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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真(唐大和尚)

六次东渡创立律宗的盲人高僧

鉴真简介

鉴真:鉴真(688-763),唐代高僧,日本律宗初祖,亦称“过海大师”“唐大和尚”。据《宋高僧传》等记载,俗姓淳于。广陵江阳(今江苏扬州)人。自幼出家,曾游历洛阳、长安等地,究学佛教三藏。后归扬州大明寺讲律传法。天宝元年(742)应日本留学僧荣叡和普照之邀,决定赴日弘布戒律,但五次东渡因遭官府阻拦或遇飓风皆未能成功。其间双目失明,荣叡身亡。天宝十二年,日本遣唐使藤原清河等人到扬州向他致礼,并邀其“向日本传戒”,于是决定第六次东渡,于日本天平胜宝五年(754)底,与比丘法进、昙静、尼智首、优婆塞潘仙童等一行在日本萨摩秋妻屋浦(今日本九州南部鹿儿岛大字秋目浦)登岸。次年被迎入首都奈良东大寺。不久,为日本天皇、皇后、太子等人授菩萨戒;为沙弥证修等440余人授戒;为80余僧舍旧戒授新戒。自是日本始有正式的律学传承。

鉴真传记——

见佛动心始作沙弥

武则天垂拱四年(688),鉴真出生于扬州江阳县(今江苏扬州市)的一位商人家中。

唐朝自创立后,吸取隋亡的教训,采取了一系列有利生产发展的措施,政治开明,经济发达,文化繁荣。武则天上台后,虽然发生了改朝换代的政治动荡,但国家的大政方针并未发生太大的变化,武周皇朝继续着盛唐的雄风,国家经济依然在持续地发展。特别是江淮一带,更是富甲天下,“时人称扬一、益二”,就是说除了长安、洛阳这东、西两京之外,最繁荣的便是扬州和益州了。唐诗中有云:“商胡离别下扬州”,可见当时扬州的对外贸易非常发达。那时,扬州与全国的商业交往十分密切,与阿拉伯、印度、日本当地的商业往来也十分频繁,许多胡商经常居住扬州经营生计,逐渐成了巨商大贾。经济的发展伴随着文化的昌盛。扬州的学子辈出,文人云集,又为这座富庶的古城增添了很深的文化氛围。此中影响最大的就是佛教。

鉴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自然会受到多方面的熏陶。

鉴真之父俗姓淳于,精明强干,经商有道,一家人生活得十分美满。鉴真在幼儿时代,印象最深的不是父母的慈爱、美丽的古城,而是父母每日必作的诵经拜佛。那悠扬清亮的诵经声和肃穆虔诚的拜佛动作,对幼年的鉴真来说,既那么熟悉,又那么神秘。尽管鉴真的父母虔诚信佛,但他们并没有打算让儿子走出家修行的路子。所以,大约从七八岁开始,鉴真便被送到附近的私塾学习。从识文认字到诸子百家,鉴真的学业也随着他的年龄而慢慢地增长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公元701年春的一天,鉴真随父亲一起前去附近的大云寺朝拜。

大云寺是在公元691年,即鉴真三岁时兴建的。那时,武则天改唐为周,并借《大云经》理论,声称是弥勒下生,要作大唐之主,于是一方面下诏颁《大云经》于天下,另一方面下诏在两京和诸州各设大云寺一所,如此一来,佛教大兴,成为当时占绝对统治地位的学说。扬州的大云寺便是在这种形势下建立起来的。

快到大云寺时,便可见到许多香客纷纷向寺中涌去。鉴真觉得好奇,便问父亲道:“爹爹,怎么有这么多人都去大云寺?”父亲对他说:“你原来从未来过大云寺,当然没见过香客云集的景象。要知道今天是佛像开光的特别日子,寺里有盛大的法会,智满法师还要登坛受戒,法事之盛将非以往可比。”

听到父亲提起智满法师,鉴真觉着耳熟,便又问道:“智满法师可是那位为您受戒的师父?”

“正是,正是!为父早已皈依于智满法师,后来又从他受菩萨戒,我在家念的经、拜的佛都是从他那里请回的。”

正说着,父子俩已随着人群走进寺院。这是一座新建的寺院,虽然没有参天的古木,但花草处处,殿堂座座,倒也十分清净庄严。特别是新修的几座殿堂,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殿堂内香烟缭绕,梵乐阵阵,一片肃穆。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信众此刻正在忙着供佛、拜佛。

鉴真同父亲将各个殿中的佛菩萨挨个拜了一遍,然后随众人来到新修的大佛殿前。这里是法会的中心会场,将要开光的佛像就在这座佛殿里。鉴真为周围那些虔诚的信众所感染,也为那些慈祥庄严的佛菩萨所震慑,内心产生了一种肃穆而清净的感觉,此刻,当面对这座高大雄伟的宝殿时,他不由自主地合掌礼拜起来。

“儿啊,先不要着急,待会儿佛像开了光,我们再进大殿礼佛不迟。”父亲见鉴真一副认真的样子,心里十分高兴。

“父亲,听说这新修的大殿中共有三尊佛,那谁是师父,谁是徒弟呢?”

“上次我听智满师父说,这新塑的三尊佛像是一组三世佛,一世一佛,共三尊佛。他们分别是三个世界的教主,所以并无师徒之分,都已证得至高无上的觉位,圆满自在,平等无别。”

鉴真一听,颇感疑惑地说:“怎么还会有三个世界?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还不是唯一的世界吗?”

父亲说:“这些问题太复杂了,我们还是先到西院观音殿礼拜观音菩萨吧。观音菩萨本来早已成佛,后来为救度众生而倒驾慈航,甘愿降为菩萨身份。而且这位法力无边的菩萨既在西方世界随阿弥陀佛接引众生往生极乐世界,又常在我们这个娑婆世界寻生救苦,他既打破了师徒高下的区别,又打破了世界苦乐的界线,所以历来深受人们的敬仰。”

说着父子俩已到了观音殿。拜完观音,鉴真又问父亲道:“为什么既要念佛的名字,又要念观音的名字?”

鉴真的父亲被儿子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无法回答。这时离法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他们便去找智满法师。可智满法师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讲这些。幸好智满的一位弟子此时已忙完了自己份内的工作,便热情地接待了鉴真父子。

“贵公子能思考这么多的问题正说明他早具慧根,可喜可贺啊。”这位和尚对鉴真父亲说。

“犬子不才,师父过奖了。”鉴真父亲忙合十言道。

那和尚继续说道:“观音既具有父亲般的威严和慈祥,又具有母亲般的温柔和慈爱。众生如果遇到苦难,只要像呼唤父母那样呼唤观音,观音就可前来解救他的苦难。所以,人们念观音就是对观音的虔诚呼唤,就是为了在现世中离苦得乐。而念佛却与此稍有不同,因为阿弥陀佛是西方极乐世界的教主,他具有一种奇妙的神力,只要人们呼唤他,他就可把这种神力传寄到每个人身上,使得他临终后能够往生于西方极乐世界。人们既关心今世,又关心来世,所以便既念观音,又念弥陀。”

鉴真听得十分认真,此时,他已如醉如痴,只顾不住地合十点头,那样子逗得周围人忍不住笑了起来。鉴真并不在乎这些,他是真正地神往那个极乐世界了。

就在这时,一阵低回雄浑的鼓声传来,法会正式开始了。智满法师率领全寺僧众在佛殿前举行了隆重的法事仪式,为新塑的三尊佛像开光。鉴真父子夹杂在众人之中,侧立在东西两旁,双手合掌,念佛之声不绝。法事如律如法地进行着,终于轮到居士弟子们拜佛了。鉴真怀着激动的心情,缓缓步人大殿之中。

进入殿门,一股浓浓的檀香伴着清悠的铜磬声扑面而来。一片金光闪烁在前,抬头观望,但见巨大的佛龛内,三尊包金佛像威然端坐,道道金光之中,佛正在含笑俯视着众生。鉴真情不自禁地拜倒在佛前蒲团上,以己之头,礼佛之足,以此顶礼表达内心深处对佛的虔诚敬拜。

大殿中的三尊佛像每尊高约七米,娑婆世界的释迦牟尼佛位居中央,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佛位居西侧,东方琉璃世界的药师佛位居东侧。鉴真先在释迦牟尼佛前顶礼膜拜,那种虔诚的样子不亚于其父和其他香客。

开光法会结束后,紧接着又举行传戒法会。戒坛上,三师七证威然端坐,受戒弟子虔心受戒,气氛比刚才的开光法会更加肃穆。鉴真再一次被这庄严的氛围所感染。

“我也要去受戒!”鉴真突然向父亲说,“父亲,请您允许我受戒吧!”

父亲感到十分突然。是啊,过去他尽管常来大云寺,可带儿子来,这却是头一次。至于诵经拜佛,虽然是他每日必修的功课,鉴真早已司空见惯,可感受今日这拜佛气氛,目睹信众云集、争相受戒的场面,这对十四岁的鉴真来说,更是一生中的第一次。鉴真受这种气氛的影响是可以理解的,但要求立即受戒的确出乎父亲的预料之外。

“儿啊,受了戒就要离家修行,青灯黄卷,远离父母,你能受得了吗?”父亲问道。

“佛菩萨对众生那么慈爱,无异于父母的关怀,与佛菩萨在一起,就如同和父母在一起一样,只能是安稳舒心,怎会有受得了受不了的说法呢?”

鉴真这一反问,使父亲不禁惭愧起来。回想自己这些年来皈依佛门,修持不辍,可见他竟不如十四岁的儿子。他兴奋地打量了一下鉴真,对他说:“可你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他们现在受的是具足戒,你还不到年龄啊。”

“那么,难道只有受了具足戒才能出家学佛吗?我怎么也看见有一些像我这么大的小和尚也住在寺庙里边?”鉴真不解地问。

“小孩子学佛当然也可以,那也要受沙弥戒,带发修行者只是极少数。”父亲很耐心地对鉴真解答着。

由于法会要连续举行三天,所以,鉴真父子俩与许多香客一样,当晚便住宿在大云寺里。尽管条件十分艰苦,可寺中特有的氛围却使鉴真依恋不已。夜幕之中,那悠扬的钟声和那绵绵不断地诵经声将鉴真带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第三天,法会正式结束。香客们纷纷离寺回家,寺里顿时清净了许多。鉴真由父亲领着,前来向智满禅师辞别。智满法师是一个著名的禅师,修持精严,学识渊博,很受信众尊崇。鉴真已早闻其名,只是一直未曾相见。走过一道小门,来到另一别致的院落,再向前走,踏上一处台阶,便到了智满法师的禅房。一声“阿弥陀佛”,房内无人应声,正在迟疑之际,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阿弥陀佛”,鉴真回过头一看,只见一位老和尚正合十走来。老和尚身材魁梧,步伐稳健,红光满面,威仪具足,一看就知道他是位有道高僧。

“弟子前来叩见师父!”鉴真的父亲拉着鉴真一同向智满法师叩拜。

“起来,起来,屋里坐吧!”智满法师将鉴真父子让进屋内。

“这是弟子的儿子,今天一同前来礼佛,他非常喜欢这里,看来也是与佛有缘啊!”

“是吗?”智满法师把目光转向鉴真,问道:“喜欢这里的什么?”

