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花道雪（九州雷神）

立花道雪简介

立花道雪：日本战国时代与武田信玄、上杉谦信齐名的名将。当前众多的影视、动漫、游戏作品更赋予了他很多的传奇色彩，比如说他因劈斩落雷而下肢瘫痪，终生只能乘轿参战，但却能在一生所参与的三十七回大战、百余回小战中始终保持全胜。然而这些通行已久的说法，其实与真实的历史相差甚远。一起来了解下这位屡败屡战的不屈斗将——立花道雪，这里将还原一个历史上真实的立花道雪。

立花道雪传记——

立花道雪是日本战国史上与武田信玄、上杉谦信齐名的名将。传说他因劈斩落雷而下肢瘫痪，终生只能乘轿参战，但却能在一生所参与的三十七回大战、百余回小战中始终保持全胜，这些经历使他的一生颇具传奇色彩。然而这些通行已久的说法，其实与真实的历史相差甚远。本文将再现战国九州名将立花道雪的一生，以及其经历过的合战，领略其波澜壮阔、同时亦被后人误解的一生。

斩雷传说

永正十年（1513年）五月十六日对丰后大友氏一族的户次亲家来说，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他的儿子八幡丸在这一天出生于丰后国大野郡藤北的铠岳城。因为户次亲家曾经在八幡宫祷告，祈求妻子能够生一个男孩继承家业，所以就以此给孩子取名。八幡丸在长大以后先后改称孙次郎、鉴连，之后在永禄五年（1562年）又剃发出家，法号“道雪”。元龟二年（1571年），道雪就任筑前国守护一职，并继承立花家，遂成立花道雪。后世史料根据不同时间段，分别称呼他为户次鉴连、户次道雪、立花道雪，本文也大体按照这种方法称呼主人公。

传说立花道雪在年轻时的某一天，乘凉于故乡藤北的树下，不料天色突变，电闪雷鸣，下起大雨。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无惧的道雪为表现自己的胆识，以佩刀“千鸟”劈斩落雷，结果不幸触雷，造成下半身瘫痪，以至于后来只能自己坐在轿舆上，让别人抬着指挥作战。这一虚妄的传说在很长时间内流传很广，让许多人误以为是事实，为害不浅。事实上，如果从史料探究，这一说法纯属无稽之谈。追溯源流，说道雪被雷劈伤，结果以后只能乘轿舆参战的

说法，最早的史料出处是《大友兴废记》一书，其记载如下：

传说中立花道雪斩雷的佩刀

“道雪年弱，在藤北。夏月架凉棚于大树下而眠，雷雨俄震。抽刀斩之，伤足。行步不便，常乘兜轿。”

然而，《大友兴废记》 仅仅提到立花道雪的脚因斩雷而受伤，造成行走不便，经常乘坐轿舆，并没有提到他因此下肢瘫痪。在《筑后柳川立花家谱》中，也提到了道雪劈斩落雷一事，记录如下：

“天文六年六月，鉴连铠岳城中避暑大夏时，暴雨疾风雷震前，拔剑斩之，剑号‘千鸟’，于是改曰‘斩雷’，今尚存家。”

《筑后柳川立花家谱》更确切地提到了立花道雪斩雷一事发生在天文六年（1537年），也就是他24岁的时候。但是，书中也没提到道雪因斩雷而下身瘫痪或者脚受伤，反倒更像是想通过此事表达立花道雪胆识过人，敢只身尝试常人不敢为之事。

事实上不唯《大友兴废记》《筑后柳川立花家谱》的记录与现在通行的说法不合，通过翻阅史料可知，与“身残乘舆说”有很大矛盾的是，立花道雪在战场上亲自拔刀杀敌之事比比皆是，这皆非传说当中“身残乘舆”的他所能办到的。例如《九州军记》《九州记》等史料，都记载了立花道雪在永禄十年（1567年）八月的甘水长谷山之战中，亲自用刀杀敌，一日七回，杀敌甚多：

“八月，攻秋月种实于甘水长谷山，自巳至申七回，道雪用刀七回，多所斩获。” （《九州军记》 ）

“十四日，与种实战于瓜生野。鉴连临阵自用刀，终日七合，多所斩获。” （《九州记》 ）

而在《九州记》中，还提到了道雪在永禄十年九月的休松之战中遭到秋月种实的夜袭后，亲自搏战：

“九月三日，种实夜悉其兵，袭鉴速于观音岳、鉴理于道场山，举军溃散。鉴速、鉴理走筑后，种实乘胜攻休松，鉴连督励部下，躬亲搏战。”

在《大日本史料第十一编之二》收录的《立花文书》中，立花道雪也自称他在永禄十二年（1569年）五月的筑前长尾原合战中亲自搏战：

“永禄十二年，吉川、小早川率防长二备艺石云伯数州之兵，至立花下，公次日田，西州兵皆会，东西通有二十州之赋。艺师军长尾，距我军甚近。五月十八日，予进击之，躬亲搏战。宗族家人及手下士多虏获，颇被创战死，公赐书及此刀以赏。上功簿有公押字，传子孙以为荣。此刀仍为重器。”

而根据《九州军记》的记录，立花道雪甚至在此次筑前长尾原之战中单骑作战：

“公（道雪）率五千余人击隆景左翼，铳手八百连发，艺阵动。道雪单骑先进，其士从之。”

《历代镇西志》一书也说立花道雪在筑前长尾之战当中亲自提枪作战：

“（道雪）大声励众，手亲振枪入，万死不顾一生前进搏斗，于是敌兵崩败。”

以上这些记载提到道雪在诸多合战中亲自拔刀、提枪杀敌，甚至单骑而进，这岂是下身瘫痪或者腿脚受伤严重的人所能做到的？早在江户时代，就有史学家察觉到这一虚妄传说的怪异。对于这些与通说相异之处，帆足万里在《井楼纂闻》中有如下一段考辨：

“葆光按曰：道雪常乘轿赴军，独见《大友兴废记》及《黑田记》，《黑田记》所载犹详。然永禄十年七月，攻宝满山，公躬先士卒指挥。是岁八月，与秋月种实战甘水长谷山，一日七战，公皆用刀。十二年五月，击艺长尾军，躬亲搏战，皆非乘轿。天正七年八月，纳粮于橘子岳，公乘轿至远矢原观师，此时公年六十七。十二年赴高良山军，乘轿过耳纳山，敌放铳毙舁夫。然则公乘轿在六旬后。《黑田记》即袭《兴废记》，误耳。《黑田记》又载公抚育群臣遇宾客及平生服食事甚详，皆不可信。《常山纪谈》载此事，亦取《黑田记》耳。”

按照帆足万里的考证，立花道雪常乘轿参战之事仅见于《大友兴废记》及《黑田记》《常山纪谈》，而《常山纪谈》是抄袭《黑田记》，《黑田记》是抄袭《大友兴废记》，史料源头上还是《大友兴废记》的一家之说。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史料有记载。考以事实，立花道雪在永禄十年的宝满山之战中“躬先士卒”，同年八月的甘水长谷山之战中“一日七战，公皆用刀”，永禄十二年长尾原之战时又曾“躬亲搏战”，而这些合战当中他“皆非乘轿”。实际上立花道雪乘轿出战是在60岁之后，是年老力衰，自然之事。

立花道雪像，福冈县柳川市福岩寺藏

根据《大日本史料第十一编之八》收录的《蒲池文书》记录，在天正十二年（1584年）八月，立花道雪在赶赴高良山时，声称自己患了“肿物”，亦即赘瘤，为此甚为苦恼。这也应当是他行走不便，故而乘轿的证据。但其时已经是天正十二年，立花道雪70多岁的时候， 距离其离世，仅有一年时间。

综合上述，立花道雪并非是当今通行说法中的“身残乘舆”“下半身瘫痪”。即便作为此说源头的《大友兴废记》，也仅仅是说立花道雪因斩雷而导致脚受伤，因而常常乘轿，没有说下半身瘫痪。而根据《九州军记》《九州记》《立花文书》《历代镇西志》《井楼纂闻》等史料的记载，立花道雪在瓜生野之战、休松之战、长尾原之战皆有亲自拔刀、提枪作战杀敌，甚至单骑突进的记录，这些都与《大友兴废记》的说法矛盾。按照《筑后柳川立花家谱》，立花道雪劈斩落雷这一事件发生在天文六年，但也没提到他受伤；而其他诸多史料当中提到立花道雪在合战中亲力亲为作战，有亲自拔刀、提枪杀敌、单骑突进的行为，都是在永禄十年以后发生的，这更加证明了所谓的立花道雪“身残乘舆”“下半身瘫痪”是无稽之谈。

至于立花道雪乘轿作战，事实上也确有其事，但按照《井楼纂闻》《蒲池文书》的记录来看，实际上是在立花道雪死前一年才开始有的，这是年老力衰之事，跟斩雷致伤没有关系。因此，所谓立花道雪因劈斩落雷导致残废的说法，不过是后世捏造的谣言和误说。

初露锋芒

立花道雪在战场上最早的登场记录是在大永六年（1526年）。那时，他还是个名叫孙次郎的14岁少年。那一年，周防大名大内义隆进攻大友家在丰前的领地，并策反了大友家的佐野亲基和问田重安，使五千叛军在马岳城内婴城固守，伺机响应大内军行动。事出不意，宇佐神宫的神主派遣快马向大友家当主大友义鉴通报，义鉴命令户次亲家火速对马岳城展开征讨。

事实上，马岳城对户次一族来说意义不小。二十六年前的文龟元年（1500年），大友军和大内军就曾在此城展开交战。户次亲家的祖父户次丹后守亲贞，当时作为大友方的守城大将在马岳城内防守，但最后大友方败退，马岳城也为大内方所攻陷，亲贞自杀身亡。因此，大永六年的这一次马岳城之战，可谓是户次一族替先祖复仇的一战。但是户次亲家此时却卧病在床，已经无力出阵，重任只能交到他年仅14岁的儿子孙次郎手上。

身系重任的孙次郎身穿赤红色的铠甲，头戴白星兜，腰挂家传宝刀，骑着附有金纹鞍的爱马，率领二千余骑向马岳城进发。马岳城中的佐野亲基、问田重安如何也没 有料到户次军会如此快即攻入，顿时上下骚乱。孙次郎大声督战，激励士气，很快攻破马岳城中的二之丸，向本丸进发。势穷力屈的佐野亲基、问田重安无计可施，只能向孙次郎投降。孙次郎在大友义鉴的命令下将二人及其余叛将的儿子作为人质带走，大胜而归。这就是当时名为孙次郎的立花道雪登上历史舞台的第一战——马岳城之战。他以14岁的年龄初次出阵，便取得两千人击破五千人的辉煌战果，扬名邻国。不过，此战当中户次一族也损失了十时六弥太、井手七郎左卫门、松冈内记、松冈左京等二十七人。

