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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西诺二世(托勒密王朝首任女法老)

阿西诺二世简介

阿西诺二世:“埃及艳后”克利奥帕特拉七世的大名,对于很多历史爱好者来说可能是如雷贯耳。而阿西诺二世则是这位“埃及艳后”的先辈,这里将呈现希腊化时代古埃及托勒密王朝的第一位女王——阿西诺二世·爱弟者在继业者战争里的恩怨情仇和传奇一生。

阿西诺二世传记——

“埃及艳后”克利奥帕特拉七世的大名,对于很多历史爱好者来说可能是耳熟能详。1963年,美国好莱坞的鸿篇巨制《埃及艳后》,更是让无数观众了解了她与古罗马统帅恺撒和安东尼之间的爱恨情仇。而本文要讲述的,则是这位古埃及托勒密王朝最后一任女王的先辈——希腊化时代古埃及托勒密王朝的第一位女王阿西诺二世?爱弟者(Arsinoe Ⅱ Philadelphia)。

笔者之所以想要写这位托勒密女王,是源于一年前看到的一篇讲述继业者战争(Wars of the Diadochi)的文章。当时笔者就深深折服于这位结过3次婚、饱经世事沧桑的女王。她15岁那年,出于政治上的考虑,嫁给年过花甲的色雷斯总督吕西马库斯(Lysimachus)。之后,她又不得不嫁给自己的亲兄弟,而那个兄弟加丈夫残忍地亲手杀死了她的两个儿子,并将她放逐到萨莫色雷斯岛。她历尽人生苦难之后,回到了埃及的故乡,嫁给了自己的另一位弟弟,成了埃及的女法老,并且可能还成了一位杰出的女将。她出生于安提柯称雄亚洲的时代,死在皮洛士折戟希腊的岁月。她在叙利亚战争(The Syrian Wars)中大败塞琉古王朝,使托勒密王朝达到全盛。她虽然是马其顿人,并且前半生在色雷斯(Thrace)漂泊,但她仍不失为一位埃及人、一位埃及的女王,或者说是女法老。在埃及漫长的历史上,她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从大英博物馆收藏的浮雕和塑像中,以及托勒密王朝的金银币上,我们得以窥见这位2300年前美丽女王的真容:面庞饱满,眼若杏仁,鼻梁高挺,头发鬈曲,柳叶弯眉,樱桃小口。当她发髻高挽,头笼轻纱时,显得端庄高贵、睿智聪慧。谁能想到她竟有强悍的政治手腕和高超的军事才能,以及难以想象的权力欲和心狠手辣?她看似一根摇荡在命运中、不能把握自己人生的芦苇,实际却既能在政治上周旋于一个又一个男人之间,又能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这位伟大女王的短暂人生可谓波澜壮阔,本文将在阅读和翻译众多古典作家和诗人作品的基础上,把这位女王的传奇故事讲述给各位。

阿西诺二世金币

阿西诺的童年(公元前316年—前301年)

公元前316年,女王出生了 (1) ,她是托勒密一世的第四位王后贝勒妮丝一世(Berenice Ⅰ)之女。这一年,马其顿最后的保王派——希腊人攸美尼斯(Eumenes),在迦比埃奈战役(Battle of Gabiene)中,因为战利品而被自己手下的银盾队(Argyraspidai)出卖,死在了“独眼龙”安提柯(Antigonus Ⅰ Monophthalmus)手里。此后,安提柯取得了整个(希腊人视野里的)亚洲的霸权,被称为“亚细亚之王”(King of Asia)。他在小亚细亚和叙利亚的统治维持了整整15年之久,直到公元前301年在伊普苏斯战役(Battle of Ipsus)中败亡。这15年,其他继业者国家可谓胆战心惊。之前《特里帕拉迪苏斯分封协议》(Partition of Triparadisus) (2) 重新分封的亚洲各总督,几乎都遭到了安提柯的大清洗,比如追随攸美尼斯的原波斯总督朴塞斯塔斯(Peusestas)因权力太重被杀,想要夺取安提柯大权的米底总督培松(Peithon)因谋反获得了相同的下场。巴比伦(Babylonia)行省总督,后来的塞琉古一世?胜利者(Seleucus Ⅰ Nikator)则因为擅自处罚安提柯的军官,害怕遭遇不测,只身率50名随从逃往埃及投奔托勒密。于是托勒密、塞琉古、吕西马库斯和安提帕特(Antipater Ⅰ)之子卡山德(Cassander)联合起来,要求安提柯归还塞琉古的巴比伦行省。安提柯对此大怒。

公元前314年春,安提柯首先将兵锋对准了托勒密。他对推罗(Tyre)的托勒密驻军展开了包围,第三次继业者战争正式爆发(The 3rd Successors' War) (3)

目前已知的是,公元前312年,托勒密率军进入叙利亚,在加沙战役(Battle of Gaza)中大败安提柯。安提柯任命的巴比伦总督培松也在此战当中阵亡。趁此巴比伦局势不稳之际,托勒密支援给塞琉古800步兵、200骑兵,帮助其夺回巴比伦行省。他们和塞琉古的五十多名伙友(Hetairoi)与仆人一道,向巴比伦进发。塞琉古又沿途招募士兵,当到达巴比伦城下时,他已经有了3000之众。巴比伦丝毫未作抵抗,开城欢迎他们之前的总督。这一天,是公元前312年10月1日,塞琉古历法纪元的塞琉古帝国元年第一天。

公元前315年继业者国家形势图

此后,塞琉古派部将防守巴比伦,自己则开始了向东方的远征。公元前305年,塞琉古征服了巴克特里亚(Bactria),同印度孔雀帝国(Mauryan Empire)接壤,随即开始了与印度的战争。当时孔雀帝国在位的是月护王旃陀罗笈多(Chandragupta,月亮保护之意)。公元前303年,两国议和,塞琉古割让了阿拉科西亚(Arachosia,今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境内普什图族聚居区,即塔利班控制区)和格德洛西亚(Gedrosia,今俾路支斯坦),从印度换取了500头战象。这些战象在公元前301年的伊普苏斯战役 (4) 中发挥了巨大的威力,有力地促使了安提柯家族的败亡。

女王的童年,就是在第三次(公元前314年—前311年)与第四次继业者战争(公元前308年—前301年)的金戈铁马中度过的。尤其是公元前306年,“独眼龙”安提柯之子德米特里一世?围城者(Demetrius Ⅰ Poliorcetes)险些率舰队直扑埃及本土,把战火直烧到小女王的面前。可是因为遇到风暴,德米特里无功而返。女王在史书中真正第一次出场,那就是与吕西马库斯的婚姻。公元前301年,年仅15岁的阿西诺,嫁给了色雷斯和小亚细亚的统治者、59岁高龄的吕西马库斯(生于公元前360年)。

两人的结合,当然是出于政治。当时伊普苏斯战役刚结束,“亚细亚之王”“独眼龙”安提柯败亡,塞琉古一世获得了西里西亚(Cilicia)以东、腓尼基(Phoenicia)以北的整个亚洲。这一场战役在传统观点看来,标志着继业者帝国最后统一希望的破灭。但笔者觉得并非如此,继业者征战的真正落幕要等到德米特里之子——贡纳塔的安提柯二世(Antigonus Ⅱ Gonatus)最终获得马其顿的控制权。并且,后来塞琉古与托勒密的叙利亚战争,以及安条克三世?大帝(Antiochus Ⅲ Megas)进军希腊的战争,都可以看作统一希腊化世界的尝试。但他们不幸赶上了罗马的崛起,因而结局完全改写。

公元前303年继业者国家形势图

当时,为了防止塞琉古坐大,托勒密一世发扬其善于联姻的老伎俩 (5) ,与吕西马库斯联手。就像当年联合塞琉古对抗安提柯一样。不过现在要对付的,已经变成了当初的盟友塞琉古。为了反制托勒密,塞琉古也学会了老牛吃嫩草。公元前300年,58岁的塞琉古娶了被自己干掉的安提柯的孙女、德米特里之女、年龄几乎能当他孙女的斯特拉托妮丝(Stratonice of Syria)。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塞琉古也不甘示弱,和斯特拉托妮丝生下了一个女儿,并用斯特拉托妮丝之母的名字给女儿取名为斐拉(Phila)。不过搞笑的是,塞琉古唯一的儿子安条克一世?救世主(Antiochus Ⅰ Soter)居然爱上了这位后妈,并且患上了相思病而差点死掉。在得知事情的真相后,塞琉古一世竟然就真的把妻子许配给了自己的儿子。真不知道斐拉面对自己的哥哥安条克时该怎么想,是叫哥哥,还是叫父亲?公元2世纪罗马历史学家阿庇安的《罗马史》,还有普鲁塔克的《名人传》,使这段爱情故事名闻天下。《名人传》甚至还称,是安条克自己因为对恋母感到愧疚,所以谎称患上重病不吃不喝,意图折磨死自己。

公元前292年,托勒密又把自己的另一位女儿吕珊德拉(Lysandra)嫁给了吕西马库斯之子阿加索克勒斯(Agathocles)。她是阿西诺同父异母的姐妹,为托勒密一世与其第二位王后欧律狄克(Eurydice) (6) 所生。这已经是吕珊德拉的第二次婚姻了。先前她嫁给了卡山德的一个儿子——马其顿安提帕特王朝的亚历山大五世(Alexander Ⅴ of Macedon)。在亚历山大五世被德米特里杀死后,她就被父亲许配给了吕西马库斯之子。这两位同父异母的姐妹,从此就在异国他乡色雷斯安下了家。不过,同父异母的姐妹,却成了婆媳。

虽然女王的霸业是从色雷斯开始的,但毕竟是为埃及而远嫁,所以这次联姻也可以算是她埃及霸业的开端。

第一次婚姻——色雷斯的岁月(公元前301年—前281年)

与雄狮搏斗的吕西马库斯

青春年华的少女与花甲之年的老头结婚,她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但好在阿西诺是一位极其有野心的女人,在权力欲面前,嫁给一个能做自己爷爷的人也无所谓。她真正的目标,是像亚历山大大帝之母奥林匹亚斯(Olympias)那样,成为自己儿子背后的女王,攫取色雷斯的统治权。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自然首先要生下吕西马库斯的儿子。吕西马库斯可谓宝刀未老,居然和阿西诺一连生下了三个儿子:托勒密一世?继承者(Ptolemy Ⅰ Epigonos,The Heir) (7) 、小吕西马库斯和腓力(Philip)。

从史家的记载来看,吕西马库斯强壮惊人。据查士丁(Justin)摘抄的庞培?特罗古斯的《腓力史》(Epitome of the Philippic Histories of Pompeius Trogus) 中的描述,在担任亚历山大大帝的侍卫期间,吕西马库斯曾假扮希腊哲学家克里斯提尼(Callisthenes) (8) ,为克里斯提尼抱屈,称他不该仅因说了真心话就落得如此下场。结果亚历山大大帝大怒,下令将吕西马库斯和狮子关在一间屋里。后来人们打开那间屋子发现,吕西马库斯居然把狮子制服了。据特罗古斯记载,在狮子朝吕西马库斯扑来时,他用斗篷裹着手,瞬间把手伸到狮子嘴里,一把抓住狮子的舌头,杀死了狮子。从此亚历山大大帝对吕西马库斯非常敬重,把他看作最尊贵的马其顿人之一。这样强壮的男人在六十多岁时拥有子嗣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吕西马库斯雄狮铜币

