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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上丝绸之路(古代连接中西方的商道)

陆上丝绸之路简介

陆上丝绸之路:自公元前2世纪张骞“凿通”西域后,各国商队开始往来于亚欧大陆,经过一个多世纪的努力,这条横亘亚欧大陆腹地的商路终于稳定下来,它被称作“丝绸之路”。丝绸之路的出现,不仅加强了东西方文明之间的交流,也为商路所经地区带来了财富。反过来讲,只要掌握了丝绸之路就能占有巨大的财富,但另一方面,贸易的发展也呼唤着强有力的政权来保障商路的安全与畅通。于是在这两个因素下,催生了丝绸之路上此起彼落的传奇帝国......

陆上丝绸之路·历史词解——

帕提亚帝国:丝路的最初垄断者

丝绸之路的财富通道宛如一条散落在大地上的黄金项链,它从中国出发,穿过辽阔的中亚和西亚腹地,进入欧亚大陆另一端的市场——地中海世界。在维吉尔 记载“赛里斯(seres)人从他们那里的树叶上采集下了精美如羊毛般的东西”的时候,罗马人已经开始进口中国的丝绸了。

◎庞贝古城壁画——身着绸袍的迈那得斯

丝绸作为丝绸之路上最具代表性的商品,在传入罗马的初期阶段时十分的昂贵。因而当尤利西斯·恺撒穿着绸袍出现在剧场时,引起了舆论大哗,被认为是奢侈之极。哲学家塞内加(公元前4年—公元65年)在《论善行》中更是对这种行为痛斥万分,他说:“我在那里见到了丝绸衣服,那种既不遮体也不遮羞的东西居然也叫衣服,女人穿上它实在不能说自己不是裸着身子。这种衣服是通过正常的贸易渠道,从我们不了解的国家花大笔金钱买来的。这是为什么?为的是让我们的妇女像在卧室里向情人展示自己那样向全世界展示。”为此,罗马皇帝曾下令禁止男性臣民穿着丝绸衣服,认为丝绸“毁坏”了罗马的名誉,同时对妇女使用丝绸也做了一定的限制。但这些努力最终被证明是徒劳,过不了多久,罗马帝国就成为中国丝绸的巨大消费市场。丝织品输入罗马的数量与年俱增,到了1世纪,“从前丝绸仅限于贵族衣用,现在所有人等,甚至最为卑贱之人,也毫无分别地穿用了”,可见中国的丝织品已经渗透到罗马社会各阶层人民的生活中了。

◎帕提亚帝国

话说回来,罗马人穿着丝绸的代价是十分沉重的。罗马历史学家普林尼在他的《自然史》一书中记载,罗马妇女每年从印度“爆买”的货物价值达到5500万塞斯特提(Sestertius),折合19世纪的1亿多金法郎。购进的货物虽有印度的棉、麻织品,但大部分是中国的丝绸。当时在罗马市场上丝织品已与黄金等价,每磅值金12两。这无疑会造成大量的罗马贵金属货币流入东方,致使国库虚竭——“奢侈和妇女使我们付出了这样的代价”。

◎刻有希腊字母的帕提亚钱币

罗马人在他的整个历史上都不以商业头脑闻名,于是“元老院和罗马人民” 解决丝绸进价过高的办法也很简单,那就是沿着丝绸之路向东扩张,尽可能地接近丝绸的产地——中国,却不幸地遭到了帕提亚帝国的阻挡。

古代波斯人曾经建立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横跨欧、亚、非三大洲的帝国——阿契美尼德王朝(公元前550年—公元前330年),又称第一波斯帝国,这个帝国最终为伟大的征服者——亚历山大大帝所灭亡。马其顿人虽然摧毁了波斯帝国,并建立了东达印度河流域的亚历山大帝国,可是在公元前323年亚历山大去世后,由他一手创立的帝国便迅速瓦解为多个希腊化国家。公元前247年,位于伊朗高原东北部的一个骁勇善战的游牧部落帕提亚(Parthia)挣脱了最强大的希腊化国家——塞琉古(Seleucid)王朝的统治,进而将伊朗高原的全部及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一部分据为己有。由于这个王国的开创者被尊为安息大帝 ,因此汉文史籍遂将之称为“安息”,这就是帕提亚帝国。

虽然帕提亚人与古波斯人族源相近,但帕提亚帝国的整个社会面貌与阿契美尼德王朝大异其趣。在政治上,帕提亚帝国引人注目的特点是分散和多元,国王直接统治的地区零星而分散,领土大部分由国王的代表——贵族武士家族、臣服的藩王、亲属和各地统治者控制着。在文化上,塞琉古王朝遗留的希腊文化更是在帕提亚社会占有重要地位。帕提亚政府处理行政、商业和法律事务均用希腊文。直到1世纪中期,他们仍然使用希腊语和希腊字母书写王家铭文和钱币铭文 。他们与希腊文化的相处十分融洽,古典作家甚至强调帕提亚国王以亲希腊而感到自豪,希腊式生活也成为帕提亚宫廷中的时尚。据说在公元前53年,罗马统帅克拉苏(Crassus)于卡莱(Carrhae)战役兵败被杀,当他的首级被送到帕提亚宫廷时,帕提亚国王奥罗德二世正在宫廷观看希腊戏剧《酒神的伴侣》。甚至在塞琉古王朝统治结束很久以后,帕提亚人仍在沿用希腊化时期的历法,即以塞琉古于公元前312年宣布的建国之年为纪元元年。

◎帕提亚人的回马箭

据说,也正是在卡莱战役中,罗马士兵首次见到了帕提亚军队那颜色鲜艳的丝绸军旗,以致整个军团眼花缭乱。同样是在这次战役中,罗马重装步兵在帕提亚军队的骑兵战术面前一筹莫展。作为最早的骑马民族斯基泰人的后裔,宫廷内盛行的希腊文化对帕提亚的军队几乎没有产生影响。帕提亚的骑兵在罗马时代是首屈一指的,“军队主要由骑马的弓箭兵与骑马的长枪兵组成”。帕提亚骑兵分为两种。一种是重骑兵,由人马皆披铠甲的长矛骑兵组成,也就是中国史籍上所说的“甲骑具装”。这种骑士和战马皆披重甲的重装骑兵起源于伊朗东部的马萨格泰人(Massagetae)。最初披在骑士和战马身上的防具是由较薄的铜片拼接而成的甲胄,后来发展成为较厚的铁制甲胄。这得益于米底人出产的良马,这种马以速度和耐力并举于世,在身披重甲、承载装甲骑士的同时能够保持奔跑的速度。另一种则是轻骑兵,他们是骑马的弓箭手,不穿铠甲,而是穿着束腰的皮袍,下身穿着华丽的裤子,裤脚塞入马靴中。弓骑兵的主武器是著名的亚洲复合弓,这种弓是由木头、动物的角和筋腱经过复杂的程序加工制成的。好射手手里一张质量上乘的亚洲复合弓,可以在一百码的距离内射穿盔甲,并能在一分钟内射出6支箭。帕提亚的骑射手还能在进攻模式中,突然以最快的速度掉转方向,当他们的马转向时,射手也转过身去从马上向敌队的前列射箭——这种战术被称为“帕提亚人的回马箭”。

卡莱战役中,“帕提亚人曾引诱罗马的统帅克拉苏及其军队深入自己的腹地,然后发起反攻,并歼灭了他们” 。多达7个军团的4万罗马军队一败涂地,共有2万人被杀,1万人当了俘虏。克拉苏无路可逃,只好去找帕提亚统帅谈判,而帕提亚人一见到他便一拥而上把他杀了。可能是为了讽刺克拉苏爱财如命、重利盘剥,有一则故事说他被帕提亚人活捉,并被用熔化的金汁灌进喉咙而死。

克拉苏在卡莱的失败和死亡,使罗马的东方扩张计划,在两河流域就中止了。帕提亚人就此成为中国丝绸的垄断商。像丝绸这样跨洲的贸易,需要不断地在途中进行补给和易货,其所经地区必须是自然环境、经济条件较好的城镇,因而对往来的商旅征税,成为丝路所经国家一项稳定的收入。帕提亚人为了吸引贩卖丝绸的商旅穿过本国境内,建立了许多商站,为商旅提供更多的饮水之处。因此,当时从中国运往罗马的丝绸,无论是经过大宛还是乌孙,或者取道大月氏,都要在帕提亚的木鹿 会合后西运至斯宾国 。帕提亚既是丝绸之路的维护者更是受益者,一方面,商业繁荣,经济自然有所发展;另一方面,过境贸易带来了巨额税收,使帕提亚帝国的财富迅速膨胀。“由于帕提亚人控制着丝绸之路的大部,帕提亚商人通过在罗马帝国市场上贩卖中国货物(主要是丝绸)而获取了巨额利润。”

◎丝绸之路

稍有经济常识的人都会明白,如果能撇开帕提亚这个中间人,生产商与消费者直接交易的话将会是件双赢的事。为此,公元97年,东汉西域督护——定远侯班超曾派遣副使甘英经帕提亚出使罗马帝国。但是这样的话,中间人势必成为唯一的输家。因此,当甘英抵达波斯湾时,作为既得利益者的帕提亚人不让他知道到赴叙利亚和罗马的近路,而故意以“大海烟波渺茫,浩瀚无边……那些出航的人,都在船上备足三年的粮食。在海上还易患思家病,有些人就因此送掉了性命”的夸大其词阻断了甘英从海路前往罗马帝国的企图。在以后几个世纪中,帕提亚人更是竭尽所能地阻止中国人与希腊—罗马世界联系,同时也极力阻止希腊—罗马人接近中国丝源。东汉时期的中国人已经察觉,罗马帝国“其(大秦)王常欲通使于汉,而安息欲以汉缯彩与之交市,故遮阂不得自达”。

罗马人对此当然是不甘心的。从奥古斯都时代(公元前27年—公元14年)起,幼发拉底河就是罗马与帕提亚双方认可的天然界河。但这只具有象征意义,并非不可逾越的天堑,双方在两河一线的拉锯战几与帕提亚王国的存在相始终。帕提亚骑兵的机动性和弓箭的远程攻击效果,使罗马逐渐意识到骑兵和弓箭手在战场上的重要性,于是开始着手组建包括轻装弓骑兵和重装骑兵的骑兵部队,同时增加步兵弓箭手的数量。但是罗马人并没有对原有的军队结构进行改革,而只是就地征召当地的骑兵,配备原有装备,让其以辅军的形式参与作战。到帝国时期,帕提亚骑兵逐渐发展成为罗马军队一个完整的组成部分,形成了独立的建制——帕提亚军团(alaepartharum)。同时,罗马人还吸收了东方重装骑兵的铠甲系统以及骑兵的战略战术。

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公元114年,最后一位罗马帝国的伟大征服者——图拉真皇帝利用帕提亚人的衰落发动了战争。强大的罗马军队,兵分两路,齐头并进,同时抵达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占领了上美索不达米亚。公元116年,罗马军队又沿底格里斯河南下,占领了帕提亚的首都泰西封 。这年年底,图拉真兵抵波斯湾,罗马军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进抵波斯湾。图拉真是罗马唯一一个抵达过这里的统帅。在这里,图拉真面对大海,颇有感触,为自己年事已高(年过六旬)不能重复亚历山大大帝征服印度的业绩而热泪盈眶。然而,当他在参观巴比伦城废墟,看见了440年前亚历山大去世之处时,却又发出了不一样的感叹:“声名何所有矣,惟一堆垃圾、石头和废墟而已。”这反映了他矛盾的心理,既向往亚历山大的声名,又醒悟到声名的空虚和时事的变幻不定。他将新占领的地区并入罗马,在这里设置了美索不达米亚行省和亚述行省。

◎泰西封遗迹

◎公元117年的罗马帝国

但是,图拉真东征的胜利和成功只是昙花一现,在他不断向前推进的军队后面,一个接一个的东方行省不断发生当地人叛乱。他被迫撤退,回身对付叛乱。由于年老体弱,加上担心这次伟大的远征前功尽弃,图拉真心力交瘁以致病倒,最后于公元117年在小亚细亚东南角的塞利努斯城去世,没能回到罗马。他的继承人哈德良是罗马诸皇帝中最有文化修养的一位,为人谨慎,不喜冒险。他意识到罗马帝国的对外扩张已走到尽头,“帝国经济无法再支持对外扩张”,因而基本上停止了对外侵略战争,转为防守。他放弃了图拉真暂时占领的东方所有领土,把亚述和美索不达米亚还给了帕提亚人,罗马东边的边界又撤回到了幼发拉底河。