取得马岳城的胜利后不久，病重的户次亲家就阖然长逝，14岁的孙次郎继承了户次家的家督。之后大友义鉴亲自为孙次郎行元服之礼，赐讳字“鉴”，令其担任从五位下伯耆守，从此孙次郎就改称户次伯耆守鉴连。成人后的户次鉴连才气过人，作战勇猛，体恤下情，士卒驯服，深得人心。之后凡是有反叛大友家的豪族作乱，户次鉴连皆从军征伐，为主竭尽全力。大友义鉴的嫡长子义镇的老师入田亲诚相中了鉴连，将他的一个女儿嫁给了鉴连。

天文四年（1535年）秋，肥后的豪族菊池氏、城氏、赤星氏、隈部氏、山鹿氏、鹿子木氏联合反叛大友家，肥后国中大乱，大友义鉴令户次鉴连率兵三千征讨菊池等叛军。叛军相聚在肥后车返，此地地形险要，但为叛军所熟悉，叛军利用这一优势，游刃有余地打击户次鉴连军。城氏、赤火氏对户次军施以火攻，隈部氏、山鹿氏、鹿子木氏又三面夹击户次军，险恶的形势令户次鉴连一时之间陷入苦战。这时亲大友一方的肥后阿苏氏、合志氏向户次军派来三千援军，恳请加入战事当中，对付肥后叛族，但是被户次鉴连严词拒绝。户次鉴连答称，他自初次从军以来未尝败北，不想假手于人，留人口实，若此战不胜，便不用苟且偷生。之后，受到刺激的户次鉴连亲自驱骑驰向肥后叛军，其家臣绵贯吉基、由布八郎、足达左京、安藤又次郎、高野玄蕃皆持枪血战，无不以一当十，终于击溃肥后叛军，余党悉数降伏。而户次军中也战死了田尻友纲这一家臣。

大永六年的马岳城之战、天文四年的车返之战，是户次鉴连崭露头角的最初两战，皆以少败多，讨平叛将。但是这两战，在可信度上有着不小的争议。马岳城之战的记录实际上只见于《户次军谈》《立花近代实录》这两本野史，而两书中叙述的细节过于详细，连当时户次鉴连的甲胄装备是何颜色、所乘马匹有何饰物都如数家珍，因此遭到了《井楼纂闻》一书的怀疑，被认为是“野史敷衍之言”。车返之战的记录也是出自《立花记》《立花近代实录》《利光氏编集》等野史，而另外一些以大友、菊池 为主角的野史如《大友兴废记》《九州治乱记》《菊池军记》甚至都没有提到过，所以真实性更是存疑。

战国大名势力分布图（框起来的是当地的守护大名）

总之，户次鉴连真正在历史舞台上活跃起来，可信的记录是在天文十九年（1550年），当时大友家内部因家督继承问题爆发了“二阶崩之变”。

起初大友义鉴有子三人，分别是大友义镇、大友晴英和盐市丸。义镇和晴英皆为义鉴的原配所生，但原配夫人很早便去世了，盐市丸则是义鉴的继室所生。本来作为 嫡长子，义镇顺理成章应成为家督继承人，但义鉴的继室颇有几分姿色，令义鉴留恋于床笫之间，为之倾倒，渐渐地也听信了枕头风，产生了将盐市丸立为家督继承人的想法。

之后大友义鉴在府内西山城召见重臣斋藤播磨守、小佐井大和守、津久见美作守、田口藏人佐四人，征询他们对废义镇改立盐市丸一事的意见。斋藤四人表示拒不服从，最后不欢而散。此时义鉴已下定决心让盐市丸继承家督，出于扫清障碍的目的，他再次派出使者召见四人。其中的津久见与田口感觉到情况不妙，以生病为借口缺席，斋藤与小佐井应召到场，被义鉴事先埋伏的刺客杀害。得到消息的津久见与田口，自知不久就会遭到主家的讨伐，因而迅速做出反应，攻打义鉴的居城，从后门杀入馆内，在二阶之间斩杀了义鉴的后妻与末子盐市丸，义鉴本人在桐之间被砍成重伤而亡。“二阶崩之变”后，府内城陷入混乱之中。

大友义镇并非坐以待毙的庸碌之辈，相反他很有野心。他利用这次动乱，迅速从别府起兵，诛杀了事变首逆津久见美作守与田口藏人佐。随后，他又矫诏宣称接受了大友义鉴的遗言，成为大友家新一代家督。在镇压叛乱之后，大友义镇对参与“二阶崩之变”的余党进行追捕剿杀。大友义镇原先的老师兼岳父入田亲诚，在之前亦附和义鉴的继室，积极主张废嫡立庶，参与了谋乱。为此义镇派出户次鉴连，对入田亲诚进行讨伐。在前文提到过，入田亲诚的另一个女儿是户次鉴连的妻子，也就是说入田亲诚同时也是鉴连的岳父。两相权衡，户次鉴连选择放弃和入田氏的婚姻，对昔日岳父展开追杀，最终入田亲诚在逃亡途中自杀身亡。户次鉴连也因此举成为新家主大友义镇的心腹，在往后的岁月中被义镇倾注了最大的信任。自此他和义镇的侧近吉弘鉴理、臼杵鉴速并称大友家三大老，活跃于九州的战场上，为义镇南征北讨、戡乱御侮。

天文二十年（1551年）八月二十九日，大内氏家老陶晴贤起兵叛乱，迫使家主大内义隆在长门太宁寺自杀，随后陶晴贤便操控了大内家的政权。但紧接着在弘治元年（1555年），陶晴贤与新兴起的安艺大名毛利元就在严岛展开会战，结果兵败身死。这一形势使得先前附属大内家的丰前、筑前豪族发生动乱。趁此机会，大友义镇在翌年（1556年）二月率领志贺、朽纲、田北等军攻入丰前，占领了通往长门、周防的门户门司城，逐渐侵吞丰前地区。与此同时，毛利元就的触手也伸到了丰前，对当地豪族多加以笼络。丰前的斋藤小左卫门、小原氏、本庄氏先后勾结毛利，与大友义镇作对。同年九月，大友义镇令户次鉴连对这些丰前豪族进行讨伐。

户次鉴连首先率领八百余人在夜晚进军攻向斋藤小左卫门所在的城池。敌军城门 紧闭，鉴连命其家臣十时基久爬墙进入，再打开城门。斋藤是小豪族，城墙构造非常寒酸，因此十时基久一人就能爬墙入内，非常成功地打开了城门。但是斋藤小左卫门一方的五个守城小卒察觉到了动静，纷纷拿起枪刺向十时基久，基久被刺伤，狼狈地逃走。不过由于城门已经被打开，户次鉴连率军一哄而入，没用多少时间便攻下了这座非常寒酸的小城，纵火焚掠一空，并将勾结毛利元就与大友家作对的斋藤小左卫门斩首。十时基久虽然翻墙开门有功，但却死于开门时所受的刺伤。

斋藤小左卫门、小原氏、本庄氏所居住的城都十分简陋

之后户次鉴连又对小原氏、本庄氏展开攻击。有了上一次的经验，鉴连更加肆无忌惮，放得更开了。小原氏、本庄氏的城池亦十分简陋矮小，户次鉴连干脆命令手底下的士卒全部爬墙入内，一股脑攻入城中。户次鉴连的家臣由布惟信、高野玄蕃、足达左京三人先行入城，表现最为突出，但也因城内守兵挺枪刺击，受了一定程度的伤。最终户次鉴连军顺利破城，将小原、本庄一族五百余人杀尽。至此，在户次鉴连的奋战之下，大友军压制了丰前地区，讨平了勾结毛利叛乱的豪族。

然而这些小打小闹只不过是往后十余年间毛利与大友在北九州血战争霸的预演。下一步，毛利元就策反了筑前的秋月文种、筑后的筑紫惟门这些有一定实力的豪族，对大友义镇加以掣肘。弘治三年（1557年），大友义镇令户次鉴连、臼杵鉴速、吉冈长增、田北鉴胜出军讨伐秋月、筑紫。秋月文种在他的居城古处山城坚守待敌。

都说红颜祸水，此时的秋月文种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命运竟然因一个拥有国色容颜的美貌女子改变。起初，筑前田川郡有一个平民的女儿，长相令人惊艳，见者无不动容，倾国倾城，于是被秋月文种的近臣小野九郎右卫门给看上了。控制不住自己的小野九郎右卫门霸王硬上弓，强行占有了该女子，之后就准备光明正大地娶进门。但人怕出名，猪怕壮。此女名气太大，越传越广，也传到了大友义镇的耳朵里。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爱江山更爱美人，大友义镇也禁不起美女的诱惑，强行向小野九郎右卫门索要。当时即便是小野的主子秋月文种也曾依附于大友义镇之下，而小野不过是秋月文种手下打杂的，哪里敢忤逆大友义镇的意思？小野九郎右卫门只好忍痛割爱， 交出了自己的娇妻。

好色本是男人的天性，但也应该分清楚场合，而小野九郎右卫门却不知进退，他的这一弱点被户次鉴连侦知，就被利用上了。户次鉴连派遣使者向在秋月文种军中的小野九郎右卫门说：“阁下如果愿意做我军内应开城，我必向我家主公禀报，让主公赐以阁下良田二十贯，并将之前那位田川的美女原物奉还，完璧归赵。”小野九郎右卫门听到户次鉴连提出这个交换条件，盘算能够赎回那美娇妻，心中大喜，一口就答应了。可怜的秋月文种，这时候还浑然不知。

等到户次鉴连等人杀到古处山城下，秋月文种率军出城，在山下与户次军展开交战，血战三日，硬是没有使自己溃败，实在是条硬汉。但另一边，户次鉴连却与小野九郎右卫门里应外合，派遣别军进入古处山城并将其占据。等秋月文种察觉时，已经是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万般无奈之下，秋月文种只能藏匿在山中，忍饥挨饿，十分悲惨，但最终还是被叛臣小野九郎右卫门搜获。

小野九郎右卫门将秋月文种杀死后，提着他的首级，去向户次鉴连邀功。不料途中突然杀出一盗贼，二话不说便挥刀相向，顿时鲜血四溅，小野身首异处。而这一野盗，正是户次鉴连安排在路上截杀小野九郎右卫门的。

此战，秋月一族几乎被户次鉴连屠戮殆尽，但是秋月文种的一个幼子秋月种实，经当地一位僧人保护，渡海逃亡至长门。日后，他将杀回筑前，一雪父仇，令户次鉴连大吃苦头。不过，这是后话了。

