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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米特拉达梯战争(本都与罗马之战)

第一次米特拉达梯战争简介

第一次米特拉达梯战争:在东地中海,唯一一个敢于反抗罗马威势并真正给罗马人造成惨痛损失的,是一个来自边陲之地、不起眼的本都王国。长达数十年的时间里,本都王国在传奇国王米特拉达梯六世的领导下,坚韧地进行了三场对罗马战争。这里将呈现激烈的第一次米特拉达梯战争。

第一次米特拉达梯战争过程分析——

公元前3世纪晚期,罗马人的征服脚步开始进入东地中海。他们轻而易举地击败一个个曾经的强国,而他们遭遇的抵抗,似乎远比不上在意大利半岛或是西地中海上遭遇的抵抗。在东地中海,唯一一个敢于反抗罗马威势并真正给罗马人造成惨痛损失的,是一个来自边陲之地、不起眼的本都王国。长达数十年的时间里,本都王国在传奇国王米特拉达梯六世的领导下,坚韧地进行了三场对罗马战争,而其中最为激烈的就是第一次米特拉达梯战争。当战争最终尘埃落定时,所有参战者都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这也成为罗马在从共和国转变为帝国的前夕,在战场上所经受的最艰巨考验。

本都王国崛起

米特拉达梯六世的家族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4世纪。在普罗庞提斯(Propontis,希腊人对今马尔马拉海的称呼)沿岸、比提尼亚的西面,一位波斯贵族阿里奥巴扎内斯(Ariobarzanes)享有一小块位于凯奥斯(Cius)的封地,当他在公元前337年去世后,他的领地留给了他的儿子米特拉达梯,后者被称为凯奥斯的米特拉达梯(Mithradates of Cius)。

在继承领地后,米特拉达梯一度因政治上的纷争被剥夺领地后又失而复得,直到亚历山大大帝的马其顿军队来到亚洲,引发天翻地覆的变化。大流士三世被击败后,米特拉达梯——以及其他边缘地区的波斯贵族——发现自己的处境变得不同起来。对于处置这些地方实力派,马其顿人暂时没有太多的精力,因此,他们大多继承了原有的权力和地盘,成为实际上的独立统治者。

随着亚历山大因急病去世,马其顿帝国的军头们为了瓜分新帝国大打出手,凯奥斯的米特拉达梯也打起了政治投机的主意,但不幸的是他似乎下错了注。作为“独眼龙”安提柯一世控制范围内的附庸国国王,凯奥斯的米特拉达梯偷偷和与安提柯敌对的卡桑德勾结,被安提柯所发现,结果在公元前302年招致杀身废国之祸。他年轻的儿子,又一位米特拉达梯,与安提柯之子德米特里乌斯一世交好,原本他也在捕杀名单中,但德米特里乌斯不愿意诛杀旧友,因此报信放跑了他。据称安提柯梦见米特拉达梯将建立一番大事业,不过这个梦境要成为现实,还需要许多代人的时间。

出逃的米特拉达梯身边仅有6名骑兵相伴,他先逃往了帕夫拉哥尼亚(Paphlagonia),在阿米尼阿斯谷地权且栖身。大约在公元前297年,他又来到了更东的庞提卡·卡帕多西亚地区(Pontica Cappadocia)。我们并不知道这几年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在公元前297年时,身处阿马西亚(Amasia)的这位米特拉达梯一世,已重建家业,成为该地颇有实力的地方统治者了。

到公元前281年,东方的塞琉古一世占领了大半个亚历山大的帝国遗产,而从色雷斯起家的利西马库斯,现在统治着马其顿、色雷斯南部和下亚细亚西部,这两人之间的争霸随着库鲁佩狄安(Corupedium)会战决出胜负,利西马库斯的败亡给了米特拉达梯一世一个天赐良机。随着利西马库斯在小亚细亚西部的统治转瞬间分崩离析,许多城邦和王国开始宣布独立自治,其中也包括米特拉达梯一世的领地。在公元前281年至公元前280年间,米特拉达梯一世正式给自己加上了国王的头衔,他的王国此时已经囊括了帕夫拉哥尼亚东部和卡帕多西亚北部,他还与附近的比提尼亚国王尼科米底斯(Nicomedes)合作,将迁徙至此的加拉太入侵余潮安置在弗里吉亚东部,后来这个地区得名加拉蒂亚(Galatia)。至此,米特拉达梯一世基本建立了一个稳定的王国框架,也公开宣布了统治,我们所谓的“本都王国”,或者按米特拉达梯六世时期的正式国号,将它称呼为攸克星海畔卡帕多西亚王国(Cappadocia by Euxine)、沿海卡帕多西亚王国(Cappadocia by Pontus),真正开始了它为期218年的统治。而作为王国实际上的开创者,米特拉达梯一世也获得了克提斯特斯(Ctistes),即“创建者”的绰号。

米特拉达梯一世死后,继任的本都统治者继续着低调的扩张和发展,他们分别是公元前266年继位的阿里奥巴扎内斯,和从公元前250年前后开始统治直到公元前189年的先后两位米特拉达梯。在阿里奥巴扎内斯治下,黑海南岸城市阿米苏斯(Amisus)被并入王国,在某一个米特拉达梯统治期间,国王还与塞琉西帝国的塞琉古二世(公元前246—公元前225年)通过联姻结盟,娶其妹妹劳狄刻(Laodice),大弗里吉亚地区也作为嫁妆被送给了米特拉达梯的王国。期间米特拉达梯一度想围攻占领黑海沿岸的重镇锡诺普(Sinope),但围攻未能成功。

本都王国真正快速扩张,是从公元前189年继位的法纳克斯一世(PharnacesⅠ)统治期间开始的。在法纳克斯统治期间,本都王国贯彻激进的扩张政策,努力吞并沿海的自治城邦并向西推进。锡诺普终于在公元前182年落入法纳克斯之手,该地也成为本都王国首都,卡帕多西亚国王阿里亚拉特斯(Ariarathes)和帕加马国王攸美尼斯(Eumenes)不惜为此向本都开战,但也无济于事。此后法纳克斯进一步向东推进,锡诺普建立的殖民地科特亚拉(Cotyara)和克拉苏斯(Cerasus)也被占领。本都王国的影响力还扩展到了小亚美尼亚,特拉布宗(古称Trapezus)的城主主动献城给法纳克斯,使得本都在小亚美尼亚建立了重要的立足点。

在法纳克斯一世时期,本都已成为小亚细亚不可忽视的一个强权。尽管本都王国在罗马共和国面前仍旧微不足道,在当地城邦和附近王国建立的同盟前,也不足以获得绝对性的优势,但本都王国的经济和军事潜力已经开始逐渐显露。法纳克斯晚年娶了塞琉西帝国的一位公主尼萨(Nysa),又与克里米亚半岛南部的克松尼索斯(Chersonesus)和保加利亚沿岸的奥德索斯(Odessus)订立盟约,一个环黑海帝国已经初具雏形。

◎小亚细亚地区示意图

公元前159年继位的法纳克斯之弟米特拉达梯四世(Mithradates Philopator Philadelphus,即米特拉达梯“挚爱父亲与兄弟之人”),以及在公元前150年继承父位的米特拉达梯五世(Mithradates Euergates,即米特拉达梯“赞助者”)统治期间,罗马共和国在希腊的统治尘埃落定,而其向东扩张、进入小亚细亚的势头也日益凶猛。也正由于这个原因,本都王国的对外政策中,对待罗马共和国的态度显得日益重要。在米特拉达梯四世时期,本都王国已经成为罗马的盟友,在阿塔卢斯二世(Attalus Ⅱ)的帕加马王国——或许是罗马在东地中海最重要的盟友——与比提尼亚王国的战争中,米特拉达梯四世也站在帕加马一边。米特拉达梯五世时期,这种良好关系继续继承下去,本都王国在第三次布匿战争中帮助了罗马共和国,在此后的阿里斯通尼库斯叛乱中,本都也协助了平叛。公元前129年,阿里斯通尼库斯被罗马执政官曼尼乌斯·阿奎利乌斯击败和捉住,米特拉达梯五世对后者进行了巨额的贿赂,并设法从帕加马王国中瓜分了大弗里吉亚地区(这一地区在之前落入帕加马王国的控制下)。法纳克斯觊觎已久的其他土地,包括内帕夫拉哥尼亚和加拉蒂亚,也被占领。通过将自己的女儿劳狄刻嫁给卡帕多西亚王国的阿里亚拉特斯六世,米特拉达梯五世在东部也有所收获。正是在这一时期,本文的主角之一米特拉达梯六世出生在锡诺普,或许正由于米特拉达梯五世在位期间卓有成效的统治,米特拉达梯六世被赋予了“Eupator”(意为有伟大高贵父亲之人)的绰号。

在与罗马妥协的大前提下获得的黄金岁月并没有持续太久,在公元前121—公元前120年,米特拉达梯五世在锡诺普被刺杀。他之所以被刺杀,或许是因为亲罗马导致的国内反对情绪,抑或是因为其在小亚细亚北部的霸权引起周边国家的忌惮。他死后,其王后劳狄斯暂时以其子的名义进行统治,在趋向罗马的政策上变得更加保守。在公元前119年或公元前116年,阿奎利乌斯受贿一案东窗事发,罗马共和国重新从本都王国手中剥夺了大弗里吉亚的管辖权。在本都宫廷内部,权力斗争也开始爆发,劳狄斯在两个儿子中更青睐年幼的米特拉达梯“克瑞斯图斯”(Chrestus,行善者),而年长的米特拉达梯六世因此成了自己母亲的眼中钉。父亲死后不久,他就在一次可疑的骑马事故中险些被杀,此后被迫从宫中出逃。在接下来7年的时间里,他混迹在本都东部和小亚美尼亚的群山中,磨炼意志和身体,以小剂量服毒的方式锻炼对各种毒药的抗药性,熟悉王国边缘的各个民族和他们的语言。直到公元前113年,米特拉达梯六世终于结束流亡。他回到锡诺普,逮捕了自己的母亲,他的弟弟一度被允许在没有王位头衔的情况下与他共治,但最后还是被他处死。

环黑海帝国

继位后的米特拉达梯六世终于获得了大展宏图的舞台。野心勃勃的他,意图效法马其顿和波斯历史上那些伟大的统治者,他的愿望,是建立一个环绕黑海的强大帝国。很快,他效仿那些马其顿统治者的所谓“伙伴”(Hetairoi)制度,从自己年轻时结识的贵族子弟中挑选出了被称为“同甘共苦者”(Syntrophoi)的贵族团体,作为自己的高级官僚和幕僚班子,其中不乏来自锡诺普和阿米苏斯的希腊人。

米特拉达梯六世上台后迅速开始了在东方的扩张。在公元前115—公元前114年,整个小亚美尼亚随着其国王安提帕特(Antipater)臣服于米特拉达梯而被纳入本都王国的控制下。随后,高加索西部沿岸的科尔基斯(Colchis)也落入米特拉达梯手中:黑海北部沿岸各希腊殖民城市与本都的密切关系,早从公元前5世纪就已开始,如今这种经济和文化上的渗透成果,成功被米特拉达梯六世继承。

科尔基斯臣服后不久,克里米亚半岛西南端的克森尼索(Chersonesus)向声名远扬的本都王国寻求军事上的帮助,这一以庞提卡·赫拉克利亚(Pontica Heraclea)为母邦的殖民城邦,面临着西徐亚人和陶里人(Tauri)的军事威胁,而其母邦却无力介入。在公元前113年,克森尼索正式向隔黑海遥遥相望的本都求援,后者立即以将军狄奥法安图斯(Diophantus)和6000人的远征军作为回应。此后本都军队又进行了两次远征,除了替克森尼索击退外敌外,也顺带介入了潘提卡彭(Panticapaeum,博斯普鲁斯海峡东岸处城市)的叛乱。凭借这一系列军事行动,整个克里米亚半岛都被纳入米特拉达梯六世的势力范围。