可是,无论与帕提亚人是战是和,罗马人都需要中国的丝绸。经丝绸之路运来的丝绸,最终都要汇集到罗马地中海地区的推罗、西顿、贝鲁特、安条克等港口城市,然后运到意大利乃至西欧。这样,离推罗、安条克等地中海港口较近,在叙利亚沙漠内部的绿洲城市——帕尔米拉 ,就利用身为罗马和帕提亚两国缓冲区的优势,在1世纪迅速崛起,成为丝绸之路西段贸易的商品集散地。玉石、象牙、香料、珍珠项链、宝石和贵金属,都通过帕尔米拉向西运到西亚的推罗、西顿、贝鲁特、安条克和意大利本土。帕尔米拉也对所有经过帕尔米拉境内的商人征税,以作为城市的主要收入。征税的货物种类几乎包含了当时贸易的全部商品,除丝绸外,还包括奴隶、娼妓、干货、香水、橄榄油、盐,甚至是水。帕尔米拉的商人组成商队横穿沙漠前往巴比伦,甚至到达波斯湾港口,直接从事包括丝绸在内的奢侈品贸易。许多帕尔米拉人担任商队队长,随商队而行,他们组织队伍,担任向导,为商队提供装备与保护,由此得到酬劳。就这样,小小的帕尔米拉在彼此敌视的两大帝国之间充当贸易中间人的奇特角色竟长达两个多世纪之久。直到公元273年,罗马军队灭亡了帕尔米拉,在洗劫了帕尔米拉的财富之后,帕尔米拉作为丝绸贸易转运枢纽的地位一去不返了。

萨珊王朝:波斯帝国的再次崛起

当西方的罗马帝国陷入“混乱与危机、萧条与无序、被入侵和暴力”的“三世纪危机”时,它在东方的老冤家帕提亚帝国寿终正寝了。与罗马多年的战争显然削弱了帕提亚的实力,耗尽了它的资源。帕提亚的东部边界已经遭到塞种人和贵霜人的蚕食。天灾和疾病流行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在这种情况下,原本就处于松散管理下的贵族和各地统治者,很难不对帕提亚统治者的宝座产生觊觎之心。

在第一波斯帝国的发源地、位于伊朗高原南部的帕提亚帝国法尔斯省,从塞琉古王朝起,就一直存在着半独立的地方小王朝。这些小王朝仍坚持波斯传统的祆教(琐罗亚斯德教)信仰,并宣称自己是第一波斯帝国末代统治者大流士三世的后裔。公元226年,身为地方领主的阿尔达希尔一世(Ardashir I)起兵推翻帕提亚帝国,夺得帕提亚的首府泰西封,并仍以此地为首都建立起一个新王朝——萨珊王朝。这个王朝得名于其创立者阿尔达希尔的祖父萨珊,其统治长达4个世纪,是伊朗历史上最后一个前伊斯兰王朝。

与“爱希腊”的帕提亚不同,由于在造反时得到了祆教僧侣的全力支持,在萨珊王朝,这种伊朗民族古老的、最有影响力的民间传统宗教的地位大大提高,一跃成为新王朝正统的官方宗教,进而上升为帝国的国教。按照萨珊王朝统治者的说法,“宗教是王权的基础,王权保护宗教。王权无宗教为基础必将崩溃,宗教无王权保护,必将消灭”。帕提亚人组织松散的希腊式城邦体制也消失了,萨珊王朝成为一个以“伊朗和伊朗之外各地的万王之王”为首的中央集权国家。整个帝国分为18个省,由国王亲自委派总督治理。与此同时,萨珊王室从一开始就极力与第一波斯帝国的贵族拉上血缘关系,声称自己的家世古老而显赫,其先祖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末代皇帝大流士三世。大流士三世身后有一子叫萨珊,此后连传五代,都取名萨珊。因此,萨珊王朝自命与阿契美尼德王朝同族,所以中国史籍上也称萨珊王朝为“波斯”,这一王朝被视为波斯帝国的复兴,人称“第二波斯帝国”。

第二波斯帝国继承了波斯帝国的衣钵,对内实行中央集权统治的同时,对外进行武力扩张。在帕提亚时代就已和罗马帝国开始的斗争,仍由萨珊王朝继续了下去。这一斗争相持了200多年,亚美尼亚与美索不达米亚是争夺的主要目标。在这一斗争中,萨珊王朝屡次打败罗马人,一度获得了辉煌胜利。

◎萨珊重骑兵复原像

萨珊王朝秉承帕提亚重视骑兵的传统,骑兵在军队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萨珊王朝的重骑兵比帕提亚时期甲胄更重,数量更多。4世纪的罗马历史学家阿米阿努斯曾在罗马军队中与萨珊骑兵作战,按照他的说法,萨珊军队“所有的士兵都身披铁甲,全身各处裹着厚厚的铠甲,铠甲如此合身,以至于铁片坚硬的接合处都与他们的关节相吻合”。由于萨珊重骑兵全身披甲,连战马也披着皮革制成的马甲,因此对罗马人的弓箭、标枪等武器基本是免疫的,“射向他们的箭,除非是从很小的眼孔射入体内,否则没有任何作用”,只有投石手在近距离投掷的石块和机械发射的矢石才能伤到他们。

这样的甲骑具装战斗力无疑是强大的。在战场上,手持长矛的萨珊重甲骑兵排成紧密队形缓步发起冲锋,首先将敌人的骑兵逐出战场,迫使敌人的步兵结阵防守,这样萨珊的骑射手和步弓手就可以齐射箭矢杀伤敌军。当敌军的阵型出现混乱的时候,重甲骑兵再以雷霆万钧的冲锋直接将其击溃。

◎沙普尔一世羞辱被擒的罗马皇帝瓦勒良

萨珊王朝的开国君主阿尔达希尔一世于公元240年去世后,他的后继者沙普尔一世在对罗马的初次战争(241-242年)中就占领了富饶的安条克,前进至地中海西岸。沙普尔一世又在公元258年于艾德萨战役中生擒了罗马皇帝瓦勒良,瓦勒良连同7万罗马战俘被送往胡泽斯坦,在那里修筑水坝和桥梁。直到今天,这里还有一座水坝被称为“班迪恺撒”,意思是“皇帝水坝”。这样,萨珊王朝在西部和西北部的统治得以巩固。到了5世纪,萨珊王朝在国王巴赫兰五世(420-438年在位)统治下臻于极盛,其版图包括今伊朗、伊拉克、阿富汗、亚美尼亚和格鲁吉亚,甚至包括阿拉伯半岛南部的也门,几乎可与第一波斯帝国相媲美。

萨珊王朝建立时,正值中国东汉王朝崩溃后的中原动荡时期。在五胡十六国的长期战乱中,河西走廊和通往西域的道路严重受阻,中原政权经陆路交通的丝绸之路陷入低潮。直至北魏统一北中国,中西交通终于出现了新的局面。商人从长安或者洛阳出发,经过河西走廊,穿越西域并跨越葱岭(帕米尔山脉)后继续西行,便进入了粟特人居住的锡尔河和阿姆河之间的河中地区。这里乃是欧亚大陆东西贸易的重要地段,地势平坦并有很多绿洲,有最古老的绿洲城市,是索格底亚纳(粟特)地区与波斯地区之间的贸易中转站。从河中地区的撒马尔罕向西南行,出卡拉库姆沙漠便到达了萨珊王朝最东部的城市木鹿。

为了适应欧亚大陆东西方贸易和文化交流的需要,萨珊王朝十分重视交通道路、驿站及桥梁的修建,采取各种政策促进手工业和商业的进步,大力发展对外商业贸易。在萨珊王朝时期,中国货物通过海陆两路输往两河流域(美索不达米亚),大批中国物品出现在了位于底格里斯河河岸的萨珊王都泰西封等地。公元368年左右,在幼发拉底河岸河的巴达尼亚(Batnae)每年举行一次的集会上,已有中国货物出售。

◎萨珊王朝时期留存下来的城堡

这条丝绸之路,在横越亚洲大陆时,无论如何都控制在波斯人手中。同时萨珊王朝又扼守着波斯湾、红海通往印度和中国的水道,这使其如同先前的帕提亚帝国一样,在贯穿其境的丝绸之路上对生丝贸易享有绝对的垄断地位。丝绸之路从木鹿进入萨珊王朝后可直抵“新罗马”君士坦丁堡,这使萨珊王朝同西方的罗马帝国及其后继者拜占庭(东罗马)帝国之间保持着密切的商业联系。东方商品多经过伊朗高原或由波斯湾和两河地区进入拜占庭。萨珊王朝时期的西亚地区是东西方贸易和交流的中转地。来自中国的丝绸纺织品,经由萨珊王朝远销到拜占庭,进而转销欧洲各地。地中海沿岸的特产,诸如玻璃制品、纺织品、金银器皿、装饰品、手工艺品,中亚的黄金、宝石、皮革,印度的香料、纺织品等,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萨珊王朝境内,再运往欧亚大陆各地销售。

丝绸贸易掌控在波斯人之手,拜占庭帝国必须接受波斯人的敲诈勒索,如数向他们付款方能得到中国丝绸。为了得到丝绸,罗马帝国于公元298年与萨珊王朝达成协议,将尼西比(Nisibis)开辟为两国丝绸贸易口岸。公元408-409年,拜占庭帝国又与波斯人商定,增加幼发拉底河左岸的拜占庭城市卡里尼库姆(Kallinicum)和亚美尼亚地区的波斯城市阿尔达沙特(Artashat)作为通商口岸。此后两国在这三个通商口岸的丝绸贸易持续了大约两个世纪。这两个帝国之间明显存着某种相互的敬意。拜占庭皇帝及其臣民对于外族统治者及其人民大多怀有一种天然的文化优越感,但几乎所有拜占庭君主都视波斯皇帝与自己是一样开化的君主。在一封致波斯王卡瓦德(488-531年在位)的信中,拜占庭皇帝查士丁一世(518-527年在位)称对方为“兄弟”。公元547年,查士丁尼大帝(527-565年在位)接见到达君士坦丁堡的波斯使团时,甚至破例允许波斯使团的翻译人员这种地位卑微的人坐到大使的旁边。两国之间的这种独特关系不见于拜占庭与其他蛮族国家之间,而波斯方面也存在着类似的情感。

◎查士丁尼大帝

通常,纺好的生丝等原料,是由拜占庭的东方行省如叙利亚的商人向波斯人购买而来。叙利亚人先缴纳约为物价12.5%的关税,然后再将货物装船运到君士坦丁堡及亚历山大城,在卸船时他们又要付一次关税。在君士坦丁堡等地的国营工场,工人们将中国绸缎分解开来,拆解为一根根极细的丝线,然后掺上麻线,织成绫纱,再染上色,绣上花,以高价在欧洲市场出售。有时,他们也把从波斯进口的中国素绢,直接染上颜色,绣上金线,以极高的价钱卖给欧洲、北非各地。当这些商品在帝国内部各处流通的时候,帝国又会巧立名目,征收多如牛毛的各种税收,如道路桥梁过境税、市场销售税等。从一个海关转到另一个海关,丝绸价格就如同滚雪球般地陆续上升。通过各地的关税监督者,各种货物的关税税监把税收集中起来,拜占庭帝国的国库就逐渐地富裕起来了。

丝绸是如此的重要,以致成了决定拜占庭帝国各项政策的重要因素。海关条例、和平条约、商行章程、限制奢侈法等律令到处都记载有丝绸。丝绸的影子甚至也进入了祈祷中,主教们经常揭露丝绸舞弊事件。

到了最后,好大喜功的查士丁尼大帝实在无法容忍萨珊王朝对丝绸的垄断。他首先劝说拜占庭帝国在红海地区的盟友、同样信仰基督教的埃塞俄比亚人前往锡兰(斯里兰卡)购买丝绸,然后转卖给拜占庭商人,并向他们指出:“这样可以赚取很多钱,而罗马人也可以一方面受益,即不再把钱送给它的敌人波斯。”埃塞俄比亚人虽然答应了请求,却无力兑现诺言。它的海上力量也无法与波斯海军相抗衡,因此波斯商人总是占尽先机。波斯船只刚刚进港停靠,波斯商人便将货物全部买走,使埃塞俄比亚人根本没有机会从事丝绸贸易。于是,为了争夺对红海的控制权,查士丁尼大帝积极支持埃塞俄比亚人同波斯人进行战斗。当他们发生冲突时,查士丁尼便不惜冒发动战争的危险,坚定地站在埃塞俄比亚一边。这样,双方矛盾越来越深,战争已是迫在眉睫。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萨珊王朝对拜占庭的意图无法视而不见。公元530年,萨珊国王卡瓦德一世决定先发制人,率先发动对拜占庭的进攻,揭开了旷日持久的拜占庭—波斯战争的序幕。这一年,波斯大将米拉纳率领4万精兵直扑两河流域的拜占庭军事重镇达拉斯城(又译为达拉城)。

达拉斯城是拜占庭军事工程的杰作,这座美索不达米亚最强大的堡垒有两道城墙。内墙高大壮观,每座塔楼高达100英尺,城墙的其余部分有60英尺高。外墙较小,但也十分坚固。两道城墙之间相距50英尺,每当有敌人进攻的时候,达拉斯城的市民和郊区的农民常常把他们的畜群和财产置于内外墙之间,以求保护。达拉斯城从内到外有卫城、内城墙、外城墙和护城河四道防御。工程师设法使流经城市附近的科尔德斯(Cordes)河改道,一方面能够为城市提供淡水,另一方面又通过抬高河床积蓄河水使其成为城市外围的屏障。

