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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迪尔沙(波斯拿破仑)

纳迪尔沙简介

纳迪尔沙:纳迪尔沙(英语:Nader Shah;1688年8月 -1747年6月19日),波斯阿夫沙尔王朝皇帝(1736-1747年在位)。沙即沙赫,为皇帝称号。1726年投靠萨非王朝的塔赫马斯普二世,支持塔赫马斯普二世夺回其父失去的王位和国土。他英勇善战,深受重用。1730年把阿富汗人全部逐出波斯。1730到1736年打败入侵波斯的奥斯曼军队。1732年废塔赫马斯普二世,立其婴儿为阿巴斯三世。1736年纳迪尔废阿巴斯三世,被贵族会议拥立为王,改称纳迪尔沙,建立阿夫沙尔王朝(1736-1796)。1739年卡诺城一役,大破莫卧儿帝国军队。率军进入德里,抢掠大量珍宝财物。1739到1741年,远征信德、布哈拉与花拉子模,建立了庞大的军事帝国,定都于马什哈德。开创了早期阿夫沙尔王朝的广阔疆界。但是由于连年征战,军费浩繁,造成生产衰退,国库空虚,民力凋敝。纳迪尔沙个性残暴,诛杀无度。1747年6月在霍拉桑城下军帐中被人刺杀。

纳迪尔沙传记——

天下大乱的波斯

1688年8月,在波斯东北部的达斯特吉尔德(Dastgerd),一个健壮的土库曼(Turkmen)婴儿呱呱坠地。孩子的父亲正赶着羊群向北前往低海拔地区过冬,身边只有孩子的母亲。孩子的父亲名叫伊玛目·库里·贝格(Imam Qoli Beg),属于土库曼人的阿夫沙尔部落(Afshar tribe),除了放牧绵羊和山羊,还兼营些小手艺,被当地村民称为“普斯汀·杜兹”(pustin duz,意为皮衣裁缝)。

距1688年大约200年前,阿夫沙尔部落生活在波斯西北部,效忠于教团世袭领袖谢赫·海达尔·萨法维(Shaykh Haydar Safavi,1460—1488年)。海达尔制造了一种红色帽子,上有12个褶皱,让崇拜和效忠他的7个土库曼部落民戴上。从此这些部落民信徒被称为红头军(Qizilbash)。中东和波斯文化推崇数字“七”,因此所谓的“红头军七部落”很可能是虚指,究竟是哪7个部落说法也不一致,但是无论哪种说法,阿夫沙尔、恺加(Qajar)都名列其中。萨菲王朝,或者说萨法维帝国(Safavid Empire)灭亡后,这两个部落先后建立了自己的王朝——阿夫沙尔王朝和恺加王朝。

海达尔死后,1501年,他的儿子伊斯玛仪(Isma'l)继任教团领袖,率领红头军打天下。1503年,伊斯玛仪占领突厥白羊王朝(Aq Qoyunlu)的首都大不里士(Tabriz),建立萨菲王朝,伊斯玛仪成为该王朝的首位“沙”(Shah,又译沙赫、沙阿,意为“国王”)。1510年,红头军进入东北部的呼罗珊(Khurasan)地区,触角深入中亚,这就与几乎同时崛起于中亚的乌兹别克人(Uzbeks)发生了正面冲突。1510年年末,伊斯玛仪率领红头军在木鹿(Merv,今土库曼斯坦境内的马累)与穆罕默德·昔班尼汗(Muhammad Shibani Khan)率领的乌兹别克人相遇,乌兹别克人大败亏输。昔班尼汗在逃跑时落马,被后面逃跑的人、马活活踩死,最后被伊斯玛仪砍下脑袋。至此,波斯人的势力向东扩展到阿姆河右岸。

◎红头军军官,手持钉头锤,腰挎弯刀

征服呼罗珊之后,为了加强对该地区的控制并分散红头军的势力,伊斯玛仪将阿夫沙尔部和恺加部迁徙到呼罗珊,此后阿夫沙尔人就成了波斯东北部居民,过着游牧或半游牧生活。夏季他们居住在阿比瓦尔德(Abiward,今天土库曼斯坦境内),冬季则迁徙到达斯特吉尔德的牧场过冬。本文的主人公就生于达斯特吉尔德,这孩子发迹之后,在这里修了一个建筑物纪念自己的诞生。

17世纪末的萨菲波斯版图远比今天的伊朗大,今阿富汗中西部彼时也是萨菲王朝的一部分,但是阿富汗人多信仰逊尼派,于是在波斯国内,居于统治地位的什叶派波斯人与被统治的逊尼派阿富汗人隔阂很深。

1694年,萨菲王朝第9位国王素丹·侯赛因(Sultan Husayn)继位。与多数古代王朝一样,立国将近200年的萨菲王朝已经百病缠身,而侯赛因又是一个标准的昏君——纵情声色、耽于玩乐又耳软心活,容易被人摆布。如果他是个果于诛杀的暴君,或许萨菲王朝还不至于如此糜烂。

◎鼎盛时期的萨菲波斯

进入18世纪,萨菲波斯更加腐朽无能,官吏贪暴。1701年,朝廷派到阿富汗的总督欺压当地贵族,引起了反抗,阿富汗两大部落联盟之一——吉尔查伊人(Ghilzais)的酋长杀死总督发动起义,并打败了多达2.5万人的波斯讨伐军,波斯主将阵亡。阿富汗另一大部落联盟阿布达里人(Abdalis),本来与吉尔查伊人是世仇,现在看到波斯官军如此孱弱无能,也起了不臣之心,割据今天阿富汗西北部的赫拉特(Herat)城独立。次年,阿布达里人也击败了一支波斯官军,杀死波斯主将,公开宣布起义。

◎马哈茂德·霍塔基

1717年,率部造反的吉尔查伊人酋长去世,其弟继位,但老酋长的儿子马哈茂德·霍塔基(Mahmud Hotaki)不甘雌伏,杀死叔叔自立为王,夺取了吉尔查伊人的领导权。次年,马哈茂德击败同样造反的阿布达里人,并因此获得了波斯朝廷的嘉奖,被正式任命为坎大哈总督,于是他从反贼摇身一变成了帝国的朝廷命官。

这时候,萨菲波斯帝国各地的叛乱此起彼伏,要么宣布独立,要么像马哈茂德一样,名为朝廷任命的地方官,实为军阀和土皇帝。例如靠近波斯和阿富汗边界的马什哈德(Mashhad),彼时就被一个军阀据为己有。

1720年,自以为羽翼已丰的马哈茂德率领吉尔查伊人西征,企图征服波斯,但被波斯官军打败。然而在波斯达官显贵看来,马哈茂德只是东方的癣疥之患,战胜反贼的那位将军才是心腹大患,于是反贼全须全尾返回老巢,平叛英雄反而被挖掉了双眼,他的军队也遭朝廷解散。

波斯朝廷的惊人昏聩无能,无疑激起了反贼的更大信心和野心。

1722年,马哈茂德自认为推翻萨菲王朝的时机已经成熟,再度起兵造反,率领大约2万军队挥师西向。阿富汗盛产吃苦耐劳、能征善战、好勇斗狠的优质兵员,但彼时阿富汗军队装备低劣,虽然也进入了火器时代,却缺乏重型火炮,最好的火器是一种由骆驼驮载的小型火炮——赞布拉克(Zamburak)。

马哈茂德军进攻波斯东部重镇克尔曼(Kerman)、中部重镇亚兹德(Yazd),都因缺乏重火力而未能攻取,马哈茂德索性绕过坚城,一个黑虎掏心,直扑波斯首都伊斯法罕(Isfahan)。3月8日,在距离伊斯法罕城大约20公里的古尔纳巴德(Gulnabad),马哈茂德军与波斯官军展开会战。主场作战的波斯军队有4.2万人和24门火炮,炮兵由法国雇佣兵费利佩·科隆贝(Philippe Colombe)指挥。双方的兵力对比大约是1:3。波斯人初战获胜,但最后还是被彻底打垮,仅阵亡人数就在5000人到1.5万人之间,波斯精锐部队被一扫而空。马哈茂德军只有500人阵亡,于是乘胜围攻伊斯法罕。丧失野战兵力的波斯人只得据城固守。还是由于缺乏重武器,阿富汗人的攻城战也很艰苦,从3月围到10月。伊斯法罕内无粮草、外无救兵,估计有8万居民死于饥饿。1722年10月23日,素丹·侯赛因被迫打开城门,向马哈茂德投降,并宣布将波斯王位让给马哈茂德。10月25日,马哈茂德入城加冕,开始了阿富汗人对波斯的短暂占领和统治。

阿富汗人进入伊斯法罕之前,素丹·侯赛因的三儿子、18岁的塔赫马斯普(Tahmasp)率领约600名骑兵冲出重围,前往故都加兹温(Qazin)建立小朝廷。11月,其父被废黜之后,塔赫马斯普正式称王。阿富汗人当然不能容忍萨菲波斯王朝复辟,派兵前往加兹温。塔赫马斯普自知难以抵挡,继续向西北方逃跑,去往萨菲王朝最早的首都大不里士。于是阿富汗人占领了加兹温。1723年年初,加兹温居民发动起义,杀死许多阿富汗驻军,并将幸存者赶出城。

波斯改朝换代的前一年(1721年),俄罗斯帝国的彼得大帝(Peter the Great,1672—1725年)刚刚结束历时21年之久的大北方战争(Great Northern War,1700—1721年),战胜盛极一时的波罗的海霸主瑞典。现在波斯天下大乱,俄国担心老对头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跑来占波斯的便宜,便抢先行动,占领了波斯西北部、高加索山南北两侧的大片土地,包括现在的阿塞拜疆共和国首都巴库,以及里海沿岸港口拉什特(Rashit)。奥斯曼帝国见俄国南下,也急不可耐地跑来分一杯羹。1724年,俄国与奥斯曼帝国签订了一个瓜分波斯的条约。1725年,奥斯曼军队开始占领波斯西部各省,包括哈马丹(Hamadan)、大不里士[1]和埃里温(Erivan,今亚美尼亚首都),尽管后两个城市进行了英勇的保卫战。

就这样,原萨菲波斯的土地上出现了4个政权或势力:中、东部是以伊斯法罕为首都的阿富汗人政权,西北部是俄罗斯人势力,西部是奥斯曼人势力,东北部是以王子塔赫马斯普为首的萨菲残余势力。

新任波斯王马哈茂德上台之初,似乎很想成为一位称职的波斯明主,他征服波斯的过程比较顺利,大部分城市不战而降,所以他并不想虐待波斯人,只要他们承认自己是合法的国王。加兹温起义的消息令他大为惊恐,原来信仰什叶派的波斯臣民排斥他,伊斯法罕城中的波斯人甚至在秘密策划政变和起义,企图推翻阿富汗人的统治,于是他决心先下手为强。他邀请萨菲望族和贵族参加一个会议,会场大门一关闭,他们就被吉尔查伊人屠杀殆尽。1724年,马哈茂德率军去亚兹德,打算教训一下反抗阿富汗的当地人,可是他遭遇惨败,几乎被俘。因感到自己的地位极度不稳,马哈茂德决心斩草除根。1725年2月,他下令处决素丹·侯赛因之外的所有萨菲王朝宗室和上层波斯贵族,被废黜的老国王用双臂抱起两个年幼的孩子,却挨了马哈茂德一刀。

如果没有发疯,那么马哈茂德很可能被视为阿富汗历史上最伟大的英雄。然而,陷入恐慌和纸醉金迷生活的马哈茂德似乎遭到了天谴,逐渐神志不清,陷入疯狂。他一度走入一个山洞与真主进行交流,40天后走出来的时候,他比从前更加狂暴。他可能得了某种疾病,很可能是梅毒晚期而神经错乱。在最后的日子里,马哈茂德鞭打自己,切割自己的皮肤,随意杀人。1725年4月22日,一群忍无可忍的阿富汗贵族将他的堂兄弟阿什拉甫·霍塔基(Ashraf Hotiki)放出监狱,拥立为王。3天后,马哈茂德暴亡,死因不明。

初登王位的阿什拉甫对废王素丹·侯赛因还很不错,后者投桃报李,将一个女儿嫁给他,以此提高他作为波斯王的合法性。

阿富汗人的内讧让奥斯曼帝国认为这是趁乱占领更多波斯土地的天赐良机。于是,奥斯曼帝国的巴格达总督艾哈迈德帕夏(Ahmad Pasha),率军占领了加兹温、哈马丹,并于1726年秋继续向伊斯法罕推进。在写给阿什拉甫的信中,艾哈迈德帕夏宣称他是来拥立合法的波斯王素丹·侯赛因的。阿什拉甫大怒,为了斩草除根和宣示必胜的决心,他砍下了波斯废王的头,送给艾哈迈德。在一同送去的信中,阿什拉甫说他期待着用他的剑尖、矛头给艾哈迈德一个全面的答复。