此后,本都军队的身影还出现在黑海西北部海岸的城市阿波罗尼亚(Apollonia)和奥勒比亚(Olbia),为它们提供与克森尼索情况类似的军事援助。而在高加索沿岸,那些野蛮不羁的海盗民族,尽管不直接听从来自锡诺普的号令,但他们也为米特拉达梯提供基本的军事通行权。

至此,整个黑海几乎成了本都王国的内湖,近300年来在经济和文化上频繁交流的环黑海世界终于由一个强权从名义上统一了起来。

◎本都周边区域和米特拉达梯对克里米亚的征服示意图。富饶的黑海西部、北部海岸地带是米特拉达梯构想中环黑海帝国的重要一环

在公元前2世纪最后的两个十年中,米特拉达梯六世有着难得的机遇。同时期的罗马共和国尽管早已在希腊站稳脚跟,并在帕加马王国的基础上建立了自己的亚细亚行省,但迟迟不向东继续扩张。辛布里战争(公元前113—公元前101年)和朱古达战争(公元前112—公元前106年)使得罗马人腾不出手来解决东方的局势。在帕加马王国被吞并,塞琉西帝国、托勒密王国纷纷衰落的情况下,小亚细亚简直成了一个权力真空,米特拉达梯六世也真是借此才能几乎毫无顾忌地扩张。

在公元前108—公元前107年间,米特拉达梯六世和比提尼亚王国(Bithynia)的尼科米底斯三世(Nicomedes Ⅲ)公然瓜分了亚细亚行省边境外的帕夫拉哥尼亚。来自罗马共和国的使团立即到来,敦促两位国王撤军,恢复帕夫拉哥尼亚的独立地位。但尼科米底斯设法扶持自己的儿子成为帕夫拉哥尼亚的国王,从而回避了自己对此地的领土宣示;米特拉达梯则开始追溯自己父辈对帕夫拉哥尼亚和加拉蒂亚地区的正当继承权。到最后,罗马使团在两个东方国王的说辞面前无计可施,只得放任这次吞并而返回罗马。

在本都王国东部的卡帕多西亚,事态则更为复杂。如前所述,阿里亚拉特斯六世与本都王室之间存在联姻关系,米特拉达梯六世的姐姐劳狄刻六世嫁给了阿里亚拉特斯六世并育有两子。公元前116年,阿里亚拉特斯被一位卡帕多西亚贵族戈尔狄乌斯(Gordius)谋杀,由于其子年幼,劳狄刻六世暂时承担摄政的职责。卡帕多西亚王国的权力眼看要传承到米特拉达梯的外甥手中,但在公元前102年却横生枝节,比提尼亚的尼科米底斯设法引诱劳狄刻嫁给自己,并在卡帕多西亚驻军。

米特拉达梯立刻反击,他驱逐了驻军,并使得王位回到外甥阿里亚拉特斯七世(Ariarathes Ⅶ Philometor,Philometor即绰号“挚爱母亲之人”)手中。然后他准备再次借由戈尔狄乌斯之手除掉自己的外甥,亲手接收权力,但这一次阴谋暴露了。阿里亚拉特斯七世闻讯组织了一支大军,米特拉达梯也挥军入侵,最终米特拉达梯在战前设法刺杀了阿里亚拉特斯,并顺利将自己8岁的儿子变成了新的卡帕多西亚国王阿里亚拉特斯九世,以戈尔狄乌斯为摄政。劳狄刻的另一个儿子——阿里亚拉特斯八世则逃到了罗马的亚细亚行省,在罗马人的保护下成长。

这一系列事件发生的同时,米特拉达梯也没有忘记安抚罗马人,他的一支使团于公元前101年前后来到罗马,试图通过贿赂的老手段买通罗马元老,使其在帕夫拉哥尼亚和加拉蒂亚的所作所为合法化。马略的政治盟友之一、萨图尔尼努斯(Lucius Appuleius Saturnius)据称在使团逗留期间冒犯了本都使团,还因此被弹劾。本都使团似乎暂时用重金压下了元老院对本都的不满,但随着本都王国坐大,越来越多的罗马人开始注意到本都王国国力的快速增长。马略本人似乎对这次来访颇感兴趣,此后的公元前99年,他还亲自前往小亚细亚,了解本都王国的现状。在与各接壤王国国王的会面中,马略以一段恰如其分的警告告诫了米特拉达梯六世:“要么有能力变得比罗马更加强大,不然就好好服从(共和国)。”

但在小亚细亚,混乱的权力斗争并没有中止,米特拉达梯的野心也不会因为马略的告诫而受到什么影响。就在使团出访完成后不久,卡帕多西亚爆发了叛乱,米特拉达梯的代理人在卡帕多西亚的统治不得人心,使得当地人试图召回流亡在外的阿里亚拉特斯八世(Ariarathes Ⅷ Epiphanes,绰号为“神显者”)。米特拉达梯六世立即动员了一支军队前往应战,击败和驱逐了阿里亚拉特斯八世,后者此后不久病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尼科米底斯三世在这番事变后,指望借助罗马的裁决,逼迫米特拉达梯吐出卡帕多西亚。事情的始作俑者之一、两受丧子之痛的劳狄刻六世被他送往罗马,在那里劳狄刻以受害者的名义向罗马人控诉,要求米特拉达梯对王国的侵占和对合法统治者的迫害有一个解释。而作为回应,米特拉达梯将戈尔狄乌斯派去罗马,他向上追溯到了阿里亚拉特斯五世时期,声称现在的统治者(也就是他的儿子阿里亚拉特斯九世)是阿里亚拉特斯五世的后代,后者曾经帮助罗马人镇压阿里斯通尼库斯叛乱,因此前者是血统纯正的罗马功臣之后。

眼看战争的善后变成无休无止的扯皮,罗马人再无兴趣听双方继续自说自话,他们立即各打五十大板,先是下令米特拉达梯退出卡帕尼西亚,然后告状在先的尼科米底斯也遭飞来横祸:罗马人要求他一并吐出10年前占领的帕夫拉哥尼亚。卡帕多西亚贵族推选了一位新国王——阿里奥巴扎内斯,时任奇里乞亚总督的苏拉带领一小支罗马军队将新王送上了王位。

不必说,与比提尼亚王国的十年互相算计最后竹篮打水,必然使得米特拉达梯六世满怀愤懑。加上更早时候马略对他的警告,这些已足以让他意识到,如果他追求进一步的扩张,罗马共和国就是一个绕不开的障碍。随着罗马赢下辛布里战争和朱古达战争,其外界的军事压力有所减小,本都和罗马之间的正式冲突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在这个关头,米特拉达梯获得了新的机遇:公元前96年,崛起的亚美尼亚王国与本都联姻,其国王提格兰一世(Tigranes Ⅰ)迎娶米特拉达梯六世之女克利奥帕特拉。到公元前94年,米特拉达梯六世的老对手尼科米底斯三世病死。而到公元前91年,意大利半岛发生剧变,罗马共和国陷入了与其最忠诚的盟友之间的同盟战争。罗马和比提尼亚的无力干涉,使得米特拉达梯六世再度盯上了卡帕多西亚。

◎提格兰二世。亚美尼亚王国与本都的良好关系,最终使它也卷入了罗马与本都的战争中

在米特拉达梯的授意下,提格兰一世的大军向西进入了卡帕多西亚,国王阿里奥巴扎内斯则逃离了王国。米特拉达梯六世本人在西面大兴风浪,刺杀年轻的尼科米底斯四世未果后,他率军直接入侵比提尼亚,驱逐了尼科米底斯,换上了尼科米底斯三世的另一个儿子苏格拉底(Socrates Chrestus,Chrestus为绰号“神”)。对卡帕多西亚和比提尼亚两王国的直接吞并,终于彻底激怒了罗马人,罗马人派出了以小曼尼乌斯·阿奎利乌斯为首的使团去解决这一问题。他的同名父亲即被米特拉达梯五世买通之人,也是他建立了亚细亚行省,为罗马人确立了在小亚细亚40年内的政治格局。如今以他儿子为使,或许正有解铃还须系铃人之意,不过随之而来的事情超出了罗马人的意料。

如今的米特拉达梯六世,自然对其举动带来的一切后果有所认识,或许他已经从心理上完全准备好了迎接一场战争的到来,他也确实有寻求战争途径的资本。本都王国本土包括了整个小亚细亚北部,这里有着丰富的矿产、农业资源,和整个繁荣的环黑海海上贸易圈。而在本土之外,环黑海的各民族和王国、亚美尼亚王国、加拉太人均是米特拉达梯可以倚仗的盟友,遥远的帕提亚人、辛布里人、塞琉西帝国和托勒密王国也都愿意在未来的战争中保持中立。而在罗马共和国这里,大量的军队被消耗在意大利、马其顿、伊比利亚和高卢,能够投入东方的战争资源极为有限,更不必说共和国内部的政治斗争带来的可乘之机。

◎米特拉达梯的王国(示意图)

◎典型的本都军队:在波斯帝国和塞琉西帝国军队中时常出现的刀轮战车,混合了希腊和游牧民族装束风格的具装骑兵,效仿马其顿人的双手长矛方阵,以及来自博斯普鲁斯王国的重装弓箭手们。本都军队是兼具希腊和东方风格的混合式军队

从军事上,本都王国的扩张也带来了多样化的军事资源。从来自黑海对岸草原的西徐亚人、萨尔玛提亚人和本土的卡帕多西亚人中征召而来的贵族骑兵成为本都军队的羽翼,效仿马其顿军队的长矛方阵组成战争巨人的骨架,来自色雷斯、克里特岛和小亚细亚各地的轻步兵充实了军队的肌肉,强悍的刀轮战车成为强有力的铁拳,规模庞大的舰队则如同双足,使得本都军队能灵活地执行海外作战任务。

这一切使得米特拉达梯六世认为,他已经准备好了。

战争爆发

小曼尼乌斯·阿奎利乌斯来到小亚细亚后,立即向米特拉达梯发去了警告,要求恢复阿里奥巴扎内斯与尼科米底斯各自的王国。为此,阿奎利乌斯向当时罗马亚细亚行省的总督卡西乌斯(Cassius)要求军事上的协助,以后者的一小支罗马驻军为基础,弗里吉亚、加拉蒂亚和亚细亚地区的许多当地人被征召入伍,阿奎利乌斯由此获得了一支规模可观的军队。在军事威胁面前,米特拉达梯选择了退让,退出了比提尼亚,甚至为此不惜把自己的傀儡苏格拉底处死。

但罗马人似乎不愿意就此罢手,阿奎利乌斯和卡西乌斯的军队转而向卡帕多西亚前进,提格兰一世退出了卡帕多西亚,这一次,罗马人的得寸进尺开始令米特拉达梯感到愤怒。与此同时,成功复国的卡帕多西亚和比提尼亚统治者们也面临着自己的问题:为了从罗马获得援助,他们承诺了阿奎利乌斯和卡西乌斯等人以一笔巨款。不仅如此,为了筹措相关款项,他们向罗马使团的许多随员借了高利贷。现在随着连续的兵灾,这些罗马人拥立的统治者显然很难从本国的财政中获得足够的金钱。

为此,阿奎利乌斯和卡西乌斯为了自己的私利逾越了他们的权限:他们开始要求这些罗马的附庸国进行军事准备,以一场元老院未授权的非法战争入侵米特拉达梯的本土,用掠夺弥补他们自己的腰包。阿里奥巴扎内斯拒绝了罗马人的要求,深陷本都与亚美尼亚王国之间的卡帕多西亚王国,在米特拉达梯面前是极其脆弱的。而尼科米底斯对“逼债”之事显得稍为热心些,他勉强动员了一支军队,进入本都王国并推进至阿马斯特里斯(Amastris)附近,随后封锁了这一本都商船队从黑海南岸出发的港口。