◎拜占庭重骑兵复原像

在过去的战争中,波斯人常驱赶大象站在要塞城墙下,士兵们爬上大象身负的木塔后从高处俯身向城里射箭,并堆起土墩抬高攻城器械增强攻击,这种战术对于小规模要塞是毁灭性的打击。事实上,波斯人靠这种方式屡屡得手,蹂躏过包括安条克在内的众多城市,奴役了不计其数的拜占庭边境居民,并索要了巨额赎金。但在达拉斯城下,卡瓦德一世只能望城兴叹:“看看环形城墙那令人印象深刻的高度,顿时觉得这是不可能被征服的城市。”

此时驻守达拉斯城的拜占庭军队不过2万余人。然而,守将贝利撒留却没有依据坚固的城池消极防御,而是积极进行战前部署,精心设计了一条牢固的防御阵地。他在平坦开阔的达拉斯城墙外挖掘了一条“丁”字形战壕,将骑兵隐蔽在战壕左右两侧。纪律严明的重骑兵是“君士坦丁堡巨大威力的象征”,人马皆披重铠,使用长矛和弓箭,其装备带有鲜明的波斯风格,显然是在长期交往过程中从萨珊王朝学去的,眼下却被用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战斗开始后,萨珊军队凶猛异常,进展顺利,拜占庭军队的阵地受到了强大冲击。就在这关键时刻,贝利撒留立即令埋伏的骑兵突然冲出战壕,发起对萨珊军队的奇袭,波斯人猝不及防,全军崩溃,遗尸5000余,大败而回。

虽然在名将贝利撒留等人的率领下,拜占庭军队在战场上占了上风。但随着战争的继续,拜占庭与波斯间的丝绸贸易被切断,帝国许多城市的丝织业原料告罄,普通的一磅中国生丝的价格竟暴涨到8个金宝石 。为了应付严重的经济危机,查士丁尼大帝以国家力量压低生丝收购价格,命令商贸官员将生丝收购价格限定在每磅15个索里达金币以内。这一价格是商人不能接受的。在随后的僵局中,很多私人工厂破产,不少个体织工失业。为了维持生计,大多数工匠搬离了君士坦丁堡,有的工匠甚至逃到了萨珊王朝。在地中海从事生丝贸易的商人,在绝望中甚至烧掉了自己的贸易船。最后,穷兵黩武的查士丁尼大帝不得不向商业利益妥协,在公元533年赠给萨珊王朝1.1万磅黄金,以换取边境丝绸贸易城的开放,从而拯救国内的城市工商业。萨珊王朝作为丝路贸易中间商的地位愈益巩固,无论是拜占庭人、突厥人、粟特人还是埃塞俄比亚人都未能动摇波斯人的这种地位。

查士丁尼大帝之后,拜占庭与萨珊王朝仍旧战和不定,经常展开“杀人如同割麦般”的恶斗。到了7世纪初期,大规模战争重新爆发。公元613年,萨珊军队在安条克附近大败拜占庭军队,进而攻占大马士革。公元614年,萨珊军队攻下耶路撒冷,夺得基督教圣物“真十字架”——传说耶稣就是钉死在这个十字架上的。公元615年,萨珊大军甚至进抵博斯普鲁斯海峡岸边,威胁对面的拜占庭首都。公元619年,萨珊王朝的国王——“帕维兹”(胜利者)科斯洛埃斯二世(又译为库思老二世)更是出兵占领了拜占庭的重要行省埃及,将帝国的版图扩张到前所未见的程度。

再之后,拜占庭皇帝希拉克略成功翻盘,迫使萨珊王朝缔结城下之盟。长达一个世纪的战争最终以萨珊王朝被迫交还全部占领地和“真十字架”告终(630年)。而科斯洛埃斯二世也在宫廷政变中不得善终。

◎在科斯洛埃斯二世时期扩张到极致的萨珊王朝

就在两国忙于交战的公元610年,阿拉伯半岛上一个叫穆罕默德的人创立了一个新的宗教——伊斯兰教,而这个宗教将十几年后刮起一股席卷亚非欧三大洲的绿色狂飙。公元628年,穆罕默德已经将阿拉伯半岛统一起来,并将对外扩张的矛头对准了萨珊王朝。

萨珊王朝的统治者科斯洛埃斯二世对外虽有开疆拓土之功,将萨珊王朝的版图扩张到了极致,但对内却残暴、贪婪,留下许多恶名。甚至对拜占庭的胜利也与当时拜占庭内部混乱有关,而萨珊王朝“内部情况并不见得比拜占庭好些”。另外,他从未亲临敌阵,相反,每遇大敌当前,他总是提前逃走。“帕维兹”与其说是美称,不如说是对他的讽刺。科斯洛埃斯二世以炫耀财富、奢靡无度闻名于中古阿拉伯和波斯文学。据阿拉伯史家泰白利记载,他有妃殡3000、内侍3000、歌伎舞女数千、坐骑8500匹、大象760头、驮运行装的牲口12000头。他还不满足于三千粉黛,四处广求美色,不管少女、有夫之妇或有子女的母亲,一经他看中,就要被他夺走,纳入后宫。他还拥有各种稀世珍宝,比如他有一顶纯金皇冠,重达半公斤,镶嵌着雀卵大的明珠和红宝石,把黑夜照得通明。此人的残忍、阴险亦是世上罕见。有个总督被他召见,应召稍迟,他提笔写道:“若是他整个的人来见我有困难,那就来一部分也可以。这件事很容易,留下身体,光来人头就行了。”与此同时,科斯洛埃斯二世在位期间穷兵黩武,消耗了帝国大量人力、财力和物力。另外,他贪婪成性,大量聚敛钱财。他任用了一个名叫费路赫扎德的外族追收欠款,老百姓如不能及时补交,便加以重罪,同时夺去财产。他还无情地追缴过去二三十年拖欠的地税,以充实他的财库。其倒行逆施和阴险残酷,激化了王权与军队、贵族的矛盾。

◎描绘了希拉克略的拜占庭军队与科斯洛埃斯二世的萨珊军交战的壁画

这些都造成了帝国的骤然衰落,科斯洛埃斯二世死后的短短4年里(628-632年),萨珊王朝竟更换了12个国王。中央政局的混乱导致各地贵族纷纷割据自立。同时,为了筹集对外战争的军费,萨珊王朝残酷地剥削广大人民,特别是对农民与工商业阶层的剥削尤为厉害。以至于广大人民贫苦不堪,不满情绪日益增长,各地相继爆发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就在局面已经难以收拾的时候,阿拉伯人闯了进来。早在公元604年,贝都因人就在库法南部的祖卡尔战役中打败过萨珊王朝的军队。此战虽小,对阿拉伯人却意义重大。当时,先知穆罕默德听到这一消息时曾说:“这是阿拉伯人第一次占了波斯人的上风。”

先知穆罕默德去世(632年)之后,“四大哈里发”发动了大规模的对外战争。公元637年5月31日或6月1日,6000名阿拉伯士兵在库法以西约100公里的卡迪西亚(Qadisiya)与30000人的萨珊军进行了决战。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一开始,波斯人用象队打头阵,冲散了阿拉伯骑兵,阿拉伯人的步兵也遭到重大损失。后来,阿拉伯人改变战略,派敢死队冲到前面割断大象的鞍带,截瞎大象的眼睛,使骑士们纷纷滚下象背,战象接二连三地倒毙。这时,阿拉伯人的精锐骑兵和披挂铠甲的骆驼拼死冲杀,终于击溃了波斯人的象队。第四天午后,恰似真主佑助,战场上突然狂风大作,尘沙弥漫,使迎风而战的萨珊军队处于被动。阿拉伯军则借风势发起总攻,大败萨珊军,象征萨珊王朝光荣与辉煌的卡维战旗也落入阿拉伯人手中。这面由皮革制成的战旗传说是由拥有魔法的匠人在上古时期制作,雅利安人在神话时期就曾经高举这面大旗与压迫自己的闪族人交战。它被萨珊王朝视为胜利的象征,由5名祆教祭司高举着走在军队最前方用以鼓舞士气,其地位与基督教的“真十字架”别无二致。萨珊王朝历代国王也相信这面大旗会给他们带来好运,每打一次胜仗,就要给它缀上新的珠宝钻石。眼下,卡维战旗落入了敌人之手,对萨珊王朝来说可谓是不祥之兆。相反,阿拉伯人士气大涨,不久就放手进攻美索不达米亚的各个萨珊城市:巴比伦首先投降,泰西封在围城三个月后也被攻破。阿拉伯人在泰西封缴获的战利品达90亿第尔汗 ,每个士兵得到了1.2万第尔汗的犒赏,而萨珊方面则有4万贵族子女被卖为奴隶。

◎《列王记》中描绘的卡迪西亚之战

美索不达米亚是萨珊王朝的心脏。不仅因为王朝的都城在那里,还因为它是丝绸之路的商业贸易中心、帝国的粮仓、国家最大的税收来源地。不言而喻,这块土地的沦陷对萨珊王朝形如致命一击。此后,萨珊王朝兵败如山倒,在阿拉伯军队的步步紧逼之下,末代君主耶兹德格德三世在公元651年逃到了木鹿。因态度傲慢、赏赐菲薄,耶兹德格德三世被原本赶来救援的吐火罗人所逼,死在了一座磨坊之中。萨珊王朝就此灭亡,此时距离阿拉伯人发动大规模入侵,竟然还不到20年。

耶兹德格德三世的儿子俾路斯以疾陵城 为据点展开复国斗争,并通过丝绸之路向唐朝求援。唐廷先后任命卑路斯为波斯都督与“波斯王”,在名义上将唐朝的疆域前所未有地扩张到西亚,但囿于地理上的遥远距离,始终未能派出援兵。公元663年,疾陵城在阿拉伯人的攻势下陷落,俾路斯被迫再次沿丝绸之路逃入唐朝避难,最终定居长安,被授予右武卫将军,后于公元677年在长安去世。萨珊王朝这个伟大帝国就这样悲惨地结束了,直到800多年后,波斯人才复兴起来,挣脱了异族的统治。

阿拉伯帝国:横扫丝路的沙漠风暴

取代萨珊王朝的是阿拉伯人建立的帝国,这是人类史册上最具有戏剧色彩的章节之一。在7世纪30年代,假若有人预言说,在默默无闻的阿拉伯半岛,有一股从未听到过、从未看见过的力量,将在几十年后突然出现,猛攻当时的两大世界强国,成为其中之一的萨珊王朝的继承者,同时夺取另一个帝国——拜占庭最富饶的几个省区,那么他一定会被称为疯子。但随后发生的事情,恰恰如此。先知穆罕默德去世后不久,这个半岛仿佛被施了魔术一般突然变成了英雄的苗圃,而贝都因勇士“圣战”的结果,则是直接将中亚直到地中海的丝绸之路尽数纳入自己的掌握之中。丝绸贸易带来的繁荣以及思想文化的相互交流,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将这个从沙漠崛起的阿拉伯帝国推向了兴盛的顶峰。

萨珊王朝首都所在的两河流域,以及富庶的地中海东岸地区 ,统称“肥沃新月”(Fertile Crescent)地带,这片肥美的土地是人类最早的文明摇篮。早在公元前4000年,苏美尔人就已经在两河流域建立了历史上最早的城市,发明了车轮和历史上最早的文字——楔形文字。闪米特语族(简称“闪族”)的一支于公元前3000年前结束游牧生活,定居于美索不达米亚南部,建立了名为阿卡德的城邦国家,并在公元前23世纪建立了史上最早的帝国。历史上最早的一支印欧民族(雅利安人)赫梯人也在公元前20世纪从小亚细亚高原南下,进入叙利亚地区,他们是西亚地区乃至全球最早进入铁器时代的民族。闪族的另外两个分支——巴比伦人和尚武的亚述人也先后在这片土地建立了霸权,前者为人类留下了一部最早的法典《汉谟拉比法典》和令人向往的“空中花园”的传说,后者则至今顽强地生活在4000年前祖先生活过的土地上。

◎绘有马里卜大坝的也门国徽

相比之下,在“肥沃新月”地带的南边,是世界上最大的半岛——阿拉伯半岛。这一半岛上最为辽阔的景色是一望无垠的大沙漠。这片贫瘠的土地是阿拉伯人的故乡。事实上,在《古兰经》里,阿拉伯人和游牧的贝都因人是同义词。仰赖骆驼和椰枣为生的贝都因人所生活的地方,是地球上最干燥、炎热的地区之一。唯有位于半岛西南部的也门雨量充沛,土地肥沃,古希腊人称之为“幸福的阿拉伯之地”,阿拉伯人则称其为“绿色之地”。公元前750年前后,阿拉伯半岛古代史上最著名的工程——马里卜大坝落成。此坝位于达纳干河上,距马里卜城5000米。它的建成将附近的平原变成了良田,将蛮荒之地变成了阿拉伯半岛的“谷仓”。今天的也门国徽上就绘有马里卜大坝的图案,在也门人民的心目中,马里卜大坝是至高无上的建筑成就。