俗话说,母以子贵。生下了吕西马库斯的继承人后,阿西诺便开始图谋色雷斯未来的统治权。吕西马库斯的前半生可圈可点,但他的后半生,完全没有勇斗雄狮时那么高尚光辉,而是变得狡诈、懦弱、冲动易怒、刚愎自用,完全和青年时代判若两人。更可悲的是,年轻的时候,他为了一位哲学家与雄狮搏斗,可年老了之后,据阿忒纳乌斯(Athenaeus)记载,他驱逐了自己领土上所有的哲学家。总之,英雄也难逃迟暮之年。年过花甲的吕西马库斯,已经不是年轻时那个血气方刚的英雄豪杰了,完全变成了一个懦弱的小老头,被阿西诺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不但在阿西诺的软磨硬泡之下将赫拉克里亚等3座城送给了她,还与阿西诺共同害死了自己的长子和继承人,并因此招致了塞琉古的入侵,最终兵败被杀。阿西诺随后也迎来了更大的悲剧:她在自己亲兄弟的阴谋下痛失两个幼子,自己也被放逐,失去了一切。或许,吕西马库斯和阿西诺的婚姻,对两人来说都是一场悲剧吧。

而正如我们所知道的,吕西马库斯此前已有一个儿子,即阿加索克勒斯。他是吕西马库斯与前妻尼西娅(Nicaea)所生。安提帕特也很会嫁女儿,像托勒密的前妻欧律狄克和吕西马库斯的这位前妻,都是他的女儿。托勒密可谓得其真传。不过托勒密更擅长坑女儿,他的女儿们很多都嫁给了和自己父亲甚至爷爷同辈的老头。而且这帮老头普遍结局悲惨,阿西诺比起自己的姐妹们,真算是幸运儿了。

如前面所说,阿西诺嫁过去7年后,也就是公元前292年,阿加索克勒斯与阿西诺同父异母的姐妹吕珊德拉结婚。据特罗古斯记载,这位阿加索克勒斯是吕西马库斯选定的继承人。因此在阿西诺获得色雷斯和小亚细亚王权的道路上,自己亲姐妹的丈夫,同时也是自己继子的阿加索克勒斯就成了最大的障碍。在权力面前,野心勃勃的阿西诺做出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包括出卖亲情。在权势者眼中,在权力面前,亲情又算得了什么?王族的血缘如同丝带一般,权合则血融情连,权分则血消情断,感情用事的一方永远是死得最惨的一方。在阿西诺看来,在自己的姐妹母仪天下之后,谁能保证她不会对自己的孩子不利?为了自己,也为了孩子,她决意放手一搏。古希腊学者保萨尼亚斯正是持这种观点。他还记载,阿西诺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阿加索克勒斯,同时这也能解释阿西诺对继子和亲姐妹的恨意。而等到吕西马库斯发现妻子和儿子的这层关系时,已经太晚了,那时他已经没有几个朋友,无力回天了。最后的结局是阿西诺女王杀死自己所爱的吕西马库斯之子、色雷斯王太子阿加索克勒斯。这直接导致了女王的亲姐妹、阿加索克勒斯的妻子吕珊德拉逃往塞琉古,并引发了塞琉古举兵进犯吕西马库斯。

托勒密一世金币

那么,这个故事到底是怎么发展的?阿西诺到底是不是真的成了一位杀死自己真爱的苦情女?下文很快就会提到。事实上关于这件事,老托勒密真的要负责任,因为这实在是他的一大失误。正是他把两个女儿都嫁到吕西马齐亚(Lysimachia,吕西马库斯的王都,位于达达尼尔海峡东端北岸),才导致了自己的两个女儿会为了色雷斯的王权争得死去活来。

其实阿西诺的野心勃勃,并不是孤例。前有亚历山大大帝之母奥林匹亚斯,紧接着她又见到了卡山德的妻子塞萨洛妮丝(Thessalonice,亚历山大大帝的姐妹)死在自己亲儿子手里。而这正是她的丈夫吕西马库斯有机会乘虚而入,争夺马其顿的起因。所以,哪怕她天性再纯洁善良,见到这么多血雨腥风、刀光剑影,又如何能不为所动呢?更直白地说,如果不够心狠手辣,又如何能在马其顿诸继业者惨烈的权力斗争中生存下去呢?而且颇具命运感的是,阿西诺的三段婚姻,正好代表了亚历山大大帝去世后的继业者战争的三个阶段。

说到这里,要特别提一下继业者对马其顿的争夺。公元前297年,马其顿的统治者、短命的安提帕特王朝的缔造者安提帕特之子卡山德因水肿病去世。据保萨尼亚斯记述,他死的时候全身浮肿,身体里有虫子爬出来,这或许是他杀死亚历山大大帝全家,即亚历山大大帝的母亲奥林匹亚斯、妻子罗克珊娜(Roxana) (9) 、儿子亚历山大四世而遭受的报应吧。

不过这说起来,亚历山大之母奥林匹亚斯也有责任。在第二次继业者战争期间,她为了夺取马其顿大权,杀死了年幼的亚历山大四世的共治帝——亚历山大大帝同父异母的智障兄长腓力三世、腓力三世的妻子、亚历山大大帝同父异母的姐妹的女儿欧律狄克 (10) 。原因是当时腓力三世被卡山德控制 (11) ,奥林匹亚斯担心王位被卡山德夺走,遂于公元前317年从娘家伊庇鲁斯(Epirus) (12) 发兵到达马其顿首都佩拉(Pella),杀掉了逃走的腓力三世夫妻,监护自己的孙子亚历山大四世掌管大权,并对卡山德党羽展开大清洗。不过在皮德纳之战(Battle of Pydna) (13) 中,她被卡山德击败,连同儿媳和孙子一起,最终死于卡山德之手。

卡山德死后,他儿子们的命运也跟受了诅咒一样不得安生。继承他王位的长子腓力四世享国不足一年而亡。卡山德的次子安提帕特二世 (14) 仅仅因为母亲塞萨洛妮丝更喜欢小儿子亚历山大五世(即吕珊德拉的第一任丈夫),他就杀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并将弟弟亚历山大五世赶出国门。亚历山大五世为母报仇,与其兄发动内战。安提帕特二世娶了吕西马库斯的女儿欧律狄克 (15) ,故有岳父撑腰。亚历山大五世则找来了“独眼龙”安提柯之子德米特里和伊庇鲁斯王皮洛士两位重量级选手。最终,这场内战将马其顿一分为二。

不过,亚历山大五世很快就发现,自己是在引狼入室。德米特里在国内忙得焦头烂额脱不开身,使皮洛士在他之前到达马其顿。早到的皮洛士占领了马其顿很大一片领土作为自己的报酬,这是他与亚历山大五世谈妥了的,包括廷菲亚(Tymphaea)、帕拉维亚(Parauaea),以及新征服的安布拉基亚(Ambracia)、阿卡纳尼亚(Acarnania)和安菲洛奇亚(Amphilochia)。当时吕西马库斯也想帮助安提帕特二世,无奈抽不开身,于是假冒皮洛士岳父托勒密的名义给皮洛士写了一封信,要求他退出战争,不巧被皮洛士识破,没能奏效。这都引起了亚历山大五世的警觉。于是面对接下来更加重量级的德米特里,亚历山大五世决定摆下鸿门宴把他干掉。但德米特里早有准备,大量贴身侍卫寸步不离,又以生病为由谢绝了酒宴,躲过了第一回合。亚历山大五世不死心,决定再来第二桌鸿门宴,但德米特里抢先一步,先邀请了亚历山大五世。为了不打草惊蛇,亚历山大五世只得赴宴,结果和同行的伙友一块,全部被杀。据普鲁塔克的记载,亚历山大五世的一个伙友死前感叹道:“你只比我们早了一天。”

事实上,德米特里在两边都是不受欢迎的人物。吕西马库斯获悉亚历山大五世引狼入室之后,劝自己的女婿安提帕特二世说:“宁可与你兄弟和解,也不要把你们父亲的敌人 (16) 引来。” 据特罗古斯记载,兄弟二人确实成功和解了,但亚历山大五世很快遭遇了德米特里的背叛,被德米特里轰走(普鲁塔克的记载为被杀),德米特里攫取了马其顿的王权。正巧,吕西马库斯此时面临与色雷斯王多里基提斯(Doricetes)的战争,为避免两线作战,不得不与德米特里媾和,放弃了自己女婿安提帕特二世的那一半领土,使德米特里得到了整个马其顿(公元前294年)。后来,据特罗古斯记载,安提帕特二世抱怨自己的老丈人背叛了自己,他的妻子也同样埋怨自己的父亲。吕西马库斯得知后,不但杀掉了女婿,还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投进了监狱。

因此可见,吕西马库斯的冷酷奸诈确实名不虚传。普鲁塔克记载,塞琉古也对吕西马库斯深恶痛绝,尤其是后来德米特里最终落入塞琉古手中时,吕西马库斯竟然给塞琉古写信,表示如果塞琉古要杀掉德米特里,自己将提供支持。自此以后,塞琉古对吕西马库斯更加深恶痛绝。事实上,在普鲁塔克的记载中,塞琉古颇有些妇人之仁。例如在德米特里落魄之际,只因为他给塞琉古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乞求塞琉古允许他和他的军队在西里西亚扎营,塞琉古居然为他的信感动得热泪盈眶,真的同意了,无异于引狼入室。好在塞琉古在谋士的劝谏下回过味来,限期让德米特里离开。结果德米特里以此为由在西里西亚纵兵抢掠向塞琉古宣战,塞琉古遂派兵讨伐并御驾亲征,击败并俘虏了德米特里,这才有了与吕西马库斯的这桩故事。并且,在俘虏德米特里之后,塞琉古一度对德米特里这位岳父相当优待。后来还是在谋士的劝谏下,他才派军队将其软禁在切索尼斯(Chersonis)。普鲁塔克记载,在德米特里被软禁致死后,塞琉古还受到了颇多谴责,他自己也颇为自责。而他最后被刺杀,事实上也与他的妇人之仁有关。当然了,塞琉古之所以收留德米特里,可能是出于作为女婿的道义,不过面对德米特里这块烫手的山芋,明知早晚会上演农夫与蛇的故事,还是收留他,确实是有些妇人之仁了。

罗马复制的塞琉古半身像

总之,这位对波斯妻子情深义重 (17) ,对儿子的不伦恋情豁达处之的塞琉古,可谓是一位性情中人。但他在战场上又战功赫赫,敢只率50人投奔托勒密;只率1000人重返巴比伦;更重现亚历山大征服之路,控制整个亚洲,与鼎盛时期的印度孔雀帝国交手;在伊普苏斯战役中,他指挥战象取得战果辉煌;甚至只差一步他就完成了希腊化世界的统一,可谓是真正的英雄豪杰。塞琉古?胜利者,其实是那个时代最令笔者崇敬的继业者。