“喜欢这里的一切。”鉴真不慌不忙地答道。

“为什么呢?”智满法师又问。

“因为佛在这里,而佛又是慈悲无边的。特别是新修的大殿之中,那三尊金光闪闪的佛像把佛的威严与慈悲传递给芸芸众生,使弟子感到无比的温暖。还有您这样道行高洁的法师把佛法的奥秘传授给众生,使众生从中得到巨大的益处,所以,这里便成为人们向往的圣地。”

智满法师一听,心里不禁一惊:“这孩子小小年纪,竟会有如此认识,真是天生慧根,非一般人可比啊。”智满对鉴真说:“不论在什么地方,只要心诚并持之以恒,总会修成正果的。学佛的关键在于自己,而不在外界的诸多因素。”

“可法由经诠,理在人弘,道场庄严,三宝汇聚,他处岂能相比。”鉴真继续坚持自己的看法。

“好了,好了,还是请法师早点休息,我们也该回去了。”鉴真父亲插话道。

临别时,智满法师对鉴真父亲说:“这孩子慧根深厚,望施主多加照管,长大定会有出息的。”

“谢谢老法师夸奖,弟子一定不辜负您的希望。”说着,他拉起鉴真,向智满法师拜别。鉴真礼拜完毕,随着父亲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大云寺。

自此以后,鉴真迷恋上佛法。平日里在家随父学佛,慢慢地对佛法有了更深的认识,而随着对佛法理解的不断加深,他的信仰也就越来越虔诚,对大云寺也便越来越向往。

两年后的一天,鉴真正式向父亲提出要去大云寺学佛。由于父亲也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所以,便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于是,鉴真便拜智满法师为师,剃度出家,成为一位小沙弥,也就是一般人所说的小和尚。鉴真修持勤奋,好学善思,学业进步极快。

神龙六年(705),鉴真听说光州龙兴寺道岸律师精通戒律,便辞别智满法师,前往就学。

道岸(645—717),俗姓唐,世居颍川,是当地的望族。后迁于光州。出家后坚修律仪,深入禅慧,曾相继住持白马寺、中兴寺、庄严寺、荐福寺、罔极寺等著名道场。后又还于光州,大兴律学,被誉为天下四百多州的“受戒之主”。鉴真来皈,道岸精心栽培,亲自为其受菩萨戒。菩萨戒即大乘菩萨所受持的戒律。大乘佛教认为凡发菩提心、行菩萨道者都可称之为菩萨。菩萨戒的主要内容是三聚净戒,即摄律仪戒、摄善法戒、饶益有情戒,亦即聚集了持律仪、修善法、度众生等三大门的一切佛法。佛教认为,持菩萨戒有五种好处,一是会为十方诸佛时常护念;二是临命终时正见在心而无畏无惧;三是来世转生之处与诸菩萨为友;四是功德汇聚;五是今世后世福慧圆满。菩萨戒所有的佛弟子都可以受,鉴真此时只是个沙弥,尚未受过具足戒,但菩萨戒却是有资格领受的。

景龙元年(707),道岸应诏入京,鉴真随师前往洛阳,不久又去长安。景龙二年(708)三月二十八日在长安实际寺从弘景律师受具足戒,从此成为一名正式的比丘僧。所谓具足戒即戒条圆满具足,共有二百五十多条,对僧人的日常修持和日常生活作了非常具体的规定。传授此戒的律师弘景是当时非常著名的一位高僧。此人初从律宗创始人道宣的弟子文纲受学律学,后来又到荆州玉泉寺研究天台止观学说。则天、中宗朝曾三次奉诏出山入宫,作受戒师。当时,为鉴真受具足戒的还有许多有名的律师。鉴真从他们那里学到了许多东西。

巡游两京究学三藏

受具足戒后,鉴真便以正式僧人的身份云游于长安诸寺,遍访名师,博学诸宗,特别研习律学,穷究戒法。

长安自古帝王都,唐代的长安更是一座国际性的文化中心。城市布局严整,气象宏伟;街坊结构划一,布列匀称;街道纵横交叉,齐整笔直,道旁“迢迢青槐树”,“千条弱柳垂青锁”,店铺鳞次栉比,作坊随处可见,一片昌盛景象。对鉴真最有吸引力的并不在城市的繁华,而是佛学的发达。那时长安一带高僧云集,学派林立,佛教文化特别兴盛。鉴真一头扎进这佛学的海洋之中,如饥似渴地苦读起来。

鉴真在长安游学的第一站在实际寺,也就是他受具足戒的地方。实际寺位于长安城太平坊西南隅,原为隋太保薛国公孙览妻郑氏舍宅而立。隋大业二年(606),隋炀帝置此寺为四道场之一。后来,三论宗创始人吉藏、净土宗创始人善导、善导的高足怀恽等一代大师曾相继住寺弘法。鉴真受戒时,弘景法师受敕住寺弘扬律学,律学正是鉴真最感兴趣的。

律是梵语“毗奈耶”的意译,又称“调伏”、“善治”等,是对比丘、比丘尼所拟定的禁戒,以制伏诸恶。相传释迦牟尼佛在世时,便制定了各种戒律。第一次佛典结集时,由佛的十大弟子之一优婆离涌出律藏。部派佛教形成后,各部派对戒律的理解不尽一致,所流传的戒律也便有了差异。东晋以后,说一切有部的《十诵律》、法藏部的《四分律》、大众部的《摩诃僧祗律》、化地部的《五分律》等四部小乘律先后传人中国,其中以《四分律》流传最广。唐初,道宣大师从智道受学《四分律》义,著《四分律删繁补阙行事钞》、《四分律拾毗尼义钞》、《四分律删补随机羯摩疏》、《四分律含注戒本疏》等律学著作,同时在终南山创立戒坛,依律传戒,中国律宗由此创立。

弘景律师在实际寺传播的律学正是道宣大师的学说。弘景是道宣大师的再传弟子,此时受中宗李显的优礼,住实际寺开坛传戒,弘宣律学。

这一年三月底,也就是鉴真受戒后的第三天。弘景律师登坛说法,鉴真同受戒比丘们一起,聆听大师法语。

“学法修法,首先应知道什么是佛法。道宣大师将佛法分为化教和制教两类。”弘景律师已开始正式说法了。可这一开口,就让鉴真深感新鲜奇特。因为他知道,佛法的分类历来是按戒、定、慧三学来划分的。

鉴真正在思考之际,又听弘景大师说道:“什么叫化教呢?三学中的定慧二学就是化教,而戒学就是制教,它是如来为防止弟子之过患所设的教法。化教又分性空教、相空教、唯识圆教三类,各是如来因机而设的教法。制教则分实法宗、假名宗、圆教宗三类。道宣大师所竭力弘扬的律学即属唯识圆教宗。在制教之内,又分止持和作持二门。止持即‘诸恶莫作’之意,规定比丘二百五十戒、比丘尼三百八十四戒。作持即‘众善奉行’之意,包括受戒、说戒、安居以及衣食坐卧的种种规定。”

台下信众听得津津有味,鉴真如痴如醉。接着,弘景又讲到《四分律》,鉴真知道《四分律》是小乘法藏部的戒律,可现在中土皆行大乘佛法,小乘之律怎能与此适应呢?怀着这种疑问,鉴真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

弘景大师略停片刻,开口说道:“道宣大师以《四分律》立宗,这是有很深的道理的。大家知道,在西天所谓‘律分五部’,而在中土却是‘四律五论’,然弘通独盛蔚为一宗的却只有《四分律》。此律译出六十多年后,先有法聪律师在平城开讲,次有慧光律师大力弘扬,此律才逐渐盛行。慧光传道云,道云传道洪,道洪传智首,由此《四分律》传遍整个佛门,立宗才成气候。智道大师的弟子道宣大师继承宗风,广事著述,以大乘教义解释《四分律》,创立了律宗。”

听到这儿,鉴真明白了,原来以《四分律》立宗的关键在于融通作为小乘的《四分律》与大乘佛法的关系,将其纳入大乘的体系之内。那道宣大师又是如何来进行沟通的呢?

弘景继续讲道:“《四分律》既通小乘又通大乘。过去有人认为此律只是小乘之律,慧光律师对此曾予反驳。道宣大师则在《羯摩疏》里提出五种理由,说明《四分律》的大乘特性,这是中土律学的核心,大家回去以后可自行研读,老衲这里就不再多说了。”接着,弘景又给大家讲解戒律理论。直到日近中午,讲经法会才告一段落,明日一早将继续开讲。

午斋以后,鉴真便立即找到一本道宣大师的《羯摩疏》认认真真地翻阅起来,直看到深更半夜,才完全理解了道宣大师的理论。原来道宣大师提出《四分律》融通于大乘的五种理由是:其一“沓婆回心”,沓婆是一个和尚的名字,他在修小乘法获得罗汉果后,感到此身无常而产生厌弃此身之心,欲修利他行,寻求牢固之法,这说明《四分律》在宣扬回小向大。其二是“施生利佛”,《四分律》戒本结尾的回向文有“施一切众生,皆共成佛道”两句,这也是一种大乘的思想。其三是“相召佛子”,《四分律》序中一再说“如是诸佛子”,“佛子亦如是”,这与大乘戒本中的说法是一样的。除以上三条外,还有“舍财用轻”、“识了尘境”两类,都是说明《四分律》的大乘属性的,鉴真一一进行了仔细的研读和思考,直到完全明白为止。

不仅如此,鉴真通过学习,在理解《四分律》融通大乘的基础上,进一步理解了道宣大师的三学圆融学说。在小乘各立戒、定、慧三学,就大乘圆教的三学来说,戒是摄律仪、摄善法、摄众生等三聚净戒;定是把心停止在诸法都以识为根本的看法上;慧是详细观察诸法唯识。这三学圆融互摄,随便一种就会摄其余两种。所以,三聚净戒也是大乘圆融行,互相含摄。以此推论,小乘戒也可圆融无碍。如以杀生为例,就三聚具备;止息各种杀缘是摄律仪戒,经常从事生命的保护是摄善法戒,保护众生的生命是摄众生戒。杀生戒如此,不盗、不淫等无量的戒品,也都是这样,所以,一戒一行,即具足一切行,这才是大乘的妙行。

三天后,弘景讲律结束。此后,又有几位高僧续开讲席,内容从律学到定学,从定学到慧学,几乎无所不包。鉴真亲临法席,视野大开。

不久,夏安居的日子到了。初受戒的和尚们有的外出它寺安居,有的则留在实际寺结夏。鉴真同几位同时受戒的僧人一起在实际寺住了下来。安居期从四月中旬到七月中旬。此期间,鉴真一方面研读诸家佛学,另一方面身体力行,精勤修持,从而对戒律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和体会。

随着对律学兴趣的日益浓厚,鉴真在京师长安逐渐认识了一些著名的律学高僧。首先是崇福寺的融济律师。融济律师是律宗创始人道宣的高足,对律学有很深的造诣。鉴真完成了实际寺的学业之后,又跟随融济律师学习。融济律师很欣赏鉴真的才华与精诚,对他那种严谨的作风更为推崇,所以便倾其所学,把道宣大师的律学思想完完整整地传授给鉴真。在此期间,鉴真先后学到了道宣大师的《四分律行事钞》、《羯摩疏》、《量处轻重仪》等几部重要著作,为以后弘戒传律奠定了基础。

当时,在长安弘传律学的共有三家。鉴真最推崇的是道宣一系的律学。他的传戒师父道岸和弘景是道宣的再传弟子,即道宣弟子文纲的弟子,另外,他还师从道岸的弟子义威学习。总之鉴真所受的律学主要是道宣创立的南山宗。后来,鉴真把南山律宗传向江淮地区。东渡日本后又把此宗根植于日本的土地,他便成了日本律宗的祖师,这都是后话了。

再说鉴真在长安精修苦研佛法三藏,以律为本,兼习诸家,天台、真言诸宗,无不精通。这种兼容并包的精神,为佛法的融会贯通提供了可能。所以,融通诸家便成为鉴真佛学思想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在律学这个领域之内,他也是博学兼采,除道宣的南山宗外,对怀素的东塔宗、法励的相部宗也进行了系统的学习。特别是相部宗,他曾正式拜师入门就学。那时,长安律学三家中相部宗是仅次于南山宗的一支,该宗创始人法砺著《四分律疏》十卷,奠定该宗基础。法励传道成,道成传满意与怀素,怀素则别立律学东塔宗,遂成律学三足鼎立之势。相部宗的满意律师授法大亮。鉴真即拜大亮学习相部律学,特别是法励的《四分律疏》,鉴真曾作过认真研读。

当时,长安城中的律学三家互有争论,特别是相部宗和东塔宗的争论更为激烈。鉴真随大亮学习相部律学,对律学界的分歧有了清楚的认识,但他并未陷入学派的争执之中。当时,与大亮同在满意门下就学的定宾与东塔宗争论十分激烈。而大亮与定宾不同,尽管依然坚持师说,但具有融通精神,特别是对南山宗道宣的学说也很推崇,这对鉴真影响很大。与鉴真同时就学于大亮的昙一就同时弘扬相部律和南山律。鉴真承这种门风,加之他本来就对南山宗有很深的研究,所以,鉴真对律学逐渐达到一个很高的层次。

转眼间,鉴真在长安学习律法已愈五年之久。开元元年(713),二十六岁的鉴真被奉为律师,首次登坛讲授律疏,获得巨大成功。由此名震京师,前来就学者络绎不绝。但鉴真并不满足,此后,他一方面到处弘宣律学,另一方面继续跟随名师学习深造,特别是对律学之外的定学、慧学也有计划、有步骤地深入钻研,很快便成为一名精通三藏的学问僧。

由于长安、洛阳是高僧会聚之地,为了求学佛法,鉴真巡游于两京之间,拜师于高僧之中。在这一过程中,他除了在佛学上勤修苦炼之外,对盛唐时期流传于京师的其它学说、技艺以及已取得的辉煌成就也十分欣赏,特别是医学、建筑学、文学以及雕塑、音乐、园艺等方面,鉴真也留心学习。以医学来看,鉴真对本草很有研究,据说弘景将一种名叫“奇效丸”的中草药传给鉴真,后由鉴真传到日本。日本史籍上还记载着鉴真用鼻嗅的方法,把正仓院所藏药物一一加以辨正,并说明他们用途的事。《日本国见在书目》及《医心方》中均列有《鉴上人秘方》一卷。过去,日本医药界将鉴真尊奉为始祖,可见他对日本医药学的巨大贡献。鉴真的医学功底就是在长安、洛阳求学时期打下的。