然而,这是米特拉达梯最后一次在罗马共和国的淫威面前退让。在罗马及其附庸国推进的同时,米特拉达梯的军队已经开始了动员和集结,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在罗马人占据阿马斯特里斯之后,米特拉达梯让阿里亚拉特斯九世率军入侵卡帕多西亚,再次驱逐了阿里奥巴扎内斯。另一方面,他派特使腓洛披达斯(Pelopidas)赶赴阿奎利乌斯处。首先腓洛披达斯重申了米特拉达梯和罗马之间的盟约,要求获得公正的对待。在被拒绝之后,他向罗马人和尼科米底斯进行了最后的警告,这一次米特拉达梯锋芒毕露,腓洛披达斯骄傲地列举了本都王国治下所有的民族和盟友,并告知罗马人其亚细亚、亚该亚和阿非利加行省在本都人的军队面前会是脆弱不堪的。

阿奎利乌斯和他的同僚们在一阵惊诧之后,愤怒地逮捕并驱逐了腓洛披达斯,于是在公元前89年,第一次米特拉达梯战争以这样戏剧性的开头上演了。阿奎利乌斯和卡西乌斯的个人贪欲使得罗马共和国在最不合适的时间,迎来了一个强大外敌的挑战,而罗马元老院及其人民对此完全不知情。

战争爆发后,阿奎利乌斯开始从比提尼亚征兵,并召集被流放的帕夫拉哥尼亚人、卡帕多西亚人和加拉太人,去进行这场私人战争。亚细亚行省总督卡西乌斯和他那支军队驻扎到了比提尼亚和加拉蒂亚的边界上;公元前89年度的司法官昆塔斯·奥比乌斯(Quintus Oppius)带领另一支军队来到了卡帕多西亚以西的利考尼亚山区(Lycaonia);阿奎利乌斯本人则驻扎在比提尼亚本土。这三支军队据称各自达到了步骑4万人之众。尼科米底斯本人带领比提尼亚军队部署在赫勒斯滂以东,实力有5万名步兵和6000骑兵。米努西乌斯·费利克斯(Minucius Felix)和波比留斯·莱努斯(Popillius Laenus)两人指挥的一支罗马舰队则驻扎在海峡对面的拜占庭,两支海陆军队牢牢控制着欧亚之间的通道。

战争的第一枪由尼科米底斯打响,他的军队推进到了帕夫拉哥尼亚西南的比提尼乌姆(Bithynium),随后从此东进,进入了本都西部,直指当时的本都首都阿马西亚。按计划,奥比乌斯所部将从利考尼亚北进,与他们在克孜勒河谷会合,然后沿河北进,攻占阿马西亚。结果在阿米尼乌斯河畔的平原上,还未来得及与友军会合的比提尼亚军队遭遇了本都军队,并进行了战争中的第一场会战。指挥本都军队的是希腊人阿基劳斯(Archelaus)和涅俄普托勒穆斯(Neoptolemus),这对兄弟可能来自阿米苏斯或锡诺普。

这场阿米尼乌斯河畔的会战爆发原因不详,但对本都军队而言,显然是事发突然的遭遇战,以至于当战斗开始时,本都军队最可靠的步兵——马其顿式方阵部队仍未赶到战场。阿基劳斯和涅俄普托勒穆斯只能用较轻型的步兵和骑兵、战车部队,对抗数量上远多于自己的比提尼亚大军。

战役之初,涅俄普托勒穆斯担心自己的部队在开阔的平原上遭到包围,派出一支轻装部队抢先占据战场左翼的一座小山,掩护自己的侧翼。比提尼亚军队为了迂回敌军,开始试图拔出楔入侧翼的钉子。一番激战之后,比提尼亚人成功将本都军队的侧卫赶下了山头。为了确保侧翼的安全,涅俄普托勒穆斯被迫带领本都军队的左翼步兵急匆匆地试图抢回山头,并向指挥骑兵和战车的阿卡西阿斯(Arcathias,米特拉达梯的一个庶出子)求援。

左翼的战斗规模随之扩大,尼科米底斯的主力投入到了这一侧,双方在这里展开了血腥的争夺。在一段时间之后,比提尼亚军队在数量上的优势体现出来,涅俄普托勒穆斯的左翼开始溃退。与此同时,阿基劳斯观察到了这里的战局,他果断地带领自己领导的右翼,从另一侧越过战场,猛攻比提尼亚军队的侧面。当比提尼亚人转而把兵力集中到自己的左侧,开始压迫阿基劳斯时,阿基劳斯开始组织出色的战斗撤退,在敌军面前退而不乱,同时给涅俄普托勒穆斯所部争取重组的时间。

当本都军队的右翼犹如一个弹簧,被压缩到极限时,本都的左翼终于完成了重组,转而发起凌厉的反击,比提尼亚军队则尴尬地处于前后受敌的窘境中。以阿卡西阿斯的130辆刀轮战车为先导,涅俄普托勒穆斯发动了反攻,右翼的阿基劳斯也抓住这个时机,开始全线反攻。比提尼亚军队一时措手不及,阵脚大乱。在开阔的平原上,刀轮战车转向困难、对地形要求高的缺点不至于暴露出来,而其冲击力和速度能给敌军带来巨大的威胁。阿卡西阿斯的刀轮战车肆无忌惮地直入敌阵,装设在车轴上的长刀疯狂地制造伤亡,许多比提尼亚士兵被直接切成两半,血肉横飞之余,残肢和躯干仍挂在战车上摇晃。这样的场景给比提尼亚人造成了可怕的心理震撼,再加上阿基劳斯适时地从另一面发起进攻,尼科米底斯的军队终于崩溃了。

在一段时间的两面抵抗后,比提尼亚的军队开始了狼狈的逃跑,本都骑兵则得以不受阻碍地追杀溃兵。尼科米底斯显然没法组织成功撤退,或是借助军营组织抵抗,他的主力在追击过程中被摧毁,军营也被敌军攻占,比提尼亚军队一路逃回了帕夫拉哥尼亚。成为胜利者的米特拉达梯乐意展示自己的宽宏大量,他给大批俘虏放路费后释放了他们,这将在未来影响到罗马人倚重的亚洲各附庸民族军队的战斗意志。

经历阿米尼乌斯河畔的灾难之后,尼科米底斯和所剩不多的幸存者一路向西奔逃,直到与阿奎利乌斯会合,方才稳住了阵脚。但本都军队没有给他们太多时间。重新集结后,米特拉达梯和阿基劳斯率领约5万人的大军很快翻越了斯克洛巴斯(Scorobas)山脉,进入比提尼亚东部,并和比提尼亚军队发生了接触。在一场小规模的前哨战中,米特拉达梯麾下的100名萨尔玛提亚骑兵击败了八倍于己的比提尼亚骑兵,这足以反映出比提尼亚军队的士气低迷到了怎样的程度。意识到自己的军队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尼科米底斯抛弃了阿奎利乌斯,逃往更南面的卡西乌斯军中。而独自逗留在东比提尼亚的阿奎利乌斯所部,很快在普罗托帕奇乌姆(Protopachium)要塞附近遭到进攻,阿奎利乌斯所部溃不成军,被阵斩超过万人,300余人被俘,阿奎利乌斯本人趁夜逃往帕加马,本都军队借此打开了通往赫勒斯滂的通道。得知陆地上的事态发展后,据守拜占庭的罗马舰队不战而逃,使得原本被封锁在黑海内的本都舰队得以进入爱琴海。

而在卡西乌斯军中,情况更为不堪。当尼科米底斯逃亡至此并带来一系列败报时,卡西乌斯的军队早已被蜂拥而来的败兵搞得人心惶惶。他起先试图在弗里吉亚地区的一个要塞——莱昂通塞法莱(Leontoncephalae,即“狮头”)凭险据守,但随后还是撤回了亚细亚行省。军队的糟糕状态迫使他设法从弗里吉亚的农民和工匠中征召新兵,并对所有的兵力进行重新训练。但罗马人在亚细亚地区的严苛统治和之前米特拉达梯的战俘政策,显然影响到了亚洲各民族的态度,无论如何整训,他军中的亚洲人仍旧毫无战意。绝望之下,卡西乌斯直接遣散了军队,带领原属于自己的罗马部队逃往罗德岛避难;尼科米底斯还抱着收复比提尼亚的幻想,因此逃往了亚细亚首府帕加马。

连战连捷的米特拉达梯现在开始消化胜利成果,蹂躏了比提尼亚之后,他开始横扫弗里吉亚和梅西亚,占领帕加马以北的所有罗马领土,并派出官员,去潘菲利亚和吕基亚接收那些愿意归降的原受罗马统治的希腊城邦。随着尼科米底斯、阿奎利乌斯和卡西乌斯的连续失败,罗马人留在小亚细亚的有组织的军队仅剩下奥比乌斯所部,奥比乌斯带领骑兵和外籍部队来到卡里亚东北部的劳狄西亚(Laodicea)据守。进入亚细亚后,在遭遇第一次有组织的抵抗后不久,米特拉达梯就向劳狄西亚公民提出价码,愿意以安全保障换取背叛奥比乌斯。很快劳狄西亚公民和奥比乌斯的外籍部队就心生叛意,奥比乌斯本人被作为礼物送往米特拉达梯处。米特拉达梯没有将他杀死,而是让他跟随自己绕城一圈,作为自己的战利品展示。

相比之下,阿奎利乌斯就没有活命的好运了。作为这场战争的始作俑者,他在小弗里吉亚西部的岛屿城邦米蒂利尼(Mytilene)被俘。当这位俘虏来到米特拉达梯的面前,米特拉达梯让他骑着驴子四处转,并大呼自己的名字,然后在帕加马逼他灌下熔化的黄金。联想到半个世纪后传闻中克拉苏的类似死法,不由得令人感叹,这些罗马人派驻海外行省的总督尽管在军政能力上各有优劣,但在剥削手段和贪欲的令人作呕程度上,却是不分高下。

至此,阿奎利乌斯以自己戏剧性的死亡,为第一次米特拉达梯战争画上了一个阶段性的句号。事态的发展几乎可谓是黑色幽默,以近20万大军准备鲸吞本都王国的罗马人及其盟友,在战场上表现得就像一只淋湿的母鸡,几乎全程忙于慌乱而缺乏目的的四处奔逃。罗马人在小亚细亚建立的秩序几乎在一瞬间就被扫除殆尽,而这距离战争开始仅过了数个月的时间。到公元前89年秋季,本都王国的近30万大军和400艘战舰准备就绪、士气高昂,米特拉达梯不会仅满足于对亚洲的征服,正如他对罗马人发出的威胁,罗马人在亚该亚和阿非利加的统治也不会安然无恙。他下一步就将踏足希腊,同时,在小亚细亚清除罗马人统治的痕迹并建立自己的统治秩序,也是迫在眉睫。

与此同时在罗马,小亚细亚的一系列消息姗姗来迟,元老院惊诧地了解到一切:违规的行为、私人发动的战争,以及最无法忍受的——战场上极端无能的表现。罗马元老院和人民正式对本都宣战的同时,迅速决定由当时的执政官进行这场战争。抽签抽到去东方进行海外行动的刚好是卢西乌斯·科内利乌斯·苏拉(Lucius Cornelius Sulla),然而此时距离他正式出征,还有多达一年半的时间:国内政局的动荡大大拖延了军事准备工作的进程。而与此同时在小亚细亚,风暴正在汇聚。

“亚细亚晚祷”