不管怎么说,公元前294年之后几年的马其顿就是德米特里的舞台了(当然也有皮洛士)。吕西马库斯对马其顿的争夺告一段落,因为很快他就要面临与盖塔人(Getae) (18) 的战争了。

色雷斯—盖塔战争(公元前294年—前292年)

对阿西诺女王和吕西马库斯来说,盖塔战争是一场真正的噩梦。保萨尼亚斯和普鲁塔克的记载,统统告诉我们同一件事情:吕西马库斯,或者他的儿子阿加索克勒斯,被盖塔人首领德罗米凯提斯(Dromichaetes)俘虏。

说起来,吕西马库斯统治色雷斯,和周边蛮族开战算是家常便饭了。比如保萨尼亚斯记载,他先是与色雷斯奥德里西亚(Odrysae)王国作战,然后是大名鼎鼎的盖塔之王德罗米凯提斯。胜败本来是兵家常事,但可气的是,根据保萨尼亚斯的说法,在与盖塔人作战时,吕西马库斯居然扔下大部队临阵脱逃,而他儿子阿加索克勒斯因为还留在队伍中,最后成了盖塔人的俘虏。然而,根据普鲁塔克的说法,被俘虏的是吕西马库斯自己。总之,从记载来看,即使被俘虏的是吕西马库斯本人,他也受到了相当的优待:盖塔王德罗米凯提斯用银盘盛食物给他吃,而自己和其他盖塔人则使用木盘。此举也意在告诫吕西马库斯:你都已经可以天天用银盘吃饭了,何苦还要来侵略我们这些用木盘吃饭的人呢?但不要就这样以为盖塔人弱。他们对色雷斯的侵略,导致了罗马入侵之前,色雷斯的第一次人口大规模锐减。吕西马库斯正是认识到了这支蛮族的强大,才越过多瑙河,征伐盖塔人,预备防患于未然。可惜落得个惨败,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最后,据保萨尼亚斯的记载,吕西马库斯向盖塔人求和,割让了伊斯特河(Ister River) (19) 以南的大片土地,并被迫将女儿嫁给这位蛮族首领。但她的远嫁,真的给盖塔人与吕西马库斯带来了长期的和平。

到了公元前292年,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之后,吕西马库斯(姑且相信是他,因为普鲁塔克、门农等多数史家持此观点)终于回到了色雷斯。盖塔战争,以一个屈辱的但还算带来了长期和平的结局,宣布告一段落。

而在吕西马库斯父子当中的某位在盖塔当俘虏的时候,马其顿的德米特里也没闲着,毕竟谁也不会放弃一次趁火打劫的好机会。据普鲁塔克记载,原本德米特里正在比奥提亚(Boeotia)围攻底比斯城(Thebes),但他把这份工作交给了自己儿子,后来马其顿安提柯王朝的真正巩固者贡纳塔的安提柯二世。他自己则亲率大军准备征讨色雷斯,结果行军到半路上,听说吕西马库斯已经被盖塔人放回了,只得无功而返。就在这时,已经获得部分马其顿土地的皮洛士,领兵抄了德米特里的后路,入侵了马其顿,兵锋已经到达温泉关(Thermopylae)。德米特里遂率军向南进发,准备与儿子南北夹击,包围皮洛士。面对这种情况,皮洛士只得撤退。最终,底比斯城在经历了这番波折后,也落入了德米特里手中。这可谓是德米特里统治马其顿的短短8年(公元前294年—前287年)里,最辉煌的一段时期了。就在这个本应满足于现状的时刻,他的野心又开始诱惑他:他想要收复父亲安提柯一世在位时曾经控制的整个叙利亚和小亚细亚,而那些地区早已被托勒密、塞琉古、吕西马库斯三家继业者瓜分了。于是,三家继业者又开始拉同盟,联合起来围殴德米特里,并且还拉上了皮洛士。此时德米特里还没做好准备,只能强行整军备战。结果德米特里一败涂地。在皮洛士攻下马其顿首都佩拉附近的重镇比奥伊亚(Boeoea)之后,德米特里手下的士兵背叛了他,德米特里彻底沦为了平民。确切地说,是难民。没有一个国家愿意接纳他,除了一度犯了妇人之仁的塞琉古。在德米特里从帝王一落千丈成为难民的这一最为落魄的时期,他的妻子、安提帕特一世的女儿斐拉,不堪忍受这种心理落差而选择了自杀。而德米特里最终也被塞琉古软禁至死。好在德米特里的儿子、贡纳塔的安提柯二世,还掌握着希腊中南部的雅典、科林斯等几座城市,从而能够积攒力量,最终等到翻盘的一天。他击溃加拉太人(后文会提到),恢复了对马其顿的统治,他们家族在马其顿的王权才稳固下来。但是仅仅百年后,安提柯王朝又毁灭于罗马人之手,这真可谓是一个悲哀的、被诅咒的家族了。

公元前293年继业者国家形势图

在此期间,吕西马库斯能争夺的,只剩伊普苏斯战后从安提柯的旧地瓜分来的小亚细亚部分了。在一段时间里,他专心巩固新获得的小亚细亚领土,不再介入马其顿事务。直到公元前287年,德米特里被手下马其顿士兵背叛,失去马其顿的统治权,吕西马库斯才与皮洛士共同瓜分了马其顿尼亚。这也是为什么会有前文提到的,德米特里向塞琉古写信乞求收留的一系列故事了。

据普鲁塔克记载,吕西马库斯向皮洛士宣称,打败德米特里自己也有份,对马其顿的土地提出了声索。皮洛士也没有办法,只得与吕西马库斯签订条约,瓜分了马其顿。对欲壑难填的吕西马库斯和皮洛士来说,这种暂时性的瓜分根本无法满足他俩的野心。皮洛士,刚刚宣布“解放”德米特里统治下的希腊城邦,转眼就买通色萨利人“叛乱”,并以此为由开始征伐希腊各邦。吕西马库斯也不甘示弱,忙完国内事务,便率领大军直扑皮洛士而去。吕西马库斯老谋深算,先截断皮洛士的粮道,使其粮草不济;又散布谣言,收买马其顿贵族和士兵,让他们后悔自己竟然选择了一位伊庇鲁斯的外邦人 (20) ,骑在高贵的马其顿人头上。果不其然,马其顿人被其心理战打动,抛弃了这位伊庇鲁斯的国王。最要命的是,据保萨尼亚斯引用希耶罗尼姆斯(Hieronymus)的记载,皮洛士在马其顿期间,为了报复马其顿当年入侵伊庇鲁斯,居然毁掉了马其顿历代帝王的皇家陵墓,让这些马其顿的先王暴尸荒野,引得马其顿人大怒。这一切最终都导致了他被轰出马其顿的结局。不过,关于这段记载,保萨尼亚斯自己也说,希耶罗尼姆斯是亲安提柯派,自然会对安提柯家族进行诸多美化,对皮洛士等人加以丑化。比如为了给受辱的马其顿先王圆场,希耶罗尼姆斯紧接着又记载,一位马其顿人重新收殓了先王们的骨骸。

对皮洛士来说,尽管被轰出了马其顿,但更精彩的剧本还在后头:接下来,他马上就要前往意大利,去体验从罗马人那里获得的“皮洛士式胜利”了。而在马其顿,吕西马库斯的控制也不长久,他的末日很快就要到了。

赫拉克里亚战争(公元前284年)

在吕西马库斯成为马其顿、色雷斯和小亚细亚的主人之后,他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对周边用兵了:首先是与色雷斯人的战争,接着就是与赫拉克里亚的战争了。关于这场战争,赫拉克里亚的门农(Memnon of Heraclea)的《赫拉克里亚史》(History of Heraclea )有极其详尽的记载。事实上,这几乎不能被叫作一场战争,完全是一出家族内部的清理门户,以及一位耳根软的老头被自己的小媳妇(对,就是阿西诺)软磨硬泡而应下极其过分条件的荒唐故事。

吕西马库斯攻打赫拉克里亚,与他的一位前妻——阿玛斯特里涅(Amastrine)有关。阿玛斯特里涅是一位波斯人,她是波斯国王大流士三世(Darius Ⅲ)的兄弟欧克西亚提斯(Oxyathres)的女儿。前面曾经提到过,亚历山大大帝曾经在苏萨举行过一次集体婚礼,在这次婚礼上,阿玛斯特里涅被嫁给了亚历山大的手下克拉特鲁斯(Craterus)。有一种观点认为,亚历山大临死前说将王位传给“最强者”(希腊语kratistoi),实际指的是传位给克拉特鲁斯。不幸的是,在亚历山大死时,克拉特鲁斯正在西里西亚督造战船 (21) ,错过了巴比伦分封协议,没能得到任何行省。后来在第一次继业者战争中,他加入了“独眼龙”安提柯一世一方,反对摄政佩尔狄卡斯和攸美尼斯。由于在马其顿人中颇有号召力,他只需向保王党军大喝一声:“你们敢和跟随亚历山大大帝征服世界的老人们作战吗?” 与其交战的马其顿军队便会纷纷倒戈。后来,据普鲁塔克记载,攸美尼斯从卡帕多奇亚(Cappadocia)雇佣了一些非马其顿裔的原住民骑兵,利用他们不尊重克拉特鲁斯的优势,趁其轻敌之际派遣这些骑兵冲锋,终于将克拉特鲁斯杀死。

公元前283年继业者国家形势图

而当初亚历山大大帝死后,克拉特鲁斯也和大多数马其顿人一样,将自己的波斯妻子抛弃。随后他迎娶了安提帕特的女儿斐拉(正是后来嫁给德米特里的那位),可怜的阿玛斯特里涅改嫁给赫拉克里亚城的僭主狄奥尼修斯(Dionysius)。

公元前316年“独眼龙”安提柯一世击败攸美尼斯之后,赫拉克里亚城被归入了安提柯一世的势力范围。但他对这一地区并不上心,于是,公元前302年,吕西马库斯攻取了这里,并迎娶了阿玛斯特里涅。仅仅一年后,为了娶阿西诺,他就抛弃了阿玛斯特里涅。一开始,他将她迎到萨迪斯,说会给她和阿西诺同等待遇,不过很快吕西马库斯就移情于年轻的阿西诺。

说起来,这位波斯女子的命运真的比阿西诺更为悲惨。被抛弃后,阿玛斯特里涅自立为赫拉克里亚城的女王,并新建了一座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城市——阿玛斯特里亚(Amastria)。她的长子克里尔库斯(Clearchus,和狄奥尼修斯所生)继承了她的王位。克里尔库斯曾和吕西马库斯一同作战,甚至一同被盖塔人俘虏。后来他和他的弟弟(也叫欧克希亚提斯)极其残暴地统治赫拉克里亚,甚至灭绝人性地用下三烂的手段,将自己的亲生母亲从船上抛到了海里。继业者战争时期继业者妻子们按命运悲惨度比出个前三名的话,阿玛斯特里涅绝对能排上号!