开元六年(718),鉴真再次升座宣讲《四分律行事钞》和《量处轻重仪》,对道宣大师的律学思想给予极高评价。至此,鉴真的律学体系已基本成形,这就是以南山律宗为信仰的坚实基础,兼采其它律学思想,融通佛法三藏,形成一个完整的佛学体系。

开元八年(720),三十三岁的鉴真最终完成了京师的学业,以一个博通三藏的著名律师的身份回到故乡扬州。

独步江淮一方宗首

开元八年,即公元720年,鉴真满载丰硕的学术成果,返回故乡扬州,再度住进当年出家的龙兴寺中。

十几年过去了,昔日的大云寺尽管已改换了门庭。而旧时殿宇楼阁却依然如故。当年的同参法侣已走的走,寂的寂。智满法师年事已高,听说于几年前上山静修。龙兴寺中的僧人大多是鉴真走后住进来的,所以对鉴真只是久闻其名而未见其人。这次鉴真学成归来,全寺僧众欢天喜地,礼其上座,以主持法化事业。

鉴真回到龙兴寺的消息一传开,江淮一带慕名前来皈依、拜偈者络绎不绝。思托、祥彦、道金、希瑜、法进、乾印、法藏、志思、灵佑、明列等人都是在此时先后投皈鉴真大师的。

应众僧之请,鉴真回龙兴寺不久,便登坛说法,开始了弘法江淮的历程。那时,江淮一带盛行禅宗、华严宗、天台宗和真言宗。鉴真尽管以律宗为主,但他博学诸家,为了随顺众生之根机,他在回扬州后首先开讲的并不是律学,而是其它各宗学说。加之他善于对佛法融会贯通,所以,很快获得众僧的一致推崇,他的地位与声望日益高涨。

在传授诸家义学的同时,鉴真把握住每一个适宜的时机,逐渐向大家灌输有关戒律的学说,慢慢地引起了一些人的兴趣。这一天,随他一同从长安来扬州的安国寺僧人道睿和明债前来求见鉴真。

明债首先开了口:“师父,您在长安主攻律学,深得诸位律界大师的认可,如今回到江淮,自当弘扬师说,向众僧传戒布律。弟子不明白您为什么专讲天台、真言等家学说,却把您最拿手的律学闲置一边?”明债在长安安国寺时就曾跟随鉴真学律,所以对律学很有兴趣,而对鉴真只弘诸家义学自然有了自己的不同看法。

鉴真理解明债的心情,他千里迢迢从长安跟他来扬州,不就是为了学习戒律吗?可到了扬州,律学似乎销声匿迹了。鉴真不无内疚地对他们说:“戒律之学是佛法的基础,无戒不能人定,无定不能生慧。如果说慧是大厦的顶端,而戒就是大厦的根基。所以,无论何门何派,持戒修律都是不可或缺的基础环节。没有戒,也就没有了佛法,这点师父怎能不知?”

“可……”明债刚要反问,却被鉴真挡住了。明债只好合十施礼,闭口不言。鉴真回施一礼接着说道:“诸家义学是对佛法精华的概括,没有它们,佛法济世度生的目标如何才能实现?老衲以为,只要众僧明白了义学的道理,自然会认识到戒律的作用,因为制教与化教本来就是密不可分的。”

“可这里的僧众只注重化教,似乎这就是佛法的全部,有些人即使也强调制教的作用,可总以为制教就是戒条,这种片面的认识对佛法修持是极为不利的。若不及时调正,怕到时就难了。”道睿也在一旁建议。

“你们说的确实有一定道理。不过事情也不会那么严重。义学之理论愈深,律学之作用愈明。何况这里的僧众对制教体系还很陌生,总得因机施教,循序渐进啊。”鉴真对他们耐心解释道。

这时,新近投皈鉴真的弟子思托前来拜谒大师。思托对天台教理有浓厚兴趣,近期听鉴真大师讲经,收获不小。可对大师所说的化教、制教的内在关系,特别是天台教理与制教的关系尚有不明之处,所以今天特来请教师父对制教作一具体阐释,明债、道睿一听,十分高兴,便与思托一起,恳请大师明日升座开讲制教之理。鉴真以为开讲制教的时机已经成熟了,于是当即答应下来。

次日,龙兴寺洒扫一新,幡幢飘扬,钟鼓齐鸣,全寺僧众及附近善男信女云集法堂,静待鉴真大师开始新一轮的讲经。人越来越多,法堂内拥挤得水泄不通,法堂外的广场上也是人山人海。人们听说大师从今日起要宣讲制教,许多人竟不知制教为何,听说过的也多是一知半解,所以,众人的情绪都十分高涨。

一阵悠扬清亮的梵乐过后,鉴真大师缓缓登上法堂正中的法座之上。大师首先向佛合十叩拜,然后又向众僧致礼。众人纷纷合十回礼,大师随之在法座上坐定。

大师滔滔不绝。众人聚精会神。明债、思托等大弟子们坐在法座一侧,随听随记,格外认真。

“我佛如来因机设教,让众生戒定兼持,福慧双修。义学讲修慧,可修慧离不开修福,福慧同时具足,才可达到佛的境界。可见,修福的重要。修福就是众善奉行,然众善奉行又离不开诸恶莫作,不作恶才可行众善。既不作诸恶,又奉行众善,这样的人才可修成正定,而定又能生慧,慧又能反过来进一步促进福的积累与诸恶的禁绝。总之佛法如大海,无不圆融一体,难割难舍。”

鉴真大师讲到这儿,法堂内外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很快,场上又恢复了平静。鉴真抬头望了望座下的听众,心里十分高兴,他想:“众人已明白了佛法各支的圆融统一,现在正可在此基础上阐释制教的意义。”于是,他又开口说道:“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前者属止持,后者属作持。止持、作持合成一个‘戒’字,这正是律学的核心。如果说教化众生使其发生禅定乃智慧的教法为化教,那么如来教诫众生而对其行为加以制御的教法,即戒律之学则可称之为制教。”

鉴真很自然地引出了制教,众人听得明明白白,所以兴趣不减,情绪依然十分高涨。

鉴真接着讲道:“制教将戒分为戒法、戒体、戒行、戒相四科。戒法就是佛所制定的各种戒律,如比丘二百五十戒,比丘尼三百四十八戒,其它如五戒、八戒、十戒等。戒体指受戒时心中接受戒法而产生的一种防非止恶的功能,它是一种领受于自心的法体,是对于戒法的信念和奉持戒法的意志,它是行动的依据,故云‘出生众生之本’。戒行是受戒以后随顺戒体防止身、口、意三业罪恶的如法行为。戒相即持戒表现的相状,或持五戒,或持十戒,或持二百五十戒等等,以及持戒的优劣等表现于外的持戒相状,一般指模范地遵守戒律的相状。”

这是道宣一系所传律学的基本体系。为防止听众对这些新的概念产生疑惑,鉴真又从具体的概念中跳了出来,对听众进一步解释说:“戒乃一切善法之大本,同时亦为了悟宇宙真理之妙行。所以我们可以说,戒行就是真理的具体表现,而行戒则成了最确实无谬的修道方法。各宗各派虽然各有修持法门,但戒律却是一切修行的基础。”

鉴真深入浅出的演讲,将一个本来十分枯燥的问题表现得生动活泼,具体实在,所以,他的说法始终紧紧地吸引着听众。第一次讲律终于获得了成功。

此后,鉴真在龙兴寺每天登坛讲律,每一节,每一讲,相互连贯,循序渐进,把听众逐渐引向一个广阔的律学宝库。据史料记载,他在扬州弘律布戒,先后讲《四分律》共四十遍,讲《四分律疏》共七十遍,讲《量处轻重仪》共十遍,讲《羯摩疏》共十遍。而且他不是孤立地讲律,史载他在扬州弘律的同时,“具修三学,博达五乘,外秉威仪,内求奥理”,以律为主,融会了整个佛法。

江淮一带的佛教历来十分兴盛,但与化教各宗相比,律宗却流行不畅。为改变这一局面,先有道岸律师大弘律法,鉴真早年即奉其为师。后来又有义威在这里弘传律学。鉴真继承两位先贤遗风,在道岸、义威二人之后在江淮一带大弘律学,对江淮佛教的发展变化起了极大的作用。史载“后归淮南,教受戒律,江淮之间,独为化主”。“淮南江左净持戒律者,唯大和上独秀无伦,道俗归心,仰为受戒大师”和“一方宗首”,“前后度人、受戒,略计过四万有余”。可见,他是把讲律与传戒结合在一起的,即不但在理论上弘扬律学,而且在实践上推行律学,设坛受戒,律风大振,被天下五百余州奉为受戒大师。

几年后,鉴真又由龙兴寺搬进大明寺居住。大明寺位于扬州城西北约两公里的蜀岗上。初建于南朝宋大明(457—464)年间,故名大明寺。隋仁寿元年(601),下诏在全国建塔三十个,以供养佛骨。该寺人选建塔之列,从而建起一座九层“栖灵塔”。由此,该寺名声大振,成为扬州第一名刹。前来拜谒者不绝于途。这里殿堂庄严雄伟,佛塔挺拔云霄。李白《登扬州栖灵寺塔》诗云:“宝塔凌苍苍,登攀览四荒。”刘禹锡亦有诗云:“步步相携不觉难,九层云外倚阑干。忽闻笑语半天上,无限游人举眼看。”

大明寺自鉴真到来之后,一举成为江淮地区的佛法中心。鉴真在这里继续弘律布戒。传法授徒。除了传律受戒之外,他还主持建造寺塔八十余座,造佛像菩萨像无数,缝制袈裟三千领,抄写佛藏《一切经》三部各一万一千卷。这些佛教活动与讲经说法活动交相辉映,使江淮佛教盛极一时。

作为一名佛教高僧,鉴真不但将智慧的法音广布于佛门净信之士,还把慈悲的甘露遍洒于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在扬州期间,鉴真广泛从事救济贫困的工作。如设立无遮大会、开辟悲田、施药疗疾等等。无遮大会是供养一切沙门和贫苦人民、孤独老人、乞丐等的布施大会,会期达七天以上,也就是大施会。悲田是供救济苦难贫穷者的田产。可见,鉴真是把救济孤贫作为一件长期的工作。由于鉴真对医学有很深造诣,所以,他在为民疗疾方面作了大量的事情,甚至经常亲自煎调药物,体现了佛门高僧的一片慈心悲意。

应请东渡初遭挫折

天宝元年(742)十月十五,扬州大明寺在初冬的晨风中迎来了新的一天。

鉴真率领众僧作完早课,刚准备回僧房休息,忽然从山门那边匆匆走进五六个人来。思托和明债此刻正走在鉴真的左右两旁。看见一群人走来,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大家感到诧异,思托则要上前询问,却听明债突然喊了一声:“道航!”

“道航?”这名字多熟悉啊,鉴真迟疑了一下。这时,只见一个僧人快步走上前来,跪拜在鉴真脚下:“弟子道航拜见师父!”

一看鉴真还在迟疑,站在一旁的明债急忙对鉴真说“师父,他就是长安安国寺的道航啊!和弟子一同在长安拜您为师的,您难道忘记了?”