早在罗马人正式建立亚细亚行省之前,就有越来越多的意大利人来到小亚细亚寻找自己的未来。他们包括土地主、商人、包税人、高利贷放贷人等等,往往都是贵族骑士阶级出身。尽管各自从事不同工作,但他们的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点:贪得无厌、内心冷酷,毫不犹豫地利用罗马在东方军事征服的成果,试图填满私人的腰包,并将这一切视作共和国在战场上取得的功绩带来的、理所应当的报偿。

而从当地那变化无常的居民,尤其是希腊人的角度来看,情况则完全不同。无论从政治制度、政权沿革、民族情况、经济发展和文化等方面中的任何一个来看,小亚细亚地区都是一个过于复杂的地区。每个城市都有自己漫长和光荣的历史——换言之,有充足的、要求历代统治者妥协和满足城市自身利益的理由。从波斯帝国时期到塞琉西帝国时期,再到帕加马王国,小亚细亚的西部都具有这样的典型特征:一部分土地属于许多著名的希腊城邦,他们年复一年地进行自治,保有相当程度的财政、政治、法律的自主权,作为回报,他们仅提供法庭和军队中的适当服务,或是供应一定的税收;而在剩余的“王田”上,国王征收有限的税款,譬如农民要缴纳十一税,猎人要缴纳猎获的一条腿,养蜂人需要缴纳八分之一收入等等。

可以说,这些土地上的国王们掌握的权力是相当有限的,理论上说,国王甚至没有资格去中止一个普通佃户在那儿代代相传的租约。这样的情形在帕加马王朝末期仍旧没有太大的改变,等老曼利乌斯·阿奎利乌斯荡平攸美尼斯三世的叛乱后,亚细亚行省被建立起来,罗马人开始按照那慷慨的友人、阿塔卢斯三世的赠国遗嘱进行具体安排。根据阿塔卢斯的要求,国王个人名下的私有财产,包括直属土地及其上劳作的奴隶,以及皇家直属的山林、矿井和工场都被元老院接收,成为共和国的公有财产。至于那些自治的城市和人民,则将一如往日,维持半独立的地位,换言之,那些古老而复杂的“同盟”关系被转嫁到了罗马人头上。

但元老院完全没有做好全面向东方扩展统治的准备,他们只想减少行政上的压力,甚至不惜出让土地:如果米特拉达梯六世知道,罗马的决策委员会一度考虑妥协,把整个弗里吉亚让给本都王国,他一定会为之欣喜。最后罗马人没有做得太过,没有浪费鲜血换来的土地,但他们也不打算在领土防卫、发展商业上投入太多精力,元老院只要求小亚细亚政治事务上的优越地位,而在其余事项上让行省自行其是。

共和国内部的政治冲突促使这一切发生改变。盖乌斯·格拉古在追随其兄的民主政策的过程中,盯上了元老院在东方的税收政策。作为极端的民主派,他理解不了元老院为什么要以这样“仁慈”的方式,让地方长官的财政官以如此低的税率向那些自治的希腊城市收税,却对其余王田上的农民征收更多的税。于是,那些因财产崛起的新罗马权贵们,借此机会承包小亚细亚的征税权,代替原先的财政官员,开始在富得流油的小亚细亚自治地区吸血。对希腊人而言,雪上加霜的是土地状况的改变。罗马人开始把那些免税或低税的乡村王家土地及其上的农民,强行转换为罗马的公有地:不消说,这代表税收的进一步增加,以及为了夺占土地,勾结高利贷者造成大量农民破产,无数破产希腊农民成了奴隶。此后罗马的监察官更是无处不在,试图从自治的希腊城市中寻找漏洞,尽可能将城市内的农田也转为公有地。逐渐地,骑士出身的冒险家们代替了还算公道的地方长官,占据了征税、司法、驻军等关键岗位,即使是那些仅剩的地方官员也越来越愿意和包税人狼狈为奸。

在这种情况下,小亚细亚西部的各希腊城市不可避免地对罗马人产生了刻骨的敌意。而正是在这种背景下,第一次米特拉达梯战争出乎意料地爆发,并向更加出乎意料的方向急速发展。随着小亚细亚基本落入自己的手中,米特拉达梯一方面扩建舰队,准备入侵罗德岛和希腊,另一方面,他开始准备引诱和逼迫各希腊城邦执行对在小亚细亚意大利人的屠杀和掠夺,并把这些希腊城邦绑架到他的战车上。

公元前88年春季,在一封封秘密信件中,各城邦的显贵和领导人被告知,在写信落款后的第30天,各城邦将杀死城市中的所有罗马人和意大利人,以及意大利出生的获释奴,并抛弃尸体不加掩埋。在此前罗马人征税、逼债和将破产者卖为奴隶的一系列行动中,协助逼债者捕获讨债人的告密者现在都被悬赏追拿,杀死主人的奴隶能够获得自由,杀死债权人的欠债人则可以获得前者的半数财产(其余充公)。

结果当指定的日期到来时,希腊人狂热地响应了米特拉达梯的号召,小亚细亚的各处都爆发了大屠杀。

在米特拉达梯暂时的大本营帕加马城中,意大利人绝望地逃往希腊人的神圣避难所(Asylum),试图在医药之神阿斯克列庇欧斯的神庙中寻求庇护,不过就如同当年罗马人无数次冲进神庙,冷酷地把逃亡奴隶从神圣不可侵犯之处带走一样,帕加马人也毫无怜悯地进行着他们所认为的正当复仇,把罗马人——包括妇女和小孩——用弓箭射杀在神像周围。

在造船业发达的港城阿德拉米丁(Adramyttion),意大利人被赶往海滨,他们绝望地试图泅水逃生,但阿德拉米丁人冷静地驾船出海,用武器和船桨杀死每一个会游泳的成年人,然后看着小孩淹死在波涛中。与罗德岛隔海相对的考努斯(Caunus),尽管理论上是由于罗马人到来,才从罗德岛的统治下独立的,不过大半个世纪过去后,当地人似乎并不领情。罗马人紧紧地抱着罗马行政机构内的维斯塔神像(健康、家庭与故乡女神),然后被一个个拖走,考努斯人在母亲面前杀死孩子,再当着丈夫的面杀死妻子,最后才给予男人痛苦的死亡。在长期以来和罗马矛盾重重的特拉雷斯(Tralles),那里的公民反倒更在乎不让自己的双手沾上血污,他们雇了一个名叫狄奥菲鲁斯(Theophilus)的帕夫拉哥尼亚恶棍来完成这些脏活。在康科狄亚女神(社会与婚姻和谐女神)的神庙中,抱着神像不放的罗马人被砍掉双手然后拖走。

但总的来说,最著名的屠杀出现在名城以弗所,在著名的阿尔忒弥斯神庙中,猎获、孕育和处女女神阿尔忒弥斯的神像目睹了这次大屠杀的最高潮。作为古代七大奇迹之一,阿尔忒弥斯神庙不仅在建筑物的规模和悠久历史上出众,也是贯彻神圣避难所原则最久的神庙之一。亚历山大大帝本人曾亲临此地,慷慨地宣布阿尔忒弥斯神庙的庇护范围扩展到神庙周围,米特拉达梯六世自己也曾在不久前才爬上这里的屋顶,进一步宣布射出箭矢的射程之内均受庇护。整个亚洲的希腊人、罗马人和许多其他民族都一样供奉这座神庙。现在,所有神庙内的意大利人,在米特拉达梯的教唆中,在神像的注视之下被杀死。

后世的历史学家受13世纪“西西里晚祷”事件的启发,将这次屠杀定名为“亚细亚晚祷”或“以弗所晚祷”。根据不同说法,屠杀的受害者数量记载从8万至15万不等。讽刺的是,被杀者中移民的罗马公民只占很少的比例,大部分被杀者往往是在同盟战争晚期才获得公民权的意大利人,包括意大利中南部的各奥斯堪民族,甚至包含许多希腊人,这些人大部分从事着征税相关的工作,比如书记员、征收实务税的代理人和劳力。随着杀戮的结束,罗马在小亚细亚的存在无论从各方面来说,都灰飞烟灭。

屠杀之后的米特拉达梯,已经成了小亚细亚西部的主人,各城邦尊他为“亚细亚的保护者”,他则正式给自己冠以波斯和希腊君主的传统帝号——万王之王(Basileus Basileon)和大帝(Megas)。考虑到前一个冠以万王之王称号的统治者帕提亚的米特拉达梯二世已经病死,现在可以说,米特拉达梯已是整个地中海世界最强大的独裁君主。

放眼公元前88年的整个小亚细亚地区,能够在乌云压顶下坚持下来的罗马盟友,只剩下罗德岛人。“亚细亚晚祷”后,少数幸存的意大利人大多逃到了这里避难。心知自己必然成为下一个目标,罗德岛人加紧修整城防,整备舰队,从吕基亚人和特尔弥西亚人中获得援助。对罗德岛人来说,这不是他们第一次面临跨海来攻的强敌,这个城邦有悠久的以弱敌强的传统。

当公元前88年秋季,本都军队最终登陆罗德岛时,罗德岛人选择放弃郊区,龟缩城内防守。先期抵达的本都军前锋不断和守军发生小规模的前哨战,罗德岛人占尽了上风,这也让他们对未来的坚守信心满满。而在海上,本都舰队面对著名的罗德岛海军也无法获得优势,他们试图冲入海港的努力屡次失败,在这种情况下,米特拉达梯对罗德岛的围攻开始拖累他的时间表。

尽管在陆军和舰队的规模上都远小于对手,但罗德岛人一直在积极地反击,其舰队的桨手队伍以精湛的技艺给本都舰队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在一次小规模的遭遇战中,仅由6艘轻型战舰组成的罗德岛分舰队,在25艘本都战舰面前游刃有余,一连串撞击之后,以2:0的战绩全身而退。本都的围攻在陆地上缺乏进展,故更依赖海上的攻击,但舰载的各种围攻武器不断因为激烈的战斗和自身的设计问题出现损失,使得米特拉达梯不久后就放弃了对罗德岛的围攻。

返回小亚细亚后,米特拉达梯不再直接领导军事行动,腓洛披达斯被他派去给吕基亚地区的军事行动收尾,阿基劳斯则开始准备接下来的重点:对希腊的征服。罗德岛的失败并不仅仅使米特拉达梯少收获一个港城,其初期暴风骤雨般的扩张面临着逐渐退潮的威胁,各爱奥尼亚希腊城邦的狂热反罗马情绪已明显消退了,这点从米特拉达梯最新的政令就可看出:他组建了新的法庭,专门针对煽动反本都情绪或阴谋叛乱的罗马合作者。

更重要的是,元老院针对米特拉达梯战争的正式回应犹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本都军队的真正挑战此时还未到来。能否在苏拉介入战争之前打开希腊的局面,成为此时本都王国的重中之重。于是以阿基劳斯为统帅,本都舰队开始了对希腊的远征。

在希腊的角力

当小亚细亚的罗马秩序解体时,希腊本土也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首当其冲的是雅典。雅典早已不复当年的光辉,但其在希腊仍旧有可观的影响力,其港区城市比雷埃夫斯,作为泊地和海军的造修基地也有巨大的价值,更不必说雅典在文化、政治上的特殊地位对本都未来掌控希腊有多大的影响。

恰在此时,雅典内部的政治斗争使得反罗马的政治家阿里斯兴(Aristion)上位,他被选举为将军委员会中的军队主将(strategos epi ton hoplon)。支持他的底层贫民掀起了混乱,阿里斯兴本人则直接动用兵权杀死政治上的反对派,并将其财产充公,雅典学院的头头菲洛(Philo)等人纷纷逃往罗马。

阿里斯兴随后动起了开展对外军事行动以转嫁内部矛盾的念头。他想要对雅典曾经控制的提洛岛(Delos)进行远征,扶植自己的傀儡阿佩里孔(Apellicon)上位。但当地的罗马行政长官奥尔比乌斯(Orbius)身边的一支小舰队和在那里集散的大批意大利商船,进行了坚决的抵抗,依靠这些乌合之众,他们击退了雅典人的进犯。