吕西马库斯一听说这事,对阿玛斯特里涅突然“旧情复燃”(门农语)。但按照他一贯的老奸巨猾(门农称他是“善于掩藏自己想法的、最聪明的人” ),他以赞成兄弟两人继承母亲统治为由,“戴着一副慈父的假面具” ,进了赫拉克里亚城。之后,他杀掉了兄弟二人,替他们向母亲偿还了血债。随后宣布在该城废除僭主,实行民主政体,之后就离开了。离开时顺手带走了兄弟二人从城内搜刮的大笔财富。接下来,据门农记载,他回到吕西马齐亚之后,赞扬了阿玛斯特里涅的功业,并赞扬了赫拉克里亚城,还有另外两座城市——提乌斯(Tius)和阿玛斯特里亚。他还宣布,让阿西诺成为自己赞颂的城市的女主人。可以说,正是从这时起,阿西诺正式走上了争夺权力的最前台。

事实上,这只是吕西马库斯的客套话,本意就是说说而已,但野心勃勃、贪恋权力的阿西诺如何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她立即向吕西马库斯要求这三座城市的实权。吕西马库斯暗暗叫苦。一开始,他断然拒绝,说这样的话给得太多了。但他耐不住阿西诺不依不饶,最后只得答应。“因为阿西诺毫不敷衍,而且年纪大了的吕西马库斯也很‘听话’。” 门农如是评论。

阿西诺得到赫拉克里亚城之后,将这里送给了自己的亲信——基迈(Cyme) (22) 的赫拉克里得斯(Heracleides)。门农称,其人“残酷无情”“狡猾诡诈” ,但又很有经验,擅长快速制定计划。他残酷地统治赫拉克里亚,赫拉克里亚人刚刚获得的好日子就到了尽头。不过后来,在吕西马库斯兵败被杀的混乱时期,赫拉克里亚人推翻了赫拉克里得斯的统治,并且在经历了一番波折之后,终于赢得了自治。

毒死阿加索克勒斯(公元前284年)

和其他几位倒霉的继业者一样,吕西马库斯很快也开始了盛极而衰的过程。据特罗古斯记载,首先是发生了一场被视为亡国预兆的地震。在这场地震中,吕西马库斯苦心营造的新都吕西马齐亚,仅仅22年(公元前309年—前287年)便毁于一旦。

然后,就是前面提及的,吕西马库斯杀死自己的儿子和继承人——阿加索克勒斯了。对这一事件,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对阿西诺满腹怨言的赫拉克里亚的门农称,吕西马库斯是在阿西诺的影响下,决定杀死自己的长子和继承人的。一开始吕西马库斯想要秘密毒死阿加索克勒斯,但被他发现,从而“使自己的父亲处于极端可耻的地位” 。于是,吕西马库斯竟将自己的亲儿子投入监狱,并残酷地命令自己的儿子自裁,还荒唐无比地给他安了个“谋反”的莫须有罪名,使自己的儿子、未来的继承人,就这么含冤惨死在狱中。但保萨尼亚斯和特罗古斯则认为,这并非完全是阿西诺的责任。他们二人虽然承认杀死阿加索克勒斯确实是阿西诺所为,但两人都明确指出,这么做得到了吕西马库斯的默许甚至明确要求。查士丁摘抄特罗古斯的版本是,吕西马库斯让自己的妻子阿西诺承担起毒死阿加索克勒斯的责任。而保萨尼亚斯的版本则是,在发现自己妻子和自己儿子通奸的情况后,他默许了自己妻子阿西诺毒死她的情人——阿加索克勒斯的行为。这看起来似乎不是一个意思,但考虑到查士丁的基督教背景,他可能是在避讳,不想直说这段不伦恋情。

两人的记录都极其简略,似乎想把阿西诺描写成一位为了自保不得不杀死真爱的苦情女人。难道真如二人所说,阿西诺是被逼无奈?而门农则是出于对阿西诺的极端厌恶和痛恨,才把杀死阿加索克勒斯的责任,完全推到阿西诺身上?这两方究竟孰是孰非,又成了一桩历史的谜案了。

不管怎么说,吕西马库斯仅仅是为了一顶绿帽子也好,还是为了一点可怜的面子也罢,甚至只因为女人的一阵枕头风,就把辛苦栽培的继承人杀掉了,无异于葬送了整个王朝的命运。

另外,根据特罗古斯记载,吕西马库斯把几个同情自己儿子的人也杀掉了。于是,吕西马库斯尽失人心,他手下与这个案子有牵连的人员以及统兵的大将,都纷纷投奔塞琉古,敲响了吕西马库斯末日的丧钟。比如保萨尼亚斯记载,吕西马库斯的手下菲莱泰鲁斯(Philetaerus) (23) ,为王子阿加索克勒斯之死愤愤不平,同时又担忧自己在阿西诺治下的命运,遂带领帕加马城(Pergamon)投降了塞琉古。

雪上加霜的是,据特罗古斯记载,吕西马库斯的第17个孩子也在这时不幸夭折。似乎老天想要把所有的不幸,一次性地让这位老糊涂了的可怜人领教干净。与此同时,阿加索克勒斯的妻子吕珊德拉一行到达巴比伦,劝说塞琉古向吕西马库斯宣战。

事实上,他们两个人是当年伴随亚历山大大帝打天下的众继业者当中唯二仍然在世的。阿西诺女王的父亲托勒密一世已经于公元前283/282年去世。一旦塞琉古赢得战争,等待他的将是无上的光荣。特罗古斯记载,当时吕西马库斯74岁,塞琉古77岁,年代似有错误,但“两人都涌动着青春的火焰,和对权力的无限渴望:那就是,他们中的一个,将统治整个世界”

此刻,两人都已将成败生死置之度外,只为追求统一整个亚历山大旧帝国的荣光。公元前281年,塞琉古在库鲁佩迪安战役(Battle of Corupedium)中与吕西马库斯进行了值得载入史册的、最后的继业者之间的最后对决。根据赫拉克里亚的门农记载,吕西马库斯被塞琉古的手下、赫拉克里亚(又是赫拉克里亚人)的马拉贡(Malacon),用一支标枪射落于马下。从此,世间再也没有其他继业者,塞琉古终于活到了所有人之后,成了最后的赢家。

击败了唯一的对手之后,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塞琉古统一整个旧帝国的脚步了。在特罗古斯笔下,这位“征服者的征服者”、最后的继业者,谦虚地说:“这不是人类的功业,而是众神的恩惠。”

塞琉古渴望回到马其顿的故乡,那里是他和年轻的亚历山大大帝一同出征的地方,是一切开始的地方。当时,他已经是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了。谁不想叶落归根呢?尤其是以这么一种光荣的方式。于是,据赫拉克里亚的门农记载,塞琉古将自己在亚洲的整个大帝国让给自己的儿子、安条克一世?救世主,自己则踏上了回家的征途,也是最后的征途——征服整个马其顿尼亚!

但仅仅7个月后,就在离目标最近的一刻,他却如同中了命运的诅咒,被自己曾经收留过的人背叛和刺杀,彻彻底底地领教了农夫和蛇的故事,永远倒在了欧罗巴的海岸,再也没能带领大帝国越过赫勒斯滂海峡。从此,亚历山大大帝的旧帝国,被欧亚非三块大陆永久地分割。保萨尼亚斯记载,在阿加索克勒斯的妻子、阿西诺的姐妹、悲痛万分的吕珊德拉,带着自己的孩子们投奔塞琉古时,一行人里面,还有吕珊德拉的几位兄弟。正是这几位兄弟中的一位,终结了即将恢复几乎整个旧帝国的塞琉古大帝的生命。他,正是阿西诺女王的第二任丈夫——克劳诺斯(Keraunos)。

第二次“婚姻”——克劳诺斯的野望

托勒密?克劳诺斯是托勒密一世的长子(与欧律狄克所生)。他身为阿西诺女王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同时也是她的第二任丈夫。说起来,在希腊化世界里虽然常有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联姻,但像阿西诺与克劳诺斯这样兄妹成婚的,则是典型的埃及风俗。

据赫拉克里亚的门农记载,克劳诺斯(意为“雷电”)之得名,是因为“蠢笨无比”“鲁莽轻率” 。事实上,对这位忘恩负义,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的人来说,这么称呼他实在是名副其实。因为他不光刺杀了有恩于他的塞琉古,还残忍地杀死了阿西诺女王的两个孩子。他在史书上只活跃了2年,但他的戏份可不少,而且足够恶劣,是托勒密家族中最丢人的角色。还好高卢(Gaul)的加拉太人(Galatians)很快就替天行道,收拾了他。

克劳诺斯为何离开亚历山大里亚,投奔身处色雷斯的阿西诺?科尔奈利乌斯?奈波斯(Cornelius Nepos)记载为,他是被自己父亲托勒密一世轰出了亚历山大里亚;并且,托勒密一世在让位给另一个儿子——与贝勒妮丝所生的托勒密二世之后,居然被托勒密二世给杀了。据赫拉克里亚的门农记载,塞琉古曾向克劳诺斯保证,在其父托勒密一世死后,将扶持他成为托勒密王朝的法老。这似乎从一个侧面体现了克劳诺斯和托勒密二世的王位之争。但克劳诺斯本质上,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投机主义者。

据门农记载,克劳诺斯刺杀了塞琉古后,骑马逃往吕西马齐亚,在那里自立为王,并强迫塞琉古的军队向他效忠。根据特罗古斯记载,他的兄弟、埃及法老托勒密二世也说:“他把失去自己父亲王国(继承权)的不满和愤恨放在一边,并且也不会再向自己的兄弟(也就是托勒密二世自己)要求这些,因为他从自己父亲的敌人那里,光荣地得到了更多。” 克劳诺斯还给比提尼亚的尼科米底斯(Nicomedes)和皮洛士等其他势力写信,表示自己的敌人只是塞琉古和安提柯两家,与其他势力无关。并且,为了支援皮洛士西征罗马,他向皮洛士提供了5000步兵、4000骑兵和50头战象,为期2年。作为回报,在皮洛士西征期间,伊庇鲁斯由他“保护”。对此,特罗古斯评论道:“在他(皮洛士)将旗帜扛到意大利期间,他的领土成了敌人的猎物。”

克劳诺斯铜币,极其稀有,用的居然是阿西诺的头像

在送走了难缠的皮洛士之后,克劳诺斯和安提柯二世又开始了新一轮对马其顿的争夺。在德米特里离开马其顿和希腊之后,他在希腊的残余领土——雅典和科林斯(Cornith),被留给了安提柯二世。在克劳诺斯杀死塞琉古之后,安提柯二世立即向克劳诺斯宣战,争夺马其顿。争夺的结果是克劳诺斯获胜。他夺取了整个马其顿,并与塞琉古之子安条克一世停战,又与皮洛士联姻。这已经是皮洛士的第五次婚姻了,与他结婚的这位克劳诺斯的女儿没能留下名字。