“长安安国寺,对!对!我在那里住过,是有个道航,对!他就是道航!”鉴真终于记起来了,他扶起道航,深情地说:“为师离开长安已二十多年了,你那时还是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小和尚呢。”

“师父,这次与弟子同来的还有两位日本僧人,他们对您可是崇拜已久啊!”道航站起身来,对鉴真说。

“啊?日本僧人?他们来这里是……”鉴真感到意外。

“还是让弟子先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日僧普照,这位是日僧荣睿。”道航指着普照和荣睿。向鉴真作了介绍。普照和荣睿立即俯身而拜。接着,道航又把一同来的几位中国僧人向鉴真作了介绍,他们是长安安国寺的澄观、洛阳德清和正在长安求学的高丽国僧人如海。

鉴真立即吩咐打扫客堂,邀一行人到堂内坐下。道航来不及品尝扬州的名茶,便将日僧此行的目的及前后经过等情况作了详细的说明。原来,这次来扬州的日本僧共有四人,除普照、荣睿外还有玄朗和玄法,他们都是日本国第九次遣唐使的成员,是作为留学僧前来中国求法的。

隋唐时期,中日两国人民的友好往来和文化交流出现了一个波澜壮阔的高潮。日本一次又一次地派遣使者和留学生、学问僧来中国学习。隋王朝(589-618)的三十年间,日本先后派出三次遣隋使。唐代从603年到894年的二百年中,日本又先后派出十九次遣唐使。使团少则一二百人,多则五六百人。在这些使团中,前来学习佛教的留学僧占了相当大的比例,所以佛教成了当时两国文化交流的桥梁。

佛教自公元前后传入中国,经几百年的发展,到唐时达到高度发达的阶段。那时,日本实行“大化革新”,建立了封建的中央集权制,积极推行中国的社会制度与文化思想,所以日本的佛教正处于一个重要的发展时期。统治阶级对由朝鲜和中国传人的这种新兴宗教采取扶持的政策,促进了佛教在日本的广泛传播。持统天皇(687-696年在位)年间,日本各地寺庙多达五百四十五座。虽然佛教自传人日本后已成了适应日本统治阶级的国家宗教,但和封建制度还不完备一样,佛教的僧伽制度在日本也很不完备。当时,农民为了免除课役,逃亡出家的很多,政策一再下令禁止,也没有收到效果。同时,由于师资不足,无法举行正规的受戒仪式,所以,当时日本人出家一般是通过私度、自度的方式进行的,即一个人只须在佛前自誓受戒,就算取得了正式比丘、比丘尼的资格。这样便产生了放任自流、僧徒冒滥的现象。国家虽然颁布了二十七条僧尼令,但情况并没有多大改变。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整顿僧伽组织,确立戒律的传授和奉持制度。而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必须有一位律学精深、德高望重的大师来主持其事,而当时的日本却缺乏这样的大师。

圣武天皇天平四年(732),日本政府决定派出以多治比广成为大使、中臣名代为副使的第九次遣唐使团。这次出使和以往一样。最重要的是派遣留学生和留学僧到中国学习。这时,日本元兴寺有一位名叫隆尊的和尚向政府献策,请求派专人去中国学习律法,礼请高僧。隆尊是当时一位有名的律师,他的建议得到朝廷的批准。于是他挑选了两位僧人来完成这个任务,他们便是大安寺的普照和兴福寺的荣睿。隆尊对他们说明了请一位律学高僧来日本传受戒律的重大意义,并嘱咐他们说,请大唐高僧来日传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希望他们竭尽全力,完成这个任务。普照和荣睿心领神会,也暗暗下了决心。

于是,普照和荣睿以及同行的玄朗、玄法两位僧人随着日本国第九次遣唐使团一起,于公元733年四月,分乘四条大船,从难波律(今日本大阪)出发渡海来到中国。八月到达苏州。唐朝廷派通事舍人韦景先为接待使,到苏州向日本使团表示慰问。次年四月进入东京洛阳,受到唐玄宗的接见。

此后,普照、荣睿被安置在洛阳大福先寺,跟随定宾律师修习佛法,普照还从定宾律师处受具足戒,获得了正式僧徒的资格。在大福先寺,他们物色到一位名叫道睿的中国僧人,此人是福先寺增算和尚的弟子,深明律法,慨然接受邀请,与在华印度僧人菩提一起,于日本天平八年(736)五月,随日本使团的副使中臣名代等人去往日本,住大安寺弘法。但由于道睿在学问和资历方面还不够理想,加上僧员不足,仍不能完成正规的受戒仪式,因此,荣睿、普照认为自己尚未完成来唐的使命。

开元二十五年(737)十月,唐玄宗由洛阳返回长安。荣睿、普照和玄朗在留学生阿倍仲麻吕的帮助下,来到长安。按照自愿,他们被分别安置在安国寺、崇福寺、荷恩寺继续学习。长安是高僧云集之地,也是佛教文化的中心,他们在这里除了研习律学外,兼习佛教的其它学说及佛教艺术与佛教文学。

荣睿在安国寺学习时结识了道航,而道航与鉴真又有师徒关系。荣睿、普照从道航那里知道鉴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并了解到鉴真有度人、受戒数万人的丰富经验,所以,他们认为鉴真是赴日本传受戒律最理想的人选。在此期间,他们在长安、洛阳一带云游求法,广泛接触中国僧人,寻找愿意东渡日本的朋友。除了道航之外,长安僧人澄观、洛阳僧人德清,高丽僧人如海等人均表示愿意赴日弘法。

天宝元年(742),荣睿、普照在中国已生活了十个年头。他们与同行的道航等人商量妥当,准备南下扬州,共邀鉴真,东渡日本。当然。他们对能否请动鉴真还没有多大把握,但他们认为至少可以征求大师的指点,也可以让大师推荐其手下弟子一同前往。于是,当年深秋,他们由陆路到汴州(开封),从汴州乘船沿大运河南下,十月中旬抵达扬州,投宿既济寺。他们刚卸下行装,便来到大明寺拜见鉴真大师。

听了道航的介绍,鉴真对日僧费尽周折赴唐求法的精神大为感动,他立即将手下弟子们召集到一起。

这时,日僧荣睿开口说道:“佛法传入日本一百八十多年了,但因没有传戒师至今还不能正规地受戒,所以,日本虽有佛法却无传法之人,这实在是一个天大的遗憾。如今,日本佛法大兴,举国上下热切希求传戒高师,特请大和尚推荐律师渡日弘法,整顿戒律,光大圣教。”

法堂内外已拥了许多僧人,人们听日僧的讲话,表情顿时严肃起来。在他们看来,日本是大海深处的一个十分遥远的国家,与中华神州相比,那里是一个尚未开化的蛮夷小国。

众人鸦雀无声。鉴真的情绪倒比往常高涨了许多。他接过日僧的话题说道:“你们不远万里,漂洋过海,来中土巡礼请法,愿力宏大,精诚可嘉。老衲听到这样一个传说,说是从前的天台宗二祖南岳慧思禅师圆寂以后,托生在日本,做了王子,就是当年你们国家的圣德太子。他做了太子之后大兴佛法,济度众生。我还听说日本有位长屋王子很崇信佛法,曾作了一千件袈裟送给中国的僧众,还在袈裟上绣了四句诗:‘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由此看来,日本是个与佛法有缘的国家。”

日僧普照、荣睿连忙合十称谢道:“大师所言,对小僧激励不小。只是眼下日本尚缺传法僧才,致使正律不畅,正戒难行,如此下去,日本国与佛之缘终将难保啊!”

鉴真微微点头,沉思片刻后对在坐弟子们说:“日本急需传戒布律之人,你们哪位愿去担负此任?”

客堂内一片沉寂。众弟子面面相觑,没有一人表态。

日僧荣睿、普照一看无人表示愿去日本传戒,既着急,又懊丧,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又过了一会儿,鉴真环视了一下诸位弟子,轻轻叹了一口气。紧坐在鉴真对面的祥彦终于耐不住了,他吞吞吐吐地开口说:“弟子听说日本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国家,到那里去要渡过浩淼的沧海,一百人中难得有一人过得去的。常言道,人身难得,中国难生,何况我们进修未备,道果未成,所以……”

日僧荣睿、普照想对大家解释,可觉语塞难言。是啊,中土与日本远隔茫茫沧海,风涛浪险,吉凶难测,当年他们来唐时竟在海上漂泊了四个多月,总算没有葬身鱼腹。

这时,鉴真以坚定的口吻说道:“为了传授佛法,怎能顾惜自己的身命,你们都不愿去,那我就去吧!”

荣睿、普照不敢奢望请鉴真大师东渡日本,所以,当鉴真说出此话后,他们竟不知是真是假,茫然无措地望着鉴真大师发愣。而座下弟子们这时心里却非常明白,大师一向是心有所思,口有所言;口有所言,身必有行。

大家经师父这么一说,心里都十分惭愧。祥彦首先开口说:“如果师父要去,那我也跟您一块去。”紧接着,道兴、道航、神崇、忍灵、曜祭、明烈、道默、道因、法藏、法载、昙静、道巽、幽岩、如海、澄观、德清、思托等二十一人均纷纷表示愿同鉴真大师一起东渡日本。

日僧荣睿、普照这才相信了眼前的事实。二人大喜过望,连忙拜倒在鉴真脚下,不住地表示感谢,接着又向众人合十致礼,那种恭敬与激动,真是无以言表。

当下,鉴真便正式宣布了渡日的决定,然后大家分头准备。

那时,唐朝法律规定,未经政府批准,私人是不能出国的,因此唐僧渡日将被视为违犯国法的行为。为此,鉴真多日愁眉不展。幸好,日僧南下扬州前已在京城长安作了些工作。

原来,道航曾是宰相李林甫的哥哥李林宗的家僧,荣睿、普照经道航介绍,拜见了李林宗,向其申述自己的打算,并请求李林宗予以帮助。李林宗是位虔诚的佛教徒,当然不会反对唐僧赴日传法。可是要办理正式证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经过再三考虑,他们商定了一个办法,即办一张从扬州出发经海路到浙江天台山国清寺朝圣的证件,出海后若遇顺风,马上直航日本,若风向不顺,则前往天台山再作计议。关于航海的船只问题,李林宗答应捎信给在扬州担任“仓曹”官职的侄儿李凑,让他帮助办理。

鉴真对荣睿、道航等人的方案表示同意。几位日本僧人为了遮掩官厅的耳目,便分散投宿于郊外各寺。普照和玄法搬到大明寺,玄朗搬到开元寺,荣睿仍留在既济寺,不久鉴真也搬到既济寺。这样,他们便把既济寺作为联络中心,一切事情都在暗地里进行。

首先,他们设法从各地弄来了许多粮食,因为东渡日本并非十天半月之事,没有大量的粮食是不可能的。他们把粮食储藏在既济寺中,对外怕引起他人怀疑,便声称是运往天台山国清寺给和尚们吃的。其次,他们又把渡海的船只也落到了实处,这多亏了李林宗的那封信。扬州仓曹李凑同意在扬子江东河口打造船只。

天宝二年(743)春,正当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浙东一带发生海盗骚扰事件,公私航行因此全部断绝。鉴真召集大家商议,但到底什么时候启航,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开船的日子还没有确定下来,谁知在僧人内部却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当时,从长安来的道航认为这次东渡日本主要是为传受戒法,但也得把中国成熟的文明介绍到日本去,而人员又不能过多,这就需要选择学识较多及德高望重的人组成精悍的队伍。道航认为像如海这样的人,学识尚且不足,戒法也不精通,最好还是不带去为好,谁知这个意见尚未得到鉴真的认可,却让如海给知道了。如海自认为受到侮辱和排挤,一气之下便向淮南采访使(中央派驻各道的监察官员)控告,诬称从长安安国寺来的僧人道航在东河口造船准备人海,与海盗勾结。还说道航等人在几个寺院里屯集了大批粮食,不久还要引五百多个海盗到城里来抢劫。

淮南采访使班景倩一听,大吃一惊。他立即下令将如海关到狱中进行审问,同时又派捕役到几个寺院里捉拿诸僧。

荣睿等人潜居各寺,自以为外人不知,所以未加特别防备。官厅突然搜捕,使他们躲藏不及。于是日僧普照在大明寺被捕。日僧玄朗、玄法在开元寺被捕。另一日僧荣睿情急之中仰卧在既济寺的水池里,可捕役发现水波晃动,还是把他从水中捉住了。道航躲到老百姓家中,可第二天也被捉走了。与此同时,官厅还在既济寺查出大批粮食,并发现了打造船只的事实。这样一来,问题就严重了。

道航被视为主谋,受到严刑拷问。采访使班景倩问他:“你们有多少人与海贼私通?”

“我们没有与海贼私通,请大人明查!”道航以为官厅抓他是因为私渡日本的事,现在看采访使问他与海盗私通之事,知道他们还不知私渡的事,于是便壮了胆子,矢口否认。

“那你为什么要躲藏?为什么屯集那么多粮食?打造船只对出家人来说,又有什么用处?”

“粮食是准备送往天台山供僧的,因山峻路险,陆路不便,故造船走海路。”道航按事先筹划好的借口回答。

“如此狡辩,谁能相信?”采访使不信道航的话。

“我是从京师长安来的僧人,本是当朝宰相李林甫之兄李林宗的家僧,大使若不信,有李林宗的信函为证。”道航很坦然地说。

“李林宗的信在何处?”