阿什拉甫以异乎寻常的勇气主动出击。奥斯曼军队人多势众,且初战告捷,但依然被阿什拉甫扭转战局。不过,阿什拉甫也有难处,治理人口众多、心怀怨恨的波斯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平添一个大敌极不明智,所以他主动向战败的奥斯曼人示好,下令不得追击败敌,释放俘虏,并发还他们的财物。鉴于阿什拉甫的克制态度,1727年10月,奥斯曼人在哈马丹与阿什拉甫签订条约,将奥斯曼人占领的波斯省份全部割让出去,作为交换,高门(High Porte,一译最高朴特,喻指奥斯曼帝国政府)承认阿什拉甫为波斯的沙,双方结为同盟,共同反对残存的什叶派萨菲王朝。

阿什拉甫上台的时候,流亡在外的塔赫马斯普正在北部的德黑兰(Tehran,今伊朗首都)。阿什拉甫派人追杀塔赫马斯普,企图根除萨菲王朝复国的希望。此时塔赫马斯普王子羽翼未丰,在德黑兰附近战败,被迫于1725年12月逃入里海南岸的马赞德兰(Mazandaran)地区的森林中避难。在马赞德兰首府萨里(Sari),红头军七大部落之一恺加部落的酋长法塔赫·阿里(Fath-Ali Khan Qajar,1686—1726年),率领2000人来投靠塔赫马斯普,为复兴萨菲王朝而战。恺加部落是波斯东北部最强大的游牧部落,因此,法塔赫·阿里的加入不仅大大加强了萨菲王朝的势力,还有巨大的示范带头作用,形形色色的地方强人纷纷率领部属前来投靠塔赫马斯普。于是,塔赫马斯普前往恺加部落的老巢阿斯特拉巴德(Astarabad),并授予法塔赫·阿里摄政头衔和萨菲军队总司令职务。

在众多前来投靠塔赫马斯普的军头中,有一个38岁的精壮汉子,他就是文章开头提到的那个婴儿——纳迪尔沙(Nader Shah),虽然此时他还不叫这个名字。

英雄的诞生

纳迪尔沙本名叫纳迪尔·库里·贝格(Nader Qoli Beyg)。纳迪尔本意是“唯一的、独一无二的”;库里意为“奴仆”;贝格是突厥语,本意是“头领、酋长”,例如塞尔柱帝国(Seljuq Empire)的建立者叫突格里勒·贝格(Tughril Beg),经过上千年的发展,贝格一词大大贬值了,小老百姓也可以叫某某贝格。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下文统一称他为纳迪尔沙。

纳迪尔沙13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去世,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纳迪尔沙做了樵夫,靠砍柴、卖柴维持一家的生计。多年以后,当他率领波斯远征大军从印度返回,路过自己的出生地的时候,对全军将士发表演讲,说:“你们要学会不轻视微贱的小人物。”1704年,纳迪尔沙17岁的时候,与母亲一起被进入波斯境内劫掠的乌兹别克游牧民掠走,沦为奴隶,他的母亲在艰苦劳作中死去。1708年,他逃出乌兹别克人的魔掌,回到波斯东北部的呼罗珊省。

◎壮年的纳迪尔沙

这时候,纳迪尔沙已经20岁出头,身材魁梧,胆略过人。他不甘心继续做樵夫或牧民,于是投靠了当地总督——同出于阿夫沙尔部落的巴巴·阿里·贝格(Baba Ali Beg)。凭借勇猛善战和卓越才干,纳迪尔沙被总督擢升为卫队长官,后来还成了总督的乘龙快婿。

1723年,即阿富汗人攻克波斯首都伊斯法罕、波斯天下大乱的次年,纳迪尔沙的靠山、岳父去世。由于出身寒微,他不能继承岳父的地位,于是他来到马什哈德,投靠了当地军阀马利克·马哈茂德(Malek Mahmud),负责与东北方的乌兹别克人作战。纳迪尔沙企图刺杀他的新上司夺取其地盘,但阴谋败露,他逃回老巢,利用天下大乱之机,纠集一群亡命之徒,建立了一支勇猛善战并忠于他的队伍,在呼罗珊攻城略地。渐渐地,他也成了小有名气的军头。

再说萨菲波斯余脉塔赫马斯普。他要成为真正有影响力的君主,栖身于阿斯特拉巴德是远远不够的,需要占据一个名城大邑才行。于是他出兵讨伐马利克·马哈茂德,企图夺取马什哈德,但两次被后者击败。纳迪尔沙同样也败在马利克的手下,损失惨重,但他勇猛过人已经传遍了波斯东北部,他不仅没有一蹶不振,反而招募了更多人马。塔赫马斯普正在用人之际,便招募纳迪尔沙入伙。1726年,纳迪尔沙率领2000个阿夫沙尔人和库尔德人(Kurds),正式投靠了塔赫马斯普,成了其帐下大将。

有了新鲜血液注入,塔赫马斯普胆气壮了起来,于1726年9月再次围攻马什哈德。在围城期间,纳迪尔沙向国王塔赫马斯普揭露了总司令法塔赫·阿里与敌人勾结的阴谋,促使他于10月11日处决了法塔赫·阿里,并任命纳迪尔沙为新任总司令。在纳迪尔沙的指挥下,波斯军于同年12月10日攻取了马什哈德,从此,马什哈德成了塔赫马斯普的临时首都。然而恺加家族依然树大根深,远远没有完蛋,法塔赫·阿里的孙子阿合·穆罕默德(Agha Muhammad)后来统一波斯,建立起波斯历史上倒数第二个王朝——恺加王朝。

虽然法塔赫谋反案扑朔迷离,很可能是纳迪尔沙铲除政敌的冤案,毕竟确立了纳迪尔沙首席大将的地位,英雄有了用武之地。稍后,塔赫马斯普为他赐名塔赫马斯普·库里(Tahmasp Qoli,意为塔赫马斯普的臣仆),这是纳迪尔沙人生中第二个名字。

纵观古今中外的英雄人物,他们的早年经历往往并不光彩,甚至是使用阴谋诡计才夺取了权力。但是要成为英雄,往往需要施展才华的平台,才能成为后来被认为的那个英雄。在“毛遂自荐”的典故中,毛遂自认为是能人,平原君说:“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先生您在我这儿待了三年也没展现出才干来,算哪门子能人?”毛遂则说:“您从来没把我这把锥子放在口袋里,否则我早就脱颖而出了。”对纳迪尔沙而言,整垮法塔赫·阿里并取而代之,是把自己放在口袋里的开始,此后才一步一步成长为“波斯拿破仑”的。

小试牛刀

纳迪尔沙深知,身为武将,在天下大乱的大气候下,他的荣宠、地位完全取决于自己的战功,只要稍有懈怠,就会被政敌撕成碎片。鉴于吉尔查伊人已经入侵波斯4年,横行无阻,屡战屡胜,波斯人患上了“恐阿症”,畏之如虎,往往未战先怯,气势上先输了三分,而要光复波斯国土,还必须与之作战。经过综合考量,纳迪尔沙决定“柿子找软的捏”,出兵攻打另一伙阿富汗人——吉尔查伊人的世仇阿布达里人。

与吉尔查伊人相似,阿布达里也是一个部落联盟,为首的几个大家族矛盾重重,经常内讧、火并。早在1718年,阿布达里酋长、出自萨多查伊(Sadozai)家族的阿卜杜拉·汗(Abdallah Khan),被同一家族的穆罕默德·扎曼·汗(Muhammad Zaman Khan)杀害并篡位,很快后者又被穆罕默德·汗(Muhammad Khan)废、杀。

1722—1723年的冬季,穆罕默德·汗率领阿布达里人进攻波斯东北部最大城市马什哈德,但没有成功。战役的失利导致穆罕默德·汗被废,穆罕默德·扎曼的长子佐勒菲卡尔(Zulfiqar)取而代之。佐勒菲卡尔的小弟弟艾哈迈德·沙·杜兰尼(Ahmad Shah Durrani,约1722—1772年)当时还籍籍无名,后来成为现代阿富汗的奠基人。1725年,阿布达里人的内讧加剧,阿卜杜拉·汗的儿子又起兵造反,进攻佐勒菲卡尔。面对乱局,贵族酋长们出手了,拥戴穆罕默德·汗的兄弟阿拉赫雅尔·汗(Allahyar Khan)为酋长。佐勒菲卡尔当然不服气。眼看新一轮内战要开打,传来了纳迪尔沙率波斯军队发动进攻的消息,阿布达里人握手言和,枪口一致对外,迎战波斯人。

1729年5月,纳迪尔沙率军离开马什哈德。5月4日,卡菲勒·卡拉会战(Battle of Kafer Qal'eh)打响。阿军分为两部分,阿拉赫雅尔统率1.5万人的主力,佐勒菲卡尔率领1.2万人,纳迪尔沙只有1.5万人,加上波斯军队患有“恐阿症”,如果两支阿军合流,纳迪尔沙几乎必败。

然而阿拉赫雅尔过于托大,自以为能独力战胜波斯军,抢在佐勒菲卡尔抵达战场之前发动进攻。阿军轻骑兵风驰电掣,突入纳迪尔沙的阵地,波斯步兵因之发生混乱。眼看局势危殆,纳迪尔沙亲自率领骑兵发起反冲击。在主将的带动下,波斯全军舍生忘死,终于迫使阿拉赫雅尔后退。双方又交锋数次,波斯军均获胜利,迫使佐勒菲卡尔撤退。于是,阿布达里人不仅屈服了,他们中的许多酋长还先后加入了纳迪尔沙的军队。

◎卡菲勒·卡拉战役(Parsa1993绘)

卡菲勒·卡拉会战是纳迪尔沙军事生涯中六大战役的第1场,此役对他极其重要,不仅真正树立了他作为波斯头号大将的权威,也向他的将士们证明,在他的指挥下,波斯人比那些曾经看起来无往不胜的阿富汗人更出色。此外,骁勇善战、吃苦耐劳的阿布达里人的加入,大大增强了波斯军队的实力,波斯军队在质量、数量两方面都逐渐赢得了对吉尔查伊人的优势。

驱逐外敌

再说驻扎在伊斯法罕的吉尔查伊人。阿什拉甫的处境相当危险,虽然他已经与奥斯曼帝国媾和,获得了对方的承认,但是他在历次战争中伤亡惨重。东北方塔赫马斯普复辟和纳迪尔沙蒸蒸日上,让伊斯法罕与阿富汗的联系基本上被遮断,阿什拉甫很难从老家补充新兵,而波斯人仇视阿富汗人,不可能通过招募波斯人来维持军力。所以,纵然吉尔查伊人屡战屡胜,却越打越少,事实上成了孤悬在波斯人海洋中的一块孤岛。要想生存下去,唯一的办法是尽快战胜波斯人,重新打通与阿富汗本土的联系,实在不行还能返回老家。

他们两个此前均未逢一败,都在窥伺着对方的弱点和漏洞,等待机会。卡菲勒·卡拉战役之后,纳迪尔沙向名城赫拉特进军,做出要攻克此城的姿态。如果丢失赫拉特,阿什拉甫回家的道路将彻底被切断,这就迫使他东向解围。1729年8月,阿什拉甫率领约4万人的阿富汗军队离开设防坚固的伊斯法罕,指向纳迪尔沙的老巢马什哈德,打算玩个围魏救赵。

可是,纳迪尔沙赶在阿什拉甫进入呼罗珊之前,攻克了赫拉特并招募了大批阿布达里人从军。前面说过,阿布达里、吉尔查伊两大部落联盟是世仇,他们互相残杀的干劲比打波斯人还要大。9月初,得到吉尔查伊人杀来的消息,纳迪尔沙收拢部队,向西进军。

这时候,阿什拉甫的4万军队正在围攻塞姆南(Semnan),闻讯之后留下少量人马继续围攻,自己率领主力东进,并派遣前哨部队侦察、搜索波斯军的位置,寻机歼灭占优势的波斯炮兵。9月下旬,一场小规模交锋后,14个阿富汗人被俘,并被带到纳迪尔沙面前接受讯问。获知了敌人的动向,纳迪尔星夜兼程,于次日黎明抵达了达姆甘(Damghan)附近一个叫作默赫曼多斯特(Mehmandust)的小村庄。大战前夜,国王塔赫马斯普承诺,如果纳迪尔沙能在次日获胜,就把他的姐妹嫁给他。

9月29日清晨,战斗打响了。阿什拉甫一方约4万人,分为左、中、右三路,率先发动进攻,以骑兵为先导,马蹄声碎,喇叭声咽,杀向波斯军阵地。纳迪尔沙的兵力不到2.5万,他将步兵横向展开面对敌军,将火炮布置在步兵战线后方。

阿富汗人从左翼迂回,试图包抄波斯军,被波斯军侧翼击退。在中路,随着人数众多、声势浩大的阿富汗骑兵率先进入波斯火炮的射程,高地上的波斯火炮开始轰鸣,震耳欲聋的炮声在山谷中回荡,很快炮兵阵地就淹没在硝烟之中。火炮喷射的实心炮弹杀伤力惊人,“三四百名阿富汗士兵像黄瓜一样被切开”。阿富汗人不顾伤亡,前仆后继,进入了波斯火枪射程。

在军官的命令和鼓励下,波斯徒步火枪手一直维持着纪律和镇静,直到看见阿富汗人的面孔才打出第一波齐射,顿时打得阿富汗人人仰马翻,血流成河。后面的阿富汗人、马继续前进,将前面被打倒但还没死的战友踩成肉泥,却又遭到波斯枪弹、炮弹的迎头痛击,再扔下一层尸体。阿富汗人的尸体越堆越高,士气也随之低落。随着阿富汗本就薄弱的炮兵遭到压制,波斯炮火更加肆无忌惮地进行屠杀。人喊马嘶、硝烟弥漫造成的混乱中,阿什拉甫的掌旗官被炮弹击毙,阿什拉甫的几匹马也丧了命,阿富汗全军军心动摇,以为他们统帅阵亡了。