在抢夺马其顿失败后,安提柯二世也没闲着。当时小亚细亚是一片群龙无首的混战状态,于是他就在小亚细亚与塞琉古的安条克一世开始了战争(大约为期一年,公元前279年—前278年)。比提尼亚的尼科米底斯是安提柯二世的同盟,其他一些城邦和小国王则投靠了安条克一世。之所以比提尼亚会投靠安提柯二世,是因为在塞琉古死后,为了巩固塞琉古王朝在小亚细亚的统治,安条克一世曾派大将帕特洛克勒斯(Patrocles,父亲的荣光之义)越过陶鲁斯山脉(Taurus)。帕特洛克勒斯派手下赫尔默吉尼斯(Hermogenes,赫尔墨斯所生之义)讨伐赫拉克里亚一带,但赫拉克里亚人派大使与其媾和,赫尔默吉尼斯遂退出赫拉克里亚,前去讨伐比提尼亚,却兵败被杀。比提尼亚遂与塞琉古王朝结怨,并随后与赫拉克里亚结盟。据赫拉克里亚的门农记载,在与安提柯二世发生过一场冲突后,安条克一世就领兵讨伐尼科米底斯,尼科米底斯曾向赫拉克里亚和其他许多城市搬救兵,并曾与安条克一世两兵对垒。但两方谁都没有率先挑起战端,最终双方没有爆发任何战争,都无功而返。除此之外,对这场大规模的冲突,我们一无所知。

血色婚礼(公元前279年)

“在解决了外敌之后,” 特罗古斯写道,“他对家人动起了心思。” 从此,阿西诺的悲剧正式上演了。克劳诺斯开始策划针对阿西诺的阴谋。克劳诺斯宣布,与吕西马库斯的孩子们及他们的母亲阿西诺和解,并向阿西诺求婚,承诺保证她孩子们的安全。特罗古斯写道:“这样,当他想要图谋埃及的王位之时,阿西诺便不会反对。”

可他首先要解决的,是阿西诺的孩子们,他们是对克劳诺斯的马其顿与色雷斯统治权最大的威胁。另外,阿西诺手中的卡山德里亚城(Cassandria),也令克劳诺斯垂涎三尺。于是,克劳诺斯的第一步,就是假装真正爱着自己的姐妹阿西诺,迷惑住她,找准机会和她牵手成婚。

其实35岁的阿西诺早已不是青春年华,她自知对克劳诺斯没什么吸引力了,更何况她也知道,自己的孩子对克劳诺斯是最大的威胁。特罗古斯记载,阿西诺要求克劳诺斯向众神发誓不伤害自己的孩子,才同意这场婚姻;而克劳诺斯也假惺惺地表示,自己尊重阿西诺孩子们的继承权,只是自己要充当摄政。最后,克劳诺斯在宙斯神庙发下了一文不值的誓言,发誓自己将尊阿西诺为女王,并且永不再娶,也不会再和阿西诺生下别的孩子。阿西诺终于万般无奈而又抱有幻想地,答应了这一场她一生中最痛苦的婚姻。她可能一半是出于无奈,克劳诺斯毕竟是色雷斯和马其顿的统治者,自己的孩子需要其“保护”;一半是对血缘亲情还抱有幻想。她可能还觉得,自己毕竟有卡山德里亚城,一旦有变,也和波斯人阿玛斯特里涅一样,总算还有个去处。再有,她可能是觉得自己毕竟是吕西马库斯的妻子,克劳诺斯手下也是当年吕西马库斯的旧部,克劳诺斯对自己下手还有忌惮。最后,估计就是她对自己的过度自信了:自己尚能将老头吕西马库斯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个“鲁莽蠢笨”的兄弟,应该不会比吕西马库斯难对付到哪里去。

可怜的阿西诺,很快就要为自己这点女人的软弱和幻想,付出毕生最大的代价。

据特罗古斯记载,克劳诺斯和阿西诺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克劳诺斯将一顶王冠戴在阿西诺头上。自从吕西马库斯死后,阿西诺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手握权力的感觉了。似乎真是高兴过了头,她邀请克劳诺斯来到自己的城市卡山德里亚,并为他的到来举办了盛大的庆典。所有的房屋、神庙都被装饰一新,到处都准备好了祭品。她的孩子——16岁的吕西马库斯和只有13岁的腓力,都头戴王冠,见到了克劳诺斯。克劳诺斯长长地亲吻了他们。但是,当他一进入城门,立刻凶相毕露,向两兄弟露出了杀机。“可怜的兄弟二人,想逃到母亲那里寻找庇护,却被杀死在阿西诺的膝头。阿西诺绝望地哭喊道:‘我这个女人到底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是在跟你结婚前,还是跟你结婚后?’她好几次跟随杀手们,来到自己孩子的停尸房,拥抱他们,把他们冰冷的身体覆盖在自己身上,试图让自己承受他们身上的伤痛。最后,她被赶出了城门,连自己孩子的尸体都没能带走。她的衣服被撕碎,头发蓬乱,和两个仆人一起,被放逐到萨莫色雷斯岛(Samothracia)。更令人悲伤的是,她被禁止和自己的孩子一起死去。” 前庞培?特罗古斯2000年的记载,今天读来,依然那么惊心动魄。

准备婚礼(古希腊)

达尔达尼亚地图

虽然阿西诺的第二段婚姻到此可以算作终结了,但围绕着继业者的血雨腥风还没有结束。

阿西诺的长子托勒密,依然活着。公元前281年,吕西马库斯兵败被杀之后,他和母亲阿西诺共同逃离以弗所,回到了卡山德里亚。可见他也没能取得色雷斯和马其顿的统治权。据特罗古斯记载,在阿西诺与克劳诺斯结婚前,他已经北上达尔达尼亚(Dardania) (24) ,投奔了达尔达尼亚王门农尼乌斯(Monunius),并与克劳诺斯开战,争夺马其顿的统治权。但由于特罗古斯的《腓力史》今已失传,仅存神父查士丁的摘抄,所以详细过程已不可考。此后发生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我们只知道,最后贡纳塔的安提柯二世成了马其顿的主人。

往后阿西诺的长子托勒密去了哪儿,同样缺乏记载。记载只显示阿西诺女王到埃及后,收养了托勒密二世前妻、吕西马库斯的女儿阿西诺一世的子女。阿西诺一世的长子托勒密三世?施恩者(Ptolemy Ⅲ Euergetes),曾担任托勒密二世的共治者长达12年之久,但他的继承权却被托勒密二世剥夺,被他的弟弟吕西马库斯(也是阿西诺一世所生)代替。在珍妮弗?图尼(Jennifer Tunny)看来,托勒密三世才是公元前259年在米利都发动叛乱的那位托勒密,而非继业者吕西马库斯之子托勒密。但历史学家们普遍认为,阿西诺二世的长子最后回到了埃及。如果真是如此,他最后在埃及结束自己的一生,或许算是他最好的结局了。 (25)

加拉太人!(公元前279年—前277年)

在阿西诺女王经历人生最大悲剧的同时,希腊和小亚细亚的居民也正面临着一场的悲剧。“那是一个恐怖的春天”,特罗古斯(罗马化高卢人)如是写道。整整30万高卢人,“当他们的土地不能供养他们,而他们的人口又太多的时候”,来到了希腊的土地。事实上,高卢人的迁徙可谓家常便饭:“他们中的一部分曾到过意大利,蹂躏过罗马城。时为公元前390年,高卢人攻陷罗马城,围困卡皮托尔山[Mount Capitol,上有朱庇特(Jupit)神庙]整整7个月,并大肆焚掠。这是罗马第一次陷落。此战暴露出罗马一直沿用的希腊重步兵作战方法的严重缺陷,并直接推动了罗马卡米卢斯(Camilus)军事改革。自此罗马开始使用由青年军(hastati)、成年军(principle)、后备兵(Triarii,枪兵)组成的三线阵列战法,并一直沿用到坎尼战役(Battle of Cannae,公元前216年)中被汉尼拔(Hannibal Barca)围歼。甚至可以这么说,三线阵列军制而不是战术,一直沿用到了马略(Malius)改革,才被军团(Legion)和辅助兵军制所取代。

“还有一部分高卢人沿着鸟群迁徙的方向,穿越了伊里库姆(Illyricum,罗马大区,即前南斯拉夫一带)最遥远的部分。沿途高卢人极其血腥地包围和屠杀了当地野蛮部落,尸体填满了他们的房屋。” 特罗古斯评价自己的同胞说:“他们是一个野蛮的,粗野的,好战的民族。是赫拉克勒斯(Hercules)之后第一批征服阿尔卑斯山的人。”

加拉太(高卢)武士

在征服了潘诺尼亚(Pannonia) (26) 之后,高卢人分为数队,有些去往希腊,有些去往马其顿。沿途希腊城市早已得知高卢人的恶名,为免遭兵燹,纷纷缴纳大量赎金,而克劳诺斯听说高卢人赶到之后,竟然“只率几支未经训练的军队前往迎战,就好像战胜高卢人跟搞谋杀一样容易似的” 。特罗古斯记载,一位达尔达尼亚的大使,提供给他两万军队作为援助,却遭到克劳诺斯轻蔑的嘲弄:“要是在不依靠援助征服了整个东方之后,还得依靠达尔达尼亚人来保护他们的国家的话,那马其顿就太悲惨了。他们可是征服了整个世界的,亚历山大大帝手下的战士的子孙。” 大使把这番话回复给达尔达尼亚国君,这位国君感慨道:“伟大的马其顿,很快就要陷落在一个愣头青的鲁莽之下了。”

据特罗古斯记载,高卢人在贝尔吉乌斯(Belgius)的率领下,派遣一名代表到达马其顿,去探听马其顿的战略部署;并向克劳诺斯提出,如果他愿意付钱的话,高卢人愿意提供和平。结果自然不必多说,克劳诺斯向他的廷臣夸耀说:“看看这些高卢人,他们害怕战争,所以来向我们求和呢。” 并且他在自己支持者面前的夸耀,一点也不比在高卢人面前更谦虚。他宣布,只有高卢人把首领送来当人质,并交出他们的军队,他才会接受和平,并且只有在高卢人交出武器之后,他才会相信他们。消息传到高卢大营,高卢人放声大笑,举兵向马其顿进发,并宣称:“他(克劳诺斯)很快会看到,我们所提供的和平,到底是对马其顿人而言的,还是他所认为的。”