“在仓曹李凑那里。”

于是,采访使班景倩立即约见扬州仓曹李凑核实。李凑肯定道航所说完全属实,并将李林宗的信函交给班景倩过目。

班景倩接过信函一看,只见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要李凑帮助打造船只,送粮到国清寺去。班景倩疑团全解,连忙请来道航说:“下官冒昧,多有得罪,还望法师海涵。只是眼下海盗猖獗,万不可再走海路。”

于是,船只留作官用,粮食则如数归还。如海被打了六十杖,勒令还俗,押送回原籍。对于四位日本僧人的处理,扬州官厅认为情况不明,不好决定,只得上奏朝廷。奏章传到管理外国僧人事务的鸿胪寺,鸿胪寺派人调查后证实他们确是在长安留学的日本僧人。鸿胪寺把此结果上奏朝廷,朝廷再下诏扬州,如此周折了一大圈儿,直到当年八月,扬州方面才得到朝廷指示,然后释放了几位日僧,给他们安排住处,发给生活费用,并准备等到有顺船时送他们回国。

鉴真第一次东渡日本的计划就这样失败了。

再渡遇险三渡受阻

天宝二年(743)八月,在白白经受了四个月的牢狱之苦后,日僧荣睿、普照、玄朗、玄法终于获得了自由。

玄朗、玄法经受了这次意外的打击,对邀请高僧赴日失去了信心,于是与荣睿、普照告别,自谋归国之路。荣睿、普照尽管也受到严重挫伤,但他俩还是留在了扬州。他们还想等待时机,再次东渡。

时间一天天过去,唐朝官厅按照外交政策随时为日僧安排食宿,并设法送他们回国。这样,日僧的再渡计划很难施行,就连鉴真大师是否还愿意东去,他们也无法得知。

这一天,荣睿悄悄对普照说:“我们本来想请中国高僧到日本传受戒法,谁知当今朝廷下了圣旨到扬州,只送我们日僧回国。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的计划就全完了。不如不让官厅送我们回去,我们好再想办法,请大和尚再次东渡。”

普照一听,立即表示赞同。于是,二人避开官府的耳目,私下到大明寺拜访鉴真。

自日僧被捕之后,鉴真心中一直愧疚难耐,懊恼不已。这时,日僧再次前来邀请,他心中十分激动,便对荣睿和普照说:“我不会受这次挫折的影响,仍愿东渡弘法,请你们放心。你们无辜遭受牢狱之苦,老衲甚感心痛,现在,你们也不要发愁,我们再想想办法,总会如愿以偿的。”

荣睿、普照为鉴真大师的这种态度所感动,一百多天的牢狱之苦顿时消除得无影无踪。要知道,当时不但日方的玄朗、玄法对邀请中国高僧东渡失去信心,就是中国一方的主要成员如道航等人也灰心丧气地回到了长安。其他人也都不再提东渡的事了。鉴真大师初衷不改,对荣睿他们是个巨大的鼓舞。

可船只已被没收,海盗又十分猖獗,加之官府出于外交政策对日僧随时照管,继续东渡又谈何容易呢?鉴真似乎早已有了主意,他接着又对日僧说:“从现在起,你们就不要在官府安排的地方住了,摆脱与官府的联系,然后我再筹资购船,重新组织东渡人员。”

“大师慈悲无边,不愧菩萨再世!”荣睿和普照跪倒在鉴真面前,不住地叩拜。

第二次东渡计划开始了。鉴真拿出全部积蓄,作为筹备舟、粮的费用,其中用八十贯钱购买了岭南道(治所在今广州)采访使刘巨鳞的一艘军船,并雇船员十八名。同时,他还采办了必须的粮食、药品、用具和文物、书籍等。考虑到在日本建筑佛寺等方面的需要,鉴真还招聘了八十五名工匠。手下弟子经过再次动员,祥彦、思托、道兴、德清等十五人发誓与大师同行。

一切准备就绪。天宝二年腊月,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鉴真率众弟子及各位工匠悄悄地登上停泊在运河上的军船,然后乘着夜色扬帆东渡。

同船东渡的人除鉴真师徒外,还有画师、绣师、玉雕师、刻镂、铸写、修文等工匠共一百八十五人。船上装载的物品有:落脂红绿米一百石,甜豆三十石、牛苏一百八十斤,面五十石,干胡饼二车,干蒸饼一车,干薄饼一万,番捻头一车半。除以上各种海粮外,还有漆合子一盘三十具,各类佛菩萨画像、塑像以及金字《华严经》一部、金字《大品经》一部、金字《大集经》一部,金字《大涅槃经》一部,杂经章疏等一百部,还有障、幡、玉环、经函、铜瓶、花毡、大铜盘、中铜盘、小铜盘、大铜盂、竹叶盂、一尺铜叠、小铜叠等各数十件或上百件,袈裟、裙衫、坐具各一千件,另外还有麝香剂、沉香、甲香、甘松香、青木香、薰陆香共六百余斤,毕钵、诃黎勒、胡椒、阿魏、石蜜、蔗糖等五百余斤,蜂蜜十斛,甘蔗八十束……

军船缓缓地开出大运河进入长江。鉴真稍微松了口气。其他人员各自准备休息。

忽然,狂风大作,军船猛烈摇晃。鉴真跌跌撞撞地跑到甲板上,只见月光下面,江面宽阔,白浪滔滔,江水伴着阵阵涛声向军船不停地撞击。

船员们竭尽全力与风浪作斗争。可是船却被猛浪撞破,江水漏了进来,形势越来越危险。鉴真镇定自若,传令大家立即全部下船,站在江滩上,等天亮后抢修海船。

大家扶着鉴真,找到江滩上一块不大的芦苇,让大师坐下。谁知过了不久,潮水不断上涨,江滩逐渐被淹没下去,水位越来越高,大家只好泡在齐腰深的水里。隆冬腊月,寒风凛冽,银光下面,江水滔滔。大家不但忍受着刺骨之寒,更面临着随时被江水吞没的危险。

鉴真双手合十,口念观音,鼓励大家团结一致,和死神作斗争。

东方天际透出一丝微弱的晨光,漫漫寒夜总算熬了过来。江水逐渐回落,船员修好船,然后拖着疲惫麻木的身躯,再次爬上甲板。

早霞的光辉照得江面一片金黄,一只孤帆伴随着东去的晨风,向长江口飘去。

那时,从长江口到日本的航道通常有三条:一是北上山东半岛,渡黄海,沿朝鲜半岛西海岸南下,到达九州;二是南行至浙江舟山群岛,然后一直东航;三是经大盘山直指日本。三条航道,北路最安全,但航程较远,当时来往船只多取第二条航线。鉴真等人由于渡海心切,准备选择路程最短但风浪较大的第三条航线。

鉴真一行乘坐的军船很快便开出长江口,一望无际的大海呈现在眼前。众人忘记了昨夜的遭遇,情绪又都高涨起来。

谁知船行到大板山附近,忽然又刮起了大风,海浪翻腾,船无法行进,又难以靠岸,不得不返航至大屿山暂住。

那时,行船主要靠风力,所以一旦遇到逆风,就不能前进。鉴真他们在大屿山等了一个月,才盼到顺风,于是又扬帆东渡。一路上,风向不变,船行迅速。鉴真的脸上又露出了笑颜。普照、荣睿二人更是激情难耐,他们站在船头,遥望祖国所在的东方,想着大唐高僧即将踏上那片土地,内心充满喜悦。

“轰!”一声巨响,船身猛烈震动,鉴真等人均倒在甲板上。

“不好了!船触礁了!”船员大声叫道。

原来鉴真乘坐的军船行到桑石山附近,由于风力太大,船员欲靠岸稍等,可岸边有许多礁石,无法停靠,刚要离开岸边,还是撞上了礁石。军船被礁石撞破,海水渗入船舱,船身迅速下沉。船员一看无法抢修,只好呼喊大家迅速撤离。于是思托等人扶着鉴真,乘着备用的小木伐漂到附近的一座荒岛上。

军船和船上大量物品被无情的海水卷走。鉴真痛惜万分,慨叹不已。眼下虽然暂时摆脱了危险,可一百八十多人赤手空拳,没有粮食,没有淡水,在这小小的荒岛上还不得渴死饿死。

一天过去了,大家在饥寒交迫中苦熬。两天过去了,狂风依旧,海上依然没有渔船的影子,三天过去了,一行人仍然困守孤岛。

“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观世音菩萨!”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唤,使每一颗冰冷的心重新温暖起来,极大地增强了他们摆脱绝境的信心。

第四天,狂风终于停了下来,海面上出现了渔船。众人如获救星,齐声呼叫。渔民发现岛上有遇难灾民,便前来相救。可渔船狭小,一百八十多位灾民如何营救,于是渔民们一方面用小船运来淡水和粮食,一方面将此情况报告给当地巡海官兵,巡海官兵探明情况后又报告给明州(今宁波)太守。

如此辗转拖延,又过了五天,明州太守派人驾大船把鉴真等人从荒岛上救出,十七位僧人被安置在明州东五十里处的阿育王寺,而其他人员大部分被遣送回乡。

第二次东渡失败了。

阿育王寺是明州最大的一座寺院。因寺内有一座阿育王塔而得名。传说佛祖灭度之后,印度护法名王阿育王为弘扬佛法,派人在世界各地建造了八万四千座塔,均名阿育王塔。明州能有这么一座宝塔,自然吸引了四方信众前来礼拜,所以,这里香火一直很旺。

鉴真与日僧荣睿、普照及随行弟子们商定,以阿育王寺为基地.继续筹备东渡事宜。

鉴真住进阿育王寺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附近各寺院纷纷请他前去讲经弘法。天宝三年(744)春,鉴真受聘到明州附近的越州(治所在今浙江绍兴)龙光寺讲律受戒。接着,杭州、湖州(今浙江吴兴)、宣州(今安徽宣城)等地的佛寺纷纷邀请鉴真前去讲经弘法,传律受戒。鉴真一方面认为这是弘法之必要,另一方面也私下筹集东渡的费用和物资用品并进一步搜选各类工匠等东渡人员,所以他便欣然接受邀请,依次巡游各地,最后又南下明州阿育王寺,准备第一三次东渡。

鉴真准备东渡的消息首先在越州走失了。当地僧侣不忍心让如此德高望重、学识渊博的高僧远赴日本,便纷纷前来劝阻。然鉴真心意已决,荣睿、普照两位日僧又一再恳请,眼看阻挡不住,当地僧人便上告州官,说日本僧人荣睿诱骗鉴真大和尚偷渡日本。州官认为这是违法的事,便立即派人捉拿日僧荣睿和普照。

消息传到鉴真那里,鉴真深感意外,匆忙派人通知日僧隐藏。普照闻风后藏在野外的一处小庙,荣睿躲在一位居民家里。官府挨家挨户地搜查,荣睿终于被抓住了。由于此事涉及外国事务,州官不敢擅作处理,他们便给荣睿戴上枷锁,准备押往京师。鉴真因为是名扬四海的高僧,州官只好嘱其不要再听信日僧诱骗就行了,手下弟子们也被允许与鉴真继续住在阿育王寺。

荣睿再次被捕,鉴真心里十分难过。荣睿被押往京师这天,鉴真率弟子前来送行。荣睿身著枷锁,面色憔悴,看见鉴真,禁不住滚下两行热泪。鉴真紧紧地握住荣睿的手,小声而非常坚定地说:“我们一定等你回来!你一定会回来的!”荣睿悲喜交加,含泪点头,默默地告别了鉴真大师。

第三次东渡就这样又失败了。

四渡受阻五渡漂迷

天宝三年深秋,冷风习习,落叶萧萧。明州阿育王寺笼罩在灰蒙蒙的云雾之中。

清晨,鉴真早早起来,诵佛礼佛之后,独自一人走出山门之外。群山如黛,阴云迷漫,只有山间那溪水依然哗哗地流淌着,为这凝重的秋色注入了一丝活气。

大海早消失在视线之外,可鉴真心里清楚,他离大海不远。身边的溪水不就是流向大海去了吗!草木土石均挡不住它的去路,可自己的出海却为何这般难呢?回想起三次东渡的挫折,鉴真不禁感到阵阵酸楚。一月前,荣睿披枷带锁被捕役押走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荣睿啊,你早点回来吧!”

过了一会儿,思托、祥彦、法进等弟子来到鉴真身边:“师父,天这么冷,您穿得如此单薄,快点回去吧。”

鉴真长叹一声道:“荣睿为请我们东渡弘法,屡遭牢狱之灾,如今他被押北上京师,那里天气更冷,不知是否增添了御寒的衣衫?”说着,鉴真又举目凝望遥远的北方,可泪水已模糊了他的视线。

“师父,佛菩萨会保佑他的,待我们准备就绪,他就会回来了。”思托安慰鉴真道。

鉴真回过头,严肃地问道:“为师给你们安排的事情,都办得怎么样了?”

思托连忙合起双手,恭恭敬敬地禀告道:“弟子负责招集弘法僧才,现已招到近二十人左右,德清负责收集经籍书文和佛菩萨像,现已基本完成,至于药草、方物、特产等物品,也都按您的吩咐收集了许多。弟子以为,再过两三天,整个准备工作就该完成了。”

“买船的钱够了吗?”鉴真又问。

法进走前一步,合十言道:“师父,弟子奉你之命,筹集购船资金。昨晚弟子粗略估算了一下,购买海船和粮食的钱已足够用了。”

鉴真一听,脸上露出一些笑意,他对法进说:“明日你领两个人就先行一步,到福州后立即设法买粮,我和其他人随后就到。记住,一定要保密!”