攻杀秋月文种之后，户次鉴连又对筑后的筑紫惟门展开征讨。受秋月文种在古处山城兵败被杀一事影响，胆小如鼠的筑后诸豪族如江上石见守、小田骏河守、小田政光纷纷率兵与户次鉴连会合，争表忠心，一起对付筑紫惟门。在户次军迅猛的攻势之下，失去周围支城庇护的筑紫惟门弃城逃走，也从海路逃亡至长门。此次出军，在户次鉴连这一连串的凶猛进攻之下，内通毛利的秋月文种败亡、筑紫惟门溃走，北九州诸豪族皆望风降服，对大友家表示归顺。

大友家家纹

然而，危机也是伴着暂时的胜利产生的。同一年，大内氏抵挡不住毛利元就的凌厉攻势，彻底走向灭亡，毛利家取得周防、长门，境临北九州。正所谓得陇望蜀，既然相继策反的北九州豪族无法有效掣肘大友家，那就有必要亲自出马了。野心勃勃的毛利家对北九州的侵攻，与大友家在此后长达十余年的争霸，正式揭开了帷幕。

力斗毛利

弘治三年，在相继劝诱丰前、筑前国人反叛大友家失败后，毛利元就干脆命令其次子吉川元春及三子小早川隆景率领数万军队渡海，进攻掌控在大友家手中的丰前门司城，开始亲自染指北九州。驻留门司城的大友家臣怒留汤主水猝不及防，落荒而逃，门司城很快就为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所攻陷。

门司城是北九州通往本州岛长门、周防的门户，也是毛利一族进攻九州的跳板，战略位置极其重要。门户一开，则有让毛利军深入腹地之虞，因此必须展开救援。大友义镇以户次鉴连、臼杵鉴速、吉弘鉴理、斋藤镇实四人为大将，率领二万军队，前往救援门司城。

获悉情报的毛利军先发制人，率先从城中突出，伏击前来进攻的大友军，混战之中杀死敌军一百余人，取得开头小胜。出师不利，户次鉴连恨得咬牙切齿，决心报复毛利军。他心生一计，打算来个声东击西，前后夹击。一番筹谋之后，决定由户次鉴连与斋藤镇实从正面的立石原进攻门司城，而臼杵鉴速、吉弘鉴理则绕道鱼野、鸥野从后方的山路进攻门司城。

门司城遗址

大友军的这一异常举动，早已经为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所侦查到。在门司城内留下一支守军后，两兄弟旋即出兵，寻求各个击破，首先在门司城外搜寻臼杵鉴速、吉弘鉴理的别军。臼杵、吉弘正摸着山路从后方袭击门司城，谁能料到眼前竟然出现了队伍严整的毛利军，不由得心惊胆战。毛利军也不客气，兄弟二人分别收拾这两名大友军中的名将，吉川元春一举攻破臼杵鉴速，小早川隆景亦杀得吉弘鉴理兵败逃窜。臼杵、吉弘的败军由于慌不择路，许多士卒惊恐地掉下悬崖摔死，十分凄惨。

这一惨况传到了正从正面进军的户次鉴连、斋藤镇实耳中，他们暂时中止了进军，斋藤镇实切齿怒骂道：“臼杵、吉弘二人真是胆怯，现在败逃，那么我们都要为毛利军所杀了！”斋藤镇实其实是在指桑骂槐，表面上痛斥吉弘鉴理、臼杵鉴速的无能，实际上是讥讽户次鉴连的计策反而招致了己方的失利。户次鉴连只能硬着头皮拉着斋藤镇实去跟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一决雌雄。

十月十三日，户次鉴连、斋藤镇实军与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军在门司城外的柳浦相遇并发生激烈大战。户次鉴连与斋藤镇实都亲自进突敌阵，奋战不退，而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兄弟亦非简单人物，两军混战不已，硬是胜负难分。而这时户次鉴连使用了一样新武器——从南蛮传来的铁炮，命令其麾下的铁炮部队对毛利军频频展开射击。

铁炮又被称为火绳枪，这一火器最早是在天文二十年八月，从南蛮船漂泊流传到大隅种子岛。种子岛的领主种子岛时尧将铁炮作为礼物，献给了当时的萨摩守护职岛津贵久，岛津贵久在六年后的加治木城合战中首次使用了铁炮。铁炮的出现将传统的单骑白兵作战往火器集群使用这一方向发展，使得古旧的战术方法为之一变。户次鉴连在柳浦合战中使用铁炮，是铁炮从南蛮流传到种子岛以后的第七年，铁炮还是一种非常新颖的武器，而毛利军之前尚未领教过铁炮的厉害。

结果在户次鉴连军的铁炮攻势之下，毛利军人马惧惊，阵形大乱。据《历代镇西志》记载，当时毛利军“当铁炮死创者不知其数” 。因抵挡不住户次鉴连的铁炮攻势，毛利军败下阵来，退回门司城。

最后因客主易势，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不得不放弃已经到手的肥肉门司城，乘船渡海逃回长门。已经恢复了元气的臼杵鉴速、吉弘鉴理和户次鉴连、斋藤镇实合兵一处，对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展开追击，杀死很多未及逃亡的毛利军士卒。门司城收复战大友军虽然开局不利，但最终反败为胜，将毛利军驱逐出了北九州，而户次鉴连的名声也由此远扬西国。

但毛利元就对门司城依然不死心，在永禄元年（1558年）再度派遣小早川隆景 进攻门司城。这一次由于大友军没有防备，门司城落入毛利军手中。缘于其战略地位的重要性，大友义镇自然不能拱手相让，于是在翌年（1559年）派遣田原亲宏率军收复门司城，但是毛利军守城大将仁保隆慰坚守不退，大友家收复门司城宣告失败。获胜之后，毛利军为巩固门司城的城防，在其附近相继筑造了几座卫星城，作为门司城的屏障。

铁炮的出现改变了传统的作战方式

铁炮（火绳铳）

毛利的这一举动使大友义镇更加坐立不安，决定有所行动。永禄四年（1561年）六月，下定决心将毛利势力赶出九州的大友义镇以户次鉴连、田原亲坚为大将，统率六千余骑，先行进攻门司城附近的支城，之后再集中对付门司城。户次鉴连等人率先进攻香春岳城，毛利方守将原田五郎义种抵挡不住户次鉴连等人的攻势，弃城逃亡， 香春岳城为户次鉴连攻陷。此后，户次鉴连、田原亲坚等人又与依附毛利家的宇佐八幡大官司宇佐公建交战，并将其赶跑。毛利布置在门司城外的卫星城皆在户次鉴连的攻势下一一易主，接下来户次鉴连等人就准备对门司城动手了。

九月，大友军重新做出部署，以户次鉴连、田原亲坚为总大将，另外出动臼杵鉴速、斋藤镇实、吉弘鉴理、吉冈长增、田北刑部少辅、鹤原扫部头等人，总兵力一万五千骑，攻向门司城。这一次大友军可谓是精锐齐出，家中能打的名将全部加入了对门司城的征讨。听到大友军兵临城下的消息，毛利元就紧急做出安排，派其长子毛利隆元赶到长门督阵，三子小早川隆景以及儿玉就方渡海直赴门司城，入城坚守。之后毛利元就又陆续派出宍户隆家、三村家亲、佐波常陆介、香川左卫门等援军，前后共计一万八千骑。这是户次鉴连与小早川隆景的第二次交锋，有了弘治三年首度门司城交锋的经历，户次鉴连并没有把隆景当成一回事，和田原亲坚等人猛攻门司城。小早川隆景沉着应对，令家臣乃美宗胜、浦宗胜出城突战，浦宗胜手提太刀杀死大友军多人，并亲自斩杀了敌方大将之一伊美弹正左卫门，令大友军士气受到重击。趁着士气大涨，儿玉就方也开门突出，将城外的大友军杀败，毛利军取得了第一回合的胜利。户次鉴连不甘受辱，之后屡次率军进攻门司城，但是每次都被小早川隆景、儿玉就方统率下的毛利军挫败。十月二十六日，户次鉴连、田原亲坚为雪前耻，统合大友全军，再度袭击门司城。这一次小早川隆景亲自出城与户次鉴连对阵，两军杀伤相当，难决雌雄。消耗至十一月五日，在已无胜利前景的情况下，户次鉴连、田原亲坚等人相继撤退，解除了对门司城的进攻，小早川隆景等人立刻进行追击，最后使整个大友军付出死亡数百人的代价。

毛利元就像，毛利博物馆所藏

进军收复门司城失败，虽未因此遭到大友义镇的斥责，但户次鉴连心中亦十分内疚，想要一雪前耻。于是从永禄五年起，户次鉴连在得到大友义镇首肯的情况下，开始独自率军进攻毛利家在丰前的势力。九月份，户次鉴连进入丰前， 在刈田之战击退了闻风而来的毛利军，在同月十九日又与依附毛利家的松山城守将天野隆重交战。松山城之战是一场恶战，令户次鉴连大吃苦头。在其亲自撰写的《御让状》中，提到松山之战中“亲族家丁及所将卒多被创战死” 。户次军战死了许多人，最后还是没有攻陷此城，户次鉴连只落得一个全身而退的结果。

十月份，户次鉴连不再纠缠难以攻克的松山城，继续独自向门司城进军。察觉到动静的毛利家将领冷泉元丰出城与其对峙，两军在当年大友、毛利第一次发生交战的柳浦一地展开恶战，最终冷泉元丰被户次鉴连斩杀，毛利军败溃。户次鉴连趁着这一波胜势，陆续在仲元寺、樱井与毛利军交战，取得一定战果。按照这个势头，仿佛门司城即将回到大友家手中。但是就在这时候，在老谋深算的毛利元就的策划下，将军足利义昭向大友义镇发出了停战令，敦促两家和谈，义镇只得接受。最终大友义镇在收复门司城无果，被迫和谈的情况下，怒而出家，遁入空门，法号“宗麟”。深责自己无能的户次鉴连也紧随其后，一同出家，法号“道雪”。

血战筑前

出家之后的大友宗麟六根未净，深陷门司城之战战败的失意之中，不但没有一改往日的好色恶习，反而更加意志消沉，沉溺于酒色。户次道雪屡次向大友宗麟谏言，恳请其改正恶习，但大友宗麟都没有听入耳。

大友宗麟像，瑞峰院所藏

出自大友家庶支的高桥鉴种原名一万田亲敦，是筑前岩屋、宝满二城的城主，曾和户次鉴连等人一同讨伐秋月文种，深受大友宗麟的信任，被委以重任。高桥鉴种的兄长一万田弹正的妻子容貌艳绝，倾倒众生，这个无辜的女子又成了大友宗麟的目标。终于，大友宗麟找到了一个借口，诛杀了一万田弹正，强行将他的妻子娶进门，此事令高桥鉴种极为不满。这一情况很快便为毛利元就 所掌握，毛利元就在门司城一战之后忙于统合西国新征服的领地，无暇分身对付大友氏，盘算着正好利用北九州的豪族打代理人战争，于是便派遣使者游说高桥鉴种，成功将其策反。同时，毛利元就又将之前受到大友军攻击而从筑前渡海逃亡至长门的秋月文种之子秋月种实、筑紫惟门之子筑紫广门用兵船分别运送回筑前、筑后，恢复他们先人的旧城。至此，高桥鉴种、秋月种实、筑紫广门在毛利元就的策动下，相继作乱，大友宗麟不得不进行征讨。