这一系列事件给予了阿基劳斯可乘之机,很快他向阿里斯兴抛出了橄榄枝。在公元前88年的夏秋之交,规模庞大的本都舰队轻松夺取了提洛和其他一系列曾属于雅典的要地,并将它们转交给阿里斯兴,这导致了这些地区的亲本都分子,即所谓的“卡帕多西亚派”对罗马人的血腥屠杀。作为爱琴海上奴隶交易市场的中心,提洛岛上有大批奴隶业的意大利从业者,与“亚细亚晚祷”类似,超过2万人被处死,其中大部分都是意大利人。提洛岛上的各神庙也被掠夺一空,大量财富被转交给阿里斯兴,用于扶植这个本都的傀儡政权。

随着阿基劳斯和雅典成功联手,本都远征部队在希腊的第一个落脚点打下了基础。阿基劳斯以自己的舰队主力赶赴比雷埃夫斯,他的部下梅特罗法内斯(Metrophanes)带领一部转向北方。本都军队的入侵使得整个希腊中南部的政治气氛发生了剧变,亚该亚人、斯巴达人和除德斯皮埃(Thespiae)以外的整个皮奥夏,全部倒向了本都。

而在北方,梅特罗法内斯遭遇的困难稍多一些,罗马人似乎在马其顿保留了至少一个完整的军团,马其顿总督森提乌斯(C. Sentius)麾下的副将布鲁提乌斯·苏拉(Bruttius Sura)表现活跃,在优卑亚、马格尼西亚和德米特里阿斯,本都军队都遭到了坚决的抵抗。布鲁提乌斯以有限的兵力不断主动出击,用十字架钉死那些逃跑的奴隶。在得到1000名步骑的增援后,布鲁提乌斯大胆地直接进入了皮奥夏,在喀罗尼亚附近与阿基劳斯、阿里斯兴的主力周旋,不落下风,直到后者得到来自亚该亚人和斯巴达人的增援,布鲁提乌斯才被迫向西转移。进入冬季,阿基劳斯和阿里斯兴退回了雅典过冬,而梅特罗法内斯则占领了优卑亚群岛,为本都海军在爱琴海西部获得了一个可靠的基地。

这样的行动持续了整个公元前88年的秋季和冬季,为罗马主力的到来争取了大量的时间。到年初,苏拉终于姗姗来迟,自抽签决定对本都的战争指挥人选后,苏拉整整拖延了18个月的时间才出发。期间资金的筹措和人力的动员让苏拉头疼不已,为了获得战争相关款项,他不惜把罗马王政时代的国王努马·庞培利乌斯(Numa Pompilius)的祭神财宝仓促变卖,才获得了9000罗马升的黄金,折合成银币只有不到2000塔兰特,这便是整场大战的全部经费。

到公元前87年年初,苏拉与5个军团、若干个骑兵大队在希腊西部登陆,日后将名镇东方的卢西乌斯·李契纽斯·卢库卢斯(Lucius Licinius Lucullus)此时还只是他的财务官,被指派负责指挥前锋。当卢库卢斯率部赶到色萨利时,他遇到了坚守待援的布鲁提乌斯,不过出乎后者的意料,迎接他的不是劝慰和鼓舞,而是卢库卢斯传达的苏拉的命令,让布鲁提乌斯滚回马其顿的森提乌斯麾下,苏拉决意独吞击败本都军队主力的战功。公元前1世纪罗马的野心家们领军在外时的行事风格不外如是。

一进入中希腊,苏拉就开始在埃托利亚和色萨利摊派军费,征集补给、同盟部队和金钱,然后就开始向着至关重要的雅典进发。当罗马军队途经皮奥夏时,皮奥夏各城邦又展示了自公元前3世纪起习得的骑墙做派,再度闪电反叛,以之前不久才易帜到本都一方的底比斯为首,各城邦又投效回了苏拉麾下。

当苏拉的主力进入阿提卡,阿里斯兴和一些部队死守着雅典城本身,阿基劳斯和其主力则部署在比雷埃夫斯据守。苏拉则针锋相对,从当年秋季开始,罗马军队分别对这两处进行围攻。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之前,雅典城区和比雷埃夫斯港区间3千米多的走廊被多重城墙组成的“长墙”严密保护,维持了一条连接两处的安全通道。但当时间推移到公元前87年,这些城墙早已被放弃,苏拉轻松地越过年久失修的城墙,把城区同港区隔离开来。这使得雅典城区本身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而在比雷埃夫斯,制海权带来的便利,使得阿基劳斯能很轻松地从海上获得源源不断的补给和增援,但如何把这些送到雅典城内是个大问题。

雅典城区本身有着40肘尺高(约20米上下)的石质城墙,这对罗马人来说几乎是坚不可摧的。另一方面雅典在饥饿面前却是个脆弱的目标,因此苏拉把大部分人力物力投入到比雷埃夫斯的围攻线上,亲自领导对比雷埃夫斯的进攻。起初,罗马人想要凭借云梯直接突击,快速拿下比雷埃夫斯,结果在日复一日的激烈拉锯中,阿基劳斯和苏拉的部队都遭受了惨重的损失。苏拉被迫放缓脚步,开始进行全面而谨慎的攻城行动。

在短暂地把部队撤到麦加拉和伊留西斯休整后,苏拉重新开始了围攻。“长墙”残骸上仍旧散落着的石材、土和木材被他用来建造围攻用的土墩,底比斯人提供了弩炮、箭矢和各种铁质工具和材料。而围攻器械和建筑所需的大量木材无迹可寻,因为早在希波战争后,阿提卡周围的树林就被砍伐一空,被迫种上了成片的无花果树,现在苏拉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对雅典学院的圣林大砍大伐,转头就用于对比雷埃夫斯的围攻。不仅如此,埃皮道鲁斯(Epidaurus)、德尔斐和奥林匹亚神庙的财宝也被他抢掠一空,充作军资。

处于围城中的阿基劳斯也没有闲着,一方面不断依靠海运获得兵力、补给和建材,巩固城防;一方面频繁试图出城反击,摧毁苏拉的攻城器械。随着罗马人的土墩逐渐成形,越来越多的武器和工事被修筑其上,阿基劳斯也开始在城内建造高塔,在塔上安置射击武器。在获得特洛米克埃忒斯(Dromichaetes)指挥的一支海上援军的增援后,阿基劳斯还尝试出城进行野战。

在城防工事和围攻线上密集火力的支持下,两支军队在城墙和围攻线之间狭小的空间中开始了激烈的战斗。本都军队被击溃,退到城中,在那儿他们能够安全地重组,阿基劳斯带领他们再次发动反击,结果又轮到罗马人溃不成军躲回围攻阵地中。苏拉的副将穆雷纳(Murena)设法重组他们,恰逢一个离开围攻线收集木材的军团返回阵地,在这支生力军的支持下,罗马人发动反击,才将本都军队赶回比雷埃夫斯。领导反击的阿基劳斯险些来不及逃回城中,只得被守军用绳索拉上城去。

在两军的互相僵持中,时间来到了公元前87年的冬季,罗马军队暂时没有在比雷埃夫斯获得决定性的进展,在苏拉登陆希腊的第一年,战争的天平没有发生显著的移动。苏拉设法割断了雅典与比雷埃夫斯的联系,尽管没有直接的攻城压力,但补给的断绝无疑是不利于阿里斯兴的;而在希腊中北部,本都军队逐渐取得了优势。本都控制着优卑亚,使得其军队在希腊北部能完全自由行动,而且赫勒斯滂的开放陆路,使得本都军队能很方便地从色雷斯进入希腊。米特拉达梯的另一支大军,已经由阿卡西阿斯指挥进入了马其顿。凭借数量上的优势,他们轻松摧毁了森提乌斯和布鲁提乌斯的部队,控制了整个马其顿。作为打破僵局的一个手段,卢库卢斯离开了军队,前往埃及和叙利亚寻求海上支持,如果能够从托勒密王朝和叙利亚各城市获得舰队,他有望挑战本都海军在爱琴海的优势。

对阿基劳斯来说,雅典的被围始终是个隐患。几个月的围困之后,雅典城内已经出现饥荒。为此,阿基劳斯开始不断组织运粮队,试图用偷运或强行突破的方式,将粮食送进雅典城内。但苏拉依靠着比雷埃夫斯城内的告密者,总是先期掌握阿基劳斯的行动,多次成功拦截运粮队。在攻城与守城的较量中,阿基劳斯还能够反复破坏罗马人的围攻机械和工事,但在向雅典运粮的行动中,他一次都没有达成目的。

在攻击比雷埃夫斯反复受挫之后,苏拉转而用兵雅典。在漫长的围攻中,阿里斯兴天天全身披挂登上城墙,谩骂侮辱苏拉及其家人,回到居所内又大开宴席痛饮美酒。与此同时,普通雅典公民已经吃光了城内的野菜,开始食用鞋跟和皮带。当城内的小麦价格已经飙升到每斗麦1000银德拉克马(合5千克左右白银购买50千克小麦)时,祭司祈求阿里斯兴分出一升小麦果腹,阿里斯兴傲慢而轻佻地赏给前者同样分量的胡椒,让他看着价值昂贵却不能果腹的赠礼哑口无言,僭主的癫狂与雅典人轻率的政治投机态度同样引人侧目。

这样的情况自然持续不了太久,当雅典人终于开始以人肉为食后,苏拉也找到了攻城的方法。通过云梯,军团从雅典城西北部登城,虚弱的防卫者已无法阻止敌军的强攻。在公元前86年的3月1日,雅典城区正式落入罗马人手中,其卫城区多抵抗了几天后也陷落了。作为对雅典人的惩罚,罗马人在雅典城区内进行了大屠杀,落城当天,鲜血据称从城内流淌蔓延到郊区。反倒是卫城区在抵抗持续几天后,仅有阿里斯兴和他的少数朋党被逮捕。

雅典陷落之后,罗马军队士气大振,转过头来攻击比雷埃夫斯。在漫长的围攻过程中,双方均在城内外修建了大量的土墩和地上建筑,加上连日的降雨,松软的土质逐渐难以承受压力。苏拉改变了战略,不再进行消耗战和围困,而开始以地表上的正面突击和坑道挖掘为主,强行突破。随着坑道的挖掘,一道道城墙崩塌,阿基劳斯又新建一道道临时性的城墙。最终,雅典陷落的消息传来,意识到在阿提卡的争夺再无意义后,阿基劳斯主动撤离了比雷埃夫斯,率领残部向北转移。落入苏拉手中的比雷埃夫斯空城,遭遇了被焚毁的命运,雅典昔日强悍的海军留下的最后遗产——退阿港区的海军船坞和著名的菲洛军械库均被付之一炬。

转折点

离开阿提卡后,阿基劳斯的残部转移到了皮奥夏沿岸,在温泉关附近,他们与北部的友军会合,战斗实力恢复到了6万人。这支军队穿越皮奥夏,来到了福基斯附近。而苏拉也在攻取比雷埃夫斯后迅速离开无法再承担补给的阿提卡,尾随敌军来到皮奥夏。苏拉的副将、卢西乌斯·贺廷休斯(Lucius Hortensius)带领来自意大利的6000名补充兵刚在希腊西北部登陆,阿基劳斯抢占了内线的位置,试图各个击破。但贺廷休斯的行动足够机警,他在当地向导的帮助下,取道山区隐秘的小路,绕开了本都军队的封锁,成功和苏拉的主力碰面。与贺廷休斯会合后(或许还接收了布鲁提乌斯所部的幸存者),苏拉的实力大大增加,他的5个军团,加上来自希腊各城邦和马其顿的志愿者,总兵力达到了4万人左右,其中骑兵的数量可能不会超过4000人。双方在福基斯对峙,随后不断进行机动,直到两支军队都在皮奥夏的伊拉提亚(Elatea)平原上扎营。罗马营地距离本都军队的营地不过数千米,两军遥遥相对。