当连接东西方的丝绸之路开通之后,经由阿拉伯半岛西部连接“肥沃新月”和也门的商道也迅速发展起来。从东方运来的货物用船渡过阿拉伯海之后,通常在也门卸货改走陆路,再由阿拉伯人的骆驼队沿着半岛西岸向北行进。在陆路的北端,商路分为三条支路:一条通往埃及,一条通往叙利亚,一条通往美索不达米亚。到叙利亚的支路,可以直达地中海沿岸港口再登船海运至欧洲各地。而位于南北商队往来要道上的麦加 很快就从“一个没有庄稼的山谷”发展成为重要的商业城市。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发财。公元525年,在拜占庭的怂恿和支持下,埃塞俄比亚出兵7万,跨海征服也门。公元570年,萨珊王朝的军队赶走了埃塞俄比亚人,在也门建立了自己的统治。天灾与人祸不期而遇,大约在公元570年或公元575年,在灌溉农业中起着关键作用的马里卜大坝废毁,原因可能是暴雨或地震,“从此,美丽的花园就只能生长苦果”,迫使5万人离开家园。《古兰经》有一段令人遐想的记载:“赛伯人有了能结硕果的美丽花园,可是这些人随后就背叛真主。为了惩罚这些人,真主就决毁了这座坝。从此,美丽的花园就只能生长苦果。”随着大坝的毁弃,相应的灌溉系统也报废了,阿拉伯人的古代农业文明开始走向崩溃。

萨珊波斯人占领也门时期将欧亚间的商道从红海转移到波斯湾。随着商路的断绝,以商业为主的阿拉伯经济平衡被打破,游牧生活取代了商业和农业。许多靠过境贸易生活的部落平民,愈加贫困。驼夫、搬运夫和以保护商队为业的人,无以为生。绝望的贝都因人开始彼此劫掠度日,就像民谣唱到的那样,“我们以劫掠为职业,劫掠我们的敌人和邻居,倘若无人可供我们劫掠,我们就劫掠自己的兄弟”,阿拉伯半岛顿时陷入混乱。掠夺土地与为血亲复仇所造成的长期灾难性后果,已经达到了极限。恩格斯曾言“阿拉伯南部商业的毁灭”,“是伊斯兰教革命的一个重要因素”。

就在波斯人占领也门的公元570年,穆罕默德诞生了。“穆罕默德在短短的一生中,把向来散漫的阿拉伯人团结起来,使他们成为一个坚强的民族。把一个仅仅是地理上的名称改变成一个有组织的国家,建立了一个伟大的宗教……奠定了一个大国的基础……”

等公元632年先知穆罕默德在麦地那病逝时,伊斯兰教已成为阿拉伯半岛的精神支柱。先知的继承者被称为“哈里发”,意为“代理人、继承人”,是伊斯兰国家政治、宗教和军事的最高统治者。穆罕默德的忠实助手艾卜·伯克尔成了历史上首位哈里发。在正统哈里发时期(632-661年),属于闪族的阿拉伯人开始向半岛之外扩张,历史上称之为“阿拉伯开拓时代”。这也是闪族人历史上的最后一次大规模迁徙。

先知的后继者高举伊斯兰教的旗帜,在“安拉至大”(Allahu akbar)的呐喊声中,踏上征服四邻的征途。宗教热情是“伊斯兰向外扩张的火花”,而经济因素,则“使之成为烈焰”。新兴的伊斯兰教,“为勇武好战的贝都因人指出一条简捷可行、显而易见的途径,可借以发财致富和摆脱危机,这便是掠取新的领土”。阿拉伯人首先将矛头对准了东方的萨珊王朝。人称“安拉之剑”的名将哈立德于公元633年袭击了萨珊王朝在伊拉克边境的前哨重镇希拉(Hira),这次小小的战斗宣告了穆斯林大规模扩张的开始。

紧接着,穆斯林的兵锋转向了拜占庭帝国。在南方阿拉伯人眼里,沙姆 是一块膏腴之地,尤其是叙利亚,那里到处是牛奶和蜂蜜。穆斯林北上征服行动的第一个目标就选定了叙利亚。倒霉的拜占庭皇帝希拉克略刚刚用了6年时间从萨珊王朝手里夺回叙利亚,就要永远地失去这个最为富庶的省份了。

◎拍摄于1940年叙利亚大马士革附近沙漠的贝都因人骆驼骑兵部队

希拉克略大约是在安置夺回来的“真十字架”的时候,得知了穆斯林先头部队已经在死海南端击溃拜占庭派驻巴勒斯坦的军队,他急派其弟率大军赶赴增援,战局转而对穆斯林不利。紧要关头,哈立德率领500多名骆驼骑兵驰援,于公元634年3月从希拉城出发,进行了一次史诗般的沙漠冒险急行军。军队骑着骆驼行军,而作战用的少数马匹,则与骆驼并排前进。骆驼是阿拉伯人能够征服四邻的一个重要因素,因为它能在沙漠中保证军队的机动性。军队的饮水,是用皮袋运输的,而马的饮水,则藏在骆驼的胃里,阿拉伯人沿途宰驼供膳,驼胃里的水就用来供马饮用。

◎著名的阿拉伯弯刀

在仅仅18天的急行军之后,哈立德像神兵天降似的突然在大马士革附近出现,直接包抄到拜占庭军的后方。如此使用马和骑驼的新战术是拜占庭人闻所未闻的。公元635年9月,大马士革在6个月的围攻之后最终陷落,随即成为阿拉伯帝国的首都。相传,在7世纪初的一天,先知穆罕默德曾来到大马士革郊外的一座山上向城中遥望,伫立良久却没有进城。面对随从的疑惑,穆罕默德解释道:“人生只能进入一次天堂,大马士革是人间的天堂,如果我现在进了这个天堂,日后如何进入天上的天堂?”

翌年8月,在约旦河支流的雅穆克(Yarmouk)河谷,大约4万拜占庭军队与2万左右的穆斯林进行了一场决战。这一天,天气炎热,从世界上最酷热的地区,吹来了挟着尘埃的热风。生活在热带沙漠中的贝都因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而对来自凉爽地区的拜占庭军队中的希腊人和亚美尼亚人而言,与地狱无异。

最后,希拉克略的弟弟被打死,拜占庭皇军变成了惊恐万状、只顾逃难的乌合之众。叙利亚的命运已经注定了。“叙利亚!永别了!在敌人看来,这是多么优美的地方啊!”这是希拉克略与拜占庭帝国的告别词。雅穆克战役后,阿拉伯人乘胜向北推进,直达叙利亚的自然边界陶鲁斯山,一路所向披靡,没有碰到重大的抵抗。据说赫姆斯的人民曾说出这样的话:“我们喜欢你们的统治和公道,远远超过长期统治我们的那个政府的压迫和暴虐。”这句话充分表现了叙利亚土著的情感。

把这样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领土,如此轻而易举地夺取过来,这给新兴的伊斯兰势力增加了掌控自身命运的信心,“圣战”变得势不可挡!叙利亚易手之后,穆斯林兵锋直指埃及,拜占庭帝国的要塞逐一陷落,守军要么皈依伊斯兰教,要么作为属民缴纳贡税,要么被武力解决。公元642年,当时仅次于君士坦丁堡的港口城市,“城里有四千座别墅、四千个澡堂、四万个纳人丁税的犹太人、四百个皇家的娱乐场所”的亚历山大港落到了穆斯林手里——前来进攻的阿拉伯军队不超过2万人,而光是亚历山大港就有5万拜占庭军队把守。占拜占庭国家收入(黄金和谷物)三分之一的尼罗河谷遂成为阿拉伯的奶牛。

从叙利亚到马格里布,拜占庭帝国丢掉了半壁江山。相比之下,萨珊王朝的结局更为悲惨。卡迪西亚大战之后,在美索不达米亚,阿拉伯军队的推进势如破竹,处处遇到人民的欢迎。信仰基督教的当地闪族(与阿拉伯人同源)情愿投向伊斯兰教的怀抱也不愿继续服从波斯的祆教统治者。短短十多年内,阿拉伯人以摧枯拉朽之势,囊括了伊朗高原至北非黎波里的广大土地。伊斯兰“圣战”的结果,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庞然大物屹立于世界。随着公元661年,第四任哈里发阿里——穆罕默德的堂弟和女婿在去清真寺做礼拜的途中被一名刺客用毒剑刺死身亡,大贵族穆阿维叶在内乱中夺取政权,自称“安拉的哈里发”,阿拉伯宣告进入帝国时代 。哈里发就此变成了阿拉伯帝国世袭君主的称号。而伊斯兰教历史上最重要的一次分裂也始于此。只承认阿里及其后裔才是先知的合法继承者的少数派称为“什叶派”,而认可四大正统哈里发的多数派则称为“逊尼派”。今天,全世界10%—15%的穆斯林属于什叶派,其中近一半在伊朗。

随着阿拉伯帝国的建立与战争的结束,丝绸之路重又变得空前通畅。哈里发派人在商路上为客商设置宿舍和驿站,还开掘了水井,设立了换马站。在倭马亚王朝时期,商路上的驿站已达到1000个。一时间,无数商队涌向东方,“丝绸之路”上驼铃悠扬。帝国最著名的驿道是横贯中亚的呼罗珊(Khorāsān)大道——即“丝绸之路”的中段。呼罗珊大道向东经布哈拉、撒马尔罕,至今吉尔吉斯共和国境内的奥什,之后再自奥什东南出发,过特列克山隘至我国新疆的喀什,循“丝绸之路”至大唐帝国的京城长安。20世纪60年代,在今西安市西窑头村的一座晚唐墓葬中,出土了3枚阿拉伯金币,其年代分别为公元702年、718年和746年,是阿拉伯半岛与中国通过丝绸之路往来的实物证据。

◎阿拉伯帝国的扩张

阿拔斯王朝(750-1258年)统治时期,阿拉伯文明经历了大约一个世纪左右的黄金时代。阿拔斯王朝的第二任哈里发曼苏尔动用10万工匠,用4年时间和1800万金币,于公元766年在底格里斯河的西岸建起了新都巴格达。他的理由是,“这个东倚底格里斯河、西滨幼发拉底河的岛屿真是天下商业荟萃之地”。在波斯语中,“巴格达”是“天赐花园”的意思。在很短时间内,不同出身、不同信仰的人们纷纷入住巴格达,人口不久就达到了100万,使巴格达成为当时可与唐朝都城长安齐名的国际大都市。而今天的时尚之都巴黎当时仅有5000人口,西方人心中的“永恒之城”罗马的人口也只有3万。今天的人们,还可以从时人的赞叹声中,体会到它的尊荣:“巴格达,世界的中心,地球的中央,独一无二。它的规模最庞大,它的建筑最庄严,它的河流最充盈,它的空气最纯净。看呀,它就在那里,这是个伟大神奇的城市,这里的人们来自世界各地,你会见到各式各样的人。”

巴格达在哈里发时期不但是帝国的政治中心,同时也是经济中心。当时的阿拉伯人创造了辉煌的物质文明,把巴格达建设成为一个惊人的财富中心和具有国际意义的大都会,号称“古代世界的几座最强大的首都”,“一个举世无匹的城市”。巴格达市场上有从中国运来的瓷器、丝绸和麝香,城里甚至有专卖中国货物的市场,以满足人们对中国商品的狂热追求——中国的丝织品仍是当时上层阶级喜爱的时髦之物。市场里有从印度和马来群岛运来的香料、矿物和染料;有从中亚突厥地区运来的红宝石、青金石和织造品;有从斯堪的纳维亚和俄罗斯运来的蜂蜜、黄蜡和毛皮;有从非洲东部运来的象牙和金粉。帝国的各省区用驼队或船舶把本省的物产运到首都:从埃及运来大米、小麦和夏布,从叙利亚运来玻璃、五金和干果,从阿拉伯半岛运来锦缎、红宝石和武器,从波斯运来丝绸、香水和蔬菜。

◎8世纪阿拉伯画家笔下的巴格达

至于地处巴格达以南,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交汇处附近的巴士拉,更是因成为中国货物上溯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中转站,被阿拉伯史家称为“中国商港”。这与巴士拉因河网密布被日后的西方人称为“东方的威尼斯”真是相映成趣。作为中世纪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主要出海口 ,《一千零一夜》中充满了有关巴士拉的故事,辛巴达就是从巴士拉出发周游世界的。成书于8世纪末的《广州通海夷道》详细记录了中国海船从广州起航,穿过马六甲海峡至印度南部,又沿印度南部海岸西上,再沿海岸线西行至波斯湾,航行到位于波斯湾尽头的巴士拉,全程最短时间仅仅只需惊人的89天。

同样,阿拉伯帝国在“丝绸之路”上左右逢源的地理位置使其在文化层面受益匪浅。

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说当年穆斯林从拜占庭手里夺取亚历山大港的时候,哈里发欧麦尔曾下令把亚历山大港图书馆丰富的藏书,供给为数甚多的澡堂做燃料。他的理由是,假如这里的书籍记载着《古兰经》中已有的东西,那么有了《古兰经》就不需要它们;如果记载着《古兰经》中没有的东西,那么它们就是邪恶的。遵照这个逻辑,足足烧了6个月,才把那些图书销毁干净。

中世纪欧洲人对这一传说津津乐道,尽管它与史实相悖。亚历山大港的托勒密大图书馆,远在公元前48年,已被恺撒的罗马军队焚毁。后来建成的姑娘图书馆,约在公元389年,也依照罗马皇帝的法令而被焚毁了。因此,当阿拉伯人征服埃及的时候,亚历山大港已经没有什么重要的图书馆了。