◎达姆甘战役(Parsa1993绘)

眼看时机成熟,纳迪尔沙命令火枪步兵拔出弯刀发动反击,亲自率领他们冲向阿富汗军中路。双方短兵相接,陷入肉搏,波斯人终于压倒了他们的老对手,贯穿了阿军的中路战线,迫使阿军四散奔逃。虽然大获全胜,纳迪尔沙一方毕竟人少,加上本方也伤亡了3000到4000人,所以他只派少量部队追杀了几公里就收兵了。阿军阵亡人数高达1.2万,占总兵力的三分之一。阿什拉甫一面急忙向西逃跑,一面尽其所能地收拢溃兵和弥补损失,为未来的战斗做准备,他还组织残兵败将设伏,企图伏击得意忘形的波斯追兵。

波斯阵营中,纳迪尔沙与他的主子塔赫马斯普发生了意见分歧:纳迪尔沙认为本方的损失也很大,主张返回马什哈德休整和恢复元气;塔赫马斯普则主张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收复伊斯法罕。尽管塔赫马斯普是国王,但如日中天的纳迪尔沙才是真正的最高统帅,塔赫马斯普无可奈何,耍起了小孩子脾气,居然离开军营负气出走了。纳迪尔沙派人将国王请回大营,却没有做任何让步,按照自己的既定方针行动。阿什拉甫的伏击计划不仅泡了汤,还被纳迪尔沙发现和粉碎了,进而扫清了通往伊斯法罕的道路。

默赫曼多斯特战役(或达姆甘战役)是纳迪尔沙军事生涯的第2次大战役,通过正面战胜吉尔查伊人,彻底破除了敌人不可战胜的神话,波斯人以少胜多,树立了战胜敌人和光复波斯的决心和信心。

◎反映默赫曼多斯特决定性炮击的绘画

经过大约1个月的休整,纳迪尔沙准备收复故都伊斯法罕。刚刚大败亏输的阿什拉甫返回伊斯法罕之后,杀了将近3000名红头军和萨菲王朝的权贵。既然野战无法战胜对手,阿什拉甫便在伊斯法罕以北约55公里处的穆尔恰霍斯特(Murche-Khort)修筑深沟高垒,盘算着用坚固的设防工事消耗敌军的有生力量,再图战而胜之,同时向西面的奥斯曼帝国求援。意气风发的纳迪尔沙也向奥斯曼帝国发出照会,要求对方吐出根据《哈马丹条约》占据的西波斯土地。奥斯曼帝国不愿意看到什叶派的萨菲王朝复辟,何况那位屡战屡胜的波斯将军明显是比阿什拉甫更难缠的对手,于是紧急向阿什拉甫支援了一批枪支和炮兵。

默赫曼多斯特战役的惨败让阿什拉甫意识到,主动进攻坚固的波斯既设阵地是愚蠢的,只会在枪炮面前撞得头破血流,即使是以凶悍著称的奥斯曼骑兵也不行。于是他改弦更张,让他的6万阿富汗军队掘壕据守,坐等波斯人进攻,他将包括奥斯曼炮兵在内的250门火炮部署在步兵战线背后的中路,骑兵放在两翼,负责保护步兵战线,随时准备出击。

纳迪尔沙只有2万到3万人,不到对方兵力的一半,现在为了光复故都而主动出击。11月13日清晨,纳迪尔沙派一位将领率领一部分骑兵率先出击,进攻阿军右翼,他本人亲自掌控骑兵主力作为预备队。坚韧的波斯火枪步兵步伐整齐地向前推进,沿途虽然不断遭到阿军的枪击炮轰,却保持了高度的纪律性,默默忍受着伤亡,直到敌军战壕边上才近距离射出一轮致命的齐射,继而拔出刀剑与敌军肉搏。

为了缓解中路步兵战线的压力,阿什拉甫的骑兵向波斯步兵侧翼和后方发起多次冲锋,但都被纳迪尔沙的骑兵预备队击退。终于,在波斯步兵的巨大压力下,阿军中路步兵还是崩溃了,阿什拉甫被迫承认自己再次惨败于波斯人,率领残部逃离战场,以便赶在纳迪尔沙之前回到伊斯法罕。波斯人的伤亡微乎其微,阿富汗人阵亡的就有7000到8000人。

◎反映穆尔恰霍斯特战役初始阶段的绘画,右侧骑马者为纳迪尔

对于被俘的奥斯曼炮兵,纳迪尔沙表现得相当宽厚,热情款待并允许他们回国。此举无疑是为了未来的政治考虑,此时纳迪尔沙不再是一位单纯的武士或将军,他开始考虑光复波斯之后的对外关系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与奥斯曼帝国为敌,如果篡位为王的话,他也很需要奥斯曼帝国的承认,乃至支持。

当日下午,阿什拉甫及其侍从风驰电掣地赶回伊斯法罕。他们都是惊魂未定的惊弓之鸟,还没从惨败的阴影中走出来,彻底丧失了固守伊斯法罕的勇气。于是,他们赶在波斯官军杀来之前最后捞上一把,将他们能找到的一切驮畜载满财货,顺便还劫走了几位萨菲王室公主。次日黎明,阿富汗人离开伊斯法罕。鉴于向东回阿富汗老家的道路已经被纳迪尔沙遮断,他们只得向西南方向、盛产蔷薇和葡萄酒的设拉子(Shiraz)逃窜。

11月16日,纳迪尔沙率军开进被阿富汗人抛弃的伊斯法罕。1722年该城遭阿富汗人围攻半年,之后被阿富汗占领军数次洗劫和屠城,阿富汗人离去之后又有无法无天的暴民肆虐,伊斯法罕已经是满目疮痍,到处是残垣断壁和无头断肢的尸体。纳迪尔沙下令恢复秩序,搜捕、处决所有残余的阿富汗人。马哈茂德·霍塔基的陵墓成为下一个泄愤目标,不仅被彻底夷平,后来还被改建为公共厕所。

12月9日,纳迪尔沙出城,用盛大的仪式迎接国王从德黑兰[2]回銮。见纳迪尔沙迎接自己,塔赫马斯普离鞍下马,表示对大将军的尊敬,纳迪尔沙赶忙也跳下马鞍,冲上去劝阻国王,然而国王坚持下马步行,以此表明自己无比感念纳迪尔沙的丰功伟绩。几分钟你来我往的客套话之后,国王重新上马返回阔别7年的王宫,纳迪尔沙紧随其后。国王的回銮受到首都居民的狂热欢迎。看到曾经辉煌的帝国首都沦落到如此残破、凄惨的境地,塔赫马斯普不禁热泪盈眶。他还与失散了7年的母亲相遇,后者作为女仆一直在等待儿子回来。

次年(1730年)年初,春寒料峭的时候,纳迪尔沙离开伊斯法罕踏上征程,向西南方向的设拉子挺进,寻机彻底歼灭敌军。9月24日,两军在设拉子以北约30公里的扎尔甘(Zarghan)会战,纳迪尔沙的兵力有2万到3万,阿什拉甫只有1万到2万。阿富汗人发起骑兵冲锋,但被坚韧的波斯火枪步兵的齐射打得溃不成军,5000人阵亡,5000人被俘,俘虏或被处决或沦为奴隶。阿什拉甫率领残部向东逃窜。他现在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部众党徒相继离去,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连沿途的部落酋长都敢于抢劫他的财物。1730年年底,他在俾路支斯坦(Baluchistan)被一伙俾路支人杀死。阿什拉甫的身亡标志着阿富汗人对波斯的入侵和占领结束,萨菲王朝光复了中东部的一半以上国土,还剩下西部尚在俄罗斯、奥斯曼两大帝国手中。

◎以火枪为首要武器的奥斯曼帝国耶尼沙里步兵

纳迪尔沙的军队

在讲述纳迪尔沙的西线战役之前,笔者有必要先介绍一下当时奥斯曼帝国和波斯王国的军队。

奥斯曼帝国的骑兵之花希帕西(Sipahis),由享受封地的小地主组成;步兵中最著名的耶尼沙里(Janissaries,又名新军)则是由来自巴尔干的基督教儿童自幼受训编成,主要武器是火枪,其次才是冷兵器弯刀。介绍奥斯曼军队的文章很多,笔者在此不赘述,纳迪尔沙的波斯军队才是介绍重点。

纳迪尔沙的军队继承了萨菲王朝军队的一些特点。与之前的波斯军队一样,他的军中有大量骑兵,多从游牧民中招募。阿夫沙尔、札剌亦儿(Jalayir)、恺加等部落本身就是重要的骑兵来源。

纳迪尔沙对骑兵的贡献在于对马政进行了改革,由国家财政出资帮助骑兵供养战马。在此之前,骑兵不愿意让他们最宝贵的财产——战马冒险,往往怯于战斗,勇于抢劫。改革之后,骑兵对战马的顾虑大为减轻,可以放心大胆地作战。

大部分波斯骑兵装备马刀(shamshirs),也装备长矛(lance)、钉头锤(mace)、弓箭和火器。到了1736年,火枪成了骑兵的标准装备,正如后来的卡尔纳尔战役(Battle of Karnal)中那样,火枪让他们能更加灵活地实施侦察和游击。他们也能靠冲锋和肉搏制胜,能够在战时根据需要迅速散开或集中。最出色的骑兵是纳迪尔沙本人的禁卫军,叫作“国王的奴仆”(Gholāmān-e Shāh),由3000名精选的骑兵组成。在后来的阿夫沙尔王朝军队中,轻装骑兵是骑兵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中最著名的是“呼罗珊侵袭者”(Savaran-e Sepah-e Khorasan),主要从库尔德人、吉尔查伊人和阿布达里人中招募,人数曾达到7万之多。阿富汗骑兵是全亚洲最出色的冲击骑兵之一。随着纳迪尔沙晚年越来越看重和信赖阿富汗人,一些“呼罗珊侵袭者”会被提进“国王的奴仆”。1745年第二次巴格哈文德战役中,纳迪尔沙就亲自率领4万多骑兵对奥斯曼军队发动冲锋。总体而言,纳迪尔沙手下的骑兵优于同时代的奥斯曼骑兵。

◎托方赤,装备火枪、弯刀、匕首

步兵也是波斯军队的重要组成部分,学名托方赤(tofan??ī,突厥语火枪手的意思),萨菲王朝前期成为波斯军队的常规火器单位。阿巴斯一世(Abbas Ⅰ,1571—1629年,萨菲王朝的中兴之主,也称阿巴斯大王)在位期间,于1620年前后到访波斯的意大利旅行家皮埃特罗·德拉·瓦利(Pietro Della Valle,1586—1652年)曾对托方赤做过详细描述。他提到,那些托方赤大多是依据英国人雪利兄弟(Anthony Shirley & Robert Shirley)的建议,从强壮结实的农民中征募而来。纳迪尔沙以同样的方式征募自己的托方赤火枪手。托方赤全年领取固定薪水,而在战时必须报到。德拉·瓦利对托方赤设营和离营的极快速度尤为印象深刻,说他们是一支难以被敌人察觉的神出鬼没之师。托方赤由百人长(Yuz-Bashi)领导。

在萨菲王朝,尽管社会地位比红头军低,但如德拉·瓦利所说,托方赤是阿巴斯大王最看重的一支军队。托方赤中的精锐来自正北方的马赞德兰省。阿巴斯大王时期,据估计,有2万到6万托方赤服役。阿巴斯二世(Abbas Ⅱ,1642—1666年)时期,根据记录,有4万到5万。托方赤维护自己的武器和制服臻于完美。他们的训练中有一项,便是在地面上竖十根长枪,每根上面都放置苹果,十人一排,用火枪瞄准苹果射击,每一个托方赤都要能在一百步距离上精准地击中苹果。到了18世纪,与耶尼沙里和欧洲国家的火枪步兵一样,托方赤也采用列队射击(fire by rank)方式,与对方火枪手对射。

◎波斯弯刀

“亚扎叶尔赤”(?azāye??ī)由阿巴斯二世组建,共有600人,是一支从顽强善战的战士中选拔出的新的精锐部队。他们装备名为亚扎叶尔(?azāyer)或捷则尔(jezail)的更大、更重、枪管更长的火枪。亚扎叶尔重约18公斤,口径为24毫米,而同时代的欧洲火枪普遍重约5公斤,口径为18毫米上下,以1722年(即阿富汗人占领伊斯法罕那一年)投产的英国褐贝斯(Brown Bess)步枪为例,重4.8公斤,长1.49米,口径为19毫米。由于亚扎叶尔枪管更长,它的射程、威力和准确性都超过同时代的欧洲火枪,即使在100多年后第一次英国-阿富汗战争(First Anglo-Afghan War,1839—1842年)中,也让英国人大吃苦头。但是,因为它的尺寸和重量过大,为了平稳发射,在开火时要放置在三脚架上,装弹和发射速度比欧洲同类慢。为了应付近距离接战,亚扎叶尔赤也装备了弯刀、短剑。