永禄十年七月，大友宗麟以户次道雪、臼杵鉴速、吉弘鉴理三人为一路，率军进讨筑前的高桥鉴种、秋月种实，另以斋藤镇实为一路进攻筑后的筑紫广门。筑紫广门初涉兵事，根本就不是斋藤镇实的对手，手底下一群乌合之众很快就溃散一空，无奈只好投降。但是户次道雪这一路进展则异常困难，高桥鉴种、秋月种实皆非省油的灯，都是极其难缠的对手。高桥鉴种所依仗的宝满、岩屋二城皆是山城，易守难攻，如长期对峙则对攻城一方极为不利。当时高桥鉴种本人亲自坐镇宝满城，于是臼杵鉴速当机立断，从后山进攻，袭破了守备较为空虚的岩屋城，将城中守将三千余人屠戮殆尽，这使得鉴种能作为屏藩的只剩下宝满一城。然而偏偏是这宝满城，带给了户次道雪最为意想不到的痛苦。

七月七日，户次道雪、吉弘鉴理、臼杵鉴速与高桥鉴种大战于宝满城山下，高桥鉴种所率士卒皆是精兵利甲，令户次道雪在其冲击之下接连退却了两次。被逼急了的道雪拿起长刀，亲自参与砍杀，户次家臣十时惟忠、小野镇幸、足达直氏为保护道雪，先一步投入战斗，将道雪保护在身后。高桥军中的一员猛将福井玄铁十分骁勇，率领约六十七名士卒前突进战，接连砍伤户次家臣高野出云守、十时惟次，令户次军所面临的局势相当不利。恼怒的道雪推开了在身前保护他的十时惟忠等人，直上前砍杀高桥军士卒。高桥鉴种曾经和户次道雪一同参与过讨伐秋月文种的战役，因此高桥军中有不少士卒认识道雪，他们纷纷集中目标，对户次道雪本人挺枪击刺。混乱之中，又是对道雪忠心耿耿的十时惟忠冲上前去，将道雪推到身后，并亲手斩杀了周围二十八名高桥军士卒。这时候高桥军中又有一名士卒拉弓引弦，射向道雪。危急时刻，道雪的家臣内田镇立冲上前去，用身体挡住道雪，而他自己却中箭身亡。这时候道雪的亲族户次亲繁、户次亲宗等数十人赶过来救援，在一场混战之后杀退高桥军猛将福井玄铁，最终令高桥鉴种退回宝满城山上婴城固守。这一次宝满城山下之战，被《浅川闻书》评价为户次道雪一生当中最为危急的战役，说是“公（道雪）前后数十战，未有急于此者” 。但厄运并未至此完结。

山下之战险胜后，户次道雪、臼杵鉴速、吉弘鉴理又攻击山上的宝满城。但由于是山城，地势险要，加之高桥鉴种在叛乱之前就不断对宝满山城进行加固，越发使得此城难以攻取。由于从南蛮舶来的铁炮最早是在九州地区流传开来的，所以高桥鉴种军中亦有不少。宝满山城中的高桥军，对着城外的户次、臼杵、吉弘频频用铁炮展开射击，辅助以弓箭乱射。户次一方在敌军的乱击丛射面前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士卒战死者非常多。不得已，户次道雪等人只好从宝满山城撤军到山下。退到山下之后的户次道雪、臼杵鉴速、吉弘鉴理又苦苦干耗了半个月，依旧毫无进展。他们计策用尽，于是干脆请求大友宗麟将吉冈鉴忠、斋藤镇实移阵于此，继续围困高桥鉴种，户次道雪等人转而去进攻秋月文种的遗子秋月种实。

八月十四日，户次道雪、臼杵鉴速、吉弘鉴理与秋月种实交战于甘水长谷山（又称瓜生野）。已经54岁的户次道雪老当益壮，在此战当中使用长刀，一日之内大战七回，所向披靡，硬是杀得秋月军血肉横飞。家臣十时惟忠不改勇猛本色，将刀锋刺穿秋月军一名士卒的身体，之后举过头顶，抛到五步之外，后人因这一事迹将此地叫作“投人原”。甘水长谷山之战中秋月种实被户次道雪杀得大败，逃窜到附近的邑城固守。户次道雪等人紧随其后，在同月十五日进攻邑城，道雪本人冒着城内射出的弓箭和投石，迎头奋战，极大地鼓舞了士气，终于一举将邑城攻陷。秋月种实再次溃败，逃窜到其本城古处山城伺机以待。

击败秋月种实以后，户次道雪等人稍事休整，又分别布阵——户次道雪布阵在休松，臼杵鉴速布阵在观音岳，吉弘鉴理布阵在道场山，打算从三个方向合力进攻古处 山城。由于此前秋月种实和高桥鉴种都分别派遣使者向毛利元就请求救援，这时候在筑前出现了诸多传言，说毛利元就将再度举大兵渡海而来。这些传言越传越广，虽然是无中生有的谣言，却令大友军诸部都产生了动摇，吉冈鉴忠、斋藤镇实率先停止了对宝满山城的围困并且退兵，户次道雪、臼杵鉴速、吉弘鉴理等人也取消了对古处山城的进攻，准备班师。

战国时期川中岛合战图屏风

九月三日夜晚，筹谋已久的秋月种实统领他手下的精兵健将，开始了他的为父报仇之战。秋月种实命令手下士卒嘴中都紧咬一根木棒，所乘马匹都绑住舌头，在行军途中不发出一点声响，神不知鬼不觉地向臼杵鉴速所在的观音岳、吉弘鉴理所在的道场山进军，臼杵、吉弘没料到之前两度溃退的秋月种实竟如此快就恢复了元气，顿时大乱，手下士卒不择方向地逃跑，一片狼藉。击走臼杵、吉弘之后，秋月种实旋即向他的杀父仇人户次道雪所在的休松进军，遭受突然袭击的户次道雪军猝不及防，营内一片混乱，户次军的利光兵库介首先被秋月军杀死。混乱之中，户次道雪大喊其家臣足达宗圆的名字说：“足达宗圆也战死了吗？”足达宗圆听到呼喊后回应道：“宗圆在此，请公安心！”并将刚才砍下的三个秋月军士卒的首级扔到户次道雪面前。这令户次道雪倍感鼓舞，命令手下士卒取他的长刀过来，他要亲自上阵砍杀。足达宗圆看到这一情形，大声对道雪说：“大将如要亲自作战，必须等到我们这些人全部都战死以后方可动手。看我的吧！”言毕挥刀冲进秋月军，一连砍杀秋月军士卒十八人，足达宗圆因此功勋被赐名为“十八兵卫”。

然而秋月种实复仇意志坚定，不为所动，秋月军依旧不断冲撞攻击，不管户次道雪如何奋战，也无法挽救败局。最终户次道雪收拾残兵散卒溃败逃走，原先数千人的户次军到最后剩下不过数十人，户次道雪在阵中的亲族如户次鉴坚、户次亲繁、户次亲宗等五十人全部战死，在宝满山之战、甘水长谷山之战中有出色表现的家臣十时惟忠也在这一战当中战死。休松合战中秋月种实发起突然袭击，户次道雪、臼杵鉴速、吉弘鉴理全然溃退，死伤甚重，这一战可以说是秋月种实一血父仇的报仇战。

由于秋月的胜利，筑前的原田信种等豪族又见风使舵，像墙头草一样倒向了毛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永禄十一年（1568年）年初，大友家的嫡流、筑前立花山城城主立花鉴载在毛利元就的策动下也反叛了大友家，并且毛利元就向立花鉴载派出军队，支援其叛乱。四月六日，毛利军的清水左近将监在原田信种的儿子原田亲种的带领下，率领军船百余艘在筑前登陆，入援立花鉴载。同时高桥鉴种也派遣其家臣后藤尾张守进驻立花，一时间立花山城内外毛利、立花、高桥、原田的联军兵力达到一万余人。 四月二十四日，收到立花鉴载谋反消息的大友宗麟派遣户次道雪、吉弘鉴理、臼杵鉴速三位宿将率领三万人，进攻立花山城。立花鉴载从高处布阵，居高临下痛击作为客军的大友军，使得户次、吉弘、臼杵军中的先锋部队死伤不少。愤怒的道雪督阵猛攻，手下士卒皆拼死作战，终于攻下立花山城的一角，并最终从缺角攻入，攻陷立花山城。战败后的立花鉴载等人逃亡出奔，遭到道雪的追击，鉴载自知不免，于是在松林中切腹自杀。至于清水左近将监以及原田信种则顺利逃出立花山城，幸免于难。克城以后，户次道雪留下怒留汤主水负责守卫立花山城，放出风声说要对之前里通毛利作乱的筑前诸豪族动手，尽行诛灭。听到传言的筑前诸豪族出于恐惧，都跑到高桥鉴种、秋月种实处避难去了。

但是立花山城之战的余波并未就此终结。之前因为立花山城被户次道雪攻陷，高桥鉴种的家臣后藤尾张守先立花鉴载一步逃走，遭到众人的耻笑，后藤尾张守气不过，就联合清水左近将监回过头来重新攻取立花山城。后藤尾张守的反击行动给了户次道雪一个之前错过的表现机会，在休松之战前准备施行的三面夹击秋月种实的战术，由于秋月的夜袭而没有实现，这次正好有了用武之地。户次道雪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和 臼杵鉴速、吉弘鉴理分兵三路夹击后藤尾张守，道雪从野田进兵，鉴速从田笼进兵，鉴理自青柳进兵。吉弘鉴理首先与后藤尾张守相遇，双方势均力敌，胜负不决；之后臼杵鉴速又赶到，与清水左近将监交战，同样是不分上下；最后户次道雪率军前来，截断了后藤尾张守、清水左近将监的退路。迟钝的后藤、清水在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已经被层层围困，退无可退，于是只能抱着必死的觉悟作战。人在求生欲望之下爆发的战斗力可怕得惊人。即便是历史上的小人物，后藤尾张守、清水左近将监在这个时候也迸发出了颇为惊人的杀伤力，杀死许多户次道雪手下的精兵锐卒，但终究还是在户次道雪三员大友老将的围困下惨败。最终后藤尾张守战死，也算是用他自己的生命回应了那些嘲笑他在立花山城之战首先逃走的人，清水左近将监则与身边的十几个随从顺利溃围而出，乘坐小船逃回了长门。