杜撰这个故事的可能是13世纪的巴格达人阿卜杜勒·莱兑弗 ,他的本意或许是为了颂扬穆斯林的早期品质,表明穆斯林不需要基督徒撰写的书籍。但实际上,在古代阿拉伯,传递和保留知识的书本被视为巨大的财富。阿拔斯王朝的前几任哈里发崇尚学问,使巴格达成为当时世界的学术中心。尤其是第七任哈里发麦蒙(813-833年在位)本人就是一位学者,对数学和天文学深感兴趣。他在巴格达建立了一所综合性的学术机构——智慧馆,它由图书馆、科学院和翻译局三部分组成。此外,哈里发麦蒙还曾给出与书稿等重的黄金作为天价报酬。在这里,“世界各地的科学被译成了阿拉伯文,它们获得修饰而深入人心,其文字的优美在人们的血管里川流不息”。

◎建在巴格达的智慧馆

在长达百年的“翻译运动”中,古希腊重要的哲学和自然科学著作,如柏拉图的《理想国》《对话集》,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伦理学》,欧几里得的《几何学原理》,托勒密的《天文集》等,和印度的数字(今天被称为“阿拉伯数字”)、波斯的历史巨著《列王记》从丝绸之路的两端汇集到了巴格达,随后在智慧馆里被译成了阿拉伯文。“在建筑巴格达城后,仅仅75年工夫,阿拉伯学术界就已掌握了亚里士多德主要的哲学著作、新柏拉图派主要的注释、格林医学的绝大部分以及波斯—印度的科学著作。希腊人花了好几百年才发展起来的东西,阿拉伯学者在几十年内,就把它完全消化了。”可以说在中世纪的黑暗中,是伊斯兰世界的星光照亮了地中海世界的科技天空:“阿拉伯人留传下十进位制、代数学的发端、现代的数学和炼金术,基督教的中世纪什么都没留下。”

然而好景不长,阿拉伯人的衰落和他们的兴起同样迅猛。曾几何时,9世纪初的阿拔斯王朝的领土达到1260万平方公里,集中在巴格达哈里发个人手中的权力,比集中在当时活着的任何别人手中的权力都要大。但仅仅过了一百年,哈里发手中的权力,已经缩小到可怜的地步,甚至在他自己的首都里,也很难感觉到他有什么权力。在大西洋到印度河之间的辽阔疆域内,各地总督纷纷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帝国四分五裂,土崩瓦解。这些地方统治者满足于谦逊的“埃米尔”称号,并且假装只是充当巴格达哈里发的代表而已。事实上,一切事情的进展就好像他们是完全独立的。其中的萨曼王朝干脆明确地宣布:“这个王国的诸位国王是波斯国王。”他们的首府布哈拉和他们的主要城市撒马尔罕,作为学问和艺术的中心,几乎使巴格达相形失色。公元945年1月,尊贵的哈里发甚至被拖出巴格达的王宫,游街、饱受嘲讽、眼睛被烙铁挖出。

正是在这个萨曼王朝统治时期,也就是9世纪中叶以后,河中地区(Transoxiana)的大多数居民接受了伊斯兰教。公元940年,在萨曼王朝影响下,喀喇汗王朝(Qara Khanid)皈依伊斯兰教,这是史上首个信仰伊斯兰教的突厥语族政权,开启了此后数百年内陆亚洲“伊斯兰化”与“突厥化”的双重进程。11世纪初,在喀喇汗王朝武力推进下,伊斯兰教进入西域,沿着丝绸之路东传到中国新疆地区的于阗,与此同时,伊斯兰教向东北传到了天山南麓的阿克苏、库车 等地。

◎萨曼王朝

接下来的情况跟昔日罗马帝国类似,在病人气息奄奄、命在旦夕的时候,强盗们明火执仗地打进门来,把帝国的遗产抢得一干二净。1055年,来自中亚的塞尔柱突厥人占领巴格达,并首创了以苏丹为伊斯兰世界最高世俗统治者的制度,“以哈里发的名义发号施令”。从此哈里发为突厥苏丹所控制,失去世俗权力而只作为穆斯林团体的宗教领袖。塞尔柱苏丹们一度看起来会重新统一阿拉伯帝国的版图,其鼎盛时期的版图“论长是从突厥人的国土最边远的城市喀什噶尔到耶路撒冷,论宽是君士坦丁堡到里海”,但它的瓦解甚至比阿拉伯帝国更快。它只是依靠武力松弛地维系着的,一旦挥动宝剑的强壮手臂放松了,组成这个政权的各部分一定纷纷叛离。封建采邑制的恶性膨胀使塞尔柱国家在12世纪初已经分裂为12个大封地。

无独有偶,早在阿拉伯帝国衰落前,历时8年的“安史之乱”(755-763年)爆发,大唐帝国的国势也随之急转直下。为应对国内危局,唐廷的西域驻军东调内地平叛,遂令西北边防陷于空虚。早已虎视眈眈的吐蕃趁机北上,侵占河西走廊与陇右。公元790年,吐蕃军队进一步攻陷孤悬于外的安西、北庭两都护府,迫使唐朝的军政势力永远退出了西域。“丝绸之路”也随着战乱导致的政治版图碎片化而陷于“道路梗绝、网络不通”的困境,连当时的诗人杜甫也在诗中有“乘槎消息断,无处觅张骞”的哀叹。随着大唐与阿拉伯两大帝国的先后衰亡,丝绸之路上“城头变幻大王旗”,此疆彼界、关垒城池使中西交通受阻。在中亚,游牧的钦察人频繁打劫国际商路上的骆驼队,还不时进攻农业绿洲。在东方,唐末五代以来,随着吐蕃的崛起和其对河西走廊的控制,传统的丝路几乎中断。北宋、西夏政权时期,西夏与青唐唃厮啰政权又为争夺河西走廊的控制权,征战不休。西夏崛起后,更是对丝路贸易征收重税,致使商旅萧条,丝路贸易趋向衰落。

蒙古帝国:丝路帝国的极盛时期

丝绸之路上的混乱局面随着13世纪蒙古帝国的崛起宣告终结。

◎成吉思汗画像,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1206年春,在漠北草原斡难河源的大帐前,九尾白旌纛 迎风飘展,草原各部首领正在举行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忽里勒台”,一致同意尊奉铁木真为蒙古大汗,上尊号“成吉思汗”。大蒙古国(Yeke Mongghol Ulus)的建立结束了漠北草原四分五裂混战不休的乱局。东起兴安岭,西至阿尔泰山,南达阴山,北抵“林中百姓”居住地区 的广袤土地成为成吉思汗的疆土。成吉思汗及其“黄金家族”(成吉思汗的后裔)将规模越来越大的战争推向了它的四邻,“这是文明社会所经受的最后一次,也是最激烈的游牧民族的野蛮攻击”。

1212年,蒙古铁骑开始南下。当时中原的主人是女真族建立的金朝,它在铁木真即位的第二年刚刚挫败了南宋的“开禧北伐”,迫使临安朝廷将丞相韩侂胄的首级送至阙下。可是在蒙古人的侵袭下,金朝即刻暴露出外强中干的本质。蒙古大军横扫黄河以北,金人得以自保的仅有11座城池。1215年,金朝京城中都(今北京)在经历了一年的围攻之后终于在蒙古人怒涛般的攻击下陷落。翌年春天,成吉思汗带着大量战利品,包括俘获的工匠,回到了蒙古草原上的大斡儿朵 。此时,这位世界征服者的视线已经转向了西方。

成吉思汗十分重视通商,这是因为蒙古人是典型的草原游牧经济,没有定居于任何城镇,国中衣食俱乏,贸易显得极为重要。成吉思汗曾发布札撒(法令):凡进入他国土内的商人,应一律发给凭照,而值得汗受纳的货物,应连同物主一起遣送给汗。同时,蒙古人还数次派出自己的商队前往西域贸易。1217年,一支由450名穆斯林商人组成的蒙古商队竟被花剌子模(Khwarezmia)军队尽数杀害并抢走了全部的货物。这一事件是引发蒙古西征的导火索。

1219年,成吉思汗亲征花剌子模。西征恰恰是沿着丝绸之路进行的。商路沿途有农业区以及较为连贯的一系列商镇,商队可以得到粮草、水的补给。蒙古军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对消极防守的花剌子模的城市各个击破。

成吉思汗率领的蒙古军队中的主力是骑兵,身穿皮甲的轻骑兵大概占总数的六成,其余是身穿铁制札甲的重骑兵。蒙古军队布阵时通常将部队分为五个分队,前二后三排列,前排是重骑兵,后排是轻骑兵。进攻时,后排的轻骑兵越过前排首先出击,以千人队为单位逐次冲到敌阵附近发射弓箭,然后折返,这样循环往复,连续不断地将敌军笼罩在蒙古人的箭雨之下。等到敌军承受不住弓箭的攒射,阵线散乱时,轻骑兵向两侧撤退,让出空间给重骑兵完成致命一击,同时向敌人两翼迂回包抄。

◎蒙古骑兵复原像

不过,作为蒙古军对手的花剌子模既然能在短期内崛起,从西辽的统治下挣脱出来获得独立(1210年),又向南占据了整个波斯(1217年)与印度河以北的阿富汗土地(1216年),其军队的战斗力自然也不可小觑。身披锁子甲、手持长矛与反曲弓的花剌子模骑兵在当时的伊斯兰世界非常有名。花剌子模士兵使用的环刀更是“轻便而犀利”,当时的汉文史籍记载:“盖回回(指花剌子模)百工技术极精,环刀尤精。”以至于蒙古军俘虏了花剌子模的工匠之后立即开始仿造这种环刀。蒙古骑兵赖以横扫西夏、金的坐骑——蒙古马,在花剌子模骑兵的马匹面前实在相形见绌。蒙古马身材矮小、跑速慢,唯一的优点就是忍耐力强,对环境和食物的要求低,堪称“最接近骆驼的马”。花剌子模军中的战马,正是当年令汉武帝心向往之的大宛“汗血宝马”,这种马身材高大、躯干强壮、负荷量大,在平原作战,远远胜过蒙古马。但是,花剌子模军队的士兵都是一些为饷银而战的雇佣兵,其组织能力、纪律和战斗意志比之成吉思汗用“札撒”训练出来的蒙古战士相差甚远。

1220年3月19日,花剌子模的首都撒马尔罕开城投降。这座人口达50万的大都会,是当时史学家志费尼笔下的“人世间最美的天堂”。可这座由11万精锐部队和20头蒙古人从未见过的战象守卫的坚城,距离蒙古大军围城只过去了短短5天,真正的战斗只经历了1天,便告陷落。蒙古军从撒马尔罕的居民里挑出3万熟练的手工匠,将他们送回遥远的蒙古高原分配给成吉思汗的儿子们和亲属们做奴隶。全民皆兵的蒙古帝国需要这些手工匠为汗国制造白纸、锦缎、丝织品、马具、铜锅、银杯、剪刀、针、武器、弓弦、箭筒和其他种种贵重物品。那些“幸免于”背井离乡的年轻人的命运其实更加悲惨,他们被蒙古军拉去修工事、服劳役,最后被当作“签军”,强迫冲在攻打同胞的第一线,充当炮灰。按照当时另一部史学名著,拉施特的《史集》的说法,被编入“签军”的人活命的不多。

◎蒙古军队

在全体居民中,只有伊斯兰教长老、《古兰经》保管者、伊斯兰教法官和他们的5万家属在缴纳了高达20万第纳尔的赎金后,才被允许回到撒马尔罕城里居住。他们只能住在城市内一个小角落,昔日繁华的“天堂之城”已经不复存在。当“长春真人”丘处机数年后西行路过此处时,他发现该城的人口只及战前的四分之一。

◎1229年,窝阔台在忽里勒台大会中被察合台、拖雷等宗王和大臣推举为大蒙古国皇 帝,管理整个蒙古帝国

撒马尔罕破城之后,蒙古军紧接着开始进攻花剌子模的故都玉龙杰赤(Urganch)。这座孤城没有重兵把守,城防也不及撒马尔罕,却抗击蒙古军长达一年时间,令成吉思汗的两个儿子——术赤和察合台束手无策。城外的蒙古军尸积如山,直到窝阔台带兵增援之后,才在1221年4月攻克玉龙杰赤。为了泄愤,蒙古军屠城仍觉不满,最后竟掘开河堤,以阿姆河水淹没该城。历时7年的蒙古第一次西征彻底消灭了花剌子模这个刚刚兴起的中亚强国。多年以后,蒙古铁蹄下的幸存者仍然心有余悸:“(蒙古军)来了,挖地掘宝、纵火焚烧、杀人、抢掠,然后离去了……”

成吉思汗去世(1227年)后,他的遗产——庞大的蒙古帝国被分给了他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孙子 。长子术赤一系按照当时蒙古人的习惯,应当保留离父亲驻跸地最远的领地,因此获得了额尔齐斯河以西的草原——“蒙古马蹄子所踏到的最远的土地”;次子察合台分到了原西辽帝国的故土;窝阔台虽然成为蒙古帝国的新任大汗,属于他的家族领地却只有巴尔喀什湖以东和额尔齐斯河上游的乃蛮旧地;反倒是拖雷,按照蒙古人“幼子守产”的习俗 ,继承了以蒙古帝国发源地鄂嫩河上游与克鲁伦河上游为中心的蒙古本土。在成吉思汗留下的12.9万户蒙古军队的分配上,拖雷亦独占10.1万户,而其他三支都只获得4000户。帝国的其余草原领地和军队则分给了成吉思汗的几个弟弟,而被蒙古大军征服的农耕地带——中原汉地与中亚的“河中”地区则被视为“黄金家族”的共同财产由大汗窝阔台置官管理。