◎亚扎叶尔火枪,现藏于马什哈德的纳迪尔沙博物馆

在纳迪尔沙的军队中,亚扎叶尔赤是最重要的热兵器部队,提供稳定和旺盛的火力输出。当时的观察家说:“步兵——我是说那些携带滑膛枪的——会在他们自己的单位内聚集,向一个目标举枪射击并不断练习。如果塔赫马斯普·库里·汗(即纳迪尔沙)看到一个士兵总能维持高命中率,他会将其擢升到百夫长或五十夫长的职位。他鼓励所有士兵英勇作战、提高技能和经验,简而言之,他自己就是性格坚毅、骁勇善战的榜样。”

亚扎叶尔赤部队每天都要训练几个小时。纳迪尔沙明确强调要不断训练士兵。他亲自组建亚扎叶尔赤步兵团,还经常在战斗中亲自指挥。他们身穿精美的制服,装备着最好的武器。亚扎叶尔赤部队的总数因时而异,据英国学者约纳斯·韩伟(Jonas Hanway,1712—1786年)记载,1744年,即纳迪尔沙驾崩的3年前,波斯军队中有1.2万亚扎叶尔赤和4万常规托方赤部队。

由于武器太重,尽管亚扎叶尔赤属于步兵,但往往骑马进行长距离行军。如果必要的话,他们也能在马上开枪,就像卡尔纳尔战役中那样,相当于欧洲国家的龙骑兵(Dragoon)。因为他们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精锐部队,常被用于完成最关键、最艰巨的战术任务。一个参加过卡尔纳尔战役的人记载:“弓箭无法与亚扎叶尔火枪相匹敌。”

纳迪尔沙的军队中最有特色的兵种是炮兵,学名托普赤(tūp?ī),指挥官叫托普赤-巴什(tūp?ībā?),意为炮兵长官。炮兵还是纳迪尔沙军事改革的最大受益者。在萨菲王朝时代,火器的作用相对有限,自然不被视为萨菲军事机器的核心。纳迪尔沙的军事思想强调快速机动,以快打慢,重型火炮很难跟上行军的速度,尽管如此,他还是非常重视加强炮兵的建设。

他的炮兵分为两大类,第一种装备叫赞布拉克的小型火炮。赞布拉克一词出自阿拉伯语的大黄蜂(zambūr),用来形容这种炮射击的声音。操作者叫作赞布拉赤(zamburakchi)。赞布拉克是一种短管加农炮,发射的炮弹重1到2磅,用骆驼驮载,作战时骆驼跪倒,炮口扭转朝向敌人。跪倒的骆驼既做炮架子,也是炮手的肉盾。相比奥斯曼帝国和欧洲国家的马拉重炮,赞布拉克身管短、射程小、威力弱,不适合轰击坚固的城墙。纳迪尔沙始终没攻克设防坚固的巴格达,与缺乏重炮有直接关系。赞布拉克的长处是机动性强、射速快,在地形崎岖的波斯、阿富汗很受欢迎,后又从阿富汗传入莫卧儿帝国(Mughal Empire)。在集群使用的时候,赞布拉克能够迅速喷射出毁灭性的弹雨,成片收割敌人的有生力量。波斯军队中常年维持着一个装备数百门赞布拉克的炮兵团。

◎赞布拉克,骆驼回旋炮

◎波斯炮兵

另一种火炮是用马拉的常规野战炮。1733年的战事中,纳迪尔沙北上萨马拉(Samarra)迎战土帕尔·奥斯曼帕夏(Topal Osman Pasha,1663—1733年)的部队,就带着4门30磅炮、6门15磅炮和6门9磅炮。

受益于纳迪尔沙的改革,波斯炮兵优于奥斯曼帝国同行,更远比莫卧儿帝国的优秀,在卡尔纳尔战役中打得印度对手溃不成军。对于更不熟悉热兵器的中亚布哈拉和希瓦汗国的骑兵们,火炮更是可怕的人命收割机。

西征奥斯曼

1730年,扫清了吉尔查伊入侵者之后,这位伟大的阿夫沙尔将军以旺盛的斗志向西波斯的奥斯曼驻军发动进攻,光复了哈马丹、克尔曼沙赫(Kermanshah)和大不里士。之所以比较顺利地光复三城,部分原因是奥斯曼帝国发生了内乱。1730年9月20日,一伙耶尼沙里禁卫军发动兵变,废黜企图进行改革的素丹艾哈迈德三世(Ahmed Ⅲ,1673—1736年),拥立他的侄子,也就是前任素丹穆斯塔法二世(Mustafa Ⅱ,1664—1703年)之子马哈茂德一世(Mahmud Ⅰ,1696—1754年)为素丹。新君地位不稳,完全是禁卫军的傀儡,能坐在宝座上就不错了,当然无力派兵开往西波斯。

面对有利形势,纳迪尔沙有意继续同奥斯曼帝国作战,于1731年8月包围了埃里温。但阿布达里人在东方发动叛乱,夺取了赫拉特,继而围攻他的老巢马什哈德。纳迪尔沙只得放弃西线,东征阿富汗。1732年下半年,纳迪尔沙终于平定了阿布达里人的叛乱。鉴于阿布达里人骁勇善战,纳迪尔沙对叛乱者相当宽厚,屡次宽恕他们,不断以相当优厚的条件和待遇,争取他们到自己的军队中服役。

纳迪尔沙东征阿富汗的一年间,国王塔赫马斯普也没闲着。自从1726年纳迪尔沙为他效力以来,他就完全被纳迪尔沙的耀眼光芒所笼罩,无论本国人还是外国人,都只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不知道他这个国王。纳迪尔沙东征阿富汗,加上西边奥斯曼帝国内乱,给了他独立领兵树立威望的天赐良机。于是,塔赫马斯普信心十足地向奥斯曼帝国开战,率领1.7万人来到大不里士,在埃里温附近重创奥斯曼军并包围了埃里温。

奥斯曼帝国的巴格达总督艾哈迈德帕夏向哈马丹挺进,迫使塔赫马斯普回援。两军在哈马丹附近对峙,举行和谈。塔赫马斯普以为和平将至,麻痹大意,被艾哈迈德帕夏打了个措手不及,大败亏输。艾哈迈德帕夏乘胜占领克尔曼沙赫和哈马丹,另一支奥斯曼军占领了大不里士和马腊格。

1732年1月,萨菲波斯与奥斯曼签订和约,承认奥斯曼帝国拥有外高加索,包括第比利斯(今格鲁吉亚首都)、埃里温,奥斯曼方面则归还大不里士、哈马丹和克尔曼沙赫。但是,塔赫马斯普向奥斯曼帝国称臣,承认这个逊尼派国家为宗主国,条约也没提及归还波斯战俘。因此,这位丧权辱国的国王丧失了他的政治信用和合法性。

塔赫马斯普似乎并不认为签订这个和约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毕竟他收回了部分西部领土,与死敌奥斯曼达成了和平。于是回到首都伊斯法罕之后,与他的列祖列宗一样,继续过起纸醉金迷、奢侈糜烂的帝王生活,在醇酒妇人之中享受太平天子的美好时光。

纳迪尔沙听说国王与奥斯曼签订的和约,愤而谴责,同时警告奥斯曼素丹马哈茂德,必须从波斯西部各省撤走,遣返波斯战俘,不然就兵戎相见。很难说纳迪尔沙的愤慨是不是故作姿态,总之他利用这个条约在波斯激起的愤慨,于1732年8月废黜了那个耗尽了威望和合法性的国王,拥立他的幼子阿巴斯三世(Abbas Ⅲ,1732—1740年)做傀儡,自己担任摄政。事情很明显,乳臭未干的阿巴斯三世只是个跑龙套的。经过数年的南征北战、东征西讨,纳迪尔沙已经成为全波斯最有权势的人物,篡位为王只是时间问题。既然纳迪尔沙以塔赫马斯普向奥斯曼屈服为借口废黜他,那么为了给自己篡位提供依据,他就一定要西征奥斯曼,一旦他打败奥斯曼帝国,光复西部失地,他篡位自立就有了完整的逻辑链条。

果然,1733年,纳迪尔沙率领空前强大的10万大军西征美索不达米亚。2月,波斯军队包围了奥斯曼帝国巴格达省省会、底格里斯河边的巴格达。巴格达总督艾哈迈德帕夏的军事能力远不如纳迪尔沙,却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坚决不与纳迪尔沙野战,利用波斯人缺乏重炮的劣势,凭城固守,让波斯人无计可施,白白付出巨大伤亡。

在奥斯曼帝国中央,被政变者拥立上台的马哈茂德一世并不甘心做傀儡。1731年,他处决了1年前发动政变、推自己上台的乱党,初步掌控了实权。1732年,耶尼沙里军团作乱,马哈茂德一世血洗耶尼沙里禁卫军,杀了5万人才恢复首都伊斯坦布尔的秩序。

一心想做出一番事业的马哈茂德,当然不能坐视丧失美索不达米亚,那将让自己步叔叔艾哈迈德三世和波斯王塔赫马斯普的后尘——被废。因此,马哈茂德于1733年派遣前宰相土帕尔·奥斯曼帕夏率领10万大军东征,支援巴格达总督。奥斯曼军战斗序列中,包括大名鼎鼎的耶尼沙里禁卫军和希帕西骑兵。土帕尔帕夏年已七旬,曾经与彼得大帝作战,将那位活力四射的沙皇团团围住,迫使其缴纳巨额钱款才网开一面。土帕尔(Topal)在土耳其语中意为瘸子,如果说纳迪尔沙是正值壮年的雄狮,土帕尔帕夏就是一只瘸腿老狐狸。

眼下纳迪尔沙顿兵巴格达坚城之下,已经很被动了,如果土帕尔与艾哈迈德的两支奥斯曼军会师,前后夹击,纳迪尔沙的疲惫之师将面临十分凶险的处境。于是,纳迪尔沙决定兵分两路,阻止奥斯曼军会师。他留下3万军队继续围攻和监视巴格达奥斯曼军,自己率领7万主力,溯底格里斯河北上迎战土帕尔。

7月19日,在盛夏的骄阳之下,奥、波两军在萨马拉以南的底格里斯河畔会战。奥斯曼军有8万人、60门火炮,波斯军7万人(火炮数量不详,但肯定少于奥斯曼军)。奥斯曼军背靠底格里斯河列阵,缺点是如果战败将统统被赶下河,优点是在酷热的盛夏不愁没有水喝。为了增加防御纵深,土帕尔将部队分为前后两线,亲自掌控第二线的预备队。波斯军队正相反,一路赶来口干舌燥,因此必须赶在干渴的极点到来之前结束战斗,到底格里斯河边汲水。

战斗是由急于获得水源的波斯人打响的。波斯军虽然略少于对手,却是百战雄兵,攻势凶猛,斗志旺盛。奥斯曼军刚刚结束“大清洗”,无论战斗经验还是士气都比不上波斯人。波斯人迫使奥斯曼军中央战线后退,并夺取了奥斯曼军的一些火炮,逐渐靠近奥斯曼军营地。关键时刻,奥斯曼军中的2000库尔德人临阵脱逃,战线出现漏洞,随时有被波斯军贯穿的危险。

见形势危急,土帕尔率领预备队前进,堵住第一线的漏洞,阻遏波斯人的进攻,双方面对面地硬扛。纳迪尔沙的人马挥汗如雨,越打越渴,胜负的天平左右摇摆,一时半会儿还难见分晓。战至中午,7月的骄阳无比灼热,加剧了波军的干渴。沙漠里还刮起了北风,将沙砾刮到逆风作战的波斯人的脸上。眼看战局不妙,波斯军中的一些阿拉伯人[3]叛逃,波斯战线也出现了漏洞。为了振奋逐渐低落的士气,纳迪尔沙纵马在战线后方驰骋,高声鼓励将士们奋勇杀敌。

忽然战役的转折点来了:这位阿夫沙尔大将军的坐骑中箭负伤,他换了一匹马,坐骑再度受伤并将他掀下地。波斯军队是完全由纳迪尔沙招募、管理、指挥的私人军队,一切唯他马首是瞻,他是军队的灵魂和大脑,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全军将不战自溃。萨马拉战役就是一个完美的案例。他被马掀落地,时刻关注他的指挥和动向的波斯全军以为统帅阵亡了,顿时惊恐万状,四散奔逃。波斯人约有3万人伤亡,3500人被俘,火炮和辎重等难以携带的物资统统落入胜利者之手;奥斯曼军伤亡同样不小,约有2万。随着波斯军在萨马拉惨败,对巴格达的围困也不战而解。

除了早年小打小闹的劫掠袭扰阶段,萨马拉战役是纳迪尔沙的军事生涯中最惨痛,也是最后一次失败。此役不仅仅是一场军事上的失败,在政治上也产生了不利影响。因为纳迪尔沙就是利用塔赫马斯普对奥斯曼战争失败,才将其废黜的,如果他自己也败给奥斯曼,那么他的内外敌人同样会以此为理由推翻他。所以,无论为了波斯,还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纳迪尔沙都必须重整旗鼓,卷土重来,要么战胜奥斯曼赢回声誉,要么前功尽弃,输掉已有的一切。