立花山城地形图

在清水左近将监败退后，毛利元就决意再度出动大军进图北九州，并亲自赶到长门督阵。被户次道雪夺取的立花山城，又成为毛利军的第一个攻略目标。

毛利元就军旗，毛利博物馆所藏

永禄十二年，毛利军再度以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为总大将，率重兵四万，渡海进攻筑前立花山城。大友家留守在筑前的守将皆望风大惧，纷纷弃城逃往筑后。好在立花山城的守将尚算尽职，勉强出军抵抗毛利军一阵，但是为毛利军中的宍户隆家所击退，回到立花山城中，之后立花山城便遭到毛利军的层层围困。为提防大友家的援军突然到来，毛利军做出了战略部署：吉川元春布阵于立花山北面的水之手，小早川隆景布阵于城南山田，宍户隆家布阵于西面下原，福原贞俊布阵于东面的尾崎，吉见正赖布阵于原上。同时吉川家臣森胁、 门田、小泉等分别在立花山城周围布阵。此外，毛利军也在各处设置了防御点，由安艺国熊谷信直、香川左卫门以及备后国众楢崎弹正、多贺山休意守备。此外有一条相当重要的军令值得注意，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下令诸队各自为战，不得相互救援，如果出现意外失利的情况，就从吉川、小早川的中军里分出别军展开救援。

另一方面，大友宗麟也迅速做出反应，以户次道雪、臼杵鉴速、吉弘鉴理三员宿将为大将，统领上野主殿、上野左介等将，总共率领三万五千人，展开对立花山城的救援。五月十八日，毛利、大友两军在立花山城周围的长尾原发生激烈交战，双方总共动用七万五千人，规模可谓史无前例。日本九州中世纪最大的会战——筑前长尾原合战，正式揭开序幕。

合战开始，吉弘鉴理、上野主殿、上野左介率先攻击毛利军的楢崎玄蕃，楢崎玄蕃不敌吉弘鉴理等人，战斗失利。做了两手准备的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各自分兵，自立花山城派来援军，支援楢崎玄蕃。几回合交战下来，最终上野主殿、上野左介战死，吉弘鉴理也兵疲力尽，失去战斗能力而溃退。在同一时刻，臼杵鉴速在进攻毛利军的熊谷信直，但也失利退却。毛利一方的宍户隆家、多贺山休意、楢崎弹正等人对败退的吉弘鉴理、臼杵鉴速展开追击，斩获首级甚多。到了这个时候，大友家三大老吉弘鉴理、臼杵鉴速、户次道雪三人中，已经有两人失利溃败，只剩下户次道雪孤军奋战。但户次道雪并非池中物，而是令毛利最为头疼的对手。他在弘治三年的首次门司城会战中就曾击退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兄弟，毛利军早已领教过其凶猛彪悍之作战风格，素来忌惮。户次道雪在吉弘鉴理、臼杵鉴速相继败退后，亲自使用长刀“长光”劈杀追赶来的毛利军，指挥士卒奋战前进，对追来的毛利军展开反击，斩杀材满越前等十余人，令毛利军一时处于下风。坐不住的小早川隆景分军留守继续围困立花山城，自己亲自率军赶赴长尾原，与户次道雪交锋。户次道雪、小早川隆景冤家路窄，两雄相会，战斗甚苦。双方不时变换阵形，或鱼鳞阵，或锋矢阵，或鹤翼阵，互相奋力冲突，刀枪相斗，死尸遍地。这时户次军处于劣势，有溃败之虞。

情急之下，愤怒的户次道雪祭出了撒手锏——其麾下配备的八百挺铁炮（《九州军记》 ）集中射击小早川隆景，在接连射击之下，隆景军暂时退却。被激起了杀性的户次道雪索性单枪匹马突进，手提长刀“长光”，率先一骑杀入小早川隆景军，受到鼓舞的士卒们随后跟进，直杀得小早川隆景所部败走三町。据《历代镇西志》记载，户次道雪此时“大声励众，手亲振枪入，万死不顾一生入，进前搏斗” ，实在是骁勇善战之极。但小早川隆景亦非常人，很快就缓过气来，组织其家臣饭田、榎木展开对户 次道雪的反击，两军又处于胶着交战状态，雌雄难决。

这时候吉川元春的家臣香川氏出兵赶过来救援，香川氏擅长弓术，百发百中，一连射杀二十余名户次军士卒，顿时让户次军倍感畏惧，优势稍稍向毛利军倾斜，但总体局势还是不明朗。就在这个危急存亡的时刻，吉川元春本人亲自率领其铁炮队过来救援小早川隆景。自从弘治三年首次门司城之战中领教过铁炮的威力以后，毛利军也开始重视铁炮，此时吉川元春所部配备的铁炮数量不比户次道雪的少。吉川元春的到来无疑是一支强心剂，他与小早川隆景合军，一并向户次道雪展开进攻。吉川、户次两军皆配备有一定规模的铁炮，相互射击，恶战不已。据《井楼纂闻》记载，此时“两军十万，发铳鼓噪，声闻十余里，死尸山积” ，真是一场激烈的血战。

在火力差不多的情况下，人数多少决定输赢概率，很快户次道雪一方就处于下风并逃离战场。吉川元春对败溃而走的户次道雪进行追击，户次军中的上野氏、柚尾氏、柴泽氏相继战死，户次道雪对这种将要彻底溃败的情形亦倍感恐惧，但依然还想做困兽之斗，希望有一丝转机。恰巧这时吉川元春军由于战斗疲劳，又饿又渴，暂时停止了进攻，稍事整顿休息。这给户次道雪留了一丝反转逆袭的机会，但是元春的儿子吉川元长组织士兵给元春军送粥，又很快恢复了元春军的士气，使得户次道雪失去了扭转战局的机会。吉川元春军恢复元气后继续进击，将户次道雪击走。至此，筑前长尾原合战以毛利军胜利，大友军败北而告终。据《吉川家文书》等史料记载，毛利军使用铁炮射杀大友军近百人，斩获首级五百余颗。

小早川隆景像，位于三原市

此次合战中，大友军、毛利军总共动用铁炮不下千挺，光《九州军记》所记载的户次道雪所部就动用了八百挺铁炮。即便如此，之后户次道雪还是被吉川元春所部的铁炮部队击溃而败走，据此估计，两者相加至少也当在两千挺左右。这样的铁炮规模，比后人所称道的长篠合战（1575年）早了六年时间。这是长尾原合战的最大意义，它标志着最迟 在永禄十二年，日本已经步入在实战中一定规模地运用火器的时代。

长尾原合战中吉弘鉴理、臼杵鉴速、户次道雪相继败退后，吉川元春担心大友军会再度来袭，和立花山城中的守军里应外合，于是又留了一手，命令森胁市朗右卫门率领一百多铁炮手在立花山城外设置栅栏。当立花山城守军欲出城有所动作时，皆被森胁所部铁炮手阻挡，如此以后城中守兵与大友的援军就彻底断了联系。另一方面，户次道雪、吉弘鉴理、臼杵鉴速对之前的战败依然不甘心，屡次袭击毛利军，但是都没有取得胜利。立花山城的守军见援军不至，粮食亦已竭尽，士气极为沮丧，已经丧失了反抗毛利军的斗志，最后权衡再三，开城投降了毛利军。至此，立花山城终于落入毛利军手里。

不甘心失败的户次道雪、吉弘鉴理、臼杵鉴速等人与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展开了长期的拉锯。八月，小早川隆景率领一万余骑再度与大友军中的志贺亲安、田原亲坚交战，将其击败，斩获首级三百多颗。十月，大友军中的朽纲、清田、一万田又率五千余骑，与毛利军的丞野兵部丞、桂能登守所率八千人交战，但是亦失利败退。又一次，大友军以夜袭击破宍户隆家、楢崎弹正、熊谷信直，毛利军将要溃败时，吉川元春的儿子吉川元长提枪亲战，力克来袭的大友军，最终将其杀退。毛利军与大友军总共在立花山城外大战十八次，但大多数时候大友军都没有占到便宜，立花山城的陷落已经成为定局。这一尴尬令户次道雪恼羞成怒，据《续本朝通鉴》记载，户次道雪说了这么一番话：“我代义镇率大军击艺兵，然艺兵不屈，若我军败，则兵家耻辱，何物加之！ ”他感慨自己以大兵来援，如今战败，则耻辱无以复加。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之下，户次道雪只能祈求大友家祖先的保佑，希冀能够有奇迹发生。

虽然攻陷了立花山城，但毛利军的好景也不长。趁着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兴师征讨筑前的空当，先前被毛利元就消灭的尼子胜久、大内辉弘的残余势力在出云、周防起死回生、兴风作浪，毛利元就不得不召还小早川隆景、吉川元春先戡平内乱。于是兄弟二人在立花山城留下少量兵力戍守后，于十月十五日率大军撤回。但是撤退时正值隆冬，雪花纷飞，天气十分恶劣，加之仓促撤退，毛利军中冻死的人非常多。户次道雪、臼杵鉴速、吉弘鉴理为一雪前耻，对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进行追击。

关于此次追击战的战果，大友家留存下来的文书皆得意扬扬地称：“吉川、小早川败北。 ”《问注所家谱》更是说一共斩获毛利军首级三千四百九十一颗，但这个数字太过夸大。一来，即便是五月份正式会战时的长尾原合战，毛利军的伤亡也极其有限，而败北一方的大友军亦仅有五百人遭斩首；其次，即便是军记物语性质、偏向大 友一方的《大友兴废记》，亦仅仅只敢说毛利军逃跑得快，追之不及，大友军只追杀了其中跑不动、掉队的几百个人，没有夸张到数千人之多。因此，这是《问注所家谱》的夸张之词。实际上应该是吉川隆景、小早川隆景在撤军途中因天气原因行军困难，冻死者甚多，大友军趁机捡便宜，斩获掉队的数百人。

之后吉弘鉴理写信对戍守在立花山城内的毛利军将领进行劝降，劝降书信中诱骗说，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在讨伐大内义弘的战事中皆出了意外，小早川隆景兵败身亡，吉川元春溃散逃窜。天真的毛利军守将相信了这一谣言，彻底丧失了守城的信心，最终立花山城无血开城，再度回到了大友家的手中。毛利的北九州攻略，因为尼子、大内残余势力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而宣告失败。从这一结果上来看，大友家的立花山城救援作战是成功的，虽然也付出了五月长尾原合战的惨败，之后两军对峙消耗至十月的代价。对于毛利家而言，尽管长尾原合战取得了暂时性的战术胜利，并由此成功攻陷立花山城，但最后随着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的撤退，亦标志着毛利吞并北九州的野心宣告无望实现。从此以后，在毛利元就去世之前，毛利家除了保留门司城这一进出的门户据点外，再无任何对北九州的军事行动。