法进合十称是。

原来,从阿育王寺出发东渡的计划失败以后,鉴真与日僧普照商量,为避开官方的监视和一般好心僧徒的阻挠,他决定第四次东渡从福州出发。那里人地两生,又因位处东海之南,一般不作为直航日本的起点,所以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第二天一大早,法进挑选了两名得力的助手,带着筹集的资金和有关物品,悄悄地离开阿育王寺,先行往福州而去。

午斋过后,阿育王寺山门外走进一位行迹匆匆的僧人。他就是日僧荣睿。

原来,荣睿被捕役押走之后,一路上晓行夜宿,直向京师赶去。途经杭州时,荣睿忽染重病不能前行,只好请求暂释,以便治疗。治病期间,荣睿获得了很大的自由,于是就产生了脱逃的想法。最后,他与医生说明了情况,谁知这位医生恰好也是一位虔诚的佛弟子。二人商量好对策,由医生出面告知捕役,说是日僧荣睿业已病死。捕役信以为真,便回去复命。荣睿由此得以脱难,便悄悄离开杭州,重新南下逃回阿育王寺。

荣睿的突然回归,使鉴真、普照等人惊喜交加。大家把准备第四次东渡的情况告知荣睿,荣睿一听,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

事不宜迟,第二天凌晨,鉴真以朝拜佛迹为名,率领样彦、思托、德清及日僧荣睿、普照等三十多名中日弟子和其他随行人员,辞别了阿育王寺,向南方走去。

谁知刚出山门不久,迎面走来一大群人马。定睛一看,原来是明州太守卢同宰与手下官员和附近诸寺的僧人以及乡村父老,共有数百人。两位日僧大吃一惊,想躲藏起来,可已来不及了。鉴真甚感意外,心想这次前去福州,外人都不知真实意图,而只当是去天台等地巡礼佛迹,太守怎么会闻讯前来拦阻呢?

正在纳闷之际,太守一行人已走到眼前。

“阿弥陀佛!弟子卢同宰前来为大师送行。”太守合起双掌,向鉴真大师低头就拜。其他人员也纷纷拜倒在地。

鉴真一听,又是一惊。原来这些人并不是前来阻拦的。“阿弥陀佛!劳诸位前来送行,不胜感激。老衲这次巡礼佛迹,竟有这么多人愿意同行,真是因缘殊胜,法喜洋溢啊!”

太守言道:“大师德重当世,威震一方,自能上获菩萨感应,下得众生随喜。只是此去山高路险,又置初冬严寒,还望大师多多保重!”

说着,太守拿出许多银钱,施于鉴真,又让手下送来许多粮食、用品。诸寺僧人和父老乡亲也纷纷拿出备好的礼品赠与鉴真大师。大师接过礼品,再三致谢。众人将鉴真一行送了很远一段路程,才被鉴真执意谢退。太守便命手下官兵协助背负有关物品,一直送到奉化县白杜村寺。

在此暂住多日后,鉴真一行又继续上路,来到台州宁海县白泉寺。次日众人吃过早饭,便告别白泉寺,向前进发。这是一段崎岖险峻的山路,行走起来十分艰难。傍晚时分,仍未走出深谷。一会儿,又下起大雪,寒风呼啸,飞雪打得连眼睛都很难睁开,道路看不清楚,不慎走入涧水之中,水深至膝,冰冻难耐,许多人急得哭了起来。关于这一情景,史料中是这样说的:“岭峻途远,日暮夜暗,涧水没膝,飞雪迷眼,诸人泣泪,同受寒苦。”(《唐大和尚东征传》)大家终于熬到天亮,才翻过山岭,进入始丰县(今浙江天台县)境,又艰难跋涉一天,日暮时分到达天台山国清寺。

天台山位于天台县城北,是中国东南沿海的第一名山。这里群峰峥嵘,沟壑幽深,飞瀑流泉,洁白如练,既有雄伟之气势,又有秀美之景色。隋时,智者大师在此创立中国佛教天台宗,从此天台之名远播四方,海内外香客无不心往神驰。特别是国清寺,雄居于几座山峰之中,四周层峦叠嶂,郁郁苍苍,奇树异草,葱郁芬芳。风吹松柏,声如波涛。

那时,已到隆冬时节,刚好又下了一场大雪,鉴真步入寺中,只见白雪覆着宝塔玉殿,层林相托,蔚为壮丽。众人忘记了疲劳,怀着虔诚的心情,巡礼寺中圣迹,忆念先贤昔圣。

次日吃过早饭,鉴真一行又马不停蹄向温州进发。他们穿过始丰县,进入临海县,一连几天,都行走在云雾缭绕的峰峦之间,而后又沿灵江前进,到了黄岩县。为了尽快与法进等人会合,他们稍事休息后,继续向温州方向前进。

这一天,鉴真一行人投宿到一座名叫禅林寺的古庙中,次日凌晨刚要动身,忽见一群差官带着采访使的文牒,闯进寺内,把鉴真等人一齐扣押起来。

原来,正当鉴真在浙江东南山区艰难跋涉的时候,在扬州的弟子灵佑及各寺的上座、寺主和都维那会集一起,商议鉴真大师的去向。最后达成一致意见,认为大师发愿东渡日本,登山涉海,数年艰苦,沧海万里,生死莫测。所以,他们决定告知官府,让官府出面阻止。江东道采访使得知消息后,立即下牒诸州,追查鉴真踪迹。官差顺藤摸瓜,把鉴真所经过的寺院的寺主全都扣押起来,进行审问,追查鉴真去向。最后一直查到了黄岩县南四十里的禅林寺。

这一次,官差把鉴真等人看管得十分严密。大批兵卒重重防卫,任鉴真如何解释,也休想脱身半步,于是,大家只好被强行押解回扬州。鉴真长叹不已,日僧更是悲伤至极。

回到扬州,采访使让鉴真继续留住当年的龙兴寺,责令寺中三纲即寺主、上座、都维那等人严加防护,不要再让鉴真等人出国,除鉴真的直系弟子外,其他人员都被解散送回原地。日僧荣睿和普照则被安排到遥远的同安郡(今安徽省安庆市)住下。

鉴真回扬州的消息一传开,僧俗弟子一齐涌向龙兴寺礼拜大师。他们极尽供养,欢喜庆贺,热切慰劳,表达了对一代大师的无限虔诚与恭敬。

可鉴真自回扬州之后,终日闷闷不乐,忧愁不堪。这次东渡的受阻,使数月的精心筹划与艰辛付之东流,悲愤中的鉴真对弟子灵佑大加呵斥。而灵佑虽出于一片好心相留,可自知对不起师父,于是一再向师父表示忏悔,每天夜里从一更一直到五更,站了六十天,鉴真依然没有宽恕他。最后,扬州各寺的寺主、上座、都维那及各位大德一起前来致礼谢罪,鉴真一直阴沉的脸上才又浮现了昔日的慈祥。

第四次东渡的失败,的确使鉴真遭受到沉重打击。日僧荣睿、普照更是茫然无措,几乎陷入绝望的境地。不过,对佛法的虔诚,使他们再一次从失败中振作起来。时光的流逝并没有冲去东渡的意志,反而使他越来越强烈,越来越不可违逆。对鉴真是如此,对荣睿、普照也是如此。

心有灵犀一点通。天宝七年(748)初春的一天,日僧荣睿、普照从同安郡乘船重返扬州,再次来到龙兴寺拜见鉴真大师。可鉴真大师已搬到崇福寺居住,他们又火速赶往崇福寺。

三年来,日僧远离扬州,鉴真口中再也不提东渡之事,所以官厅早已放松了对他的监视。可鉴真的内心却无时无刻不铭记着东渡的志向。所以,荣睿、普照来到扬州后,他们又立即着手准备第五次东渡。

这一次,鉴真一方面派人采办各种物品,另一方面托人在新河(今江苏扬州市南)打造船只,一切从速办理。

六月二十七日,鉴真与全体东渡人员告别崇福寺,来到新河上船。同行弟子有祥彦、光演、顿悟、道祖、如高、德清、日悟、思托及日僧荣睿、普照等共十四人,水手十八人,其他工匠等共三十五人。所带物品和第二东渡时大致相同,粮食、衣服、经典、佛像、草药等应有尽有。

船从新河启航,沿运河经瓜州(今江苏邗江县南),进扬子江,再经常州界,东下至狼山(今江苏南通市附近)。这时,忽然刮起大风,既不能行驶,也不得靠岸,船旋转于三山之间。天明后,幸好风平浪静,船才驶出了长江口,进入东海之中。

到了越州的小岛三塔山(今定海海中的小洋山),风向突然变化,他们又不得不停下来等候。一个月后,总算等到了顺风,鉴真下令立即开船。谁知船行到署风山(今舟山岛附近),风又转了向,只好再次停了下来。

船在暑山岸边停了一个多月,大家心里都十分着急。十月十六日一大早。鉴真突然对大家说:“昨夜我梦见三个官人,一个穿红衣服,两个穿绿衣服,站在岸上向我们拜别。这一定是国神与我们告别,我们的行动国家已允许了,今天肯定可以东渡了。”

说来也巧,一会儿,果然刮起了顺风。于是,等待一月之久的木船再次起锚开航,向顶岸山进发。到中午时,东南方向出现了高山,大家以为顶岸山到了,水手们扬帆直驶而去。可是,忽然间眼前那郁郁苍苍的高山却不见了。原来,那只是一种积聚的蜃气,它预兆着一场大飓风即将来临。但鉴真一行不了解这种情况,所以继续航行,船离暑风山越来越远,慢慢地漂向大洋之中。

一会儿,海上便刮起大风。黑云遮天,狂风怒号,浪高波峻,涛声如雷。傍晚时分,风浪更大,船像一片树叶,一会儿被抛向浪巅,一会儿被埋入波谷。船上的人都被颠得昏昏晕晕,力不能支,大家齐声念诵观音圣号。可水手们却大声喊道:“船就要沉了,快把货物扔下海去!”于是几个水手拿起栈香笼就要向海中扔去。这时忽听空中传来声音:“不许扔!不许扔!”水手大吃一惊,立即放下手中的栈香笼,其他水手也不敢向海中扔东西了。

又过了一会儿,水手突然惊喜地对大家说:“大家都不要再担心了,有四位神王,身穿铠甲,手持长杖,其中两位在船头,两位在船侧,他们全力守护着我们!”众人一听,心中顿时安稳下来,再看鉴真,此刻依然静坐在船头,双手合掌,口里念念有词。

第三天,船漂到蛇群出没的蛇海,各色各样的蛇,身长一丈多,小的也有五尺左右,在海面上游来游去。接着,船又驶进飞鱼海,银白色的鱼都有一尺多长,不停地飞出海面,在空中舞动。水手们不知船开到了什么地方,只好随波逐流,在茫茫大海中漂荡。

这一天,船开到一处海面,飞鸟极多,这种鸟与人一般大小,许多鸟爬到船上,使得船的重量急剧增加,人们只好用手去推,飞鸟就用嘴啄咬人们的双手,几经搏斗才终于脱离了飞鸟海。

此后几天中,除了狂风巨浪之外,再见不到任何东西。后来,船上又断了水,人们疲惫不堪,饭无法去做,日僧普照便在每天的吃饭时候,给大家分发一些生米充饥。可是口干舌燥,无法下咽,饮了海水之后,腹部又胀疼难忍。他们自出世以来,谁也没有受过这样的罪。

如此又熬了好几天。这一日,海中出现了四只金鱼,船上人好像见到亲人一样,十分高兴,因为好长时间,他们没有看到过任何活着的东西了。又过了一天,风平浪静,船稳了下来。可依然无水,人们都快要渴死了。

一天早晨,荣睿突然兴奋地对大家说:“我梦见一位官人请我为他受戒。我对他说,贫僧甚渴,想要水喝。那位官人便倒水给我。那水就像乳汁一样,十分甘甜醇美。我又对那官人说,船上三十余人已好多天没喝过水了,他们极其饥渴,请施主尽早拿水给他们。于是,那位官人就叫来‘雨令老人’,请他火速给船上人送水。这个梦相说明,雨水就要来了,您们赶紧准备用碗来接。”

第二天下午,西南上空出现了一块乌云,当漂到船的上空时,忽然下起雨来。人们用碗接水,痛饮一场,顿时精神振作起来。次日又下了一场雨,人们才吃饱喝足,但水并没有收集多少。又过了一天,船终于靠近一个海岛。

至此,他们已在海上漂泊了整整十四天。

那时,已是冬季十一月份,扬州及日本一带已是万木凋零了。可这岛上却鲜花竞艳,草木清新,完全是夏日的景象。他们感到十分奇怪。不久遇到了四位当地的商人,一打听,才知道他们并未抵达日本,而是到了中国最南端的一个大岛即今天的海南岛。

第五次渡海又失败了。

北上扬州屡遭不幸

鉴真万万没有想到,在海上漂泊了十四天之久,他的船只又回到了大唐的国土。

东渡没有成功,他们却陷入了荒夷蛮野之地。那时,海南岛荒林遍野,杂草丛生,野兽出没,人口稀少。更可怕的是各类海盗与陆上的土匪很多。这些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使海南成为一个恐怖之地。他们在四位当地人的引导下,来到一个相对安全的港口,准备明日启航。谁知夜幕刚一降临,便有一个披头散发、手持利刃的强盗到船上来抢劫,大家赶紧送给他许多食物,他才走了。鉴真一看这里不是停泊之地,就叫船夫连夜起锚开船。那四位当地商人正好想去振州(今海南省崖县)作生意,便同船引路,往南而去。