虽然遭遇严重挫折,但他此时表现出钢铁般的意志,充分证明了他的伟大。他没有责难任何人,而是毫不吝惜地将大把金钱散发给部下,补偿他们的损失(武器、装备和马匹)。他还下令制造质量更好的火炮和弹药,训练招募的新兵,征集驮载辎重的牲畜。仅仅两个月之后,他就征召了5万人,以及14万匹马、骡子和骆驼,拥有了一支员额更大、装备更好、士气高昂的军队,去对付老狐狸土帕尔·奥斯曼。

身经百战的土帕尔帕夏也在关注着纳迪尔沙的动向,同时不断呼吁伊斯坦布尔方面派出援兵,但是奥斯曼帝国政府没给他进一步的支持。

1733年10月,战争进入第二阶段,纳迪尔沙率军从哈马丹南下。10月24日,两军在基尔库克(Kirkuk)南面的莱兰(Lailan)村交锋,奥斯曼军初战不利,退往基尔库克固守待援。一支1.2万人的奥斯曼军在麦迷失帕夏(Memish Pasha)的率领下经阿合-打耳班(Agh-Darband)峡谷南下来援。纳迪尔沙大喜,与之交战并佯装失败,步步后退。麦迷失帕夏贪功冒进,被波斯军打得大败,却向土帕尔诡称自己获胜了,但兵力不足以扩大战果,请土帕尔帕夏率领主力出击,与自己共立功勋。土帕尔信以为真,率领主力出击,行进间遇到溃散的麦迷失帕夏所部,这才知道真相,但为时已晚,只得急忙摆开战斗队形,此即阿合-打耳班会战(Battle of Agh-Darband)。奥斯曼军约有10万人,与纳迪尔沙的多数战役一样,此战波斯军略少于对手。奥斯曼的耶尼沙里,波斯的托方赤火枪步兵,都以极快的速度横向展开,排成横列对射。当时世界各国都使用黑火药,几轮齐射之后,战场上便硝烟弥漫,两军都看不到对方的位置和状态,只能按感觉和惯性开枪。即使身边的战友不断倒下,耳边传来精神崩溃者的哭泣、伤者的哀号尖叫,火枪手也不能离开战位,继续机械地装弹,向不知身在何处的敌人开枪。这种状态对战士的组织纪律性、作战经验、战斗意志,都是极为严峻的考验。

对一般的军队而言,能维持机械射击动作就很了不起了,脱离现有射击动作转入另一种作战状态极为困难。2个小时的对射之后,纳迪尔沙率先做出改变,命令托方赤脱离射击状态,拔出腰间弯刀,集体冲锋。与此同时,纳迪尔沙与大将哈只·贝格·汗(Haji Beg Khan)分别率领1.5万骑兵,从左右两翼对奥斯曼军战线发起钳形攻势(pincer movement)。在波斯骑兵的长矛、马刀,以及亚扎叶尔赤的火力打击下,奥斯曼军阵线彻底崩溃。

◎阿合-打耳班战役(Parsa1993绘)

70岁的土帕尔坐在轿子里,一名波斯士兵认出后将他弄上马,打算送给纳迪尔沙。土帕尔企图逃跑,结果被杀,这名士兵将其首级送给纳迪尔沙请功。奥斯曼军大败亏输,伤亡2万,损失全部火炮。

对奥斯曼帝国而言,此役的最大损失是老将土帕尔阵亡,从此再无人能在野战中战胜纳迪尔沙,因此此役是纳迪尔沙军事生涯的第4场大战。但纳迪尔沙的战果也很有限。单从战役过程来看,他没能发挥作风泼辣、布局灵动的特点,在其军事生涯的诸多胜利中,此役的表现在平均线之下。他的战略目标同样没实现,虽然大破奥斯曼军,但依然无法解决老问题——攻克巴格达。

巴格达总督艾哈迈德帕夏与之和谈,加上波斯后方发生了叛乱,1733年12月,纳迪尔沙与艾哈迈德签订和约,商定各自释放俘虏,恢复1639年的条约划定的边界线,这条边界线与今天的伊朗与伊拉克边界大致相同。所以纳迪尔沙面对老狐狸的人头只有苦笑,派人将土帕尔帕夏的头颅、尸体送到巴格达,交给奥斯曼军安葬,自己退兵回国平乱。

◎反映战役尾声的绘画,骑在马上的纳迪尔沙看着土帕尔的尸体

然而,奥斯曼帝国政府既没有批准这个条约,也没有宣布它无效,使了个缓兵之计。

解决了后方叛乱,纳迪尔沙重新西征。

奥斯曼与波斯边界分为南北两线,南线是伊拉克平原,北方是外高加索山区,包括现在的亚美尼亚、格鲁吉亚、阿塞拜疆。纳迪尔沙连续出击南线,都无法攻克坚城巴格达,便改变攻击方向,进击北线。

此时外高加索是沙俄、波斯、奥斯曼“三国演义”。俄国的最大目标是南方的克里米亚汗国,进而进入黑海,而克里米亚汗国是奥斯曼的藩属国,所以奥斯曼与俄国是死敌。本着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原则,纳迪尔沙与俄国合作,组团对付奥斯曼。

在外高加索,奥斯曼有4座坚固的要塞——埃里温、刚加(Ganja)、卡尔斯(Kars)和第比利斯。1734年8月,纳迪尔沙率军渡过库拉河,围攻刚加、第比利斯,迫使奥斯曼派兵来援,是为围点打援。

奥斯曼帝国方面,派阿卜杜拉·科普鲁卢帕夏(K?prülü Abdullah Pasha,?—1735年)率领生力军东出外高加索,又令克里米亚汗国出兵从北高加索南下,与科普鲁卢帕夏合兵。此时沙俄觊觎着黑海东北部的重镇亚速(Azov),视之为进入黑海的门户,克里米亚鞑靼人要去北高加索必然路过亚速,俄国人自然不让鞑靼染指,于是奥斯曼与俄国开战,进而俄国、波斯签约,正式结盟对抗奥斯曼帝国。

阿卜杜拉·科普鲁卢帕夏出自著名的阿尔巴尼亚科普鲁卢家族,该家族世代簪缨,出了8位大维齐(vizer)。阿卜杜拉自恃兵多将广,等不及克里米亚鞑靼人来会师,便东出外高加索。

1735年6月19日,在埃里温附近双方进行了巴格哈文德战役(Battle of Baghavard)。纳迪尔沙仅仅用1.5万人,就打垮了拥有5万希帕西骑兵、3万耶尼沙里和40门火炮的强大奥斯曼军。奥斯曼军仅阵亡的就将近5万人(包括统帅阿卜杜拉帕夏),加上被俘、失踪的,参战的奥斯曼军几乎全军覆没。波斯军的损失则微不足道。巴格哈文德战役是纳迪尔沙军事生涯的巅峰之作,虽然此后他也不断战胜各路对手,战绩辉煌,但要说战术运用炉火纯青、战机把握精准、敌我双方兵力对比悬殊,还没有超过此役的。

巴格哈文德战役震惊了整个西方世界,随着奥斯曼野战军的覆灭,波斯军队包围的各个奥斯曼坚固设防城市相继投降。无奈之下,奥斯曼素丹马哈茂德一世派巴格达总督艾哈迈德帕夏与纳迪尔沙谈判议和,按照谁控制归谁的原则,两国停火息兵。

奥斯曼帝国在东方的军事灾难同样刺激了奥地利和俄国的野心。战役打响之前,俄罗斯帝国就夺取了奥斯曼的亚速,将触角伸到了亚速海。奥地利也在这一时刻对伊斯坦布尔宣战,但他们没有俄国盟友的好运气。1739年7月,在格罗茨卡(Grocka,今塞尔维亚境内),奥地利被奥斯曼打败,还丢掉了重镇贝尔格莱德(Belgrad)。

连续击败阿富汗人和奥斯曼人,并将他们赶出原萨菲波斯故土之后,纳迪尔沙的威望如日中天。1736年1月,在今天伊朗西北部的木干草原(Moghan plains),纳迪尔沙模仿成吉思汗的忽里台大会(Kurultai),召开全国名流显贵和外国使节参加的“国民大会”,商讨“把波斯的王冠赐予会议认为最值得佩戴的人”。纳迪尔沙的6个心腹组成的委员会宣布,纳迪尔沙已经用他的利剑战胜了波斯的所有敌人,光复了故土,恢复了和平,现在,纳迪尔沙已经被10年的征战搞得筋疲力尽,只想隐退休息。代表们当然知道纳迪尔沙想要的是什么,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他们希望的“沙”就是他,因为“他已使被敌人玷污过的这个王国的历史洗刷一新”。

◎纳迪尔沙肖像

起初,纳迪尔沙惺惺作态地表示自己不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篡位,既然大家非要让他做“沙”,必须答应他5个条件。

这样的请愿、拥戴和表忠心大戏演了三四天,纳迪尔沙开出的条件得到与会者一致赞成后,他终于同意担任“沙”。在御用星象学家选择的黄道吉日3月8日,纳迪尔沙废黜当了4年傀儡的小国王阿巴斯三世,正式加冕。

萨菲王朝“神亡”于1732年塔赫马斯普二世被废,1736年随着阿巴斯三世下台,终于“形亡”了。这位阿夫沙尔突厥放羊娃就在一座特为他修造的大厅内,登上了居鲁士大帝、阿巴斯大王曾坐过的王座。他也因此取得了最后一个,也是最为人所知的名字——纳迪尔沙,意为“纳迪尔国王”或“独一无二的国王”。

◎纳迪尔沙的“狮日”军旗

1736年9月24日,阿夫沙尔波斯帝国与奥斯曼帝国签订了《君士坦丁堡条约》(Treaty of Constantinople),两国达成和议。奥斯曼帝国承认纳迪尔沙为波斯国王,割让高加索给波斯,正式结束了历时5年(1730—1735年)的第一次阿夫沙尔-奥斯曼战争(Ottoman-Persian War)。

但是,双方还是有一些问题没有解决。纳迪尔沙刚刚篡位自立,根基还不够深厚,所以渴望获得和平的国际环境,宿敌奥斯曼帝国的政治承认已经是巨大外交成就,也就暂不追究。这些问题,最终还是要靠武力解决,这就为第二次阿夫沙尔-奥斯曼战争埋下了伏笔。

此后近3年里,纳迪尔沙在东线的阿富汗作战。1738年3月,波斯军队攻克了阿富汗西南部重镇坎大哈。在纳迪尔沙辉煌伟大的军事生涯中,坎大哈战役平淡无奇,此役的重要性在于为波斯收复了素丹·侯赛因失去的最后一个省份,纳迪尔沙完全恢复了萨菲王朝的旧疆域,同时也标志着吉尔查伊人的霍塔基王朝覆灭。阿布达里贵族、未来的阿富汗国王艾哈迈德·杜兰尼就是在这时候加入波斯大军的。

除此之外,坎大哈位于通往南亚次大陆的交通要道上,拿下坎大哈,就打开了通往印度的大门。

远征印度

1737年5月,纳迪尔沙还在阿富汗作战的时候,就派遣了一位使臣致函莫卧儿帝国皇帝穆罕默德·沙(Muhammad Shah,1702—1748年)。信中指出,莫卧儿的边境地区当局,不顾他的屡次请求,未能逮捕逃亡到莫卧儿领土上的阿富汗人。他指示他的使节,在莫卧儿首都德里滞留不得超过40天,一旦取得答复就立即返回。莫卧儿皇帝和他的大臣们接到这封信的时候不知所措。因为在东方帝制国家,君主的称谓是十分重要的,他们无法确定该如何称呼刚刚篡位1年的纳迪尔沙。因此,他们决定静观其变,等待坎大哈围城战分出胜负再说。此外,他们不顾波斯使节的反复抗议,不许他离开德里,导致他在印度滞留了1年之久。

纳迪尔沙的偶像是成吉思汗和帖木儿(Timur),有志于做一位征服者。至于印度的莫卧儿帝国,它是由帖木儿的直系后裔咱喜鲁丁·穆罕默德·巴布尔(Zahirud-din Muhammad Babur)在1526年建立的。莫卧儿之于印度,很像清朝之于中国。莫卧儿的建立者是从北方来的外来入侵者——莫卧儿人(Mughal),统治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印度教徒,它也是西方入侵者到来之前印度的最后一个帝国。莫卧儿帝国的前6代皇帝堪称明君,颇有作为,即使其中名气不大的第5代皇帝沙贾汗(Shah Jahan),也因为给亡妻修建了泰姬陵(Taj Mahal)而为人所知。

◎莫卧儿帝国皇帝穆罕默德·沙在傍晚时分,携心爱的猎鹰游览皇家花园

第6代莫卧儿皇帝奥朗则布(Aurangzeb),有点类似清朝的乾隆皇帝,帝国在他的手上达到鼎盛,几乎统一了整个南亚次大陆,但帝国的衰败也是从他在位时开始的。奥朗则布继位的时候已经40岁了,由于常年任封疆大吏,执政和军事经验丰富,他生活朴素、不苟言笑、信仰虔诚、能征善战,怎么看都会是个明君。然而,奥朗则布在信仰方面过于虔诚了。