几天后战役打响,马其顿人大败,并被“切成了碎片” 。克劳诺斯在受了几处伤之后,被高卢人俘虏。高卢人可没盖塔人那么好说话。克劳诺斯的脑袋被剁下来,插在枪尖上,在全军中传阅,给马其顿人制造恐惧。此战中,只有极少数马其顿人逃脱,其他大多数都被抓或被杀。克劳诺斯一生恶贯满盈,到死都有无数马其顿人为他陪葬。接下来,马其顿乃至整个希腊,陷入了灭国的边缘。高卢人长驱直入,最远到达小亚细亚。据保萨尼亚斯和李维记载,其中的一支,泰克托萨吉斯(Tectosages)部落,于公元前278年占领原属弗里吉亚人(Phrygian)的安卡拉城(Ancyra,今土耳其首都),作为其部落的中心。另外两支高卢部落,还占领了派西诺斯[Pessinos,今天的巴尔希萨尔(Balhisar)]和塔维乌姆(Tavium)两城。从此这一片原为弗里吉亚(Phrygia) (27) 一部分的地区,被希腊人称为加拉太(Galatia)。

此时的马其顿尼亚,陷入了苦难的深渊。“消息传遍了马其顿全境,各个城市的城门纷纷关闭,全国陷入了一片哀悼之中,他们痛惜战死的孩子们,恐惧城市的陷落,呼唤先王腓力和亚历山大的名字,希望他们能像神明一样,从天而降保护灭亡边缘的国家。人们说:‘在他们统治之下我们不但很安全,还征服了整个世界。’”

在国家危亡的紧急关头,一位马其顿首领挺身而出。他就是索斯提尼(Sosthenes)。他趁高卢人得胜欢庆之时,率军将其击败,将马其顿从毁灭当中拯救出来。于是,尽管他“谦虚地一再推辞”,马其顿的贵族们仍将他选为国王(马其顿的军事选王传统)。特罗古斯记载,尽管已经成为马其顿的国王,但在军队向他效忠时,他要求军队将他看作一位将军,而非一位国王。

不过索斯提尼的统治权也是篡夺而来。据优西比乌斯(Eusebius)的《年表》(Chronicle )记载,在克劳诺斯死后,梅利安格(Meleanger,身份不明,与克劳诺斯的关系不明)做了2个月的马其顿王。随后众军事贵族认为他的统治“不合适”,将其废除,另立卡山德的外甥安提帕特为马其顿王。可他的统治仅维持了45天,就被索斯提尼以“作为将军太弱,不能抵挡高卢人” 为由废黜。从此索斯提尼开始了为期2年的统治。但事实上,这两年马其顿完全处于无政府状态:安提帕特、克劳诺斯的旧部,甚至还有一位阿里戴乌斯(Aridaeus,身份更加不明)的追随者,都在争夺马其顿的控制权,但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控制马其顿全境。

马其顿伙友骑兵(hetairoi)和方阵(phalanx)

就在安提帕特(统治了45天那位)被马其顿人拥立为王的同时,贡纳塔的安提柯二世在希腊自立为王。最终他控制了马其顿全境。

另外,由布伦努斯(Brennus)统领的另一路高卢人,本来正在骚扰希腊,听说索斯提尼居然打败了贝尔吉乌斯率领的高卢军队,为高卢人失去了遍地财宝的马其顿深感“痛心”,于是布伦努斯率领15万步卒、15000骑兵,入侵了马其顿尼亚。索斯提尼面对如此规模的敌军,只得率马其顿全军出动,但面对15万高卢人,这点兵力实在是少得可怜。塔恩(Tarn)曾估计,马其顿的最大战争动员能力为3万—4万人。于是惊慌失措的马其顿军,轻易就被庞大而强悍的高卢军打得落花流水,只得退入城中以求自保。从此,再没有人能阻挡高卢大军在马其顿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纵横劫掠了。

高卢人的贪婪是没有止境的,在抢够了属于人的财宝之后,又盯上了属于神的那一份。布伦努斯说:“那些神太富了,该接济一下我们这些平民了。……谁会明明自己不需要财富,还不把它们分享给人类呢?” 于是,贪婪的高卢人很快选定了下一个目标——德尔斐(Delphy)的阿波罗(Apollo)神庙。据保萨尼亚斯记载,高卢人找到当年波斯人在叛徒带领下走的小道,绕过了雅典人重兵把守的温泉关。他们一路上对途经的希腊城邦都不感兴趣,只是一头奔向德尔斐。看来德尔斐对高卢人的吸引力还真是不一般。

德尔斐,位于中希腊的帕尔纳索斯山(Mount Parnassus)之巅,是由虔诚的信徒聚居形成的城市。它没有城墙,只依靠自然天险——一道悬崖保护自身。不过对65000人的高卢步兵来讲,这些都无所谓,毕竟德尔斐人的军队只有不到4000人。于是,高卢人轻轻松松地拿下了居民区,随即开始大肆抢掠。虔诚信仰多神教的特罗古斯记载道:“德尔斐人事先尊奉了神谕,没有把自己的粮食和酒转移到别处。他们事先还不理解为什么神不让他们转移财产,但很快他们便明白了。因为在高卢人酩酊大醉之后,布伦努斯又给他们自己来了最后一击。”

为了提升高卢人的勇气,布伦努斯给了他们更多酒,于是高卢人更加忘了自己是谁。布伦努斯狂傲地跟自己的手下宣称,不远处目力可见的地方有更多黄金,雕像和驷马拉的战车都是用熔金铸造而成,正等着他们去抢掠。第二天,醉醺醺的高卢人全无纪律地上了战场。德尔斐人居高临下,用石块和武器痛击高卢人。连男女祭司都在队伍前列为军队助威,并且宣称,在他们祈祷的时候,一位美得惊为天人的少年和两位穿戴盔甲的处女,走进狄安娜(Diana)和密涅瓦(Mineva)的神庙。他们不仅完全征服了祭司们的双眼,还让他们听到了弓弦铮铮作响、刀剑当当碰撞的声音。他们要求祭司们发下最重的誓言:“绝不延误,屠杀面前的敌人,与天国的力量共享胜利。” 受到这番劝告的激励,德尔斐人全都踊跃奔向战场。更巧的是,从前经历过地震的一处山体,突然发生了滑坡,淹没了一位高卢人首领,众多高卢人的身体血肉横飞,随即落到地上,而一场暴风雨又接踵而来,寒冷和冰雹彻底击毁了高卢人的斗志。高卢人的首领布伦努斯不能忍受伤痛,居然举剑自杀。其他高卢首领率领受伤的残兵,狼狈逃离了希腊。一路上,大雪、风暴、饥荒、疲惫接踵而至,尤其是一路追杀的希腊人,夺走了这些仅剩的高卢人的生命。最终,这些高卢人当中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讲述这一段可怕的毁灭故事。

自杀的高卢人,帕加马人庆祝战胜高卢人所作,公元前2世纪

不管历史记载的神话成分有多少,高卢主力最终确实全军覆没。这似乎给了蛰伏在希腊半岛的安提柯二世绝好的机会。他终于可以重返故土,恢复自己父亲德米特里对马其顿的统治了。但当时他肯定不是这么想的,因为他刚刚结束了在小亚细亚的战事,与安条克一世停战并没有多长时间,令他头疼的战事却又到来了:马其顿仅剩的高卢人不知天高地厚,又纠集其他蛮族对他宣战。

在布伦努斯南征希腊之前,他在马其顿留下了15000步兵、3000骑兵。这些高卢人联合盖塔人、特里巴里人(Triballi) (28) 的力量准备再入侵马其顿一把,并派遣大使向安提柯要求他花钱购买和平。看来此时安提柯二世至少控制了一部分马其顿。关于他如何控制卡山德里亚,杀死城里的僭主,按照波里艾努斯(Polyaenus)的《策略》(Strategems) 的记载,时为公元前276年,是在此战之后。据迪奥根尼?拉尔修(Diogenes Laertius)的《名哲言行录》(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ers, 141—142) 记载,战争发生在吕西马齐亚附近。看来当时安提柯二世控制的区域倒真的不少。

对于高卢人的要挟,安提柯二世则先大肆宴请了高卢人一番,向他们展示了自己的财富,以及自己的战象和满载储备的战船,似乎本意是炫耀自己的实力,恐吓高卢人。但这些财富却使高卢人变得更加贪婪,大使们回去就汇报:“马其顿的大营满载金银,但却既没有土垒,又没有沟渠来保护它们。” 于是,高卢人夜袭了安提柯二世的大营,其中就有杀掉了克劳诺斯的贝尔吉乌斯。安提柯二世对高卢人劫营早有预料,早就让士兵们带着行李转移了,并让他们藏在附近的小树林里,随后遗弃了大营。当高卢人发现大营不但没有防御工事,并且连守卫都没有的时候,开始怀疑自己上当了。他们犹豫了一阵,没敢碰防御工事,只从已经空空如也的大营拿了所有能拿的就离开了。随后,他们想到了安提柯二世满载储备的大船,就领兵往海岸走去。结果这些高卢人和其他蛮族在抢掠大船的时候,纷纷被马其顿的水手们砍倒。更要命的是,有些高卢人和其他蛮族还带了妻子和孩子,于是就有了安提柯二世著名的大屠杀。所有高卢人,不论妇孺都被杀得一干二净。

此战之后,马其顿再没有高卢之患。安提柯二世终于可以放手征服马其顿全境。此后我们只知道,据波里艾努斯的《策略》记载,曾经统治过马其顿45天的安提帕特煽动过安提柯二世手下的高卢雇佣军叛乱,但被安提柯二世用擒贼擒王之计平定。至于往后发生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直到皮洛士从意大利归来。

尘埃似乎落定了。在贡纳塔的安提柯二世击败加拉太人之后,马其顿的王权已是毫无争议,还是回到了亚洲之王“独眼龙”安提柯家族的手里。这个家族在一连串悲惨命运之后,似乎终于迎来了自己的辉煌年代。当然百年之后,他们的子孙又要面临罗马人带来的灾难,不过那已经不是这一代人所能预见的了。

皮洛士归来(公元前274年—前272年)

上天似乎不愿让安提柯家族的好运来得那么快,那个战争天才皮洛士,马上就要从意大利回来了。在整整6年的意大利冒险之后,不管塔兰托(Tarentum)还是西西里,最终都将他抛弃。普鲁塔克记载,安提柯二世将他比作赌徒,也许能用骰子掷出很好的点数,却不能用这个好点数多挣几个钱。“只懂得获取胜利,却不懂得利用胜利。” 或许后世马哈巴尔(Mahabal,汉尼拔手下的骑兵长官)对汉尼拔的这句评价,用在皮洛士身上同样贴切。

皮洛士重返马其顿也是有借口的。据特罗古斯记载,公元前275年,皮洛士在海战中被迦太基大败,他曾向安提柯二世搬救兵,安提柯没给。当时皮洛士宣称,要是安提柯二世不给他救兵,他就返回伊庇鲁斯,从安提柯那里扩展自己没从罗马人那儿得到的领土。安提柯二世自然是断然拒绝。于是特罗古斯记载,皮洛士当即决定立即返回伊庇鲁斯,但他决定先掩藏自己的行踪。他命令自己的同盟准备作战,并委任自己的儿子希伦努斯(Helenus)和朋友米洛(Milo)统治塔兰托。而一回到伊庇鲁斯,他就立即向马其顿宣战。