经过三天航行,船终于到达振州江口。四位商人上岸报告于州府。在州府中任别驾之职的冯崇债一听有高僧自远方一漂来,惊喜不已,立即派遣兵卒四百余人前来迎接。刚一进州城,早已等候在那儿的冯崇债趋步上前,跪倒在鉴真面前,连拜三下,又把鉴真扶上自己的马车,直驱官邸。冯崇债之所以如此恭敬,不光因为他是一位虔诚的佛弟子,主要还是因为他昨晚作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有一和尚告诉他:将有一姓丰的和尚到此,他便是你的舅舅。可当得知鉴真一行中并无姓丰的僧人时,冯崇债依然十分虔诚,就把鉴真当作他的舅舅,极尽供养,执意相留,要鉴真长住于此。

冯崇债听说鉴真是位律学大师,便决定在府内筹办受戒大法会。鉴真为弘法故,便应承了下来。如此又在府内住了数月。后来,听说州中大云寺佛殿毁坏,众僧发心捐物,准备重修,便请鉴真亲临指导。于是鉴真便又搬进大云寺居住。在此一住就是数月,鉴真在振州已整整呆了一年之久。

大云寺佛殿修缮完毕之后,鉴真执意要走。冯崇债挽留不住,只好同意。因为那里强盗出没无常,所以,冯崇债自备甲兵八百余人送行,经四十多天,大队人马才到了万安州(今海南省万宁县)。当地大头人冯若芳隆重接待了鉴真一行,并把他们安排在自己家里,虔心供养。三天后,冯崇债继续护送鉴真一行抵达崖州(今海南省文昌县)。这里已比较安全,冯崇债便拜别鉴真,领着兵卒返回。

从振州出发时,鉴真一行是分海陆两路走的。鉴真走陆路,荣睿和普照走海路,相约在崖州会合。荣睿一行先期抵达崖州,鉴真随后也到。州中的一位武官名叫张云,是位佛弟子,他把鉴真、荣睿等人安排到开元寺居住,对鉴真等人非常恭敬,生活方面更是关怀备至。手下官兵也纷纷设斋供养,光布施的物品就放了满满一屋。

刚要从崖州继续北上,适逢州中遭遇火灾,鉴真所住的开元寺被烧毁。张云恳请鉴真在崖州主持建寺,鉴真应允。于是,一行人又在崖州住了下来。远在振州的冯崇债听说鉴真在崖州主持建寺,便派大批奴婢,每人扛一根木头,送往崖州。三日之内,所需木料全部送到。鉴真主持修建了佛殿、讲堂、砖塔等建筑,还雕造了一座一丈六尺高的释迦佛像。寺院落成,佛像开光,鉴真又设坛传戒,弘讲律法。

崖州诸事办理妥当之后,鉴真告别张云,北上大陆。张云派澄迈县令送鉴真一行上船。经过三天三夜,船越过雷州海峡,到了大陆最南端的雷州(今广东雷州半岛)。在雷州稍事休息后又经辩州(今广东省化州县)、罗州(今广东廉江县)、白州(今广西博白)、绣州(今广西桂平县),过西江沿岸的藤州(今广西藤县)、象州(今广西象县西),到达始安郡的桂州(今广西桂林市)。沿途受到各地官员、僧俗父老的盛大欢迎和优厚供养。

始安郡都督冯古璞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当听说鉴真大师到来时,他立即率府中官员步行出城,五体投地,顶礼膜拜,然后把鉴真一行礼迎入城,安置于开元寺。消息一传开,满城僧徒纷纷擎幡烧香,唱着梵呗,云集寺中。从外地赶来朝圣的各州各县的官人、百姓不绝于途。开元寺佛事活动一下子兴盛起来。鉴真趁机传法布道,教化众生。后来,冯都督又请鉴真为其授菩萨戒。受戒这天,冯都督亲自做饭,供养僧众,并率领所辖七十四州的官人和来郡中参加会试的文人一齐受戒,其人数多得无法计量。就这样,鉴真在桂州又度过整整一年。

这时,南海郡太守卢奂听说鉴真在桂州,便派使者前往该地。他还下牒所辖各州县,让他们沿途迎送,不得怠慢。鉴真认为这不光是在岭南弘法的好机会,而且广州是一大港,或许还可再行准备东渡的事情,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离开桂州时,冯古璞亲自扶鉴真上船,依恋难舍,挥泪而别。舟船沿桂江东行,七天后达到梧州(今广西苍梧),然后又乘船抵达端州(今广东高要),住于龙兴寺。在这里,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荣睿因几经囚牢,又得过重病,本来就体质虚弱,再加遇险漂流,积劳成疾,到端州时竟一卧不起,溘然长逝。鉴真哀痛不已,怀着悲切的心情,将荣睿安葬于龙兴寺后的山岗上。荣睿为请鉴真东渡,八年来历尽艰辛,一再受挫。想不到意愿未了身先死,这对鉴真和普照来说的确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荣睿的丧事料理完之后,端州太守奉命将鉴真一行送到广州。都督卢奂率领僧俗大众出城相迎,接待极为隆重,随后请他们居住于大云寺内。

卢奂是盛唐时期有名的清廉官吏之一,很受唐玄宗的赏识。此人除长于文治武功之外,还虔信佛法。所以,对鉴真在广州的弘法事业给予极大的支持,鉴真在此登坛受戒,讲经弘法,声势浩大,影响盛极一时。

天宝九年初夏,鉴真发现从广州东渡日本无望,便决定立即北上扬州,以便重整旗鼓,寻机东渡。动身那天,广州几乎是倾城远送,浩浩荡荡的送行队伍一直延续到江边。鉴真一行乘船北行七百余里,到达韶州(今广东韶关)。韶州官员迎请鉴真居住于法泉寺,不久又移居开元寺。

自从荣睿逝世后,普照深感自己孤立无助。回想起五次东渡,五次失败,凄风苦雨,真是一言难尽。如今许多人对东渡事业已失去信心。鉴真大师尽管志向不改,可眼看着大师经过多年的颠沛流离,现已面容憔悴,连视力也在剧烈地衰退。何况回到扬州,官方一定会说自己是唆使鉴真偷渡的罪人,还不得再次入狱。想到这儿,普照内心便涌起阵阵苦涩与忧伤。

这一天,普照告诉鉴真说:“弟子一心请大师东渡传法,可惜因缘未至,屡次失败,如今荣睿师兄病故,我也就不再北上扬州了。”

鉴真并不感到意外。这几天,他已经注意着普照的表情变化,他也一直在为普照着想。这时,普照提出了这个问题,他便平静地问道:“那下一步你想怎么办呢?”

“去明州阿育王寺,然后再找顺船回国。”普照早已拿定了主意,可还是止不住掉下了眼泪。

“你先去明州,我表示赞同。可东渡之事我们还要从长计议。”说罢,鉴真又拉住普照的双手,悲泣言道:“为传播戒律,我曾发过大愿要东渡日本。如今本愿未遂,我决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东渡之机的!”

普照怀着无尽的惆怅,挥泪告别了鉴真,只身一人向明州阿育王寺而去。

普照走后不久,鉴真眼疾更加严重。这时,忽遇一胡人声称能治此病。谁知经其一治,鉴真的双眼从此完全失明了。

众弟子扶着鉴真继续北上,由浈昌县(今广东南雄县)越大庾岭,至虔州(今江西赣县)开元寺。在此立坛受戒后,又北上至吉州(今江西吉安)。四方僧俗听说鉴真大和尚度岭北来,纷纷前来拜谒,每天都有三百余人以上,大家竟设供养,咸表皈心,法化极盛。可就在这时,又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第一个支持鉴真东渡的弟子祥彦突然逝世了。鉴真悲痛欲绝,禁不住大声呼唤道:“祥彦!祥彦!”可祥彦还是撇下了未竟的东渡事业,永远地去了。

忍着巨大的悲痛,鉴真又率领弟子一路北上,直抵庐山东林寺。在此巡礼、受戒后,从陆路至江州城(今江西九江)。江州太守听说鉴真大和尚到了,立即把城里的和尚、尼姑、道士、女官及各州县的官吏和百姓,一齐叫出来迎接,并设斋供养三天,而后江州太守又亲自送鉴真到九江驿。鉴真由此乘船,七天后到达江宁(今江苏南京)。那时,鉴真的弟子灵佑正住在江宁栖霞寺。这位当年曾联名向官厅请愿、阻止鉴真东渡的弟子,自从听说师父第五次东渡之后,内心一直痛惜不已,这时,他听说大师正在江宁瓦官寺暂住,真是既惊又喜。他立即从远在五十里外的栖霞寺赶来迎接大师。

灵佑见到鉴真后,急忙俯身在地,顶礼膜拜。他把脸紧紧地贴在鉴真的脚上,痛哭流涕地说:“师父!您远征日本,弟子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您了。想不到今天还能在此亲礼于您,真是盲龟开眼,戒灯重明啊!”

鉴真长叹一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他多么想再看看这个曾跟随自己多年的弟子,可他却看不见了。他伸出手,抚摸着灵佑的头,喃喃言道:“师父之愿未了!师父之愿未了啊!”

当下,灵佑接鉴真一行前往栖霞寺安歇。三天后,鉴真一行渡江北上,回到扬州。这时,已是天宝十年(751)的春天。

六渡日本创宗传法

斗转星移,转眼间两年多时间过去了。

鉴真自第五次东渡失败之后,重返扬州,相继住既济寺、龙兴寺、崇福寺、大明寺、延光寺等地弘法传戒,讲经授律。表面上他似乎已忘记了东渡日本的事情,可内心深处却依然时时盼望着有机会再度东征,赴日传教。

天宝十二年(753)十月十五日,秋高气爽,阳光和煦。扬州延光寺的一间禅房内,双目失明的鉴真正在打坐入定。

忽然,一位侍者来报,说是有贵客拜访。鉴真从禅定中转过神来,急忙招呼迎客。于是侍者领进四个人来。鉴真看不见他们的模样,只好等着对方开口。

“弟子等人来自日本国……”

“什么?你们是日本僧人?”鉴真一听他们来自日本,便急不可待地打断了他们的话。

“我们不是僧人,不过都是佛家弟子。”

“那你们是……”鉴真更着急了。

“我们是日本国第十次遣唐使的成员。我是大使藤原清河,他们分别是副使大伴胡麻吕、吉备真备和卫尉卿朝衡。”

“普照呢?你们知道普照吗?”鉴真突然问起了普照。

“我们今天来您这里,就是从普照那里听说的。不过普照现不在扬州。过一段时间他就会来的。”日本大使回答说。

“那么,你们来这里是……”鉴真显得十分激动,十分急切。

“现在,我们正准备返回日本。一行共有四艘轮船,行。装具足,不日将在黄泗浦(今江苏常熟境内)会合启航。听说大师过去曾五次东渡日本,可惜均遭挫折,我们十分敬佩大师的学识与毅力,今日特来拜谒,不胜荣幸。”接着,日本使节又将他们访华及欲邀鉴真东渡的前前后后详纽向鉴真诉说了一遍。

原来,这次遣唐使自750年九月组成,752年闰三月分乘四船正式出发,不久到达浙江明州。这时,正在明州阿育王寺等待便船的普照闻讯前来拜见藤原清河大使,向他禀告了这几年的艰苦经历,并约好遣唐使回国时一同东渡。当年年底,遣唐使到达长安。次年大年初一,受到唐玄宗的接见。当时在唐朝任秘书监兼卫尉卿的日本人朝衡(阿倍仲麻吕),是717年来唐的留学生,在太学结业后,一直留唐任职,至今已有三十六年。这次遣唐使的副使吉备真备就是与他同年留学中国的好友。两人分别十八年后在异国重逢,又勾起了朝衡回国的念头。

在长安等地巡礼、学习一年之后,第十次遣唐使准备回国。临行前,藤原清河等人通过外交途径正式提出让朝衡归国及邀鉴真东渡弘法的请求。唐玄宗准许朝衡归国,并任命他为代表唐朝回访日本的使臣。对鉴真东渡之事,唐玄宗虽不表示反对,但却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即要日本在邀请鉴真的同时,也邀请道士同行,可当时日本朝野上下盛行佛法,无人崇信道教,因此邀请道士东渡是难以接受的。为了不使问题复杂化,藤原清河就收回了聘请鉴真等人的请求,同时为了不让玄宗扫兴,他们还从遣唐使中留下四名学员,留在中国学习道士之法。他们认为,回国反正要路过扬州人海,不如到时私下和鉴真商议,只要愿意前往,总是好办一的。

鉴真听了他们的叙说,当即表示:“我当年已发下誓愿要去日本弘法,没想到五次东渡均遭失败,路上又死了荣睿和祥彦,我怎么能忘记自己发下的誓愿呢?如今你们有船回国,这正是了此心愿的绝好机会,我要谢谢你们才是啊!”