“黄金家族”的征服者们并未停下他们的脚步。1235年春,蒙古联合南宋灭金后,窝阔台汗发动了第二次大规模西征。这支西征军以各系宗王、大臣的长子领兵出征,故第二次西征又被称作“长子西征”,其统帅为成吉思汗的孙子拔都。西征大军如狂飙一样横扫东欧大地,其游骑直至维也纳城附近,直到窝阔台汗去世(1241年)的消息传来才停止前进。对240年(1240-1480年)的蒙古统治(即“鞑靼桎梏”)充满憎恶的俄国学者毫不犹豫地谴责道:“成吉思汗及其子孙为首的蒙古封建主,在差不多七十年的时间里,血洗了亚欧国家。前所未有的灾难落到了被征服国家人民群众的身上,征服破坏了他们的城市,践踏了他们的田野,消灭了他们的生产力和文化。”

◎蒙古军队攻陷巴格达

1251年,经过激烈的内部争斗,大蒙古国汗统从窝阔台系转到了拖雷系的蒙哥汗手中。与前几任大汗一样,成吉思汗的孙子蒙哥同样抱有“让自己的每个弟兄去开拓边疆,去完全征服边地”的雄心,遂在成吉思汗系诸王所部军队中,每十人中抽出两人组成10万大军,由成吉思汗的另一个孙子,其弟旭烈兀统帅进行了第三次西征。值得一提的是,就在这一次西征中,蒙古大军消灭了猖獗两百年之久的恐怖主义集团——以暗杀为业的“山中老人” 。这个胆大妄为的教派竟然挑选400名最优秀的杀手前去蒙古草原刺杀蒙哥汗。

最终在1258年,蒙古人将已经名存实亡的阿拔斯王朝及其哈里发的残骸送进了坟墓。“世界王子”旭烈兀率领的西征大军在围攻6天后攻克巴格达,真正的哈里发帝国的历史,也就结束了。按照那个时代蒙古人的习惯,足足7天,这群阿拉伯人眼里的野蛮人烧毁了城里所有的清真寺,拆毁了主要的建筑物,抢掠了城中象征权力的宝物,将巴格达彻底地摧毁。“他们像一群饥饿的猎鹰席卷了整个城市,”波斯的历史学家写道,“或像狂怒的狼群袭击绵羊一样,置准则、颜面于不顾,残忍地杀戮,并将这种恐惧传播开去。”

在哈里发的命令下,全城居民外出缴下武器。“解除了武装的居民成群地来到,在蒙古人的手中他们即刻被屠杀了”,遇难的人数估计达到80万之多。阿拔斯王朝的末代哈里发穆斯塔欣也依照蒙古人对尊贵者的处决方式,裹在一张毛毯里用马践踏,“不见血而死”。他的一个亲属幸运地逃到了开罗,被那里的马穆鲁克王朝尊为“哈里发”。但他和他的后代只不过是个傀儡,像俘虏一样被囚于堡垒之中。他唯一的作用是每当新王上台时,被拥戴出来作为伊斯兰教的领袖,为新王举行隆重的即位典礼,史称“影子哈里发”。

◎1300年左右的亚洲及大蒙古国和帖木儿帝国

“如果说1241年大汗窝阔台的死拯救了基督教欧洲,那么1259年大汗蒙哥的死则拯救了穆斯林亚洲”。此时的旭烈兀已占领了全部叙利亚,蒙古军队的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西征,以大蒙古国控制了从中国到西亚、从印度到地中海的重要商道宣告结束。

蒙古帝国把远东和近东的文明国家置于一个民族、一个王朝的统治之下,实现了被后来西方学者所说的“蒙古(统治下的)和平”(Pax Mongolia),当时的西方人甚至惊呼,“蒙古不是一个国家,蒙古就是整个世界”。在阿拉伯帝国与大唐帝国衰败后数百年来时断时续的东西方交通,在“蒙古和平”时期已经畅通无阻。此时的丝绸之路北穿今天的南俄罗斯,南贯波斯,其中有一条从中亚细亚沿天山北麓直通和林 ,再从那里通到大都(今北京);另一条从西伯利亚南部沿萨彦岭北麓直通和林与大都,当然还有从中原经河西走廊直通中亚的传统商道。商队在旅途中所花费的时间由于道路条件良好而被大大缩短,在当时以牛车、马车为交通工具的条件下,从克里米亚半岛到大都不过五六个月的行程。

顺着丝绸之路,蒙古统治者“在国土上遍设驿站,给每所驿站的费用和供应做好安排,配给一定数量的人和兽,以及食物、饮料等必需品”。每个驿站之间的距离,一般情况下大体上是当时交通工具一天左右的路程,即30-50千米。驿站所提供的交通工具也因地区不同有异,从马车、牛车、驴车、骆驼车、船,一直到狗拉爬犁。当局从当地征收的半数钱物都被用来维持驿站运行,“用于支付强征的签军、驿站和使臣的开销”,这其中包括经营驿站本身的费用,如粮食、交通工具、牲畜等,以及提供给过往的使臣、官员、宗王、商人等的食宿之费。

蒙古帝国精心维护的驿站系统是商人的福音。在14世纪出版的一本商业手册《通商指南》中,佛罗伦萨商人佩戈洛蒂(Pegolotti)强调,通往中国的道路“无论是在白天还是在夜晚,都是非常安全的”。即使稍有危险的路段,“若结队至60人同行,即当最危之际,亦与居家无异”。蒙古当局还颁发了一种具有护照和信用卡功能的原始证件,即所谓的“牌符”。这是一块比手掌大的金牌、银牌或木牌,它用一根链条穿着,戴在脖子上或系在衣服上。牌符的持有者可以在帝国全境平安旅行,“适千里者如在户庭,之万里者,如出邻家”。

中亚地区的丝路重镇虽然大都在蒙古西征时经历了兵燹之灾,但是它们中的大多数随后就因大规模的东西方贸易活动而重新恢复。到了1259-1260年,即成吉思汗西征40年后,“这些州县在某些方面已达到原来繁荣昌盛的水平,而在另一些方面很接近原来的水平”。比如被蒙古人蹂躏的中亚最著名的商业重镇玉龙杰赤,在佩戈洛蒂的《通商指南》中,这里已经重又成为东西方贸易的枢纽,“商务繁盛,货到即可销出”。在当时的摩洛哥穆斯林学者、大旅行家伊本·白图泰看来,玉龙杰赤是“最宽阔、最雄伟、最美丽、最庞大的城市。市场建筑雅致,街道宽敞,房舍鳞次,真是美不胜收,该城人口之多宛如潮涌”。

在西亚,随着1258年巴格达为旭烈兀所攻陷并降为伊利汗国的一个边疆省区,这座“天赐花园”失去了昔日的显赫地位。为了躲避侵略者的蹂躏,著名的诗人、思想家、神学家、建筑师和医师成群结队地离开了巴格达,去往蒙古帝国之外的开罗,后者遂变成了伊斯兰世界的宗教中心和文化中心。取代巴格达商业地位的是阿塞拜疆地区的大不里士(今属伊朗)。这个伊利汗国的首都处于西至小亚细亚、北达南俄罗斯的交通要道上,它开始作为一个国际大都会而异常繁荣起来。马可·波罗声称,这里“位置适中,是商业枢纽,所以印度、巴格达、摩苏尔、克雷默索和欧洲等地的商人,云集在这里进行贸易,吞吐量很大,城中珠宝的货源十分充足,可供各地商人前来采购”。意大利商人在这里可以轻松地获得伊朗和中国的织物、东印度群岛的香料。“大不里士夺走了波斯湾所有的香料贸易,这些香料现在直接运到大不里士而不是巴格达、巴士拉及其他古代贸易中心。”

蒙古帝国时代的丝绸之路出现了一条新的路线,它从黑海沿岸、克里米亚半岛附近的亚速起始,向东越过伏尔加河,横穿钦察草原,或者转向东南进入中亚。“在金帐(钦察)汗国整个存在时期,亚洲是从基辅城的南郊开始的。”这条连接欧亚的商路在钦察汗国境内,黑海的港口与蒙古统治下的东亚市场相连,草原地区或北部森林地区出产的粮食、牛马、奴隶、皮毛、木材和鱼虾,以及中国或中亚生产的奢侈品,如丝绸(包括生丝)和瓷器,都是由船只或商队运送到拜占庭、埃及、叙利亚和意大利等地的。作为交换,珍宝、贵金属、香水、水果以及非洲牲畜等也源源不断地运往中亚和中国。

与大不里士一样,钦察汗国的首都萨莱也从空前繁荣的国际贸易中受益匪浅。伊本·白图泰曾记述:“萨莱城是最美的城市之一,它建在平原上,规模特别大,人口众多,市场壮观,街道宽阔。”“这个城规模特别大,到处都有漂亮的市场,宽阔的街道,大量的清真寺。这里的丝织品大部分是从中国运来的,从匈牙利、俄罗斯甚至意大利来的商人用不着到中国去买中国丝织品,他们可以在这里买到它。”

不过,“蒙古和平”好景不长。1260年6月,埃及马穆鲁克王朝的军队在阿音札鲁特战役中重创蒙古军,俘杀主将怯的不花,收复叙利亚地区,这标志着蒙古军向西扩张的结束,蒙古铁蹄最终没能踏上非洲的土地。对此奇耻大辱,旭烈兀已经无暇顾及,因为另一个蒙古国家——术赤一系的钦察汗国大汗别儿哥(拔都的弟弟)已公然向他索要阿塞拜疆的土地。

◎旭烈兀,成吉思汗的孙子和伊利汗国的 创始人。图片摘自中世纪的波斯手稿

可是,大不里士所在的阿塞拜疆是伊利汗国的心脏,旭烈兀也相当重视阿塞拜疆的出色牧场。在这方面,蒙古人特别喜爱库腊河下游驻冬的木甘草原,以及适于夏天放牧的覆盖着丰美青草的哈剌塔黑的山坡。另外,旭烈兀及其后裔对阿塞拜疆各城镇中享有盛名的手工业,尤其是纺织业,非常重视。旭烈兀原本对他的这位堂兄当年为蒙哥大汗效力时,经常派遣急使向自己发号施令已经很不满,如今干脆撕破脸皮,“虽说他是兄长,但他毫不谦逊,而且对我威胁强迫,那我就再也不尊重他了!”“黄金家族”第三代之间的亲情在利益面前已经荡然无存。1262年,双方为争夺阿塞拜疆的地盘兵戎相见。成吉思汗的子孙相互厮杀,商业往来亦遭受池鱼之殃。战后,旭烈兀将境内“别儿哥宗王们的商人全部处死,并将他们的全部财产没收,送入国库……别儿哥为报复起见,也反过来杀戮旭烈兀汗国的商人,并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他们”。这是不祥之兆。没有持续的和平,丝绸之路就将失去从蒙古统治下得到的最大益处。

13世纪后期,以忽必烈的堂弟海都(1235-1301年)为首的窝阔台、察合台汗国诸王起兵反抗忽必烈统治的元朝。1269年春天,海都在塔拉斯主持召开了有中亚各蒙古亲王参加的忽里勒台大会。在这次大会上,海都被承认为宗主。与会者宣誓保持蒙古游牧生活传统,企图重建一个纯粹的、坚持游牧传统的草原帝国。

海都与元朝的战争使丝绸之路上的各城镇再次饱受战乱之苦。欧洲、西亚与东亚之间的贸易往来,一度回到了先前时断时续的状态,以至于马可·波罗护送阔阔出公主一行前往伊利汗国不得不改走海路。1305年,西欧传教士约翰·科尔维诺在写于大都的信中也哀叹东西方海陆交通艰险,“至于前来的道路……由于战争之故,长期以来,陆路已不安全,我没有接到罗马教廷、我们的小教友会和西方国家的消息,已有12年了”。

海都死后,各蒙古国家对相互厮杀感到厌倦,遂在共奉元朝皇帝为蒙古帝国共主的条件下彼此约和。1305年,伊利汗完者都在给法国国王腓力四世的信里吹嘘:“成吉思汗的后裔已停止争斗,帝国如同过去一样,从中国到里海连为一体。”但这只是回光返照,进入14世纪中期后,“大蒙古国”彻底瓦解,丝绸之路上的政治版图重又变得支离破碎。1346年,战乱不休的察合台汗国分裂为东西两部;1353年,最后一个伊利汗图格帖木儿被起义军杀死,早已四分五裂的伊利汗国宣告彻底灭亡;1368年,北伐的明军攻克大都,元顺帝出逃塞北;1380年,钦察汗国军队在库里科沃战败,莫斯科公国迈出挣脱“鞑靼桎梏”的决定性步伐……走出草原的蒙古人仅仅用了几十年时间就征服了大半个文明世界,它瓦解的速度却也同样迅速。征服南宋以后还不到100年,除了钦察汗国仍在南俄草原挣扎了一个世纪以外,蒙古人的统治几乎又缩回到了蒙古草原。