作为信仰伊斯兰教的外来征服者,莫卧儿人的人数太少,为了统治远比穆斯林数量多的当地印度教徒,第3代皇帝阿克巴(Akbar,1542—1605年)采取了联合一部分印度教徒——拉其普特人(Rajput)的策略,将他们拉进穆斯林统治集团,对臣服帝国的印度教土王、诸侯采取宽容态度,保留他的荣誉、地位乃至地盘,只要他们不对抗帝国政府。这种策略类似清朝康熙皇帝开博学鸿词科,招揽部分汉人精英与清政府合作。此举固然减小了莫卧儿帝国扩张和征服的阻力,但也保留了大量印度教徒的权益,乃至特权。

奥朗则布统治中期,一个信仰印度教的马拉塔(Maratha)地方贵族希瓦吉(Chhatrapati Shivaji Maharaj,约1627—1680年)举起了反抗暴政的战旗,迅速建立起一个初具规模的国家。在他的继承人手中,这个国家发展成为马拉塔帝国(Maratha Empire),直到1818年,马拉塔帝国才被大英帝国灭掉。

为了镇压马拉塔人的起义,奥朗则布不断发动战争,起义军的规模和战斗力却越打越大、越战越强。在他统治末期,马拉塔骑兵已经可以骚扰印度北方的恒河流域了。为了镇压起义,奥朗则布自己忙得焦头烂额,被迫将权力下放给各省总督,让他们集行政、军事、财税、司法大权于一身,于是,总督们也趁机军阀化了,逐渐成为自行其是的地方诸侯。

眼看曾经繁荣、强大、统一的帝国狼烟遍地,群雄并起,雄心万丈的奥朗则布意识到大厦将倾,不得不定下遗嘱,将庞大的帝国一分为三,由依然健在的3个儿子瓜分。可是,1707年3月3日他刚一咽气,他的3个儿子就为了争夺德里的帝位而发动内战。经过1年的内战,三兄弟中的老大巴哈杜尔·沙一世(Bahadur Shah Ⅰ,1643—1712年)取得了胜利,但是巴哈杜尔继位的时候已经是个年过六旬的垂暮老翁,在位5年就驾崩了。他的4个儿子之间又爆发了新一轮内战,最终其长子贾汉达尔·沙(Jahandar Shah,1661—1713年)上台。可是他在位仅仅1年又被政变推翻,其侄子继位。中央的内讧还在加剧,从1707年奥朗则布驾崩到1719年奥朗则布的曾孙穆罕默德·沙继位,12年间,德里的孔雀宝座(Peacock Throne)上更换了8位皇帝。莫卧儿帝国的中央朝廷皇位轮替、权臣专权,地方上总督们各行其是,敌对的马拉塔帝国步步紧逼,莫卧儿帝国开始加速解体。

穆罕默德·沙是奥朗则布驾崩以来第一个能长期在位的皇帝,但他绝非拨乱反正之主。作家古拉姆·侯赛因(Ghulam Hussain)写道:“他年青、漂亮,爱寻欢作乐,沉溺于无所事事的生活,这耗尽了皇帝的精力。”还有人形容他“酒杯不离手,美女不离身”。虽然命中注定他要进行长期统治,但是“他对国事漠不关心,放任自流,其结果是极其不幸的:一省接着一省——德干(Deccan)、奥德(Awadh,印度北部偏东)和孟加拉(Bengal)摆脱了帝国的控制;马拉塔人到处建立他们的势力;贾特人(Jats)在亚格拉(Agra)附近独立;洛希拉(Rohilla)阿富汗人在北恒河平原建立了土邦;锡克教徒在旁遮普(Punjab)活跃起来;直到纳迪尔沙的入侵给德里帝国以震撼一切的打击”。

因此,在奥朗则布去世后大约30年内,莫卧儿人的庞大帝国再也不是全印度的政治单位了,它已分裂成众多独立和半独立的土邦,德里宫廷同样四分五裂,与阿富汗人入侵前的波斯宫廷并无二致。因此,纳迪尔沙早已下定了入侵印度的决心,他利用种种机会,搜集关于印度的各种情报。此外,有迹象表明,莫卧儿帝国的奥德节度使(Subahdar,音译为苏巴达尔)萨达特·汗(Saadat Ali Khan Ⅰ,约1680—1739年)、德干节度使尼采木·木勒克(Nizam Mulk,1671—1748年),为了将他们的辖区变成私人领地和独立王国,削弱德里中央朝廷,遂勾结纳迪尔沙,希望他出兵进攻莫卧儿帝国。

纳迪尔沙的终极对手是西线的宿敌奥斯曼帝国,对征服印度的兴趣本来不大,但是,为了与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奥斯曼军队进行终极决战,他需要天文数字的军费。历经20年战乱早已财源枯竭的波斯无法支持他的野心,如果能从以富饶著称却又虚弱不堪的印度搞到足够经费,他就可以从剽悍善战的阿富汗人中招募到足够军队。反过来说,如果不能真正迫使奥斯曼帝国战败求和,他的王位就是坐不久的。

1738年5月,纳迪尔沙结束坎大哈战事之后,率领约10万大军出征,在阿富汗东部重镇伽兹尼(Ghazi)附近越过波斯与印度边界。莫卧儿帝国的伽兹尼总督不战而逃,去往喀布尔(Kabul)。6月11日,波斯军攻占伽兹尼,随后继续向喀布尔挺进。纳迪尔沙写信给喀布尔和白沙瓦(Peshawar)总督纳绥尔·汗(Nasir Khan),宣称他前来的目的是消灭阿富汗逃亡者,在信的结尾,他写道:“你自己不用着急,只要尽到殷勤好客的义务就行了。”

纳绥尔·汗在接信后,向德里朝廷报告说,他(纳绥尔)不过是秋后枯萎了的一丛蔷薇,而他手下的士兵仅仅是褪了色的一些摆设,给养极坏,没精打采。然后,他说中央政府欠他5年军饷,可否先付给1年的来振奋守军的士气。不料,这一苦苦哀求毫无结果。当纳迪尔沙到达喀布尔附近时,当地达官显贵如同伽兹尼的一样,向波斯人投降了。纳绥尔·汗本人则退至白沙瓦。

纳迪尔沙占领喀布尔后,又派了一个使臣在几位喀布尔达官显贵的陪同下谒见莫卧儿皇帝。可是,他的代表在贾拉拉巴德(Jalal Abad)被一群暴民杀害了。9月,纳迪尔沙亲自出兵贾拉拉巴德,处决了杀害使臣的凶手。

从贾拉拉巴德出发,继续沿着喀布尔河往东南方向推进时,纳迪尔沙接到报告,说2万名主要由阿富汗雇佣兵组成的守军在纳绥尔·汗的率领下,扼守着开伯尔山口(Kyber Pass)。开伯尔山口是多山的阿富汗与平坦的北印度平原的天然分界线,相当于中国华北平原的入口——山海关。对纳绥尔·汗来说,如果不能在最后的天险开伯尔山口挡住波斯人,那么后方一马平川的印度河、恒河平原,将无险可守。

开伯尔山口地形狭窄,入侵者只能单列行军,几乎不可能展开和部署战斗队形,纳迪尔沙的兵力优势无从发挥,反而容易遭到来自山口两侧居高临下的守军打击。纳迪尔沙不愧是“波斯拿破仑”,面对不利地形和环境,他不愿意受制于人与印度守军硬碰硬。恰好,当地的一位向导告诉他,有一条平行于开伯尔山口的崎岖小径,叫作扎卓比(Chatchoobi)。这条路很难走,毕竟还能通行,最重要的是,可以让波斯军队绕到守军的后方。

波斯军于11月26日从贾拉拉巴德出发,抵达距离开伯尔山口33公里的巴里卡布(Barikab)。在这里,纳迪尔沙兵分三路,他的次子莫尔塔扎·米儿咱(Morteza Mirza,后更名为纳斯鲁拉·米儿咱)率领主力部队、炮兵和辎重在后;一个叫纳斯鲁拉·库里(Nasrollah Qoli)的波斯将军率1.2万人逼近开伯尔山口,制造波斯军将正面强攻的假象;纳迪尔沙亲自率领1万轻骑兵,沿着扎卓比小径前进。在骑兵几乎无法行军的山路上,纳迪尔沙及其迂回部队行军80公里,抵达了一个叫作阿里清真寺(Ali-Masjed)的地方,继而掉头向北,迂回到开伯尔山口的东侧、印度守军的背后。

迂回到位之后,波斯骑兵迅速排成战斗队形,向两倍于己的印军发动突袭。莫卧儿守军完全没料到敌人会从后方神兵天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略作抵抗便全线崩溃,纳绥尔·汗本人和大批军官被俘,而波斯军的损失可以忽略不计。一位俄国军事评论家认为,开伯尔山口战役是军事史上的“杰作”。

由于这场辉煌的胜利,通往北印度平原的门户洞开,波斯军队主力浩浩荡荡地通过伯尔山口,顺利夺取白沙瓦。

1739年1月,波斯大军如入无人之境,顺利渡过了印度河,出现在旁遮普首府拉合尔(Lahore)城下,顺路洗劫了沿途的村庄。旁遮普总督宰凯里雅·汗(Zakariya Khan)派出1.5万骑兵出城野战,却被纳迪尔沙一举打垮,只得交出200万卢比的现金,换取纳迪尔沙不洗劫拉合尔和让他继续担任总督。

◎开伯尔山口战役(Parsa1993绘)

北方惨败的消息终于传到了首都德里,麻木不仁的莫卧儿帝国政府在震恐之余紧急下令从整个北印度征集军队和物资,准备抵抗波斯侵略者。穆罕默德·沙从南方召来德干节度使尼采木·木勒克,共商抗敌大计。后者看到的却是皇帝及其军队“达到可耻的不称职甚而至于低能的地步”,不禁大失所望。奥德节度使萨达特·汗服从了皇帝的旨意,率领一支人马前来勤王。

随着各路勤王部队和雇佣军抵达,莫卧儿皇帝胆气倍增,决定效仿尚武的列祖列宗御驾亲征。莫卧儿大军出德里城北上迎敌,庞大的行军队列长达25公里,宽达3公里。由于阵容过于庞大,行动不便,补给困难,因此前进到首都德里以北110公里处的卡尔纳尔(Karnal)附近就走不动了,全军扎下大营,修建了一个有壕沟的营地,坐等远道而来的波斯入侵者进攻。尽管莫卧儿帝国江河日下,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穆罕默德·沙手下拥有30万大军、2000头战象和3000门火炮,即使去掉随军的家属、奴仆和商贩,纯战斗人员也绝对超过10万人。纳迪尔沙的侵略军,因沿途分兵驻防而减少,抵达战场的时候只剩下5.5万人、数百门轻重火炮,兵力、武器都只是敌军的六分之一。

◎莫卧儿帝国的火炮。前面牛拉,后面大象推

不过,莫卧儿帝国长期武备废弛,其武器装备过时陈旧,不如波斯军的精良。以火炮为例,莫卧儿军队的火炮口径过大,需要用牛车拉、大象推,在战场上几乎没有机动性可言,重新装填炮弹的速度太慢,导致火力密度和输出太少。相比之下,纳迪尔沙的火炮更轻、机动性更强、射速更高,能够随步兵的进退而进退,提供稳定和炽盛的支援火力。波斯步兵中有数万名身穿统一制服、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火枪手。莫卧儿军队唯一有优势的部队是骑兵,有5万之众,战斗力也不错,缺点是互不统属,将领们也各怀鬼胎,无法形成合力。

考虑到莫卧儿人以逸待劳,主场作战,距离首都只有110公里,补给线很短,可以说稳占天时、地利,唯一问题就是欠缺人和。莫卧儿军队人数虽多,却政出多门,多数部队皇帝根本指挥不动,战斗力更远不如纳迪尔沙的百战雄兵。

简单地说,印度人多,波斯兵精。纳迪尔沙要考虑的核心问题,就是如何利用质量优势抵消乃至压倒敌人的数量优势。

全面开战之前,纳迪尔沙派出6000名库尔德人组成的一支侦察队,搜集情报和捉“舌头”回来询问。库尔德人世代居住的地区大致在今伊朗西北部、土耳其东南部、伊拉克北部。他们擅长机动作战,伏击了一支莫卧儿炮兵并捉回一些“舌头”。获悉敌军动向之后,纳迪尔沙让次子莫尔塔扎·米尔咱统率主力,自己率领一支轻装精锐的小部队迅速南下,突袭占领了距离卡尔纳尔32公里的阿兹马巴德(Azimabad)。这样,他在开战前就获得了一个坚固支撑点。

在这里,纳迪尔沙与前出的库尔德侦察队会师。既已获得了卡尔纳尔周围的地形和莫卧儿大本营的部署情报,他决定悄悄将人马部署到敌营的东侧,再将敌军兵力吸引出来,在他选定的战场上作战。

决战卡尔纳尔

1739年2月23日,波斯军队进入阿里马丹河(Alimardan)和朱木拿河(Jamna)之间的谷地,在坎吉普拉(Kanjpura)村以北扎下营寨。纳迪尔沙亲自驰马侦察敌军动向,回到营地之后,他召集全部军官做了战前动员。当天晚些时候,消息传来,一支由萨达特·汗率领的2万到3万莫卧儿军队,经古战场帕尼帕特,前往卡尔纳尔,企图与主力合流。纳迪尔沙的大脑飞速运转,很快就构建出一个作战计划,要旨是利用萨达特·汗所部诱使莫卧儿军队主力渡过阿里马丹河,进入坎吉普拉村前面的河谷,他将在那里利用有利地形战胜对手。