藤原清河等人一听,十分激动,连忙俯身再拜。

日本国使者的参拜和鉴真打算再次东渡的消息,在扬州很快传开了。许多人感到十分意外,他们认为,年高六十六岁且双目失明的鉴真再也不会东渡了。他们不理解鉴真东渡的意义,所以,消息传开后,当地官厅对鉴真居住的龙兴寺严加戒备,使鉴真东渡的准备工作很难进行。

恰在这时,鉴真的弟子仁干禅师从婺州(今浙江金华县)来到扬州。得知大和尚要东渡日本,仁干非常支持。他立即和一些支持鉴真的人商定,由他负责撑船,夜里在江边等待,接大师上船,然后送往日船会合地黄泗浦。鉴真对此表示同意。

十月十九日晚,鉴真在弟子法进、思托的搀扶下,与一起东渡的昙静、义静、法载、法成以及智首等三位尼师等十七人和扬州的居士潘仙童、胡国人安如宝、昆仑国人军法力、瞻波国人善听等共二十四人,悄悄地离开寺院,来到江边,登上了仁干等待着的船只。大家刚一坐稳,仁干便用力撑船。船一动,鉴真悬着的心一下子稳当了许多。可谁知岸上忽然来了一大群人,夜色朦胧中,也看不清楚是谁。

“停下!停下!”这些人在岸上喊道。

鉴真正在迟疑之际,又听岸上人喊道:“我们是求大师受戒的沙弥。大师此番东渡,恐怕再也见不到了,求大师结最后一次缘吧!”

鉴真一听,放下心来。他立即由弟子搀扶着走下船来,为这些沙弥受戒。这些沙弥共有24位,是鉴真在祖国土地上的最后一次传戒。授完戒,鉴真又回到船上,船立即驶离岸边,开出扬州,开出大运河,进入长江,向黄泗浦驶去。

同船装载有佛舍利三千粒、阿弥陀佛像、千手观音像、救苦观音像、药师佛像、弥勒菩萨像,《华严经》八十卷、《大佛名经》十六卷、金字《大品经》一部、金字《大集经》一部、南本《涅槃经》四十卷、《四分律》六十卷、法励的《四分律疏》五本各十卷、光统的《四分律疏》、《镜中记》、智周的《菩萨戒疏》五卷、灵溪的《菩萨戒疏》二卷、《天台止观》四十卷、《法门玄义文句》各十卷、《四教义》十二卷、《次第禅门》十一卷、《行法华忏法》一卷、《小止观》一卷、《六妙门》一卷、《明了论》一卷、定宾律师的《饰宗义记》九卷、《补饰宗义记》一卷、《戒疏》二本各一卷、大亮的《义记》二本十卷、道宣的《含注戒本》一卷及疏、《行事钞》五本、《羯摩疏》二本、怀素律师的《戒本疏》四卷、大觉律师的《批记》十四卷、《音训》二本、《比丘尼传》二本四卷、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十二卷、道宣的《关中创开戒坛图经》一卷、法铣的《尼戒本》一卷及疏二卷……又有玉环水精手幡四口、菩提子三斗、青莲花二十茎、王右军真迹行书一帖、阿育王塔样金铜塔一座以及香精、药材、佛具等等。这是唐代中国佛教文化大规模传人日本的一次实例。

鉴真一行到达黄泗浦后,藤原清河把他们分别安排在第二、第三、第四条船上。第一条船是藤原大使和在唐玄宗身边任职多年并作为唐朝回访使的朝衡等人所乘坐的船。从后来的情况看,没有安排在第一条船反而是鉴真一行的幸运。因为第一条船后来漂到了越南,全船一百八十人,遇难者一百六十人!

谁知到了十月二十三日,藤原清河听说广陵郡要派人搜查四条日本轮船,所以,心里总是忐忑不安。他认为违反唐朝法律,私自带鉴真东渡,万一被官方查出来,是会引起外交麻烦的。即使目前顺利开出长江,可万一船漂到唐国的海岸,鉴真东渡的事就会泄露,这将会造成极大的被动。于是,他又让鉴真一行全部下船,先到岸上等待,再作计议。

藤原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可他的这一决定却遭到大家的一致反对。副使大伴古麻吕认为,无论如何也要把鉴真一行请到日本,何况目前广陵郡的官方不见得就知晓此事,所以也不见得会来搜查。藤原清河作为大使,只好默许。于是,十一月十日夜,由副使大伴古麻吕出面,偷偷召集鉴真等人上船。

眼看就要开船,可最早邀请并五次跟随鉴真东渡的日僧普照却仍不见踪影,鉴真心里十分着急。十一月十三日,普照总算从阿育王寺赶来。师徒相见,感慨万千,特别是普照发现鉴真已双目失明,更是悲伤落泪。好在他们都没有忘记当初的誓愿,如今又要再一次扬帆东渡了。

十一月十五日半夜,日本第十次遣唐使的四条轮船同时从黄泗浦解缆启航。可航行不远,忽见一野鸡从第一只船头飞过。大使以为这是不祥之兆,于是又等了一天。十六日,四船再次启航,浩浩荡荡,驶出长江,进入茫茫东海之中。

十一月二十一日,四条船相继到达阿儿奈波岛(今日本冲绳岛)。十二月六日遇到顺风,四船启碇前进,可惜第一船触到暗礁不能前行。次日第二、第三船到达益救岛(今日本屋久岛)。十二月十八日开离益救岛,忽然,风雨大作,不知四方,两船被风吹散,经过一天一夜的漂流,鉴真乘坐的第二船于二十日下午首先抵达九州南部的秋妻屋浦(今鹿儿岛秋目浦)。二十六日,抵达太宰府(今九州北部福冈东南)。

鉴真第六次东渡终于成功了。

从743年第一次东渡至今,整整经过了十一年的岁月。其间飘流东海、南海,足迹遍及江苏、安徽、浙江、广东、广西、海南、江西等省,前后参加东渡的人数百人,不幸旅途身亡的三十六人,中途放弃东渡的二百八十余人。自始至终跟随鉴真并一起到达日本的只有中国僧人思托和日本僧人普照两人。

天宝十三年(754)二月初一,鉴真一行到达难波(今日本大阪),受到先期到达日本的中国僧崇道等人的欢迎。初三,到达河内国府(今大阪府地),受到内阁次官藤原仲麻吕所派代表的欢迎,先期来日的道睿也派弟子善谈以及日本高僧志忠、贤景、灵福、晓贵等前来拜谒迎接。

初四,鉴真一行抵达首都奈良,天皇派安宿王作代表,以敕使名义在奈良城正门罗城门外等候欢迎。在安宿王的导引下,鉴真一行进入东大寺,大批僧众前来慰劳。初五,鉴真在东大寺接受了当时日本佛教界领袖唐道睿律师、任僧正之职的婆罗门僧菩提和东大寺住持良辩的拜谒慰劳。宰相、右大臣、内阁、次官以下官员百余人也来礼拜、问候。

不久,日本朝廷派吉备真备以敕使身份来东大寺宣读天皇诏书:

大德和上,远涉沧波,来投此国,诚副朕意,喜慰无喻。朕造此东大寺,经十余年,欲立戒坛,传受戒律。自有此心,日夜不忘。今诸大德,远来传戒,冥契朕心。自今以后,受戒传律,一任和上。

又过了几天,天皇下诏,敕授鉴真“传灯大法师”的名号。

鉴真东渡,带来了中国佛教完整的传戒授律制度,这对日本旧有的不规范的受戒制度必然会产生巨大的冲击。于是,以贤景、志忠为首的部分日.本僧人与鉴真等人发生了矛盾和辩论,双方于四月初结束辩论,贤景等人认输,志愿放弃旧戒,重受鉴真所传之新戒。鉴真的名声更大了。

紧接着,鉴真在东大寺卢舍那佛像前设立戒坛,四月初五,由鉴真主持,举行了日本佛教界有史以来最为盛大的受戒仪式。圣武天皇以鉴真为师证,登坛受菩萨之戒。接着,皇后、皇太子也依次登坛受菩萨之戒。随后鉴真又为沙弥澄修等四百四十余人受戒。最后又为内道场僧五十五人重新授大小乘戒。

五月初一,圣武天皇下诏于东大寺佛殿的西面建立戒坛院。后又在戒坛院北边建造了一所专门训练和教育僧侣的唐禅院,鉴真等人迁居这里,主持弘法事业。

天平胜宝八年(756)五月二十四日,日本朝廷任命鉴真为大僧都。随鉴真东渡的弟子法进被同时任命为律师。鉴真成为日本佛教界最高领袖之一。六月,朝廷宣布鉴真永远享用圣武天皇灵堂前供奉的米、盐等物。十二月,天皇派遣太子以下的朝廷大臣,带领六十二名宣讲师分别到东大寺、大安寺、药师寺、山阶寺等大寺院,宣讲《梵网经》,律学在日本各寺之中大兴。

接着,天皇又下诏,由鉴真大师对过去日本流行的佛经进行一次全面校正。因为当时日本印刷业还很不发达,佛经主要靠手抄,辗转传抄,出现了许多错误,长期不能纠正。鉴真虽然双目失明,但他记忆力极强,能熟练背诵大量的佛经,准确性极高。这次佛经大校正,对日本佛教文化产生了很大影响。

由于朝廷的推崇,各地僧侣纷纷慕名来唐禅院学律求戒。为了供养各地来的僧侣,在鉴真的呼吁下,天平宝字元年(757)十一月二十三日,天皇把备前国(今日本冈山县)的水田一百町(一町相当于中国14.88亩)赐给唐院。接着,鉴真又在天皇于755年十一月所赐的新田部亲王旧宅上,修建一所新的佛寺。759年八月落成,天皇赐额“唐招提寺”。该寺占地四町,有金堂、讲堂、东塔、开山堂、观音堂、经楼、钟楼、弥陀堂、僧房等建筑,其中金堂至今犹存,是唐代建筑艺术的宝贵遗产,被视为日本的国宝。

唐招提寺建立不久,朝廷又以越前国(今福井县)水田六十町和备前国旱地十三町拨给鉴真等人,作为他们传教的费用。后来天皇又将平城宫中的东朝集殿,赐给唐招提寺。至此,唐招提寺规模更加宏伟。

有了这么好的弘法基地,鉴真在日传戒授律的信心大增。这时,天皇宣旨全国,凡出家人必须首先来唐招提寺学习律学。然后才可以选择自己的宗派。如此一来,四方僧徒云集寺中,唐招提寺成为弘扬律学的中心,由此创立了日本佛教的一个重要宗派——律宗。而律宗的创立,使日本佛门之律仪,渐渐严整,使本不太规范的日本佛教走到了正宗佛教的轨道上来。而鉴真在日本开创的律宗,正如史料所载:“师师相传,遍于寰宇”,被誉为“一灯燃百千灯,暝者皆明明不绝”。

鉴真对日本的贡献,并不仅仅限于佛门之内。756年,圣武天皇患病,共有一百二十六名精于医术的和尚给他看病,其中鉴真等人的诊治效果最好,为此受到朝廷的褒奖。761年十月十五日,弟子法进在日本大安寺讲授鉴真的医药法。鉴真还著了一部《鉴上人秘方》,其中的一些验方流传至今。那时,日本医师在施药时,常常把药名和药物搞错,鉴真凭手模、鼻嗅、舌尝、耳闻、牙嚼等方法对日本流行的草药进行了重新辨别,并传授了药品收藏、炮制等方面的知识。鉴真在医学方面的作为,使得日本医界在十四世纪前一直奉鉴真为始祖,直到德川时期以前,日本药袋上还都贴着鉴真的像,否则就不成灵药。

在建筑、雕刻、塑像、绘画、书法、语言文学甚至日常生活习俗等许多方面,鉴真对日本也作出了贡献,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致使许多行业都将鉴真奉为祖师,如豆腐店的老板就以鉴真为祖师。

日本天平宝字七年(763)春日某天,鉴真的弟子忍基忽作一梦,梦见寺中讲堂的栋梁折断。醒来之后,忍基十分惊惧,他猜想这是鉴真大师的迁化之相,也就是说大师快要逝世了。忍基将此告知思托等人,大家十分吃惊,但缘法定数,又不得左右。于是思托等人根据鉴真大师之形象为他塑造了一座等身坐像。像高二尺七寸,属于干漆夹苎造像。塑像体格魁梧,神态坚毅,面含笑容,温和可亲。此像一直保存至今,被定为日本的国宝。

五月六日,一代律学大师鉴真,在唐招提寺住处,结跏趺坐,面西而逝,终年七十六岁。

日本朝野为之震惊,佛门之内更如巨星陨落,顿时陷于一片悲痛之中。日本朝廷下敕,料理完鉴真的后事之后,将再派遣使臣赴华报丧。次年八月,使臣来到扬州,沉痛报告了大师去世的消息。扬州僧俗各界闻之大骇,噩耗随即传遍千家万户。三天后,扬州僧俗父老在鉴真长期居住过的龙兴寺,举行盛大追悼大会,众人穿戴丧服,痛心垂泪,面对大师去世的日本方向,连续举哀三日,以表达对一代高僧的无限怀念。气氛之凝重,规模之宏大,难以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