。他们要求元老院提供政治危机的证据。这项提案犹如一根细针,将戳破谎言的泡沫。一旦戳破,拿破仑、西哀耶斯等许多政变党人将会被判以死刑。荒谬的是,五百人院居然把这提议抛之脑后,让议员们一个个向共和国宪法表忠心——“雅各宾”派们不知是不是进会场的时候没带脑子,居然热烈欢迎,丝毫没有觉察到正在发酵的危机,同时也就丧失了粉碎政变的最佳时机。估计吕西安见到这场面时长舒了一口气,并扶了扶眼镜(他是个近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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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西安·波拿巴

当五百人院继续脱线时,元老院终于开始做正事了。大约下午两点时,会议正式开始。当时,元老院要求督政们也来会场共同应对雅各宾危机。之后,一名信使抵达现场,宣布四位督政已经辞职,还有一位则被置于拿破仑的保护下。现在,元老院要做的是重组政府。

这时,拿破仑和西哀耶斯、罗歇·迪科也在庄园,他们坐立不安观察着局势。时机如细沙从指间流走,拿破仑意识到了局势的恶化。甚至儒尔当、奥热罗都来找到他,劝他放弃政变(他们很有可能是得到贝尔纳多特的消息)。拿破仑决定亲自出马,他带着一队士兵来到元老院会场。对这个不速之客,元老院大吃一惊。很明显,拿破仑当时处于临近崩溃的状态,话说得结结巴巴,听众们摸不着头脑。与之同行的布里耶纳拉了拉他的衣角,轻声提示多说无益。于是,拿破仑便在混乱情况下结束演说,离开了会场,留下一群惊愕得还未缓过神的议员。不过,元老院成员们看到那一队士兵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接下来,拿破仑来到五百人院,依旧带着那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刚进去时,议员们正在争吵。但全场议员很快都看到了拿破仑及其后面举着枪和刺刀的掷弹兵。于是,所有人都明白了状况,一波巨大的怒浪旋即拍打在拿破仑身上。“打倒独裁者”之类的口号险些撕裂他的耳膜。更为严重的是,不少人呼喊着“拿破仑不受法律保护”的口号。吕西安试图重整秩序,但他再能干也没法让五百人院从暴怒中镇静下来。有个议员事后回忆,他当时抓着拿破仑的双臂不断质问:“你在搞什么鬼?你在搞什么鬼?你个莽夫,滚出去,你正在侮辱法律的圣殿!”还有些议员冲上前抓住拿破仑的衣领,用力来回摇晃他。当然,会场也有支持拿破仑的议员。于是,当时呈现出这样的景象:意识模糊的拿破仑在中心,“雅各宾”们和波拿巴党在其周围互相推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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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月政变

拿破仑当时受了惊吓,几乎昏过去。他的同事见状,立马试图拨开人潮。缪拉和勒弗费尔试图挤入人群,但被挤得双手在空中乱舞;有个掷弹兵试图救出拿破仑时被同事的刺刀划伤了手臂。最后,几个身强力壮的掷弹兵推开了一个个愤怒的议员,把拿破仑抬出了橘厅。之后,“雅各宾”们威胁吕西安将举行“宣布拿破仑不受法律保护”的投票。此时的吕西安冷静地解释了兄弟的行为,说拿破仑只是来向议院汇报。未及他说完,对拿破仑的谴责又淹没了整个会场。吕西安多次请求议会再次听取拿破仑的意见,但众人置若罔闻。最终,吕西安明白自己无法控制这个疯狂的五百人院,把议长权力暂时移交后叫人传话给拿破仑:“你必须在十分钟内解决问题,否则后果自负。”之后,拿破仑派人将吕西安接了出来。

1799年10月16日晨,拿破仑抵达巴黎。他没有犹豫,立刻赶向胜利街——他的家在那儿。他的母亲、兄弟、妹妹、妻子都应该在那里等他。

推门,无人,房间里空荡荡的。拿破仑当时以为家人都被捕了,面孔浮现出“骇人而又深邃”的神情。事实上,波拿巴全家动身去接拿破仑了,就连老母也跟着约瑟夫出去了。只不过,他们都错过了拿破仑。