当夜,萨达特·汗本人先行一步,率领先头部队数千人进入莫卧儿大营顺利与皇帝会师,他的到来令莫卧儿军队欢声雷动,信心爆棚,自以为足以战胜波斯侵略者。然而萨达特·汗的大部分人马还在后面拖拖拉拉、行动缓慢,尚未进入大本营。

2月24日清晨,纳迪尔沙率领波斯大军离开营地,摆开战斗队形。他将全军分为左、中、右三部,中军由莫尔塔扎·米儿咱率领,部署在坎吉普拉村正北,另为他配备了几名高级幕僚。在中军的北侧是塔赫马斯普·汗·札剌亦儿(Tahmasp Khan Jalayer)率领的右翼部队。从名字就能断定,这位将军出自札剌亦儿部落,是元朝名将木华黎的同族。中军南面是左翼,由法塔赫-阿里·汗·加尼(Fath-Ali Khan Kiani)和卢特夫-阿里·汗·阿夫沙尔(Lotf-Ali Khan Afshar)统领。纳迪尔沙本人坐镇于中路偏左的位置,统御全军。全军做好伪装,隐蔽待机,坐等莫卧儿军队打上门来,正是“掘下深坑擒虎豹,撒下香饵钓金鳌”。

这时候,莫卧儿大营中的萨达特·汗得到消息,说他那还没进入大营的后卫和辎重部队遭到敌军的攻击和洗劫,他的财宝、物资尽入敌手。萨达特·汗当然不甘心失去财物、辎重,由于急着挽回损失,他没有向皇帝和其他将军汇报请示,就立刻骑上他的大象,率领2000步、骑兵和若干火炮,奔向遭到攻击的现场。萨达特·汗的其他人马获悉主将离开大营,也陆陆续续出营追赶。于是萨达特·汗所部拉成了稀松的一长条队列,毫无战斗部署可言。

萨达特·汗与前方零星的波斯骑兵相遇,打了一系列小规模的遭遇战,都占了上风。他得意忘形,一面继续向东追杀波斯骑兵,一面兴高采烈地向大本营和皇帝汇报获胜消息,并且建议皇帝派出主力部队支援自己,一鼓作气荡平波斯侵略者。这些报告送达皇帝面前的时候,皇帝的顾问、将军们就是否出营开战发生了争执。自从即位以来,穆罕默德·沙的帝国江河日下,日益衰落,然而他又是个好大喜功、热衷浮华的人,一直想通过一场大胜重振帝国和自己的声威,干出一番能与祖先相媲美的事业。现在大军人多势众、主场作战,战斗的开局又这么顺利,怎么看胜利都唾手可得,绝不能被萨达特·汗抢了全功,因此他急于率军出击。他的两位高级幕僚和大臣——德干节度使尼采木·木勒克和全军总司令汗·达乌伦(Khan Dowran),怀疑有诈,建议皇帝小心行事。皇帝陛下不为所动,兴高采烈地顶盔披甲,骑上大象准备出征。最早出营增援萨达特·汗的部队是汗·达乌伦率领的8000到9000步、骑兵,其他莫卧儿部队陆续出击。就这样,莫卧儿军队一整天都在陆续离开大本营,稀稀拉拉地渡过阿里马丹河,进入纳迪尔沙的预设战场。尽管人数众多,却没有什么战术计划,一直没有组成像样的战斗队形,完全是印度特色武装游行或花车巡游。

纳迪尔沙看到萨达特·汗所部在向波斯中军方向推进,命令赞布拉克炮兵前压,以期最大限度地发挥火力打击敌人。纳迪尔沙亲自指挥从阿夫沙尔部落中精选出来的1000骑兵,将装备亚扎叶尔火枪的3个亚扎叶尔赤团部署在坎吉普拉村附近,每个团各有千多人。他先派出其中的2个团出击,且战且退,诱使萨达特·汗所部进攻本方中军,第3个团从侧翼骚扰汗·达乌伦的援兵,将其引诱到本方左翼。尽管萨达特·汗一度停止前进,企图等待达乌伦的援兵,但纳迪尔沙的诱敌之术精彩绝伦,让萨达特·汗欲罢不能,不等与援兵会师就继续东进。尼采木·木勒克同样率部出营了,但他年近古稀,是一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认为阿里马丹河东是陷阱,因此虽然出营了,却躲在河西磨磨蹭蹭,不支援东进的战友。

◎卡尔纳尔战役形势图(Parsa1993绘)

波斯中军早已荷枪实弹、摩拳擦掌,就等萨达特·汗主力往枪口上撞。眼看敌军进入火枪射程,身经百战的波斯人依然镇定自若,直到敌军抵近,负责诱敌的亚扎叶尔赤才鸦雀无声地下马、举枪,向敌军发射出致命的齐射枪弹。萨达特·汗亲兵卫队果然不同凡响,尽管遭到迎头痛击,依然没有慌乱和崩溃,他们向波斯人回击,继而拔出刀剑冲上去与波斯中军肉搏,其勇猛、决绝的斗志和战斗技巧,也对波斯人造成了巨大压力。

在南线,被引诱到波斯军左翼阵前的汗·达乌伦所部进入了波斯人的伏击圈。波斯人脱下伪装,使用亚扎叶尔火枪和赞布拉克回旋炮,向敌军猛烈开火。无情的炮弹和枪弹给印军造成了巨大伤亡,火药驱动的弹丸无坚不摧,即使身穿重甲、皮糙肉厚的大象也扛不住,随着大象纷纷倒毙,许多莫卧儿权贵阵亡和被俘,其中就包括身负重伤的汗·达乌伦本人。他从大象上跌落,满身是血、身负重伤,好在他的心腹、仆从奋力相救,才暂时逃出生天。巨大的枪炮声和弥漫的硝烟同样加剧了恐慌。印军溃退下去,自相践踏,造成了更多伤亡。

纳迪尔沙站在火枪战线后方,观察着战局的进展,掌控着整个战场的节奏。直到此时,指挥右翼的塔赫马斯普·汗·札剌亦儿依然闲着没事干。见进攻本方中军的萨达特·汗攻势凌厉,颇有咸鱼翻身的架势,他命令右翼部队出击,自北向南从斜刺里打击敌人的侧翼。中路激战了2小时之后,萨达特·汗的座下战象受惊,与其他战象纠缠在一起而动弹不得,一个波斯士兵爬上他的座驾,要他放弃抵抗投降。见败局已定,萨达特·汗放下武器投降了。其他印军将士看到主将倒戈,要么跟着投降,要么丧失斗志,向西逃往大本营。

在垂死之敌的惨叫声中,波斯人全线出击,追杀溃逃的印军,一直追到阿里马丹河畔,逐渐接近河西的老狐狸尼采木·木勒克所部的火枪射程。纳迪尔沙不愿意在对自己不利的战场作战,为了避免或减少伤亡,他下令停止追击,在河东重组战线,等待新的战机。这样,就与河西的尼采木·木勒克所部隔河对峙,一时双方陷入僵局。

已经占尽优势的纳迪尔沙不甘心将即将到手的胜利煮成夹生饭,于是派出部队过河,截断庞大的印军的补给线。30万印军每天的给养消耗量惊人,只要断粮数日,必定不战自溃。再看莫卧儿阵营,萨达特被俘和达乌伦阵亡的消息或谣言,早已不胫而走,导致莫卧儿全军兵无斗志、将无战心。丧失斗志的士兵们开始哗变,抢劫大本营中的财物,莫卧儿全军随时都会崩溃和解体。

一个白天的战斗下来,莫卧儿军队伤亡惨重,虽然具体的伤亡数字有很大争议,但无疑远超波斯人。纳迪尔沙本人宣称他击毙了2万人,俘虏人数更多。莫卧儿军官的阵亡数字高达400,军官的损失打断了印军的脊梁,尽管剩下的印军依然很多,但失去了指挥和管控的士兵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和没头的苍蝇,不再具备作战能力。据学者们估计,波斯军队阵亡400人,受伤700人,相对于波斯军的总数,这个伤亡数字可以忽略不计。

卡尔纳尔战役是纳迪尔沙军事生涯中六大战役的最后一场,他以精密的构思、准确的计算,赢得了一场辉煌的胜利。事实上,经此一役,他就征服了莫卧儿帝国,至少是暂时征服。

莫卧儿大本营中,士兵们开始杀人放火,抢劫物资和财物,之后纷纷开小差逃跑,却无人能管、敢管。入夜,身负重伤的达乌伦由侍从们护送着回到大营,却找不到栖身之所,他的老政敌尼采木·木勒克还不忘冷嘲热讽,当夜,汗·达乌伦伤重身死。

◎萨达特·汗向纳迪尔沙投降

24日夜间,被俘的萨达特·汗被带到纳迪尔沙面前。前者建议纳迪尔沙请老狐狸尼采木·木勒克前来谈判,因为尼采木是“帝国的钥匙”。很快,尼采木就作为全权特使与几位莫卧儿使臣来到波斯大营谈判。最初,谈判气氛相当紧张,为了自由交谈,纳迪尔沙将尼采木·木勒克留下单独谈话。见没有旁人在场,尼采木就换了一副嘴脸,奴颜婢膝地央求纳迪尔沙的怜悯。纳迪尔沙要求穆罕默德·沙向波斯帝国缴纳赔偿金,还要皇帝本人来波斯大营与自己相见,然后将尼采木·木勒克放回。

◎反映卡尔纳尔战役过程的波斯毯

2月26日,坐困愁城的莫卧儿皇帝在盛大仪仗的陪伴下,来到波斯大营与纳迪尔沙会晤。纳迪尔沙也用接待皇帝的繁文缛节迎候对方,双方用突厥语交谈。达成缴纳500万卢比战争赔款的协议后,皇帝一行回到阿里马丹河西的大本营。

关于由谁来接替尸骨未寒的汗·达乌伦做总司令,莫卧儿大本营中发生了激烈争吵。皇帝任命了尼采木·木勒克,刚刚获释的萨达特·汗因自己未能继任而怀恨在心。据说,萨达特·汗秘密勾结纳迪尔沙,忽悠波斯国王亲自前往德里,这样,不仅可以从皇帝的金库,而且还可以从达官显贵和商人那儿取得巨量黄金、珠宝。纳迪尔沙深以为然。

为了进一步削弱还很庞大的印军的战斗力,纳迪尔沙继续切断其补给线,让饥荒、兵变打垮皇帝残余的抵抗意志。3月初,纳迪尔沙再度召尼采木·木勒克前来谈判,单方面宣布2月26日的协议无效。尽管提出严正抗议,尼采木还是被迫写信给皇帝,请皇帝再次莅临波斯大营。焦头烂额的穆罕默德·沙屈服了,他甚至觉得波斯军营比陷入饥饿、混乱的莫卧儿军营更安全些。从这时起到纳迪尔沙离开印度,穆罕默德·沙一直是波斯王的阶下囚,尽管他受到殷勤的接待。眼下还能指挥莫卧儿军队的人,就剩勾结外敌的萨达特·汗了。

胜券在握的纳迪尔沙,一面向全军将士支付高额奖金,一面派心腹将领塔赫马斯普·汗·札剌亦儿前往莫卧儿军营,在萨达特·汗的配合下,夺取印度军队的火炮,逮捕全部重要军官。至于普通士兵,则告诉他们可以散伙回家了。早已缺衣少食的士兵们顿时作鸟兽散,貌似强大的莫卧儿军队瞬间不战而灰飞烟灭。随后,塔赫马斯普·汗·札剌亦儿随同萨达特·汗前往德里搜刮民脂民膏。

◎纳迪尔沙与穆罕默德·沙会晤

1739年3月20日,纳迪尔沙与他的皇帝俘虏,在盛大的入城仪式中进入德里城。随行的有2万禁卫骑兵、100头载满亚扎叶尔赤的战象。征服者进城的过程中,城防工事燃放礼炮致敬。在穆罕默德·沙的皇宫中,波斯人受到热烈和奢华的欢迎。作为胜利者和征服者,纳迪尔沙下榻于沙贾汗修建的皇宫,波斯军队占领了全城,并铸造货币,币面上镌刻铭文:“王中之王、星宿幸会之主的纳迪尔,是凌驾于全球所有素丹之上的素丹”。值得注意的是,“星宿幸会之主”是莫卧儿帝国皇帝们的祖先、“瘸狼”帖木儿使用过的头衔。

萨达特·汗受纳迪尔沙之命,负责向德里居民征收赋税,竭尽全力取悦波斯征服者。然而,萨达特·汗拜见纳迪尔沙的时候,波斯王对他未能足够快地收缴足额赋税而大发雷霆。卡尔纳尔战役后,萨达特·汗就公开抛弃了对皇帝的效忠,改为服务新主子,洗劫自己人民的财富献给外国侵略者。由于民愤太大,而新主子纳迪尔沙又对他的搜刮工作不满,他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内外交困之下,萨达特·汗服毒自尽了。