可是,推翻元朝的大明王朝并没有恢复汉唐盛世时对西域的控制,敦煌在很大程度上被废弃,中原政权的势力范围日益萎缩,最后退缩至长城以内、嘉峪关以东。而元朝的残余力量回到漠北(北元/鞑靼),天山南北则为东察合台汗国的领土,它们均与明朝敌对。这使中国与西方的陆地通道重新阻塞,往来商队日趋稀少,丝绸之路的黄金时代已然逝去。

帖木儿帝国:丝绸之路最后的余晖

14世纪晚期,突然崛起的帖木儿帝国为丝绸之路带来了最后一缕余晖。帖木儿 ,1336年出生于中亚河中地区一个信奉伊斯兰教的突厥化蒙古贵族家庭,由于他日后迎娶了一位察合台宗王的女儿而成为“黄金家族”的女婿,因此在汉文史籍上被称为“驸马帖木儿”。他的右腿在早年的战斗中受伤致残,“跛子”的外号由此而来。曾经是西察合台汗国大臣的帖木儿,在自己羽翼丰满之后,便杀死了大汗,“在诸王子与埃米尔的跪拜前佩上了帝王的腰带”,自立为大埃米尔,创立了在历史上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帝国,时年34岁(1370年)。出于策略方面的考虑,在名义上,帖木儿仍然拥戴察合台后裔为汗,只不过“这些汗一般说来都成了撒麻耳干(撒马尔罕)之囚”。

◎帖木儿的画像

夺取西察合台汗国的政权以后,帖木儿迅速统一了四分五裂的中亚地区。但他的野心远远不止于此,帖木儿经常重复这样的诗句:“就像天上存在一位上帝那样,地上应该有一位皇帝,整个世界只应该有一个皇帝。”他的战旗上绘有三个圆圈,意思是要占有世界四分之三的土地。

帖木儿帝国的军队组织结构与同时代的其他伊斯兰国家相差较大,反倒是沿袭了成吉思汗式的动员机制。但逢兴兵,游牧的牧民便前来应征,每个士兵随身携带一年的粮食和其他储备,还须携带四种武器——一弓、三十支箭、箭筒和盾。每两名士兵必须备一匹马(良种马),每十名士兵必须带帐幕一个、锹二把、锄一把、镰一把、锯一把、斧一柄、锥一个、针一百根、结实的皮子一张、锅一个。随后按照“百人为最小单位,置百人长,千人及万人之上,皆置有千人长及万人长”的结构迅速组成了一支大军。

◎帖木儿军队征战图

这支军队善于忍饥耐寒,无需面包,只以肉、乳果腹,不得已时食用称为“阿伊兰”的乳酪就可以维持生命,因此耐得住长时间的苦战,又由于两百年来长期处于战争状态,士兵们都是天生的职业军人。往往队伍不必先行指挥,在鼓和喇叭传出命令之前他们即能猜出要做什么。

在二十余年几乎不间断的征战中,帖木儿显示出了卓越的军事才能。他的帝国版图大体整合了原蒙古四大汗国中的两个:(西)察合台汗国与伊利汗国。当时还存在的另一个蒙古帝国——钦察汗国也被帖木儿打得一败涂地,甚至连成吉思汗都未曾涉足的土地——印度也难逃“跛子”的铁骑蹂躏。1398年,帖木儿挥师入侵德里苏丹国,“像蝗群一样袭击了许多城市”,更以3万骑兵俘虏敌军10万,将繁华一时的德里化为一片废墟。至此,帖木儿帝国西至黑海同两河流域,东接中国新疆和印度,北抵咸海、里海与高加索山脉,南及阿拉伯海及波斯湾,可谓盛极一时。

帖木儿的征战有一个明确的战略目标:复兴丝绸之路,并使他的都城撒马尔罕成为世界贸易中心。他在给法国国王的信里写道:“世界因为商人才能繁荣。”为了这个目标,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在战乱中被破坏的驿站系统得到恢复。“帖木儿最注重者为迅速”,他在自己的国土内重整驿道、驿站,“各驿站间之距离,皆按一日程或半日程而建。大站之内,常备马百余匹”。对于在帝国境内为非作歹的强盗,帖木儿无情地施以铁腕。1386年,他在进攻阿塞拜疆途中,惩罚了那些袭击过往商旅的卢里斯坦山民。“这些打劫商旅的大部分盗贼被俘获,他诏令将他们通通从山巅摔到山脚。”这使帕米尔山脉以西的丝绸之路上的商业往来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

为了使都城撒马尔罕成为世界贸易中心,他还做了第二件事情,即在丝绸之路上,用征伐毁坏了城市之后没有再建立任何东西。波斯和中亚的许多地方如同上个世纪蒙古人入侵时一样,再一次受到了严重破坏。多灾多难的玉龙杰赤又在1379年被帖木儿攻陷后变成了废墟,帖木儿还下令将该城夷为平地,并在地面上播种大麦,居民则带往撒马尔罕。在呼罗珊,帖木儿下令用泥和砖将2000多名俘虏一个压一个地活砌成城墙。更不幸的还要数锡斯坦,1384年,这个繁荣了几千年的膏腴绿洲因反叛帖木儿遭受了灭顶之灾。城镇被夷为平地,居民被杀戮殆尽,连乡村也未能幸免,灌溉系统被毁坏,水井被填塞放毒。帖木儿的意图是要从地面上彻底将其抹去——结果使这里从繁荣的绿洲变成了荒凉的沙漠,至今未能复原。1395年,帖木儿的军队还彻底破坏了钦察汗国的京都萨莱,数百年后考古学者在这里寻到的无头、无手和无脚的骨骼,足以说明帖木儿在这次屠杀中的残暴行为。在城市焚烧的时候,萨莱的残存者在严寒的冬天“像羊群似地在军前驱走”。一位威尼斯人康塔林尼在1476年曾来到阿斯塔拉罕 。尽管距离帖木儿毁灭萨莱已经过去接近一个世纪,他仍然指出,当他在阿斯塔拉罕时房屋尽是些土坯房,以前这里曾有过的高大建筑物,如今只留下一片废墟。由于这些城市的被破坏,“地中海和亚洲之间的全部贸易三十年间只能通过帖木儿控制下的伊朗、布哈拉和撒马尔罕的商路进行”。丝绸之路上的巨额商业税,成了帖木儿帝国源源不绝的重要财源。

◎在撒马尔 罕旅店歇脚的商旅

“按照帖木儿的计划,撒马尔罕要成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城市。他的想法可由撒马尔罕周围建有一系列冠以伊斯兰世界主要城市名字的村庄看出:巴格达、大马士革、密斯(开罗)、设拉子和苏丹尼亚”。为了新建撒马尔罕,帖木儿不惜采用种种手段,招揽商人前来贸易,并从所征服的城市中,“选拔最良善、最有才干及有巧艺之工匠,送来此间”。各地的珠宝商、丝织工匠、弓矢匠、战车制造家、造枪匠、镂金匠、建筑师及制琉璃、瓷器的陶工等手工艺人都被送往该城。来自各处的技工、匠师数目超过15万以上。所以“此都中凡百行业,皆无缺乏专门技工之感”。首都之外,繁盛的村落中,也有“帖木儿从所征服之各地,移来人民,充实其间”。

1403年5月,卡斯蒂利亚国王的使节克拉维约(Clavijo)就曾经丝绸之路于1404年9月抵达撒马尔罕觐见帖木儿。他所见到的河中名城撒马尔罕是当时丝绸之路几条大道的辐辏之地,通往波斯、两河流域、阿富汗、印度、天山地区以及钦察草原等地都十分方便。克拉维约发现,撒马尔罕是世界各地特产商品的集散中心,有些珍奇货物在地中海城市是见不到的。

这位帖木儿还要进一步掌控丝绸之路的东西两端。此时丝路最西段的南北两端,分别由埃及马穆鲁克王朝和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所控制。虽然一个世纪以前马穆鲁克骑兵曾经在巴勒斯坦击败过当时所向披靡的蒙古西征军,止住了蒙古人往非洲扩张的脚步,可是帖木儿却在一年之内就把埃及人痛击两次。1400年12月,帖木儿大军攻克大马士革,马穆鲁克苏丹被迫屈服,向帖木儿称藩。

剩下的还有奥斯曼帝国。此时的奥斯曼帝国统治着从多瑙河到雅典的几乎整个巴尔干半岛,并从海陆两路封锁了拜占庭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这座千年古都已然岌岌可危。在欧洲扩张的同时,人称“雷霆”的苏丹巴耶塞特一世也没有忘记在奥斯曼帝国的发祥之地——小亚细亚开疆拓土。在吞并了一个又一个突厥公国之后,奥斯曼帝国终于在安纳托利亚东部迎面遇上了帖木儿帝国的扩张浪潮。1394年,帖木儿派兵首次入侵小亚细亚,并以伊利汗国继承者的身份对整个小亚细亚半岛提出了宗主权的要求。

与帖木儿一样,巴耶塞特一世也怀有“把整个中东的全部穆斯林土地纳入治下”的梦想,双方发生冲突只是时间问题。点燃大战导火索的是小亚细亚半岛东部城邦埃尔津詹(Erzincan)。这座亚美尼亚人的城市位于幼发拉底河上游、卡拉苏河北岸傍河的山间谷地。谷地两边山峰险峻,峰顶白雪皑皑,而谷地里却毫无雪迹。谷地上散布着葡萄园与肥沃的麦田。埃尔津詹城人口稠密,街道繁多,但其最大价值尚不在于此,而在于城角一座名叫凯玛赫的城堡,它地势险要,扼守着通过卡拉苏河河谷地的东西向交通要道。商人们通常从黑海东南岸的特拉比松登陆,途经丝绸之路前往中国,而凯玛赫城堡正是这条商路的必经之地。来往商队带来的大笔财富,使其早已被热衷于通过扩张掠取财富的帖木儿视为囊中物。于是他抢先下手,把埃尔津詹变成了自己的傀儡,并把凯玛赫城堡赐给了手下一位察合台宗王作为封地。这是同样觊觎商路利益的巴耶塞特一世所不能容忍的,“雷霆”早已将凯玛赫城堡视为禁脔,岂容他人染指,遂遣使埃尔津詹城主,要求他交出凯玛赫城堡。

◎帖木儿帝国

帖木儿闻讯之后去信警告巴耶塞特一世断绝此念,因为“埃尔津詹已列入(帖木儿)帝国保护,一切对其之要求都不能承认”,“像你这样小的王子能和我们较量么?”“雷霆”接到来信后勃然大怒,扬言“帖木儿诚属狂妄至极……任何人胆敢出面阻挠,不惜兵戎相见”,威胁帖木儿如不就范,“将来定将其俘获,列入奴隶之中,加以侮辱”。口水战打到如此地步,也只有让刀剑去辩论了。

1402年6月,“跛子”的铁骑侵入奥斯曼帝国,集结在锡瓦斯平原。为了炫耀武力,帖木儿组织了盛大的阅兵——“一定数量的骑兵手持红旗,他们的护胸、马鞍、鞍垫、箭筒、皮带、长矛、盾牌和战棍都是红色。另外还有黄色和白色的军团,以及身着锁子铠甲的军团和穿着护胸铁甲的军团”。可说是衣甲鲜明,兵强马壮。

得知帖木儿大举入侵的消息之后,巴耶塞特一世放弃了对君士坦丁堡的围困,集中兵力对付“那头名叫帖木儿的贪狗”。为阻止帖木儿通过锡瓦斯西北塔黑特(Tuqat)附近的峡道谷地进入安纳托里亚腹地,“雷霆”率军全速东进以阻击敌军。在战前的军事会议上,巴耶塞特一世拒绝采纳在安卡拉附近水源充足的营地以逸待劳、静候帖木儿的良策,而只在那里留下了一支人数不多的守备部队,守卫着储存许多武器及军需品的安卡拉城。自己则率主力继续东进,计划将其以步卒为主的部队隐匿在塔黑特茂密的丛林中,并指望在当地突厥部落的援助下,一举全歼帖木儿的军队。

所谓“上兵伐谋”,帖木儿用兵诡诈,在侦悉了奥斯曼帝国部队的动向后,迅速离开锡瓦斯,避实就虚,非但未向塔黑特挺进,反而向安纳托里亚南部群山转移。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先前被“雷霆”废黜的小亚细亚诸突厥小国的王公,由于未能在奥斯曼宫廷谋得任何官职与益处,纷纷投奔帖木儿。此刻,为了借助帖木儿实现复国的愿望,这些“带路党”正在全力以赴地为帖木儿引路开道,提供当地的各种情报,于是出现了战争史上的奇观——虽然理论上是在奥斯曼帝国的土地上作战,帖木儿却仿佛是在本土一般对地理情况轻车熟路。