两天后,约瑟芬回来了,她所面对的是一扇紧闭的门。对拿破仑来说,清算的时候到了。原来,约瑟芬还在埃及时,她的风花雪月就随着地中海的海风吹到了拿破仑耳中。她与情人在马尔海松的别庄里不知度过了多少难忘的夜晚。拿破仑对此感到痛心疾首。尽管有人会指责他在意大利时就有情妇,甚至对继子欧仁·博阿尔内也不回避,我们也不能无视他在意大利给约瑟芬寄去的那些情书。这些使他倍受煎熬。他虽然不一定把这些情绪表现在脸上,但多少会向手足倾吐——他曾向约瑟夫表示,远征结束便要去隐居。

当下,拿破仑心灰意冷、决心离婚。他将约瑟芬堵在门外。约瑟芬跪在门前声泪俱下。眼下,她在波拿巴家中可谓四面楚歌。据朱诺夫人称,成年的约瑟夫、吕西安和路易几乎与约瑟芬公开翻了脸,几个小姑子也不给她好脸色,婆婆更是相当冒火。现在,只有她的两个孩子欧仁·博阿尔内和奥尔坦斯·博阿尔内还在为她求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眼下的拿破仑正在权衡离婚的利弊。结论是,离婚对他的公众形象会有很大的负面影响,于是他原谅了约瑟芬。但对波拿巴家来说,这件事简直难以置信。波利娜对此十分恼火,艾丽莎抑制不住嘲讽和蔑视,莱蒂齐亚继续生闷气,兄弟们则继续敌对约瑟芬。至于拿破仑,他对约瑟芬的感情已用尽,眼下他们只是一对名义夫妻。

拿破仑和约瑟芬彼此感情谈不上多么真挚,但也没到充斥铜臭味的地步。只是他们正如这次错过一样,不断错过。直至最后分道扬镳前,两人才恍然大悟。三分无奈,六分不舍,一分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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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执政拿破仑

政变党人碰面时,拿破仑已恢复意识,但依然惊魂未定,他甚至称西哀耶斯为将军。他们听说五百人院已通过放逐拿破仑的消息——实际上五百人院正在做这件事。所有人都明白,必须在军队介入前结束这场闹剧。拿破仑决心放手一搏,他命令手下士兵持枪准备战斗。后来,仍是五百人院议长的吕西安也到了。他向拿破仑的士兵描绘了一幅混乱的景象:议员中出了一群被英国收买的叛徒,他们控制了整个议院。接着,他抽出利剑指向拿破仑的胸膛,称如果拿破仑叛国违宪,就会杀了他。此时是傍晚五点多,士兵们确信自己的事业是正义的,于是在行军鼓点中冲进了橘厅。随行的缪拉通告道:“公民们,散会。”五百人院的议员们一收此前的嚣张气焰,纷纷四处逃跑。议会被解散了。这标志着拿破仑不仅推翻了政府,还把整个共和制度连根拔起,扔到一旁。作为这场政变的领导者,他最终获得了这个国家的无上权力。

令人讶异的是,整个法兰西居然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没有过多的抵抗。尽管在雾月十九日,我们看到了拿破仑窘迫甚至可以说糟糕透顶的表现,但前期政变的周密策划和布局拯救了他。现在,法国的这位新主人要面对制定宪法、改革政治的烦冗工作,还要应对外界的挑战,因为奥军依旧盘亘在北意大利,时刻威胁着新政权,命运不允许他把玩权力的王冠。

政变成功的当晚,拿破仑或许并没有想日后的议事日程。他在圣克卢过了夜,后人无从揣测那天夜里他想了些什么。心有余悸也罢,喜极而泣也罢,不久前还被困在漫天黄沙的他最终用并不高大的身躯闯出了一片只属于他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