战国时期长篠合战图屏风（局部）

大厦倾颓

送走了老对手毛利元就，大友宗麟并未因此安心，更强大的对手正在背后悄然崛起，那就是肥前的龙造寺隆信。在永禄十年之时，户次道雪率军讨伐秋月文种、筑紫惟门，杀秋月、逐筑紫，一时之间令北九州诸豪族悉数臣服大友家，龙造寺隆信也是其中一员。但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永禄十一年（1568年）之后龙造寺隆信的势力便开始大步发展，他攻杀依附大友氏的同族龙造寺鉴兼，并降服了肥前的大村、松浦、有马等豪族，呈现与大友、岛津在九州三足鼎立的趋势。之后他更是勾结筑紫广门，侵吞蚕食大友家的领地。不愿看到龙造寺隆信坐大的大友宗麟主动发难，开始了对龙造寺的征讨。

永禄十二年，在户次道雪的攻击下，筑紫广门被降服。没有了这一先手障碍，大友宗麟命令道雪与吉弘鉴理、臼杵鉴速合兵，统领大军发向肥前。这一次大友家可谓是倾国而出，开始了与龙造寺隆信的首度交锋对峙。这次大友军三大老浩荡出征，也使得马场鉴周、筑紫镇恒、神代长良等肥前豪族望风归附。此时的局势对龙造寺隆信相当不利，连最先站在隆信这边的肥前豪族也相继出现了倒戈。

当初龙造寺隆信和肥前豪族江上武种约定，等到大友军攻到时，江上武种举起城中的烽火通报，他随后就率军前来救援。但是真正等到户次道雪等人杀到城下，江上武种立即以烽火向龙造寺隆信求救时，隆信已经自顾不暇，根本无力分身救援。在这种绝境之下，户次道雪派遣使者劝降了江上武种，使其也归附到大友军这一边，龙造寺隆信的局势更加岌岌可危。志得意满的户次道雪随后更是遣使威胁龙造寺隆信，让其速速前来谢罪，否则大友军会将龙造寺统下领地屠戮一空。被道雪激怒的龙造寺 隆信旋即出兵，以锅岛直茂为大将，在田手、神崎等地与户次道雪展开血战，两军互有杀伤，道雪稍处于劣势，暂时退军。锅岛直茂率军紧随其后，又与道雪在野田发生交战，结果这一次败给道雪，战后两军各自休整。到了晚上，龙造寺隆信对外放出谣言，假称说要进攻臼杵鉴速的营寨，以此恐吓大友家退军。而同一时刻，在大友军阵中又传来毛利家将要进攻筑前的消息。受这些影响，户次道雪等人权衡再三，在肥前纵火焚烧民舍，象征性表示取得一定战果后，全军撤退。至此，大友家首次征伐龙造寺无果而终。

龙造寺隆信

元龟元年（1570年），愤恨于之前征伐未果的大友宗麟再度以户次道雪、臼杵鉴速、吉弘鉴理作为大将，率军三万，浩浩荡荡发向肥前。此次大友军声势不弱于前次，肥前的少贰政兴、小田镇光、后藤贵明、大村纯忠、西乡纯尚、平井经治、神代长良、八户宗晹等豪族，以及马场、横岳、宗犬、冢重、松菅川、江口、堎部、姊川等国人众，皆见状归附到大友军旗下。据《历代镇西志》记载，联军总兵力甚至达到了八万余人。龙造寺隆信一方完全处于弱势，只能背水一战。五月二十日，龙造寺隆信以锅岛直茂、纳富信景为先锋，其本人亦亲自出马，与大友军交战于古濑原。户次道雪以田尻鉴种为疑兵，缠住龙造寺的两名先锋郭岛和纳富，自己偷偷绕过千住村，袭击龙造寺隆信的后方。出其不意的袭击令龙造寺隆信无暇应付，手下士卒一时之间战死多人，无力还击。察觉到后方动向异常的锅岛直茂回过头来杀向户次道雪，与隆信合力血战，终于将道雪击溃，并对其追杀二十余町，胜利的天平向龙造寺军倾斜过来。担心隆信秋后算账的神代长良、八户宗晹等肥前豪族在大友军败走后，从四面八方堵截龙造寺军，结果在龙造寺隆信和锅岛直茂的四面突战之下，依然大败溃走。在紧随其后的今山之战中，锅岛直茂又以夜袭再度大败大友军，即便是道雪也无力回天。大友军的两次龙造寺征伐，皆以失败收场，龙造寺隆信的崛起已经势不可挡，大友宗麟只能埋头于领内的事务，暂息兵戈。

到了元龟二年，大友宗麟为了进一步控制筑前的豪族，命户次道雪担任筑前国守护，坐镇立花山城，并从此以后改姓立花。为后人所惯称的立花道雪这个名字，从这个时候登上历史舞台。由于大友宗麟在征讨龙造寺失败以后埋头于领内的休养生息，自此到天正五年（1577年）为止，大友家并未有大的战事发生。然而这短暂的祥和又在天正六年（1578年）被打破，意图对南九州上下其手的大友宗麟在耳川合战中再度惨败于岛津军，由此大友家的势力大为衰落。时移世易，大友家衰退，龙造寺兴起，往日的局势互换。龙造寺隆信联合筑前的秋月种实、筑后的筑紫广门，对虚弱的大友 家展开了侵攻。

日本战国分国图

行政区分　国县对照表

国名	分地	合并	再置
出羽国	712（从越国陆奥这边开始）
丹后国	713（从丹波开始算）
美作国	713（从备前开始算）
大隅国	713（从日向开始）	741（到上总）
安房国	718（从上总开始）		757
能登国	718（从越前开始）	741（到越中）	757
石城国	718（从陆奥·常陆开始）	724（到陆奥）
石背国	718（从陆奥开始）	724（到陆奥）
诹方国	721（从信浓开始）	731（到信浓）
佐渡国		743（到越后）	752
加贺国	823（从越前开始）
多褹岛		824（到大隅）

天正七年（1579年）四月，与大友家仇恨最深的秋月种实厉兵秣马，率先动手，进攻大友家，但在进军石坂的途中遭到大友家的志贺亲安、小田部统房、大津留镇正所率二千人的截击。三将兵力寡少，并非秋月种实的对手，情急之下向之前依附大友家的筑前豪族原田鉴尚、麻布元重、宗像氏贞请求援军。但是原田、麻布、宗像时叛时附，根据实力变化不断周旋于大友与毛利、秋月之间，如今早已经跟随大气候再度反叛了大友，重新站到了秋月种实这一边。收到求援请求的原田鉴尚等人反戈相向，包围了志贺亲安等人。志贺亲安等人在叛军联合围攻之下进退无路，狼狈不知所措。但正当秋月种实即将取得胜利时，在他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从立花山城闻讯赶来救援的立花道雪，此举着实出乎他意料之外。经过道雪的奋战，秋月军被击退，志贺亲安等人成功获救，秋月的第一波攻势遭逢失败。宗像氏贞在协助秋月种实围攻志贺亲安失败后，转而攻打大友军手中的鹰取城，结果又遭立花道雪击退。九月，不甘心失败的秋月种实再度出军与立花道雪交战于筑前御笠郡休松。休松一地，无论对秋月种实还是立花道雪来说都是故地重游。在永禄十年，秋月种实曾在此一连击破臼杵鉴速、吉弘鉴理和道雪，令大友军付出极大的代价。但相同的历史很难再次重演，这一次道雪以小野镇幸、由布惟信为先锋，频繁使用铁炮射击秋月军，最后令秋月军败走。

高祖山城遗址

由于大友家势衰，此时筑前叛乱的国人此起彼伏，灭了一波又来一波，与大友家可谓是到了离心离德的地步。为了巩固在筑前的统治，立花道雪不得不四处灭火。在休松击退秋月以后，立花道雪又联合志贺亲安，对联合秋月一同叛乱的筑前豪族原田亲秀展开征讨，攻击其居城高祖山城。道雪本人经生松原方向进军，志贺亲安则由日向坂方向进军。原田亲秀势单力薄，为此感到计拙，仓促间向秋月种实、宗像氏贞乞求援军。秋月、宗像之前被立花道雪重创，皆噤若寒蝉，短期内不敢再与道雪弓矢交刃，于是纷纷托词拒绝。盟友的反应令原田亲秀倍感绝望，但也坚定了他守卫高祖山城的决心。苦思冥想，原田亲秀最终决定以诱敌深入的计策应对立花道雪、志贺亲安的进攻。他一方面派遣波多江吉井率领一千人在日 向坂牵制住志贺亲安，使大友军的力量分散；另一方面亲自率领两千人，以原田林庆、平山岩井为先锋，布阵在高祖山上坚守待敌，引诱立花道雪进攻。立花道雪的家臣小野镇幸、由布惟信看到高祖山上一动不动的原田军，很奇怪为什么他们毫无动作，以为是敌军怯懦，趋前争相上山。在立花军中的荐野增时察觉到原田军有些不对劲，劝说道雪此时深入敌地未必有利，请求撤军，但此一要求为道雪所拒绝，道雪还下令全军向高祖山城进发。正当立花军有一半人在山路上行进时，埋伏在树林两边的原田军突然杀出，原田亲秀本人亦率在山上坚守待敌的两千兵力直前突进立花军。在原田亲秀的攻击之下，立花军士卒纷纷掉头逃跑，甚至跑到立花道雪的本营之中，使得立花军彻底大乱。立花道雪情急之下大声疾呼，严厉呵斥逃跑的士卒们冷静下来回过头去。但败局已定，立花军士卒皆无视道雪的命令，接连从高祖山上逃窜下来，乱成一锅粥，道雪不得不举军暂时退往侄滨。在同一方向，志贺亲安也在日向坂被原田军挫败，赶到侄滨与立花道雪军会合。趁着初战胜利，波多江吉井对原田林庆说：“如今我军战胜立花道雪，敌军溃走二里，人马疲惫，趁着侄滨正涨洪水，他们无处可逃，我们现在出击把他们挤入水中，就可悉数歼灭，尊意如何？”但原田林庆认为此举太过莽撞，否定了这一意见。结果因为原田林庆的一时犹豫，立花道雪、贺志贺亲安恢复元气后迅速反攻高祖山城，令原田亲秀反胜为败。败退后的原田亲秀守军退回高祖山城内坚守，道雪在城周围纵火焚掠一把后也选择收兵撤退，不想在此处苦耗时日。