据普鲁塔克记载,他率领8000步兵、500骑兵重返伊庇鲁斯,开始了对马其顿的争夺。虽然兵力不多,但对天才的皮洛士来说绝对足够了。他又招募了一些高卢人,并且在征服了几个城镇后,有2000人投奔到他的阵营。倒霉的安提柯二世,只能再一次领教什么叫一败涂地。

公元前278年,叙拉古(Syracuse)发行的皮洛士银币

两军在一条狭窄的道路上相遇,皮洛士袭击了安提柯二世的后军。那是一些英勇的高卢雇佣军,但却在皮洛士军中大象的践踏下死伤惨重。安提柯二世的方阵在见识到皮洛士的强大之后也军心涣散,投降到他麾下。安提柯二世几乎是单骑逃走,只能保留一些沿海的市镇。随后皮洛士向马其顿要求臣服,结果也如他所愿,他第二次得到了马其顿。自然,他就不必再计较自己曾经获得的南意大利和西西里了。据特罗古斯记载,安提柯二世在第一次战败后逃到塞萨洛尼卡(Thessalonica),重整了不多的骑兵,又雇佣了一些高卢人为自己作战。结果他又被皮洛士之子托勒密(与托勒密一世之女所生)大败,仅仅率领7人亡命天涯,完全不敢再想夺回马其顿,只想寻找一处庇护所而已。可怜的安提柯二世,屡战屡败,克劳诺斯打不过,皮洛士打不过,现在连皮洛士的儿子都打不过。在皮洛士这位军事天才咄咄逼人的凌厉攻势下,马其顿,又一次离他而去。

后来,大概是由于皮洛士长期忙于亚洲战事,安提柯二世又恢复了实力,并趁皮洛士在斯巴达攻城战失利和阿尔戈斯兵败被杀之机,夺回了马其顿。此外,据普鲁塔克记载,是在此战之后,皮洛士手下的高卢人才因为贪财而洗劫了马其顿皇家陵墓,而非在与吕西马库斯争夺马其顿时,为了报仇亲手毁了那些陵墓。之后,据特罗古斯记载,皮洛士又想要进军希腊和亚洲。正如特罗古斯评论的那样:“他喜欢打天下甚于治天下,并且没人能在战场上抵挡他。但他同样很容易地失去了他所得到的东西,并且他更擅长获得领土而非守住领土。”果不其然,他的亚洲领土和意大利西西里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随后,他率军来到伯罗奔尼撒半岛(Peloponessus),由于击败罗马人和迦太基人的赫赫威名,他受到了雅典人、亚该亚人(Acheans)和迈锡尼人(Messenians)的热烈欢迎。

皮洛士与他的战象,斯巴达之围中有24头战象参战

与此同时,斯巴达王子克里奥尼姆斯(Cleonymus,意为光荣的名字)投奔皮洛士,请求他帮自己夺回王位。他之前因为统治残暴和老夫少妻被斯巴达人废黜。于是,皮洛士率25000步兵、2000骑兵和24头战象兵临斯巴达城下。在普鲁塔克的记载中,这场战役可谓可歌可泣。当时斯巴达王阿里乌斯(Areus)正率军在克里特(Crete)作战,斯巴达城内极度空虚,但斯巴达人依然男女老幼齐上阵,奋勇抵抗。斯巴达城没有城墙,人们就挖了一条战壕,并在战壕两侧将大车半埋在土里作为防御工事。为了让男人们得到休息,女人们居然完成了堑壕三分之一的工程量,而且当男人们在阵前拼杀的时候,妇女们积极照料伤员。斯巴达人曾连夜紧急召开会议,计划把妇女们都运到克里特岛,但她们一致坚决反对,一位妇女代表阿基达米娅(Archidamia)拿着剑来到斯巴达元老院质问男人们,是不是他们认为自己死后,女人们还愿意忍辱活在世间。克里奥尼姆斯的年轻妻子基罗妮丝(Chilonis)在工地上干完活之后,回家就把绳索套在了脖子上,准备城一破就上吊自尽,绝不再做克里奥尼姆斯的妻子。

第一天,斯巴达人作战非常英勇,皮洛士没有占到任何便宜。但当晚,皮洛士梦到斯巴达城火光冲天,电闪雷鸣,整个城市在烈焰中化为灰烬,他大为兴奋,认为这预示着自己必然能通过强攻夺取斯巴达,于是立即组织进攻。为了填平那道沟壑,他将一切填充物,甚至自己士兵的尸体塞入沟中,终于将其填平,冲入了城中,斯巴达妇女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就在城市即将沦陷之际,一支箭射中了皮洛士的坐骑,皮洛士随即被掀翻下马,斯巴达人趁机大胆进击,皮洛士只得后撤。此时,安提柯二世的部将阿米尼萨(Aminisa)从科林斯率领援军赶到,斯巴达王阿里乌斯也率2000人的援军从克里特返回。皮洛士的败局已定。在继续围城无果之后,他放弃了征服斯巴达的打算。这时阿尔戈斯(Argos)的阿里斯提普斯(Aristippus)投奔到皮洛士麾下,请求他帮自己夺取阿尔戈斯城,他将会为大军打开城门。此时阿尔戈斯城中的阿里斯提亚斯(Aristeas)投奔了安提柯二世,于是皮洛士欣然应允,杀往阿尔戈斯。他的命运,正是在那里荒诞地终结。

趁此机会,斯巴达王阿里乌斯在皮洛士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围追堵截,给皮洛士造成了很大的伤亡。在一次阻击战中,一位斯巴达步卒,来自克里特岛阿普泰拉(Aptera)的欧里苏斯(Oryssus),杀死了皮洛士派去保护后方的儿子托勒密 (29) 。皮洛士悲愤交加,不顾一切地杀死了大量斯巴达人,将他们击败,但已经无济于事。特罗古斯记载,托勒密是在斯巴达城的正中央被群殴而亡。当他的尸体被送到父亲面前时,皮洛士仰天长叹。据说,“托勒密从未想到自己会被杀得如此之快,不管是他自己过去所害怕的那样,还是他的轻率罪有应得。” 据特罗古斯记载,与斯巴达的战争,皮洛士不但失去了儿子,还失掉了军旗,真是奇耻大辱。此后,他继续向阿尔戈斯进军,而安提柯二世在城外高地扎营,并拒绝与皮洛士决战,称:“战场上,勇气和时机同等重要,如果皮洛士想找死,还有很多办法等着他。”

特洛伊王普里阿摩斯(Priam)之死,公元前520年—前510年

当晚,阿里斯提普斯打开了城门,皮洛士大军蜂拥而入,一路到达城市中心广场(Agora)都未受抵抗。但阿尔戈斯城门太矮,战象无法通过,只得摘下象背上的箭塔,耽搁了时间并被阿尔戈斯人发觉。阿尔戈斯人立即进入堡垒,并向安提柯二世求援,斯巴达王阿里乌斯此时也率1000克里特人和一些斯巴达人抄了皮洛士后路,皮洛士手下的高卢人阵脚大乱。阿尔戈斯城中下水道等沟壑纵横,夜间行动极为不便,皮洛士只得等待天亮再战。

天亮后,阿尔戈斯城内最重要的阿斯匹斯(Aspis,意为盾牌)要塞已经满是敌军。皮洛士大受打击,同时又看到一尊狮牛搏斗的雕像,他曾被告知看到这种雕像之日即是兵败被杀之时,于是他决定撤离,让驻扎在城外的儿子希伦努斯(Helenus)赶快推倒一部分城墙放自己出去。结果王子得到错误的命令,率军进入了城中,和皮洛士撤退的部队在狭窄的街道上挤作一团。而最大的一头战象倒在城门口,发出骇人的吼声,使得没人能逃出城市。另一头战象尼康(Nicon)因为自己的象奴受伤坠落而发狂,不分敌我地践踏皮洛士的大军。皮洛士的大军挤作一团,很多人被战友的武器误杀,或被踩踏致死。皮洛士见状,决心为自己的军队解围。他把头盔上的羽毛摘下,免得成为显眼的目标,随后向敌人最密集处冲去。一支标枪穿透了他的胸甲,但并未伤他分毫。他随即杀向这个向自己扔来标枪的阿尔戈斯人。但这位阿尔戈斯人的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站在阳台用一块瓦片砸向皮洛士,正中他的头盔,将他砸落马下。随后,一位叫佐披洛斯(Zopyrus)的人和另外两三个人赶到,他们曾在安提柯二世麾下服役,认识皮洛士。这些人将他拖到附近一处门廊下。佐披洛斯拔出一把伊里利亚刀,准备砍下皮洛士的头,却被皮洛士威严的目光吓住,砍了好几刀都没砍对位置,花了很长时间才砍下皮洛士的首级。安提柯二世之子阿乔尼乌斯(Alcyoneus)获悉这一消息,就把皮洛士的头带给了自己父亲。谁料想安提柯二世见到皮洛士的头颅后勃然大怒,抓起手杖就对自己的儿子一顿痛打,责备他为何对这样一位名将如此不尊重,竟将他如此野蛮地杀死。安提柯二世随即想到自己祖父和父亲(安提柯一世和德米特里)的悲惨遭遇,禁不住掩面而泣。

就这样,皮洛士失败了。他在一场荒诞的街头巷战中,荒诞地死在一位老太婆手里,年仅42岁。

之后,马其顿和皮洛士的军队,都被安提柯二世捡了便宜。安提柯二世厚葬了皮洛士,找到了皮洛士的儿子希伦努斯。他当时换上乞丐的衣服企图逃命,安提柯非常大度地原谅了他,放他回去继续当伊庇鲁斯的国王。在兼并了皮洛士的军队后,安提柯对皮洛士的旧部也相当礼遇。他可谓非常君子了。

马其顿的战事终于尘埃落定。我们也可以说,哪怕阿西诺女王的长子托勒密还活着,他恐怕也没有实力和机会夺回马其顿了。屡战屡败的安提柯二世终于有了霉运清零的一天,皮洛士荒唐被杀使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回了马其顿。如果托勒密能有好结局的话,他很快也会回到亚历山大里亚,在埃及的土地上平静地度过自己的后半生。无论如何,在马其顿的风云平息之后,再没有一片无主之地值得继业者们争夺。如果阿西诺还能活下来继续自己的人生,她的舞台也永远不可能是马其顿——马其顿已经没有吕西马库斯后人的容身之地了。

最后的婚姻——姐弟的“爱情”

从阿西诺被流放到萨莫色雷斯岛之后,史料就出现了断层。我们只知道,在经历了人生最惨痛的时刻之后,她没有死在萨莫色雷斯,而是回到了埃及的家乡——亚历山大里亚,并嫁给了同父同母的弟弟托勒密二世(他比阿西诺小7岁,生于公元前309年),成了他的共治者。姐弟俩合称“Philadelphoi”(爱自己兄弟姐妹的人)。在约旦河谷附近建立的菲拉德尔菲亚城(Philadelphia) (30) ,就是托勒密二世以此来命名的。虽然是和小自己7岁的弟弟缔结了这么一段令人哭笑不得的婚姻,但这多少给了我们一点安慰,毕竟阿西诺没有客死他乡,并且成了埃及的女法老。至于她怎么离开的萨莫色雷斯,又是怎么到的埃及,我们一无所知,就连她何时与托勒密二世结婚,我们都只能猜测。