作为一个政治家,纳迪尔沙深知,尽管他战胜了莫卧儿帝国,但要由波斯统治这样一个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宗教民族复杂的大国,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即使派亲儿子做印度总督,也难保这个儿子不会叛变或独立,所以最经济高效的管理方式,是保留莫卧儿帝国的建制,保留穆罕默德·沙的皇帝头衔,让其做自己和波斯的附庸,进行间接管理,最低目标是不让印度成为波斯的敌人。因此,纳迪尔沙一直对穆罕默德·沙以礼相待,波斯军进入德里城之后,他严明军纪,禁止军队骚扰伤害居民,违者酷刑处死。纳迪尔沙甚至询问一位莫卧儿大臣,皇帝后宫中有多少妇女,获知宫中有850位妇女之后,他调侃说,他会为皇帝增加150名女奴,让皇帝当上“千妇长”(minbashi)。

3月21日,适逢波斯最重要的节日——诺鲁孜节(Nowruz),纳迪尔沙重赏了许多军官。在前往清真寺的路上,纳迪尔沙看见了几具波斯士兵的尸体。同时,德里城中谣言四起,说波斯人要向居民、显贵征收一笔巨额税赋,还有谣言说皇帝穆罕默德·沙擒获和处死了纳迪尔沙,令德里百姓人心浮动,一场反波斯占领军的起义开始酝酿发酵。

恰在此时,一群负责购买粮食的波斯士兵与德里居民发生了冲突,5个波斯士兵被杀,点燃了起义的导火索。德里居民拿起武器,攻击零散的波斯士兵,起义迅速席卷了全城。消息传来,纳迪尔沙起初不以为然,认为整个事件是他的士兵挑起的,目的是为洗劫德里制造借口。但是,起义消息纷至沓来,他将信将疑地相继派遣2个心腹去核实此事,结果他们都被愤怒的居民杀死了。终于,纳迪尔沙坐不住了,派遣一个千人队平定骚乱,又严令不得滥杀无辜。起义的规模越来越大,纳迪尔沙派去的成建制部队都遭到了袭击。夜间,分散在各处的孤立部队遭到围困和进攻。一夜之间,约有3000名波斯和阿富汗士兵被杀。

3月22日清晨,纳迪尔沙全副武装骑马前往洛山·道莱清真寺(Rowshan O-Dowleh mosque)做礼拜,途中遭到从附近建筑射来的枪弹袭击。虽然没能击中他,却击毙了他的一位将军。进入清真寺之后,纳迪尔沙下达命令:哪里杀了他的一名士兵,就把哪里的男女老幼统统杀光。他走上清真寺的房顶,举起自己的宝剑,向全军发出屠城的信号。3000波斯军人走出清真寺,发动了一场可怕的大屠杀。纳迪尔沙“按剑而坐,表情严肃,沉浸在忧郁之中,陷入了深思。无人胆敢打破沉默”。大屠杀是从紧挨着清真寺的“胡尼·达尔瓦查”(Khuni Darwaza,或称“浴血门”)开始的,烟火和惨叫声迅速弥漫全城,在百战精兵面前,起义者完全是待宰的羔羊。大批居民被押到朱木拿河边惨遭斩首。利用国王的平乱命令,士兵们走进所有看得上眼的住宅,杀害居民,洗劫财物,强奸妇女,临了还要纵火泄愤。许多人不甘心受辱,宁愿自己动手杀死妻女,也不愿她们遭到侮辱。

屠杀从上午8点钟持续到下午纳迪尔沙派遣军官和信使传令停止的时候,由于纳迪尔沙的军队一向纪律严明、令行禁止,因此屠杀几乎立即就停止了。尽管屠杀总共历时只有6个小时,却有大约3万男女老幼遇难,造就了德里历史上的最大浩劫。

德里人的死罪结束了,活罪才刚开始。纳迪尔沙在每条街都派驻了1000骑兵帮助官员在德里城内外搜刮税款,即使穆罕默德·沙的大臣们也不能幸免,有个倒霉的大臣遭到拷打,他的家产遭到洗劫。皇室珠宝同样遭到抢劫,其中最著名的有三件,一是象征皇权的孔雀宝座;另外两件都是钻石——“光之山”(Koh-i-Noor)和“光之海”(Darya-ye Noor)。据估计,波斯人总共掠走价值7亿卢比的财物,约合21世纪初的82亿英镑。

莫卧儿皇帝被迫签订了一些条约,割让了印度河以西的所有土地给波斯。纳迪尔沙还从血缘上加强两个帝国之间的联系,为他的儿子和将军们联姻。例如他让次子莫尔塔扎·米儿咱与奥朗则布的一位曾孙女结婚。按照莫卧儿人的婚礼习惯,需要陈述新郎7代祖先的名字。穷人出身的纳迪尔沙高声说道:“他是宝剑之子纳迪尔沙的儿子,宝剑的孙子,如此类推,不仅仅七代,而是七十代。”

5月12日,纳迪尔沙举办了一场大规模朝会(Durba),当众将印度斯坦(Hindustan)的皇冠戴在穆罕默德·沙的头上,将印度皇帝降为自己的藩臣。他还告诫印度贵族要服从他们的君主,并且威胁说,如发生叛乱,他将返回德里,严惩不贷。5月20日,波斯军队离开德里,返回喀布尔。带走了数千头大象、马匹和骆驼,它们都满载搜刮来的战利品。由于所得过于丰厚,纳迪尔沙宣布豁免波斯人3年赋税。

◎坐在孔雀宝座上的纳迪尔沙

之后的两年,纳迪尔沙相继征服了印度河下游的信德(Sind)和中亚的布哈拉汗国(Khanate of Bukhara)、希瓦汗国(Khanate of Shiva),稳定了阿夫沙尔王朝的东部边境。

纳迪尔沙对阿富汗、印度、中亚的军事行动,不仅巩固了波斯的东方边境,也筹集了巨额军费,为重启西线对奥斯曼帝国的战争做足了准备。

英雄的结局

1741年,纳迪尔沙将主力调往西线,对高加索地区的达吉斯坦(Dagestan)发动战争。达吉斯坦山高林密,当地人从不与纳迪尔沙的百战雄兵正面对抗,只用游击战术与波斯人周旋。艰苦的治安战打了2年,终于在1743年告一段落。在纳迪尔沙的军事生涯中,高加索战役代价高昂却收益有限,损害了他的军事声誉。

为了对抗宿敌奥斯曼帝国,纳迪尔沙与同为奥斯曼死敌的俄罗斯帝国结盟。1742年,他在德黑兰接见了俄国使节卡鲁希金。后者在提交给本国的报告中称:

这位新的尼布甲尼撒由于自己的胜利而变得丧心病狂了。他说:“我认为,征服整个印度并不困难——我用一只脚走路,我就拿下印度;假使我用两只脚走路,我将征服全世界。”

纳迪尔沙征募了空前强大的20万人的军队西征,于1743年9月14日包围了摩苏尔(Mosul)。鉴于纳迪尔沙的无敌名声,奥斯曼人尽量不与他打野战,而是固守坚城,迫使不擅长攻坚的波斯军队围城、攻城,消耗纳迪尔沙的有生力量。漫长的战争打到1745年8月,纳迪尔沙才在第二次巴格哈文德战役中,用8万人与14万奥斯曼军队展开他期待已久的野战。

纳迪尔沙一如既往处于兵力劣势,却大胆泼辣地主动进攻。波斯战线中路的步兵率先出击,战斗非常激烈,但纳迪尔沙的骑兵向奥斯曼军队的两翼发起冲锋,竟把他们赶回设防的军营去了。到了那里,奥斯曼军队哗变了,杀死了他们的将领,在一片混乱之中四散逃走,把火炮和辎重都留给了胜利者。波斯军队自身损失不到8000人,却毙、伤、俘3.5万奥斯曼军。

第二次巴格哈文德战役是纳迪尔沙军事生涯中的最后一次大胜,此役之后,奥斯曼人意识到纳迪尔沙宝刀不老,依然是野战无敌,便重回固守坚城的老路。波斯阿夫沙尔王朝与奥斯曼帝国的战争旷日持久,即使纳迪尔沙天下无敌,却无法迫使地大人多的奥斯曼土耳其屈服。

自从1722年阿富汗人入侵以来,波斯已经承受了超过20年的内外战争之苦。为了筹集军费,纳迪尔沙横征暴敛,远征印度其实也是为了筹措军费。然而,战争是吞金怪兽,再多的钱也无法填满这个无底洞。远征印度获胜之后,纳迪尔沙宣布豁免波斯3年赋税,后来因为军费吃紧,他食言而肥,追缴了这3年的赋税。如此出尔反尔,让这位驱逐了外国侵略者的英雄成了民众憎恨的暴君。

由于纳迪尔沙疏远什叶派教会,宗教界也暗中反对他。因此,进入18世纪40年代,他的臣民在什叶派教会的支持下不断发动起义。可是,这些起义都被残酷地镇压下去了。毫无疑问,纳迪尔沙由于达吉斯坦的失利而恼羞成怒,又患了水肿病,性格变得多疑善猜、喜怒无常,经常胡乱杀人,甚至因为怀疑长子叛变而刺瞎了长子的双眼。事后纳迪尔沙追悔莫及,又以未能劝阻自己为名,杀死和刺瞎了一批亲信,他的幕府中有不少失明者。事业的不顺和家族的不幸让他日益易怒、暴戾、嗜杀,这又激起更多叛变和起义,进而让他更加暴戾恣睢,形成了恶性循环。

1746年9月,被战争和内乱搞得筋疲力尽的波斯和奥斯曼签订了《克尔登条约》(Treaty of Kerden)。双方同意释放战俘、互设大使,以1639年边界作为两国边界。

◎阿夫沙尔王朝时期的波斯

1747年,纳迪尔沙派他的一个侄子去呼罗珊催收一笔赋税,后者却率部发动了叛乱,纳迪尔沙只得亲自率军去讨伐叛乱者。由于纳迪尔沙晚年日益疏远什叶派,所以越来越不信任波斯人,尤其是曾效忠于萨菲王朝的红头军,侄子的叛变更让他连宗亲都信不过了。他反而信赖从阿富汗招募的信仰逊尼派的阿布达里人,艾哈迈德·杜兰尼为首的4000人的阿富汗兵团是他最信得过的武装力量。

6月19日,纳迪尔沙怀疑波斯红头军军官在密谋政变杀害自己,于是向艾哈迈德·杜兰尼及其阿富汗兵团下达密令,要他们于次日逮捕红头军军官。但是,他的密令被两个波斯近臣获知。他们一个是波斯近卫军长官穆罕默德·库里·汗(Muhammad Quli Khan),另一个则是王室总管,也在黑名单上。他们害怕连亲儿子的眼睛都刺瞎的疯狂国王会大开杀戒,于是纠集了十几个红头军同谋者,决心奋力一搏,杀死国王,改变命运。

6月20日夜间,弑君者们获悉纳迪尔沙要与爱妾珠玑(Chuki)共度春宵,便杀掉哨兵,潜入国王的大帐。珠玑摇醒了纳迪尔沙,他一跃而起,连忙拔出宝剑,但被帐篷绳索绊倒了。行刺者先砍掉了他的一只手,然后砍下了他的脑袋,结束了他60岁的生命。军营中立即发生了可怕的混乱,由艾哈迈德·杜兰尼率领的阿富汗兵团一听到行刺的消息,就从敌对的波斯人中间强行通过,这才看到纳迪尔沙的无头尸体躺在血泊之中。

纳迪尔沙是一位出身寒微的放羊娃,利用阿富汗人入侵造成的天下大乱,凭借自己的杰出军事才能,成长为伟大的将军和新王朝的创始人。他一生经历的战役无数,几乎永远在以寡击众,但是他勇于进攻,作风大胆泼辣,善于诸兵种协同,计算精准,步步占先,每每将强敌打得一败涂地,被称为“波斯拿破仑”恰如其分。

约纳斯·韩伟这样评价他:

我们发现一个人,他的诞生和身世不甚清楚,以致难以查考。他以坚毅决心把苦心擘画的各种机会引到这样一个结局——他孜孜不倦地把他的计划付诸执行,直到像之前的其他伟大征服者一样。他在亚洲已令人望而生畏,并成为东方无可怀疑的仲裁者。

纳迪尔沙的晚年并不成功,为了巩固他的新王朝,他竭尽所能地削弱与他亲手推翻的萨菲王朝紧密联系的什叶派,然而什叶派在波斯已经根深蒂固,他无法撼动。虽然他出身寒微,对臣民却毫无怜悯,视之为军费缴纳者和炮灰,进行无情的盘剥和压迫。他对宗教和臣民的政策都被证明是一败涂地的,终于在他的晚年激起了无穷的反抗,让自己成了独夫、民贼、暴君。他临死之前,波斯人已经背叛了他,唯一还忠于他的部队只剩下他从前的敌人阿富汗人组成的逊尼派兵团。

英国外交官、东方学者珀西·塞克斯(Percy Sykes)评价说:

纳迪尔曾经赶走了事实上奴役了波斯的吉尔查伊人和奥斯曼土耳其人,并把波斯变成比沙·阿巴斯统治时期更为伟大的一个帝国。如果他在印度和土耳其斯坦(Turkestan,也叫突厥斯坦,指中亚的两个汗国)大捷之后立即死去,那么世世代代将把他看成是一位民族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