鉴于之前筑前国人的叛乱大多都是秋月种实一手挑唆，为了从根源上扑灭，道雪在十二月和大友家中的后起之秀高桥绍运合兵五千，进攻种实的居城古处山城。秋月种实出城迎战，与立花道雪、高桥绍运在筑前御笠郡柴田川交战。柴田川是浅滩，最初两军隔着河水相互用箭射击，但这样显然难以表达双方对彼此的仇恨，之后就干脆在河中央交战，相互挺枪刺击，使柴田川的河水都被染成了血红色。由于筑前战乱，能动用的人数实在有限，立花、高桥军人数上少于秋月军，寡不敌众，因此往立花山城方向败退。这是自永禄十年休松合战以来，立花道雪第二次败在秋月种实手下，战胜的结果令种实得意忘形，对道雪的败军进行追击。但正所谓穷寇莫追，追击战中种实就没有之前的好运了。立花道雪、高桥绍运在造白川被秋月种实追上，展开还击，首先道雪命令由布惟信、小野镇幸从间道进军，袭击秋月军背后，自己则与高桥绍运从正面迎战。顾头不顾尾的秋月种实受到袭击后顿时大乱，士卒离散，其家臣劝谏说：“我们深入敌地，对地形不了解，不如趁早收兵。”秋月种实接受了这一提议，收兵往柴田川撤退，混战之中秋月军三百多人被杀死。

值得一提的是，在许多以记述立花道雪为主的史料记录中，提到秋月种实从造白川撤军以后，立花道雪、高桥绍运又立刻先他一步赶往柴田川设置疑兵，并吓退了秋月，这一说法很明显系无稽之谈。秋月种实在造白川被立花道雪击退而往柴田川方向撤退，道雪又怎么会回过头去先他一步在柴田川设好疑兵，守株待兔？此说显然不是实情，是后世史料为洗刷立花道雪之前在柴田川被秋月种实击溃的污点，而刻意捏造出来的。柴田川之战虽然规模不大，但两败俱伤，道雪和秋月种实都没有得胜。

柴田川之战后，筑前动乱的厄运不但没有结束，反而愈演愈烈。天正八年（1580年）三月，筑前动乱的真正幕后策划者——龙造寺隆信本人亲自出马，联合秋月种实、筑紫广门一同出兵，以重重大军围困立花道雪的立花山城及高桥绍运的岩屋城。为了做好立花山城的防御工作，大友宗麟曾经在天正三年向立花道雪赠送了几门从南蛮舶来的大炮，架在城门上防御。这些大炮原产地是荷兰、西班牙，在明朝被叫作佛郎机，大友宗麟将其命名为国崩，在当时的日本是相当罕见的火器。即便在后来丰臣秀吉发动的文禄庆长之役中，日军自身也依然没有配备这种火器，反倒是明军大量持有，并在第一次蔚山之战中令加藤清正大吃苦头。在往后的岁月中，国崩尚且有如此大功效，更何况在天正八年？但邪门的是，虽然立花道雪使用国崩对城外的敌军不断轰击，但收效并不大。

穷极苦困之下，立花道雪与高桥绍运只能出城与龙造寺联军背水一战，以冷兵器时代传统的近身肉搏战决定胜负。但龙造寺、秋月、筑紫三方联军士气高昂，道雪与绍运接连被挫败，失去还手的能力。在大败的局势之下，道雪和绍运不得不向大友宗麟搬救兵。但迫于当时大友家已经自顾不暇，大友宗麟根本无力出兵。无奈，立花道雪、高桥绍运只能卑躬屈膝与龙造寺隆信议和。这次立花山城防御战是立花道雪自初次上阵以来，所经历过的最为耻辱的一战。在中井竹山的《逸史》一书当中，如此记载这一场屈辱的立花山城防御战：“筑前秋月种实、筑紫广门等与橘城主立花道雪、窟城主高桥绍运攻伐有年，于是龙造寺隆信率兵救之。与道雪、绍运连战，败之，进围橘。使种实、广门围窟。道雪、绍运告急于丰，丰师不出。二人乃行成。” 在冈田侨的《日本外史补编》中则如此记载：“龙造寺隆信与筑紫氏、秋月氏再侵筑前，诸城陷。遂攻立花、岩屋，宗麟不能救。鉴连、镇种伪降。筑前尽陷。”

即便是经历了立花山城这样的屈辱战，苦难也并未就此终结。得寸进尺的龙造寺隆信对筑前的侵略丝毫未放松，其部下执行种兼、锅岛种房、诸冈安艺守以内野城为进兵据点，继续进攻大友家的荒平城主小田部统房、鸠岳城主大津留镇正。荒平、鸠 岳二城地处高山，路途艰险，难于运输粮食，此时在龙造寺军的围困下已经粮食用尽，只好向邻近的立花山城要求输送兵粮。立花道雪担心在内野城内的龙造寺军会在半路截粮，为了以防万一，只好做两手准备：一方面派出军队牵制内野城；另一方面以小野镇幸为首，监督运输部队将粮米运送到荒平、鸠岳城内。荒平城主小田部统房会合道雪派出的别军，共同去进攻内野城的龙造寺军，结果战败被杀。随后道雪本人亲自出马，攻向内野城，但是执行种兼、锅岛种房、诸冈安艺守等坚守不退，与道雪展开 血战，最后硬是将道雪逼退，鸠岳城主大津留镇正也在此战中协助道雪而战败身亡。在兴起的龙造寺军的攻击之下，立花道雪节节败退，筑前大有尽数陷落的危险。无奈之下，道雪只能卑躬屈膝地与隆信达成协议，以筑前西九郡归龙造寺、东六郡归大友，两家分领筑前。见肥肉到口，龙造寺隆信便从筑前退兵。但是道雪忘了还有一个秋月种实。

国崩

转战九州

眼见着立花道雪在筑前接连为龙造寺军所挫败，与道雪有血海深仇的秋月种实自然不会坐失良机。他再度兴兵，对道雪展开不间断的攻击。一时间令道雪东西奔命，头疼不已。天正九年（1581年），为了报复秋月永不停歇的骚扰，立花道雪和高桥绍运联合攻击秋月领的筑前穗并郡，纵火焚掠民舍房屋，以发泄怨念。秋月种实闻讯后率军赶来迎战，将道雪和绍运逼退至石坂。进无可进，退无可退，立花道雪只好和秋月种实决一死战。道雪的养子立花统虎也在阵中，统虎年纪方轻，骁勇好斗，与秋月军白刃相接，殊死搏斗。高桥绍运则命令手下士卒对秋月军不断用铁炮射击，自己亦亲自率领骑兵突破秋月的前军。趁着这个时机，立花道雪率领一千士卒，从高处冲下，冲击秋月军，总算将其击退。

斗转星移，世事变迁，道雪曾经为大友家四处征讨，如日中天，如今却接连受龙造寺、秋月、筑紫凌辱，这使他倍感愤怒，决意报仇，对带给他耻辱的敌人偿以十倍的报复。于是他和绍运商议说：“龙造寺、秋月、筑紫趁着现在我们主家衰落，屡屡侵略筑前，欺凌我们，此仇不能不报。势必要对这些人展开征讨，使他们家统断绝，他们的领地寸草不生！审时度势，龙造寺身居远境，离我们较远，且势力最强，现在暂时不宜征讨。而秋月和筑紫两者，秋月离我们近，威胁又最大，最关系我们的利害，因此不如就近先对秋月种实动手。但是秋月的居城古处山城地形险要，难以攻克，我们可以将其引诱到古处山城附近的石坂山，在那里一举将其歼灭。”

定下计谋后，立花道雪和高桥绍运分别率兵三千，再次攻向秋月种实的居城古处山城，决心这次一举灭亡秋月。道雪派军烧毁城下的民舍房屋，不断纵兵挑衅。此举果然令秋月种实大为震怒，命令部将井田亲氏率兵出城，教训来意不善的道雪和绍运。看到种实果然按捺不住，派兵出城，道雪和绍运非常有默契地掉军回头，往石坂山方向移动，假装因畏惧而撤军。井田亲氏不明所以，真以为是道雪怯战，不及多想就进 行追击。追到一半时，道雪、绍运突然掉过头来，吹号鸣锣，命令士卒杀向井田军，两军遂在润野原展开激烈大战。混战之中，井田亲氏亲自力战，但终因兵力少于立花、高桥军，手下二千多名士卒全部战死。作为大将的井田亲氏见败局已定，仍想寻求一丝生机，于是单骑遁逃，藏匿至偏僻处休息，但是这依旧没有逃过道雪家臣十时连贞的眼睛。十时连贞尾随井田亲氏，在他下马休息时将其杀死，割下首级，上呈给道雪。立花道雪看到井田亲氏的首级，喟然长叹：“我本想取秋月种实这贼魁的首级，不料他太狡猾，还留了一手，反令井田亲氏命丧我手。如今这诱敌之计已用过一次，再想叫秋月上当可就难了。”说罢，道雪手一挥，收兵撤退回立花山城。

高桥绍运

道雪与秋月种实长期拉锯，始终进展有限，无法如同对付其父秋月文种一样，一战即克。而长期的动乱令大友家在筑前的许多城池缺乏兵粮，物资穷困。此时大友家的森镇实在鹰取城坚守了四年，到了这个时候城中的粮食也已经用尽，苦于在战乱之中难于运输，为此道雪派出民夫五百多人向鹰取城输送粮米，并派小野镇幸、由布惟信率兵二千四百多人护卫。这一路上没有出现意外，粮米成功送到鹰取城。但是从立花山城运输粮食至鹰取城，途中必须经过秋月种实、宗像氏贞的领地，因此这一情况很快就被秋月种实、宗像氏贞掌握，他们立刻派兵截断了小野镇幸、由布惟信的归路，守株待兔，等待对方来送死。而由布惟信相当有先见之明，他料到立花军既然经过了秋月、宗像的领地，势必会被侦知，敌军定会在途中截击，于是和小野镇幸商议分两条路撤退，以分散受到敌军攻击的压力。由布惟信从崎岖险阻的上道撤退，小野镇幸则从较为平坦的下道撤退。小野镇幸撤退的下道路途平坦，是往常通用的行军之地，首先就被宗像氏贞的部将吉田贞辰、石松贞似发现，遭到敌军四千人堵截，但小野沉着应战，大破吉田、石松，硬是溃围而出。秋月种实的部将江利内藏助也率兵三千在上道堵截由布惟信，也被惟信奋战击破。最终由布惟信顺利和小野镇幸会合，返回了立花山城。

秋月、宗像的这一悖逆举动令立花道雪大为恼怒。如果说秋月种实这个老对头突然来这一招暗算还属情有可原，那宗像氏贞这个小豪族如今也敢在自己头上撒野，实在是不可饶恕。于是震怒的道雪命令小野镇幸、由布惟信在整顿休息后，率领五百人进讨宗像氏贞。但是小野镇幸、由布惟信这一次却失去了斗志，在与宗像氏贞作战的过程中战死了许多士卒，以败走收尾，并遭到宗像氏贞的追击。现在不仅是龙造寺隆信、秋月种实令道雪难堪，连对付宗像氏贞这种级别的豪族，道雪也失去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天正九年这一年，立花道雪就在这种愁云惨淡中度过。