阿基劳斯的军队主要由从马其顿、色雷斯南下的生力军构成,这些增援部队的指挥官人事情况有些混乱,普鲁塔克说本都的北方军团由塔克希勒斯(Taxiles)指挥,阿庇安则说这支军队的指挥官是特洛米克埃忒斯(Dromichiaetes),其中来自马其顿的分部得到了大量来自小亚细亚的增援,先前由阿卡西阿斯指挥。这些部队的兵源来自色雷斯、本都、西徐亚、卡帕多西亚、加拉太和弗里吉亚,各民族部队各有自己的指挥链,再由阿基劳斯统筹指挥。如何有效地控制这支多民族成分的军队,无疑是阿基劳斯所头疼的问题。

由于本都海军仍旧在爱琴海上占据优势,优卑亚湾犹如本都军队的后院,他们能够持续地从海上得到补给。而苏拉的补给状况就要恶劣得多了:尽管阿提卡地区已落入他的囊中,但长期围攻使得这一地区已无法供应大量粮食;在阿基劳斯的授意下,本都舰队来到了离雅典不远的慕尼基亚外港锚泊,此举也封锁了罗马人的海上补给线。这使得苏拉只能尽可能从皮奥夏本地征发补给,阿基劳斯试图利用这一点进行消耗战,用饥饿摧毁罗马军队。

但阿基劳斯的保守战略却无法获得部下的认同,普鲁塔克明确叙述了其部将反对拖延战略的情况,作为一个希腊裔雇佣军将军,阿基劳斯似乎无法很好地压制其部下的意见,并且他在阿提卡和皮奥夏的争夺中屡次失败,这自然也让其他本都指挥官更不愿意服从命令——这背后或许还有米特拉达梯的态度作祟。无论如何,这种内部矛盾的结果是,阿基劳斯被迫放弃他的保守战略,开始更激进地压迫苏拉的部队。

在公元前86年的夏季,阿基劳斯接下来策略的着眼点,仍旧是针对苏拉的补给问题,但在根本目的上,阿基劳斯更趋向于以补给问题引诱苏拉进行决定性的会战。阿基劳斯的第一个行动,是直接控制伊拉提亚平原,切断罗马军队通向南方的交通线。一支番号为“铜盾军”(Chalkspides)的本都精锐马其顿式方阵部队向南进发,试图夺取距离两军营地4千米的帕拉波塔米城(Parapotami),这座小城的居民早已弃城而逃。一旦夺下这座贺迪里安山脉西缘的要塞,罗马军队沿克菲索斯(Kephisos)河南下的交通线就会被切断。

苏拉及时地意识到了这一行动,以一部人马全速冲向山丘上的卫城,最终罗马人先于铜盾军一步,抢下了这个制高点,使得阿基劳斯铩羽而归。但阿基劳斯已有下一步对策,在苏拉最终控制帕拉波塔米之前,另一支本都分遣队从这里偷偷绕过了双方对垒的战场,直接冲向克菲索斯河谷,他们的目标是克菲索斯河谷南部的喀罗尼亚城。阿基劳斯的主力也开始行动,他在苏拉面前出色地组织了一次敌前撤退,然后以主力从贺迪里安山脉东侧绕行,离开了伊拉提亚平原,进入了克菲索斯河谷,并在河谷北部扎营。

对此,苏拉派遣护民官盖比尼乌斯(Gabinius)和一个军团抢先进入亲罗马的喀罗尼亚设防,同行的还包括来自喀罗尼亚和其他希腊城邦的罗马同盟部队。这些部队抢先回到了喀罗尼亚城内,阻止了本都分遣队的偷袭。但这支本都分遣队以退为进,将喀罗尼亚西北的图里昂(Thurion)山上的一座监视着喀罗尼亚的要塞占领,这使得盖比尼乌斯的近万兵力被孤立了。

◎喀罗尼亚战场地形图。喀罗尼亚附近地区是控制皮奥夏地区的交通要道,同时喀罗尼亚以北又是适合大军行动的开阔地形,这使得此地在古代历史上多次爆发重要会战

晚一步南下进入克菲索斯河谷的苏拉,此时在河谷西侧沿河南岸扎营。现在的战场格局如同一个倒三角:三角形左上和右上的两个顶点,分别是苏拉和阿基劳斯各率主力占据的扎营地,而最下方的那个顶点喀罗尼亚城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图里昂高地要塞和喀罗尼亚城内的两军先遣队刚好都被对方切断了与自己主力的联系,两军整体部署呈现交错之势。

此时的阿基劳斯更加有恃无恐,尽管喀罗尼亚在盖比尼乌斯手中,但图里昂高地犹如一颗钉子插入罗马人的战线中,罗马主力南下或维持交通线的意图会变得很难实现。早在之前,阿基劳斯占优势的骑兵就在这一地区大肆劫掠破坏作物,这使得罗马人很难长时间地在当地征发补给。如果苏拉匆忙进行会战,本都军队也可以利用克菲索斯河谷的平坦地形发挥其骑兵优势。

而苏拉已经没有选择,除非他愿意被阿基乌斯挤出希腊中部,并放弃之前在阿提卡的一切战果,要不然他必须在这一地区尽快进行会战,摧毁阿基劳斯的主力,使他的交通线恢复通畅。同时面对东北方向的阿基劳斯和正南的图里昂守军,苏拉必须要制订一个周密的计划才能应付两个方向上的敌人。

他首先集中人力,大肆扩建营地的防御工事。这一行动一方面旨在使阿基劳斯放松戒心,营造出暂不进行会战的假象,另一方面是为了以高强度的劳动激发部下迅速求战。果然,罗马士兵终日挖掘工事,苦不堪言,纷纷向苏拉请求决战,苏拉眼看部队士气高昂,便在一天之后率领主力突然出发。

◎克罗梅耶对喀罗尼亚会战的复盘

罗马军队以一部分骑兵领头,近3个军团以纵队随行,苏拉本人在队伍前头带领这支部队南下,目标指向喀罗尼亚。苏拉的副将穆雷纳(Murena)带领一个军团又两个步兵大队与苏拉相隔一段距离作为后卫。其余骑兵跟在纵队的最后。总计约3万人的罗马军队离开营地,试图与喀罗尼亚城守军会合。

喀罗尼亚城内的守军看到了友军行动,派出传令兵前往接触。如鲠在喉的图里昂守军成为罗马人首先要拔除的对象。但这座要塞易守难攻,此地海拔400多米,被普鲁塔克描述成一座如圆锥体般上升的陡峭绝壁,这个据点的唯一漏洞是城墙并非围绕四周建设,要塞在面对河谷的西、北、东三面均有城墙,但背靠图里昂山脉其他部分的南面则并无工事。本都守军一如要塞的设计者,并不认为会有天兵天将从南方的群峦中降临。但两位喀罗尼亚当地人——荷摩洛克斯(Homoloichus)和安纳克西达穆斯(Anaxidamus)并不那么看,他们自告奋勇,摸索出一条从南部上山的隐秘小路。盖比尼乌斯采纳了他们的意见。喀罗尼亚志愿兵们悄悄从附近的另一座山峰佩特罗克斯(Petrochus)绕行,来到了守军防线以南,而盖比尼乌斯和他的军团则从喀罗尼亚城出发,从平原上逼近图里昂山,吸引敌军的注意力。

罗马军队的一系列行动被阿基劳斯发现。意识到局势即将发展成主力间的会战,阿基劳斯迅速将主力带出,渡过克菲索斯河。苏拉的主力也发现了阿基劳斯的行动,便将纵队向左展开,在队伍先头的苏拉指挥右翼,穆雷纳的后卫顺势成为左翼。

另一方面,本都军队急于捕捉罗马主力,可能尚未列阵完成,就急匆匆以行军纵队强渡了,因此阿基劳斯还需要给主力争取展开的时间。为此,他首先派出一部轻骑兵骚扰罗马人,但被罗马人迅速击退。阿基劳斯只好把原本打算用于配合主力冲击的刀轮战车先行投入,60辆战车对罗马中央的步兵主力发起了冲锋。罗马三线阵迅速转换队形,前后各大队从交错式的棋盘阵变为纵队,让战车从各纵队间的通道无害通过,轻步兵再纷纷上前摧毁了本都战车。但这段时间里,本都主力完成了展开,前哨战阶段随之结束,喀罗尼亚会战在两个战场分别展开。

喀罗尼亚会战

喀罗尼亚会战的主战场位于克菲索斯河以南,罗马军队和本都军队各自在喀罗尼亚城北数千米处横列大阵,本都军队的战线从西向东展开,长度超过3千米,而罗马军队的阵线则与之相对,长度可能略超过2千米。本都军队拥有数量优势的骑兵分属左右翼,各自得到轻步兵的加强,其中右翼骑兵可能数量略多,阿基劳斯本人也在这里坐镇指挥,左翼则面对苏拉本人和罗马的右翼骑兵。在战线中央,米特拉达梯从罗马人手中解救和释放的奴隶——他们原先大多是小亚细亚各城邦的失地农民——以马其顿方阵的式样武装和训练,这15000人的方阵组成了近2千米长的中央战线,与苏拉的步兵主力对垒。精锐的铜盾军在本都的右翼骑兵和获释奴部队之间的结合部展开,面对穆雷纳的罗马左翼各步兵大队。

本都军队试图利用开阔地形发挥骑兵优势的想法不难猜到,苏拉也对此做了针对性的部署。军团三线阵中的第三线——习惯上就经常作为预备队灵活派遣——中,若干个步兵大队被抽出组成机动部署的预备队,贺廷休斯带领5个大队在左翼后方,盖尔博(Galba)带领2个大队在右翼后方,准备随时反击对方骑兵的侧击,余下的第三线各大队则准备随时增援将要投入步兵交战的前两线各大队。

会战随着阿基劳斯的右翼运动开始.本都右翼骑兵首先开始向北急驰,向右延伸战线,试图迂回罗马军队的左翼。穆雷纳为了保护自己的左翼,也开始向北运动部队,向左延伸其战线,但部队数量上的不足使他的战线变得稀薄。很快,穆雷纳所部和右侧的友邻部队之间出现了缺口。

这时,图里昂的分战场上分出了胜负。面对向西进逼的盖尔比乌斯,本都守军严阵以待,此时希腊人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软腹部”。以喀罗尼亚志愿者为首,这支突击部队占据了南方另一座高地,从群山中的小道冲杀而出,坐守绝壁的本都守军反而面临被赶下绝壁的危机。同时,盖尔比乌斯的军团从正面逼近,被两面夹击的本都守军几乎一触即溃。在两方面的压力下,许多试图逃亡的本都前列士兵撞到后列同袍的矛尖上亡命,更多人被推下岩壁,活活摔死。罗马人声称这支守军仅在图里昂山上就被杀死3000人,侥幸下山的本都士兵还被盖尔比乌斯截杀。更糟糕的是,由于身处敌后,本都残兵想要与阿基劳斯主力会合还得突破罗马人的主战线。最后,残余的逃亡者逃到了主战场上。不少倒霉蛋好不容易跋涉至此,还一头撞进穆雷纳所部的阵列被杀。幸亏阿基劳斯的迂回行动让罗马阵线上了出现了缺口,少数幸运儿从此逃回本都战线。

◎哈蒙德对喀罗尼亚之战的复盘。拜普鲁塔克等人详细记载喀罗尼亚之战所赐,19世纪末起,许多西方历史学家已经能够从军事地理学的角度,以很高的可信度复原出喀罗尼亚会战的大致过程。这其中又以哈蒙德等人的成果最具有价值