金币上的托勒密二世与阿西诺

事实上,托勒密二世早有妻子,就是吕西马库斯的女儿阿西诺一世(Arsinoe Ⅰ,公元前305年—前248年) (31) 。她和托勒密二世的婚姻是当年吕西马库斯和托勒密一世联合抵抗塞琉古时联姻的产物。在阿西诺回到埃及之后,阿西诺一世迅速被指控谋杀托勒密二世,随即被流放到南埃及的科普特(Coptos)。在那里,有一份辛努舍(Senu-sher,阿西诺一世的管家)铭文(Inscription),记载了阿西诺一世的生平。还有一份发现于塞浦路斯拉皮索斯(Lapithos)的腓尼基语(Phoenician)铭文。这份铭文大约创作于托勒密二世统治的第11或12年,记载了亚托巴尔(Yatonba' al)代表“(托勒密二世的)合法子孙和他的妻子” 向神明献祭这一事件。当时阿西诺一世已经因为谋杀罪被流放了,而这位腓尼基人似乎并不知情。这之后托勒密二世即与阿西诺二世成婚。这个谋杀,到底确有其事还是欲加之罪,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据推测,两人的婚姻大约开始于公元前275年,也就是安提柯二世赶走高卢人2年之后,皮洛士向他宣战的那一年。据雅典奈乌斯(Athenaeus)记载,也就是在那一年,托勒密诗人索塔迪斯(Sotades)因为嘲讽这桩兄妹婚姻而受到了托勒密二世的虐杀。“在他写了很多脏话侮辱托勒密二世,特别是在他与自己亲姐妹结婚之后。” 不过,据普鲁塔克的《道德论丛》(Moralia)记载,他实际上就写了一句“你订了一门不神圣的婚姻”而已,完全没那么夸张。但就为了这句话,他就给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索塔迪斯知道自己惹了祸,于是乘船逃离了亚历山大里亚,到了卡努斯岛(Caunus),满心以为自己已经逃出生天了。可他却被托勒密二世的部将帕特洛克勒斯(Patroclus,和安条克一世那个部将重名)抓获,帕特洛克勒斯用一根铅管让他闭上了嘴发不出声(不知具体怎么实施的),然后把他带到外海,并淹死在那里。普鲁塔克则写道,他被迫哭很长时间,来让他人嘲笑。这一场兄妹乱伦的婚姻,虽然符合古埃及传统,但在希腊化世界引发了轩然大波,“Philadelphoi”这一称呼在希腊化世界中,嘲讽的意味其实远大于歌颂。

公元前270年继业者国家形势图

对这段婚姻,阿西诺感觉如何呢?诗人西奥克里图斯(Theocritus)的《田园诗》(Idyll )中,似乎写得挺美好:“他(托勒密)和他尊贵的妻子在一起,长廊中没有人,没有比她臂弯中挽着的,用她全部的心爱着的,更好的丈夫、弟弟和伴侣了。” 但阿西诺真的这么认为吗?未必。估计她看到自己弟弟肯定都想笑,但总比她在萨莫色雷斯无依无靠要强得多。

在阿西诺回到埃及的同时,埃及又卷入了战争——与塞琉古的第一次叙利亚战争。她的人生,似乎真的连片刻宁静都难以安享。

对托勒密王朝来说,最大的边患无疑是柯罗叙利亚(Coele Syria) (32) 。那里是托勒密一世在位时从塞琉古宣称的势力范围中获得的,原属安提柯一世,但在伊普苏斯战役之后,托勒密一世控制了这一地区。

柯罗叙利亚地图

当时情况比较复杂:在伊普苏斯战役前,整个叙利亚都被承诺归托勒密所有,但托勒密并未派兵参加伊普苏斯之战,所以塞琉古控制了叙利亚北部和西里西亚(Cilicia),而托勒密派兵控制了大马士革以南的叙利亚(即柯罗叙利亚)和腓尼基(Phoenicia)大部,并宣称这是埃及的传统疆界,由此就与塞琉古形成了争端。对托勒密王朝来说,西边的迦太基与自己在领土上并无直接利害冲突,反倒是东部的柯罗叙利亚岌岌可危。那可是埃及本土的屏障,一旦有失,庞大的塞琉古帝国便能长驱直入,直取帝国富饶的埃及本土,轻易就能兵临亚历山大里亚城下。那样的话,帝国的末日就要到了。

对于塞琉古王朝来说,柯罗叙利亚无疑也是它的重要屏障,尤其是对首都安条克城来说,柯罗叙利亚一日在托勒密手里,安条克城就一日不得安宁。塞琉古一世在位时,毕竟曾经受过托勒密的庇护和复国之恩,因而没有出兵夺取那一地区,但其子孙后代会不会对那里下手,那就难说了。在野心勃勃的塞琉古王室眼里,那片土地是迟早要夺回的。在他们眼里,继业者战争还没有结束,托勒密即使控制着富饶的埃及,国力依然弱小,不是庞大的、巨人般的塞琉古帝国的对手。为了帝国的安危,必须早作打算,既然做不到相安无事,那就主动出击!是的,盯住东方吧!关系帝国生死存亡的叙利亚战争,已经开始了!

事实上,在托勒密一世和塞琉古一世在位的时候,双方都极力避免战争。但在两人先后去世 (33) 之后,两国间的战争几乎立即开始。

公元前279年,托勒密二世趁塞琉古一世被刺杀,塞琉古帝国四分五裂之机,出兵攻击塞琉古。据创作于公元前280年的伊利昂(Ilion,即特洛伊)铭文(Ilion 32,OGIS219)记载,在塞琉古一世死后,塞琉古各地纷纷独立,但都被安条克一世平定,随后他越过陶鲁斯山(安纳托利亚和亚洲大陆的界山),与安提柯二世一起,和独立的帕加马(Pergamon)、比提尼亚(Bithynia)等势力作战,并攻占了大马士革(Damascene War)。而据弗龙蒂努斯(Flontinus)的《策略》(Strategem )记载,该地直到公元前271年,才被安条克大帝用计谋收复。当时托勒密在大马士革的守将叫迪昂(Dion),由于他的成功指挥,安条克一世久攻不下。于是安条克一世假装庆祝一个波斯节日,并命令手下都要贡献财宝。节日的盛况吸引了迪昂,他离开城市,参与到塞琉古人的欢庆当中。安条克大帝立即得知了消息,率领部队日夜兼程,穿越沙漠无人区,在迪昂之前到达了大马士革城,惊慌失措的大马士革守军来不及组织防御,城市轻易地就被安条克大帝收复。

据巴比伦年表(Babylonian Chronicle )记载:“塞琉古纪元38年(自公元前312年10月1日塞琉古重返巴比伦为始,即公元前274/273年),吾王离开他的爱人,他的妻子和epi ton pragmaton(意义不明),到达了萨迪斯(Sardis)的土地,来加强那里的防卫,他越过河流(Litani River?)抵抗埃及军队,那些埃及人被组织起来越过河流。埃及军队在他面前撤退,巴比伦人的总督从巴比伦和塞琉西亚(Seleucia),皇家的城市,带来了更多白银、衣物、货物和材料(另有巴克特里亚总督送来20头战象),为了在吾王之前越过河流。那个月,将军在巴比伦尼亚(Babylonia),从上到下,为国王聚集军队,在1月(公元前273/272年)去协助吾王渡河。那年,在巴比伦和诸城购买商品所用的,是伊奥尼亚的铜币(缺银)。那年,这片土地到处肆虐Ekketu疾病。”

关于托勒密二世和阿西诺参加第一次叙利亚战争的记载,最著名的自然是埃及史料皮索石碑(Pithom Stele)。其中记载:“吾王统治第12年(公元前273年)第一洪水月第三天,陛下发表了他的祝愿,并与王后、受赞扬的伟人、可爱的小姐、甜美的爱人、王的妻子、两土地的女主人,阿西诺,上埃及(Upper Egypt)之王、两土地之主托勒密的女儿,旅行穿越了整个埃及(不过是从西部的亚历山大里亚到达东部),到达了东部的哈蓬(Harpoon)诺姆(州);它是他们父亲阿图姆的城市。国王与他的姐姐、即王的姐姐和妻子讨论,保护埃及抵抗敌人。” 由此可见,阿西诺不仅成了一位女王,甚至成了一位军师乃至女将。

这篇铭文的意义还不止于此。据说阿西诺去世的时间——公元前270年7月(众多有争议的说法之一),也是由这篇铭文推测而来。但事实上,这篇铭文残缺不全,又语焉不详,因此这一说法并非定论。铭文中的相关记载如下:“在第16年,……(原文残缺)的第三个月,吾王的……(原文残缺)他们挖了一条运河,来满足他父亲阿图姆、伟大的神,活的泰库特(Tekut)的心……在这些事之后,吾王去了凯姆艾(Kemuer),他在这儿为他姐姐建立了一座大城市,并给了这座城市托勒密王之女的伟大名字[Arsinoe或Philotera(公元前315/309年—前282/268年),不知道是哪位],一座神庙以王后阿西诺?爱弟者的名义建立。他将自己姐姐的形象放置在神庙中。”

但是,在写于公元前265/264年的,雅典的克里蒙尼迪斯铭文(Cremonides Decree)记载:“托勒密王,根据他祖先和他姐姐(即阿西诺)的政策,清晰地展现了他对希腊人公共自由的关注,并且雅典的人民,与他缔结了同盟。” 这样的话,阿西诺去世的时间可能就在公元前264年以后了。

尾声

总之,不管以后有多少风雨,对半生苦难的阿西诺来说,平静地迎接永生的来世是最好的归宿了。在阿努比斯等埃及诸神见证下的称心仪式中,她的一生罪孽深重,心脏估计会比那羽毛要沉许多吧。不过谁还会在意呢?她活着的时候,已经成了埃及人的神,受到了自己子民最虔诚的崇拜,或许冥神奥西里斯是不会让苦命的她死后还要渡过冥河吧?她应当会在众神的殿堂,和太阳神化身的亚历山大大帝,还有自己的先父救世主托勒密重逢吧。她年少委身花甲老人,中年又经丧子之痛,半生已经如此坎坷,难道还进不得没有苦难的天堂?虽然人间的浩劫还会继续,罗马人很快会到来,古老的埃及众神没能保护埃及人民,肯定也无法保护托勒密家族这支马其顿人的血脉。再往后600年后,面对十字架和哈利路亚,这些众神连自身都将难保。假如女王扪心自问的话,那么她可以说,自己活着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一切该做的,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只是对死在自己手中的阿加索克勒斯,以及因自己一时糊涂而惨死的两个儿子,恐怕永远无法弥补亏欠了。至于自己跟阿加索克勒斯到底有没有过感情,那就当作永远的秘密好了。

古埃及亡灵书“书吏阿尼(Ani)纸草”中的称心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