当巴耶塞特一世在进军塔黑特途中忽然闻悉帖木儿移师转向率军南去,误以为帖木儿进入山林是在畏敌逃避,不敢迎战,遂下令将其大部分军队分散在山间围剿敌军,准备在帖木儿未抵安卡拉之前在山间将其歼灭。帖木儿在得到“雷霆”中计、安卡拉守备空虚的情报之后,立即率军从隐藏的山林中出击,迅速兵临安卡拉城下,并占据了安卡拉东部与东北地区原先奥斯曼军队的兵营。掌握战场主动权的帖木儿只以小部分部队切断安卡拉城的汲道并加以围困,主力部队则悠闲地去安卡拉的南部与西部的草原上秣马休整,以逸待劳,静候“雷霆”的到来。

惊悉帖木儿已经兵临安卡拉城下,巴耶塞特一世慌忙星夜回师驰援安卡拉。1402年7月28日早晨6点,两军布阵完毕,史诗般的安卡拉大战一触即发。

帖木儿军全为骑兵,人数近15万之众,分为重骑兵和轻骑兵。帖木儿一反常规,将主力配置于两翼,并留有预备队。此外,帖木儿还在阵前布置了一种秘密武器——36头战象。

◎安卡拉之战

地中海世界原本对战象并不陌生,早在汉尼拔时代,翻越阿尔卑斯山侵入罗马的迦太基远征军中就有战象的身影。不过自从唯一一种能被驯化的非洲象(北非亚种)在10世纪左右灭绝后,战象已经在中东的战场上绝迹数百年之久。但帖木儿在早先远征印度的军事行动中俘获了德里苏丹国军队的战象,此刻昔日的“战利品”变成了帖木儿的“大杀器”。这些战象身着好似节日盛装一样的披挂,皮肤被漆成红色、绿色或其他颜色。象背上有一座小木堡,木堡用丝绸覆盖,其四个角各插有一面旗帜,木堡里面载有5-6名战士,象颈上还骑着一名操控战象的人。战象被削短的象牙上牢牢绑着两把大刀一样的刃器,它们被训练成通过一系列的小跳和急步调整阵型,使之始终保持在并排位置反复向敌阵冲杀。

决战前夜,帖木儿遣使下达了一份口气十分傲慢的战书,警告巴耶塞特一世,“最好避开我霹雳一样的打击,不然的话……你只不过是一只扑火的飞蛾!”“雷霆”也不示弱,在回信中反唇相讥:“你的军团确实庞大,但是要想对付我那英勇无敌的耶尼切里军团,你们鞑靼人不过像个草棍儿,不堪一击。”有意思的是,面对同样是突厥文化背景出身并有深厚波斯文学素养的对手,巴耶塞特一世居然使用了当时欧洲人对蒙古—突厥人(有时候也包括奥斯曼土耳其自己)的蔑称“鞑靼人”,足见其对帖木儿的切齿痛恨。

虽然“雷霆”麾下的奥斯曼军队不足9万,在人数上处于劣势,但巴耶塞特一世信心十足倒也不是空穴来风。他的军队分成三部分:由附庸塞尔维亚国王斯蒂芬·拉扎列维奇率领的2万塞尔维亚骑兵部署在左翼;由前不久被征服的小亚细亚半岛各突厥小国军队组成右翼;由苏丹巴耶塞特一世亲自率领的军队作为中路主力。

而中路主力也由几部分组成。首先是其寄予厚望的“新军”——耶尼切里军团(Janissary)。这是帝国唯一拿军饷的步兵部队,兵源是从被征服的巴尔干各地基督徒中挑选的7-12岁男孩,即著名的“血供”。经过长达十余年的严格军事训练和宗教培养,他们最终被塑造成蛮勇无情的高效杀人机器,进入耶尼切里军团服役。由于同旧有奥斯曼军队的招募训练体制完全不同,耶尼切里军团因此被称为“新军”。他们头戴醒目的白色尖顶帽,身着覆盖到大腿的锁子甲,装备有弯刀、长矛和弓箭。奥斯曼帝国早期的苏丹们几乎是习惯性地从耶尼切里军团中挑选各级官员。统计表明,在14、15和16世纪,三分之二的奥斯曼帝国“大维齐”(宰相)来自这些基督教奴隶们。正是这些锦绣前程吸引着原本的基督徒前仆后继地战斗到最后一刻。

与作为近卫步兵的耶尼切里军团相对应的是被称为“波尔特西帕希”(Sipahis of the Porte)的近卫骑兵。它实际上是苏丹的私人卫队,其成员主要是从耶尼切里军团中挑选出来的身经百战的老兵。兵种基本上完全是锁甲重骑兵,主要使用弓箭、弯刀、短剑、长矛和战斧。

波尔特西帕希骑兵和耶尼切里军团一起组成了“雷霆”手中的王牌,但是在安卡拉战场上,这两支精英部队总计不过万人。奥斯曼军队的真正骨干是被称为“西帕希”(Spahis)的骑兵,这是一支类似欧洲中世纪骑士的部队。与依靠苏丹开出的薪俸生活的波尔特西帕希不同,西帕希从苏丹那里得到采邑(但不能传给后代),战时则自备军械马匹为苏丹效力疆场,因此又被称为“封建骑兵”。西帕希包括突厥传统的使用弓箭的轻骑兵,以及身披锁子甲、使用长矛,连战马亦有漂亮的马衣披挂的重骑兵。

◎奥斯曼帝国的西帕希骑兵

此外,在奥斯曼军队的最前方,布置着数万被称为“阿札布”(Azaps)的步兵。他们是从安纳托利亚各地征召而来的土耳其人,战时获取报酬,战后即可自由离去,其使用的武器五花八门,从弓箭到弯刀皆有。他们实际上是中路主力中战斗力最弱的部分。“雷霆”的战术由此可见一斑:这些杂牌军的作用就是消耗敌军的有生力量,当对方在混战中受到损失并且次序陷入混乱的时候,再投入第二线严阵以待的主力骑兵发起反攻从而决定胜局。耶尼切里军团则被布置在普通阿札布步兵方阵中,而不是和近卫骑兵待在一起。其原因也非常简单,面对帖木儿这样的强敌,如果没有训练有素的耶尼切里军团在旁压阵并充当“监军”,难保乌合之众一般的阿札布不会一触即溃。

◎奥斯曼帝国的步兵

1402年7月28日上午10点左右,决定两个帝国命运的会战拉开了帷幕。随着“雷霆”一声令下,奥斯曼军队向前推进,迎接他们的是帖木儿的轻骑兵所射出的漫天箭雨。在付出了数千人伤亡的代价之后,奥斯曼军队推进到帖木儿军面前,两军展开肉搏。

奥斯曼军队的左翼是塞尔维亚骑兵,这是一支巴尔干劲旅,在数年前的尼科堡战役中曾站在奥斯曼一方参战并立下赫赫战功。在帖木儿重骑兵面前,塞尔维亚骑兵依然占得上风。塞尔维亚骑兵穿着胸甲和铠甲,“他们的板甲、锁子甲令人震惊,他们的身甲、臂甲、腿甲以及头盔都磨得闪亮发光”。帖木儿军抵抗不住塞尔维亚骑兵的猛攻,被迫向后撤退,斯蒂芬国王率部紧追不舍。这些从头到脚都穿戴钢盔铁胄的欧洲骑士们英勇奋战的英雄气概,甚至引起了戎马一生的帖木儿的惊叹。但冷静的巴耶塞特一世唯恐帖木儿使用成吉思汗时代以来蒙古—突厥军队屡试不爽的诱敌深入战术,急令塞尔维亚人返回原阵地。

中路军虽然是奥斯曼帝国军队的主力,但是布置在最前方的是大量训练少、装备差的阿札布步兵。在帖木儿的36头战象的冲击下,他们开始陷入混乱。这也并不奇怪,连见多识广的帖木儿自己都曾在初次遭遇印度战象时吃了大亏,何况这些从未见过大象的安纳托利亚农民?战象冲垮了阿札布步兵阵型,践踏着惊慌失措的步兵,挥舞长牙破坏厮杀。就连纪律严明的耶尼切里军团也在溃散的阿札布步兵压迫下被迫后退。

尽管中路情况不妙,但依靠塞尔维亚人的奋勇战斗奥斯曼军队还能稳住战局,此时左翼的战况对奥斯曼军队有利,况且其真正主力——西帕希骑兵与更精锐的波尔特西帕希骑兵尚未投入战斗,因此此时的战局仍然是势均力敌。但令人意想不到的变故在“雷霆”的右翼出现了。构成奥斯曼军队右翼的那些前不久被征服的突厥人,对“雷霆”在他们的国土上横征暴敛的残暴统治早已心怀怨恨,此时发现他们的故主赫然在帖木儿军中效力,竟然阵前倒戈,转眼就有1.8万人改旗易帜,并对巴耶塞特一世亲率的中军发动了攻击。战场上的军力对比,原本就对奥斯曼军队十分不利,右翼倒戈之后,奥斯曼军队就陷入了人数上以一敌二的困境。就在奥斯曼中军苦苦支撑的时候,帖木儿投入了养精蓄锐已久的5万预备队,这不啻是对奥斯曼军队的致命一击。

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奥斯曼军队的阵地开始崩溃。“雷霆”的长子苏莱曼·查拉比见势不妙,竟然率先放弃阵地逃之夭夭。反倒是与巴耶塞特一世有亡国之恨的塞尔维亚骑兵在反水与逃跑的浪潮中岿然不动,依旧在努力奋战。斯蒂芬国王对他的连襟 巴耶塞特一世可谓是忠心耿耿,这些骁勇善战的塞尔维亚人对奥斯曼帝国的忠诚甚至引起了帖木儿的惊奇。但他们毕竟独木难支,只能且战且退,撤出了战场。最后只剩下绝望的“雷霆”亲率数千近卫军投入战斗做困兽之斗。

由于众寡悬殊,战至傍晚,“雷霆”身边只剩下300名波尔特西帕希骑兵,他们退守到了附近的一座俯瞰丘布克平原的小山丘——卡特尔山(Catal Hill)。眼看无力回天,巴耶塞特一世决定突围,但他不幸坐骑中矢,落马被俘。经过一天血战的战场逐渐安静下来,安卡拉大战以“跛子”生俘“雷霆”宣告结束。“巴耶塞特做了一场帝国美梦,但这个美梦在安卡拉破灭了。”尽管在被俘之后受到帖木儿的礼貌对待,但是“雷霆”怎能忍受战败的羞辱,度过了8个多月的囚徒生活之后,1403年3月,巴耶塞特一世在帖木儿军中死去了(一说自杀)。他的灵柩被惺惺相惜的帖木儿送回了奥斯曼君王陵墓所在的布尔萨隆重安葬。

◎巴耶塞特一世被俘

在安卡拉战役中消灭了奥斯曼帝国的主力之后,帖木儿乘胜进军。接下来的战斗变成了一场行军式的散步。帖木儿的骑兵横扫小亚细亚半岛,一直打到爱琴海边。安卡拉之战5天后,他就轻松攻下了奥斯曼帝国的故都——和君士坦丁堡隔海相对的布尔萨(Bursa)。巴耶塞特一世的几个儿子各自割据一方,被迫向帖木儿俯首称臣。帖木儿倒也无意彻底消灭奥斯曼帝国,不久班师回国。

安卡拉大捷之后,帖木儿赢得了中亚细亚与西亚细亚霸主的地位,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已经没有一个统治者敢于忤逆他的命令。但这位征服者还不想休息,立刻又投入了新的战争冒险。这一次,帖木儿的目光投向了“丝绸之路”的东段。在他看来,整个世界上只有明朝还没有向他屈膝,征服了明朝,他就能彻底掌控丝绸之路。为此,帖木儿集结了20万大军,并为这支大军筹集了足够支撑7年的粮秣。在此之前,他“派出大军去征服锡尔河以外的各异教徒部落,并在那里建立军需站,以作为第一步。他还派出特使搜集有关道路和供应方面的详细情报……因此,他在回到撒马尔罕以前,已经接到了我们今天从叶尔的失河发源地直达万里长城的道路方面的一个十分珍贵的报告”。

万事俱备之后,1404年11月,帖木儿冒着凛冽寒风从撒马尔罕出发东进。只是他的人生不久就走到了尽头。1405年1月19日,“跛子”帖木儿猝然病逝,时年70岁。在他去世后的次日,撒马尔罕的宫廷里就开始发生口角、武力袭击和宫廷政变。帖木儿征战一生建立起的庞大帝国,不久就分崩离析了。

但与帖木儿帝国在“跛子”死后很快土崩瓦解不同,奥斯曼帝国在度过一段混乱时期之后重新崛起。半个世纪之后,复兴的奥斯曼帝国灭亡拜占庭,迁都君士坦丁堡。帝国的无情扩张令欧洲人惊呼这是“一个日益增长的火焰,不管遇到什么,都紧紧抓住,并进一步燃烧下去”。正是1453年奥斯曼帝国攻克千年古都君士坦丁堡,给了丝绸之路致命一击。对东方商品的需求与日俱增的西欧居民,为了突破横亘在丝绸之路上的奥斯曼帝国形成的贸易瓶颈,只得探寻从西欧直达东亚和南亚的海上航路。恰是这种改变导致了丝绸之路的彻底衰落。曾经作为欧亚文明交流的大动脉——丝绸之路的搏动,由于大航海时代以来国际形势的变化即将停止,属于丝路的帝国传奇也因此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