而在主战场上,阿基劳斯捕捉到了穆雷纳的战线上的漏洞,他以一部分骑兵继续向外线运动的同时,亲自带领2000名骑兵发动冲锋,突入了穆雷纳和友邻之间的缺口。穆雷纳所部随之从各个方向被包围,罗马人同时面对各方向的攻势,被迫原地各自为战。除了本都骑兵同时从左右夹攻穆雷纳之外,塔克希勒斯也率领铜盾军从正面推进,攻击穆雷纳的步兵。一时间,穆雷纳四面被围,还遭到敌军中最善战的步骑单位协同进攻。苏拉在右翼目睹了左翼的急迫情况,急忙离开自己的指挥位置。他只在右翼留下一小部分骑兵,带领右翼骑兵主力横贯整个战场后方,赶向左侧。同时,贺廷休斯的步兵预备队也开始机动。这支步骑混成部队向罗马左翼、中央之间的缺口疾行,解救被围的穆雷纳。

◎考古所得苏拉记功碑的石质基座。喀罗尼亚战后,苏拉在图里昂要塞处竖立记功石碑,这对于后世学者确定会战过程中涉及的各处地理位置和复原战役进程大有裨益

阿基劳斯的进攻持续了一段时间,穆雷纳的部队仍然顽强地抵抗着他的进攻,在密集结阵的罗马士兵面前,阿基劳斯的精锐部队出人意料地占不到太多便宜。这时,阿基劳斯和被围的穆雷纳都发现了东面的滚滚烟尘,苏拉本人的旗帜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眼看援军将至,穆雷纳的士兵士气大振,阿基劳斯则意识到他的攻势难以为继,本都右翼被迫中止了进攻,骑兵回到了原来的阵地上。

阿基劳斯在右翼的进攻功亏一篑,但也成功将罗马人的大部分预备队,尤其是骑兵吸引到北部。他决心利用这一点,继续发挥自己骑兵数量上的优势,在另一个侧翼发动进攻。阿基劳斯把右翼的指挥交给部下,自己纵马南下,急匆匆地赶去左翼部队处。那里的罗马骑兵数量极少,本都左翼骑兵有很大希望击溃当面敌军骑兵,转而迂回敌军右翼。

本都右翼的偃旗息鼓并没有让苏拉降低戒心,或许是观察到了对方指挥中枢的远离,他很准确地判断出了对方调动自己预备队在另一侧发起进攻的意图。苏拉急忙留下穆雷纳据守左翼,自己带着刚刚来到这里的右翼骑兵主力和步兵预备队,转头赶回右翼,贺廷休斯的4个大队被加强给穆雷纳填补战线缺口,剩下一个大队则随骑兵前往右翼后方。

击退了阿基劳斯的右翼攻势,以及图里昂山上的大获全胜让罗马人士气高昂,因此苏拉在路过自己的中央各军团时,下令自己的中央步兵发动进攻。由于当面的本都获释奴方阵此前大多是小亚细亚罗马公民的奴隶,罗马士兵轻蔑地讽刺他们的奴隶身份,战意高昂,一位罗马百夫长向下属大喊:“除了每年的农神节庆,从没机会见到这么多奴隶敢在主人面前摆派头。”而本都士兵也深知输掉战役的下场会是怎样,同样都以极高的热情投入了战斗。

苏拉麾下的老兵立即冲向本都的马其顿方阵,密集的标枪射击后,罗马人拔出佩剑冲向敌军。而本都的获释奴方阵则平举长矛,以盾牌紧密相连。中央的步兵交战,让人不免想起罗马军团在与马其顿、塞琉西王朝军队交战时遇到的情况:马其顿式方阵犹如浑身是刺的豪猪,让人无法近身,敢于莽撞冲击的部队不免伤亡惨重,经验丰富的罗马剑盾手不再硬冲,而是保持距离,慢慢地用投射火力削弱对方,老老实实寄希望于侧翼的骑兵交战分出胜负。

两军中央难以分出胜负,决胜的关键在于战场南部。阿基劳斯赶往左翼之后,开始组织骑兵的进攻行动,而苏拉也差不多同时赶到这里。他的部队疲惫不堪,但士气高昂,这时苏拉做出了出人意料的决定,他以盖尔博和贺廷休斯的3个步兵大队加强罗马右翼骑兵,抢先对当面的本都军队发起了进攻。

这次冲锋完全出乎阿基劳斯的意料,数量占优、体力充沛的本都骑兵正在准备进攻,反而猝不及防,被敌军冲垮,即使是阿基劳斯本人的现身也无法阻止部队溃散。这时,信使又从左翼疾驰而来传来捷报,战场另一边也上演了类似的剧情,勉强防守住阵地的罗马左翼同样由穆雷纳发起了突然的反冲锋,同样借助突然性击溃了当面的本都右翼。本都两翼优势部队的突然溃败使得本都中央面临被对方迂回的威胁,再加上罗马步兵的密集投射火力,马其顿方阵的冲击力在这种环境下无法发挥,攻不成攻,守不成守。很快,获释奴组成的步兵方阵士气降至了冰点,本都最后成建制的作战部队也宣告崩溃。苏拉在左翼、中央、右翼和图里昂山四个局部均大获全胜,便放心地开始全面追击。

这时,激进地越过克菲索斯河求战的本都军队,反过来要考虑撤退问题了。不消说,大获全胜的罗马骑兵得以肆意砍杀艰难地试图渡过克菲索斯河的本都逃兵,而侥幸渡河的本都士兵还远远没有逃出生天。很多人放弃逃进营地,想要直接翻越北面的贺迪里安山脉或东边的阿孔提翁山脉(Akontion),逃往后方的本都据点或是优卑亚湾的舰队处,但陡峭崎岖的山势显然不利于精疲力竭的溃兵逃亡,大部分试着从此逃离的士兵都被无情地杀死。

其余的本都溃兵躲进了贺迪里安山脚下的本都大营。阿基劳斯先行躲进营中,他急忙重整溃兵,下令死守,同时关闭营门防止敌军尾随而入。落在后面的溃兵来到营门外,恳求营内守军放他们入内避难,不少人被不分青红皂白的营地守军误伤,罗马追兵也冲进拥挤在营外的人群中杀死了许多人。

这些被困在营外等死的溃兵要求营内守军开门,当被拒绝后,他们开始咒骂这些不顾手足和同胞之情见死不救的人。很显然,在最后关头,军事纪律的要求没能压制住同僚之情。阿基劳斯没能坚持坐视营外士兵被屠戮殆尽,错误地选择打开营门收容溃兵。而这时开门实在太晚了,已经尾随而至的罗马人跟着溃兵冲进营地,没了工事的庇佑,本都士兵立即弃营而逃。阿基劳斯无奈之下只得放弃营地,带领余下的士兵向东逃跑。

至此,会战画上了句号。阿基劳斯的军队几乎全军覆灭,幸存者仅有1万人左右,5万大军葬送在了克菲索斯河谷中。根据阿庇安的说法,罗马人仅有15人阵亡和失踪,其中还有2人回到了部队——当然,立场鲜明的阿庇安笔下出现这般毫不客观的吹捧也算是家常便饭。罗马军队的实际伤亡或许要大一些,但会战的伤亡比较为悬殊并不是意外的结果,本都军队未曾在哪怕一个局部获得胜利,自然也无法在追击中给对方造成大量伤亡。

总结整场会战,罗马军队在战术层面的表现要比战役层面更加出彩。完成一系列战术和组织改革后的罗马军队,可谓达到了共和国时代的巅峰,绝非不成熟的本都军队可比。在战役层面,阿基劳斯如果更保守地拒绝会战,或许能获得更有利的结局,但在接受会战的大前提下,阿基劳斯已经做到了最好。他最大限度地利用自己军队在机动性和后勤上的优势,试图封锁对方的交通线,并逼迫对手尽早在不利的地形上接受会战。但本都军队战术上无力对抗罗马军队,数量占优的本都骑兵在与罗马骑兵的正面交战中落了下风;相比希腊化王朝的高素质步兵方阵,本都方阵无法给予罗马步兵足够的压力,这才使得罗马的步兵预备队能够自由地投入侧翼战斗。虽然阿基劳斯能够找到对方战线上的漏洞,但他的部队缺乏执行力。战役之初,在本都军队于右翼发起的进攻中,被完全孤立的罗马部队仍能抵抗骑兵从两翼、步兵从正面进行的协同进攻,就常理而言多少有些匪夷所思。

对苏拉而言,这场会战的含金量是十足的。接受了对自己不利的会战后,苏拉最大限度发挥了罗马军事体系的优势。他本人以及多位才能卓越的中层军官,以敏锐的判断和果断的决策,使得本都军队骑兵和数量上的优势消弭于无形,给罗马带来了一场彻底的胜利。

从本都军队的角度来说,他们费尽心力组织的一系列行动,从战役层面来说并无太多可指摘之处,本都军队的海上优势和骑兵优势成功转化成了对罗马人补给线的全面打击,通过切断罗马人通向皮奥夏南部的交通线,本都军队很快迫使对手接受会战。然而,本都军队却输掉了这场会战,自然使得这一切努力全部成为镜中水月。本都军队中,除了阿基劳斯稍稍保守之外,所有高级军官都对赢得会战充满信心,显然这种过剩的信心来自于痛击比提尼亚等政权军队所取得的赫赫胜果。残酷的现实表明,罗马军队在这一时期确实是独一无二的强军劲旅。本都军队在喀罗尼亚损失掉的大批精锐,基本也宣告本都陆军失去和罗马军队进行正面会战的资本。但距离罗马人彻底将本都在希腊中部的军事存在抹除,还有一条漫长的路要走。

退潮

喀罗尼亚会战后,阿基劳斯的残部向西溃退,苏拉试图在埃夫里普(Euripus)海峡拦截本都军队,但没能成功,阿基劳斯顺利撤到了优卑亚岛,优卑亚湾那边的罗马人对此束手无策。苏拉于是回到皮奥夏,开始处罚那些变化无常的中希腊城邦,底比斯人为此失去了半数领土,苏拉将其变为神庙所属土地,用于弥补之前他对神庙的抢劫,被囚的阿里斯兴也被他处死。

对苏拉而言,眼前的麻烦越来越多。喀罗尼亚会战后不久,来自亚洲的新一批本都援军在多里劳斯(Dorylaus)的领导下,被运输到优卑亚岛西部的大港开尔基斯(Chalcis)。凭借这批号称8万人的生力军,阿基劳斯重新获得了一支拥有一战之力的野战军。这支部队再次进入皮奥夏,并在喀罗尼亚以东约10公里的奥克美诺斯(Orchomenus)建立起阵地。这里是皮奥夏最大的平原,有利于他的骑兵作战,只是其背后的考派斯(Copais)湖不但挡在了本都军的撤退之路上,还在周围形成了大片沼泽。阿基劳斯在这里扎营静待,准备进行一场会战来一雪前耻。

就在阿基劳斯执拗地在中希腊坚持的同时,本都后院不幸起火。小亚细亚的各政权对本都的服从,半数缘于对罗马的痛恨,半数缘于对米特拉达梯实力的恐惧;但随着本都王国在小亚细亚推行同样严苛的统治,以及本都军队在希腊的行动受挫,这两个服从理由就不复存在了。这些附庸的摇摆态度使得米特拉达梯变本加厉地收紧锁链。加拉蒂亚首当其冲,该国在帕加马作为人质的60名贵族及其家属全部被杀,本都军入驻加拉蒂亚。很快,公开的叛乱爆发了,当地的酋长们组织起军队,将本都军队赶出加拉蒂亚,不过在那之前,米特拉达梯已将加拉蒂亚掠夺一空。

随后,米特拉达梯的疑心落到了开俄斯头上。在“亚细亚晚祷”中抗命的开俄斯人曾在围攻罗德岛的行动中出兵助阵,但一艘开俄斯战舰意外撞击米特拉达梯的座舰,反而使多疑善妒的米特拉达梯耿耿于怀。现在,他写信申斥开俄斯人,还专门举了当时的撞击事故为例。他的将军芝诺比阿(Zenobius)率军突袭了开俄斯,要求交出人质。在米特拉达梯的授意下,芝诺比阿向开俄斯人征收了2000塔兰特的巨款,这迫使他们悲痛地从自己的神庙中筹措钱财。然而在交齐罚款之后,芝诺比阿又借口所交银钱数额不足,将开俄斯全体公民流放到黑海对岸。

这一行动让米特拉达梯与小亚细亚各希腊城邦之间的关系彻底破裂。当芝诺比阿因故前往以弗所时,以弗所人设法骗他只带了少数随从入城,然后将他捕杀,随后正式反叛。士麦那(Smyrna)、特拉雷斯、海帕伊帕(Hypaepa)、克罗丰(Colophon)、萨迪斯(Sardis)和梅特罗波利斯(Metropolis)纷纷举起叛旗。米特拉达梯一边以武力镇压;一边释放这些城市的全部奴隶,并给予其中的外邦人公民权,试图收买人心,取得他们的忠诚。这些措施短时间内压制了叛乱,但米特拉达梯在小亚细亚沿岸的统治已经摇摇欲坠,即使在他的统治中心帕加马,即使是他最亲密的盟友,针对他的阴谋仍旧层出不穷。

苏拉的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公元前87年年底,就在雅典和比雷埃夫斯围攻战达到最高潮时,罗马本土发生了政变。其宿敌马略第7次,也是最后一次当选执政官,并用暴力手段对亲苏拉派大开杀戒。尽管他本人仅仅当选17天就于公元前86年1月13日病死,但他的执政官秦纳和后继者弗拉古斯(Flaccus)仍把持着权力。在弗拉古斯的指挥下,两个军团以增援之名登陆希腊,当然,他们的真正目标是苏拉所部。

◎1860年发掘的奥克美诺斯之战苏拉记功碑的残余部分

在这种情况下,双方都无法承受长期消耗战带来的变故,于是苏拉很快在奥克美诺斯与阿基劳斯展开决战。为了抵消对方骑兵在平原地形上的优势,他使出了罗马军团的招牌手段——土工作业。一条条3米宽的深壕被挖掘出来,罗马人借此层层推进,越来越逼近本都军队的营地。作为应对之策,阿基劳斯动用骑兵攻击作业中的罗马士兵。但就在一次类似的突击行动中,苏拉以主力排开阵势,于是袭击很快就发展成一场大规模会战。

和先前的喀罗尼亚会战一样,阿基劳斯把自己的战车部署在第一线,指望这些一次性武器用猛烈的突击打乱对方的防线。处在第二线的则是他的马其顿式方阵——或许是上一战中铜盾军和获释奴隶部队的残部,也可能是来自小亚细亚的新单位。一队从意大利出逃、投奔米特拉达梯的罗马政治难民组成了第三线,据弗隆提努斯描述,他们被“以罗马军队的方式武装起来”。最后,那些轻装的射手和素质低劣的轻步兵组成了第四线。至于骑兵,他们被部署在两翼。

战斗开始后,罗马军队一度十分被动:在侧翼,本都军的骑兵击退了罗马人;而在中央,战况同样不佳。眼看军团的战线摇摇欲坠,苏拉决定殊死一搏,他手持旗帜,自杀般地冲入战场中央,羞辱自己的部下:“罗马人,今后若有人询问你们在哪里抛弃自己的指挥官苏拉,你们就回答奥克美诺斯。”罗马人知耻而后勇,从战败边缘发起了猛烈反击。最终凭借优良的工事,罗马人稳住了阵脚并反败为胜。

据称,在这次失败的反击中,阿基劳斯又损失了1.5万人,其中1万人是他最有战斗力的骑兵,他的儿子狄奥尼索斯(Dionysus)也在阵亡者名单中。不管这些伤亡数字有多少水分,阿基劳斯的核心部队肯定承受了致命打击,此后再难以恢复原有规模。至于他残余的部队,在经历过多次战败后,这些来自不同民族的士兵还有多少战意实在不言而喻。

奥克美诺斯之战的结果其实不难想象:苏拉持续推进着他的工事,当他的壕沟距离本都军营地不足200米时,他实际上已包围了对方营地。最终,苏拉的部队直接攻进了本都军营地,轻装的本都步兵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徒劳抵抗之后,被赶出营地。接着,撤退的本都军在越过考派斯湖及湖畔的沼泽时,被彻底摧毁了。阿基劳斯躲在一处沼泽中勉强捡回了性命,之后找到一条小船,渡过考派斯湖,会合其余各处本都驻军收拾残局。

就在苏拉忙着在希腊破局的时候,弗拉古斯的追剿向着出乎意料的方向发展着。他的舰队在离开意大利南部港口布林迪西翁后,遭受了海上风暴的打击,损失了大量舰船,还有一部分先头舰船被活跃的本都舰队摧毁。这支受尽折磨的军队登陆后,由于弗拉古斯本人的贪婪和刻薄少恩,导致军中怨声载道,他的一些先头部队甚至直接在色萨利倒向了苏拉。

登陆后,弗拉古斯没有直接对苏拉采取行动,而是率部穿越伊庇鲁斯、马其顿和色雷斯,试图向小亚细亚前进,先于苏拉终结战争。结果在到达拜占庭之前,士兵对弗拉古斯的不满使他的副将弗拉维乌斯·费布里亚(C. Flavius Fimbria)找到了可乘之机,他夺取了弗拉古斯的法西斯棒束,在军队的支持下将他逐走。弗拉古斯先是逃到开尔基顿(Chalcedon),随后逃到小亚细亚的尼科米底斯,费布里亚率军尾随而来,将他杀死,并自立为指挥官。在意大利的马略党乐于见到军队由野心勃勃、能力出众的人率领,便承认了他的指挥权。

然而就是这支如无源之水的远征军和一个自立的指挥官,在本都统治下摇摇欲坠的小亚细亚掀起了狂风巨浪。费布里亚一路攻占和洗劫了尼科米底斯、西奇库斯(Cyzicus)和伊利昂(Ilium,即特洛伊)。米特拉达梯留在小亚细亚的军队无力抵抗费布里亚,连续的失败迫使米特拉达梯向罗马求和。在希腊,获得授权的阿基劳斯与苏拉会面,苏拉要求米特拉达梯放弃一切从战争中捞到的利益,恢复战前边界,同时支付全部军费。米特拉达梯总体上愿意接受这些条件,只是希望阿基劳斯在帕夫拉哥尼亚的领土上进行一些讨价还价;另一方面,考虑到费布里亚已经登陆小亚细亚,他希望利用苏拉与费布里亚的矛盾,获得更有利的条件。

眼见秦纳派的军队先一步进入小亚细亚并有望签署和约,苏拉无法再无动于衷,他急需舰队打破米特拉达梯的制海权,好让自己的军队安全进入小亚细亚,从而从容应付本都军队和费布里亚。

执行这一任务的卢库卢斯交出了令人满意的答卷。公元前86年年初,仅率6艘轻型舰艇离开雅典的卢库卢斯在克里特、昔兰尼、叙利亚和塞浦路斯获得了他急需的舰队和款项。当卢库卢斯的舰队与罗德岛舰队会合,沿小亚细亚西岸北上时,恰逢费布里亚在小亚细亚一路高歌猛进。当时米特拉达梯本人被罗马军队赶出了帕加马,并一度被困在派塔内(Pitane),只要在封锁海面的卢库卢斯伸出援手,即可抓住米特拉达梯,为罗马人终结这场战争。不过卢库卢斯拒绝了试图买通他的费布里亚,坐视米特拉达梯成功出逃。

到公元前86年的秋季,卢库卢斯连续在特罗德地区的勒克图姆(Lectum)海角和特内多斯(Tenedos)击败涅俄普托勒斯率领的本都舰队,为苏拉打开了海上通道。至此,终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苏拉的步伐,苏拉的军队迅速进入小亚细亚,这一次,米特拉达梯已没有把战争进行下去或讨价还价的资本。

战争结束

到公元前85年秋季,米特拉达梯已经无牌可打,只得接受苏拉在希腊提过一次的停战建议。若是以罗马人此前的一贯表现而言,苏拉必然要趁此机会再次提升价码,但罗马的内部争斗不容许他这样拖延。最终,本都王国的边界恢复到了战前势态,比提尼亚、卡帕多西亚王国都得到了恢复,开俄斯的公民被迁回,米特拉达梯承担了苏拉的军费,并将70艘战舰和500名弓箭手移交给了后者。

解决米特拉达梯那头的麻烦后,苏拉立即包围了费布里亚,并要求他放下武器。起先费布里亚反过来质疑苏拉领军的合法性,并试图顽抗下去,但很快他发现,自己对麾下士兵的忠诚过于自信了。越来越多的士兵投效到苏拉麾下,而费布里亚无论是祈求,还是买通军官,都没有成效。绝望之下,他试图派奴隶刺杀苏拉,但没能成功,最终他在众叛亲离下选择自杀。

恢复亚细亚行省后,苏拉在以弗所逗留至公元前84年,并对各城邦进行奖惩。那些立场最坚定的亲罗马城邦——罗德岛、开俄斯、卡里亚地区的斯特拉通尼西亚(Stratonicea)、阿弗洛迪西阿斯(Aphrodisias)、塔巴伊、吕基亚地区的迈南德河畔马格尼西亚(Magnesia on the Maeander)等城市以及小亚细亚西北的伊利昂,被授予了“罗马人民的朋友”的称号,其中罗德岛还额外获得了领土。而那些与本都合作的城邦的下场,对比之下就显得极为悲惨了:罗马军团在那些城市度过了整个冬季,普通士兵和百夫长每天要从市民处分别获得20和50德拉克马的津贴,而同时期普通雇佣军士兵的日薪水准还不到1德拉克马;那些重获自由的奴隶被全部交还给奴隶主;苏拉还一次性补收了过去5年的税收,金额达到了骇人的2万塔兰特。苏拉的手段不禁让人联想起他的墓志铭:“无论对那些向我伸出援手的人,还是给我造成损害的人,我都加倍回报了他们。”此役之后,苏拉被赋予了“费利克斯”(Felix,即“幸运者”)的称号,相比米特拉达梯头上“大帝”“万王之王”等称号,这个称号显得那么低调而谦虚。

处理完东方的事务后,苏拉就回到罗马对付他国内的敌人去了。

米特拉达梯六世在签署和约后不久回到了本都本土,继而前往黑海对岸经营他的王国。第一次米特拉达梯战争的结束只带来了短暂的和平,对他而言,未来的20年仍是与罗马为敌的岁月。但他的坚持掩饰不了这次战争带给他的影响:在后两次对罗马的战争中,他依旧是一个野心膨胀、善于嫉妒的独裁者,但他在战场上再也不曾展现出第一次战争中的豪迈,在罗马军团面前,他重建的军队不堪一击,犹如碎砖烂瓦。

野心家的争夺也给小亚细亚这片土地留下了深刻的印迹,屠杀、掠夺、沦为奴隶和惩罚性的巨额税收不是第一次,也绝非最后一次,未来将有更多罗马执政官刷新在小亚细亚提前征税的年限和数额。今后数十年里,这样的战乱将重复发生。米特拉达梯破坏性的征服和苏拉糟糕的善后工作,使得曾经富庶的小亚细亚成了海盗横行、秩序崩坏的地狱,直到罗马秩序最终建立起来,这片土地上的普通人才得以迎来另一种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