天正十年（1582年）二月，继秋月、宗像之后，曾和立花道雪在高祖山城血战的筑前豪族原田亲秀，也步前者的后尘，出兵蚕食大友家在筑前的领地。为此道雪和高桥绍运联手，与原田军在生松原交战。此战当中，立花、原田两军皆配备了大量的铁炮，相互发铳射击。立花道雪曾是铁炮好手，在弘治三年的第一次门司城合战和永禄十二年的长尾原合战中，使用铁炮令毛利军一时败退，因此他这次似乎胜券在握。但人外有人，强中更有强中手，原田军中的部将笼野大炊助也很擅长铁炮战术，在其指挥下的原田军让立花军付出了相当大的伤亡代价。愤怒的道雪用手指向大炊助，对手下士卒喝令道：“那人便是不知死活的敌将笼野大炊助，快射杀此人！”立花军纷纷将手中的铁炮对准大炊助。但非常邪门的是，无论立花军如何动作，就是瞄不准大炊助，每次都被其躲过，毫发无伤。在一番激烈的互射之后，立花军中的原尻三右卫门左腿中弹后失血而亡，杂兵因受铁炮攻击中弹而亡的人亦非常之多，最终勉强和原田军打成一个平手，各自撤军。这一场生松原血战，《丰前觉书》评价为是筑前动乱之后“无有血战如生松原者” ，可见确是一次激烈的大恶战，连铁炮好手立花道雪也没有占到便宜，反而付出更大的伤亡代价。在贝原益轩的《筑前国续风土记》一书当中，则干脆将此战记录为立花军的败战。

大友家在耳川战败以后的残局，如今竟然演变到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实在令道雪未曾料到。周边的豪族几乎都不把道雪放在眼里，现在立花军面对外敌入侵，可以说是每战必败。立花道雪接连受挫于龙造寺隆信、秋月种实、宗像氏贞、原田亲秀，仅能据立花山城自守。筑后的筑紫广门之前联合龙造寺、秋月，曾逼迫道雪、绍运订立城下之盟，嚣张跋扈一时，如今他看别人在筑前都能分一杯羹，欺凌飘摇欲坠的大友政权，也自认为长硬了翅膀，在天正十一年（1583年）二月进军攻打道雪的本城立花山城。但筑紫广门错估了道雪，虽然自耳川合战以来，在连续的战事中疲于奔命，几乎每战辄败，但道雪固守立花山城的决心不会轻易动摇，这是大友家在筑前最后也 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线。得知筑紫军将要攻向立花山城的消息，道雪在城外布置伏兵，坚守待敌。毫不知情的筑紫军茫然无知地前进，结果道雪的伏兵突然杀出，击杀一半筑紫军，使筑紫广门狼狈逃窜。立花山城防御成功，击退筑紫广门，道雪算是守住了最后一道尊严。战败后的筑紫广门仍然未吸取教训，又鼓动宗像氏贞，联手起来再发兵攻向道雪，结果又被道雪奋战击退。

四月，为了替先前受到宗像欺侮的小野镇幸、由布惟信出一口恶气，同时也为打一场胜仗重新树立大友家在筑前豪族中的威信，道雪率军二千人攻入宗像郡，与宗像氏贞在许斐城下交战，最终将宗像氏贞打败，并一举消灭了宗像政权。为此感到欣慰的道雪高奏凯歌而还，因为这是自耳川之败以后，道雪在筑前好不容易打下的一场胜仗，意义已很不小。

苦尽甘来，熬到了天正十二年，大友家的转机终于来到。龙造寺隆信在与岛津家交锋的冲田畷之战中惨败身亡，原本臣服的大小豪族纷纷倒戈，投靠了岛津氏。依仗隆信之威屡屡轻侮大友家的秋月种实、筑紫广门等人，在这个时候失去了有力的靠山，也纷纷敛起了兵锋，暂时停止了四处扩张，筑前的动乱得以平息。此时九州三足鼎立的局面已经被打破，大友、龙造寺在争霸途中双双败给岛津。事已至此，大友宗麟认为敌人的敌人也是朋友，现在龙造寺也沦落到被欺侮的地步，就暂时摒弃了新仇旧怨，向龙造寺抛出橄榄枝，希望两家能够联合起来对抗岛津。此时龙造寺家的当主是隆信的儿子龙造寺政家，他认为即使两家联合，也无法与岛津抗衡，在与众臣商议之后，拒绝了大友氏的同盟要求，并举国投靠了岛津氏。听到龙造寺拒绝同盟并且投降岛津氏，大友宗麟顿感不妙，为了不被动挨打，他决定主动出兵龙造寺领下的筑后国，赶在岛津前面抢占地盘。八月，为大友竭尽一生心力的立花道雪再度应召，与高桥绍运一道开始了对筑后的征讨。道雪这个时候年事已高，不复当年在战场上亲自使用长刀砍杀敌军的神勇，加上此时脚上生长赘瘤，难以步行，于是让手下士卒抬着他坐在轿子上进军。传说中道雪乘轿参战，事实上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距离他死前不过一年时间而已。

未知的征程开始了，立花、高桥军渡过川片濑，进入筑后。听到道雪、绍运入侵的消息，筑后的筑紫、星野、草野等豪族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前来堵截。此时铁炮在九州的应用已经非常普遍，筑后军纷纷使用铁炮攻击，其中一人射杀了道雪的轿夫，结果令道雪从失去平衡的轿子上跌落下来。道雪大为震怒，命令手下铁炮部队亦展开还击。在一番激烈恶战之后，立花、高桥军最终将筑后军击退，并进入上妻郡，之后 攻陷了黑木实久守卫的猫尾城，取得第一阶段的胜利。正在道雪出兵征讨筑后的时候，之前假装老实的秋月种实趁着他不在，守备空虚，悄然出兵，袭击立花山城。此时留守在立花山城内的是道雪的养子立花统虎，统虎虽年轻，但胆色非比常人。他派出荐野增时、米田比五郎次郎夜袭秋月，前后夹击，击走秋月，并取得斩首三百多级的骄人战绩，为道雪解除了后顾之忧。

九州分国图

攻克猫尾城之后，立花、高桥军又相继攻陷高牟礼城、山下城，令和仁、三村等筑后豪族不敢抵抗，纷纷投降，一时之间军心大振，道雪仿佛重拾了当年的意气风发。之后道雪和绍运移往高良山布阵，派遣别军去进攻榎木津城。但由于榎木津城守将中村清明婴城固守，立花、高桥军不能将其攻陷，只能先往别处动手，遂将目标对准了榎木津城附近的蒲船津城。守卫蒲船津城的是龙造寺家臣百武兼贤的遗孀圆久尼。这个圆久尼并非寻常人物，根据《锅岛直茂谱考补》的记录，她是一位性格刚强的女性，平常喜欢乘马，于合战时拿大长刀出战。更不可思议的是其外貌与其性格截然相反，根据记录，她是一个拥有一头乌黑长发、皮肤白皙的美女。正是这样一个有倾国容颜，却性格刚烈的女子，在其丈夫百武兼贤战死以后，没有改嫁他人，而是继承亡夫遗志，矢志不渝地坚守蒲船津城。也正是她的出现，令立花、高桥军之前一路顺利的筑后攻略逐渐受到阻遏。面对立花、高桥军的进攻，圆久尼亲自提雉刀出战，激励城中的士卒迎战，硬是杀退了敌军的一波波攻势。同时榎木津城的守将中村清明在摆脱了立花、高桥军的进攻以后，也分兵赶过来救援，与圆久尼合力奋战，最终将立花、高桥军杀退。这一场蒲船津城之战当中，立花道雪和高桥绍运二人有没有亲自在阵中指挥并不清楚，但这确实是二人在筑后征讨中首度遭受的挫折。而由此开始，之前顺利的进展被打乱，又接连受挫，开始了一系列噩梦。

圆久尼

天正十三年（1585年）正月，在进兵榎木津城、蒲船津城相继失败之后，立花道雪又和高桥绍运对龙造寺方西牟田家亲防守的城岛城发起进攻。城岛城 之战的具体过程并不详，但从结果上看，由于西牟田家亲出色的防守，加上龙造寺的援军赶过来救援，道雪和绍运惨败退军，道雪的弟弟户次右卫门太夫等人也在此战中战死。在《历代镇西志》一书中，如此记录该战：“城岛城主西牟田新介家亲同弟新右卫门尉家，与一族守要害，固防而不落，龙造寺入救于城岛，西牟田得力共防御太烈，道雪等不利而去。其一族户次右卫门太夫阿部中务少辅以下致死者众。”

城岛城攻略失败，仍想有所进展的道雪与绍运又转而去进攻发心岳城，结果在城主草野鉴员和逃难至此的井上城城主问注所鉴景的合力奋战下，立花、高桥军再遭败绩。接二连三受挫，道雪停止了鲁莽的强攻，暗中贿赂了在发心岳城内的问注所鉴景一方的九名家臣，让他们作为内应，配合城外立花、高桥军的行动。结果事还没办成，问注所鉴景的另一名老臣就发现了这九人行踪诡异，觉得另有隐情，便派人将其尽数抓捕审问，果然发现别有内情，于是这九名叛臣被统统处死。虽然去除了内部的叛臣，但立花、高桥军还盘踞城外，迟迟不肯退去。草野鉴员命令守军加强守卫，不得松懈，另一方面又向龙造寺请求援军。这一次得到发心岳城被围困的消息后，决心让立花道雪和高桥绍运在筑后片甲不返的龙造寺政家，几乎以倾国之力展开救援。听到风声的道雪自知人数不敌，解除了包围，和绍运一起撤军退往高良山。

这一次道雪没有那么好运，被龙造寺军紧追不舍，一场血战不可避免。龙造寺家当主龙造寺政家亲自担任大将，统领家中的后藤家信、锅岛直茂、龙造寺家晴等人，总兵力共计三万余人，来势汹汹，共同攻向在高良山中的立花道雪和高桥绍运。而此 时立花、高桥军势单力薄，总兵力累计起来不过才一万人，人数上处于劣势。如果此战溃灭，将是整个大友家的耻辱，道雪咬紧了牙关，决定殊死一搏。决定道雪生死的一战开始了。根据《西国太平记》的记录，高良山之战的经过如下：“立花道雪、高桥绍运伐草野，兵一万也，阵高良山，肥前龙造寺以军兵三万为草野后援，翻旌旗于山野。绍运为长蛇阵附水边，朽纲宗厉为乌云阵附山陵，道雪以都户五六兵卫、荻尾大雪为伏兵。肥前势进发，突破绍运之阵，乘胜而追，都户、荻尾起伏兵，横击之，肥前势败绩，甲兵八十七人讨死，丰后众讨死十一人。道雪旗本又击破肥前势，得首二百八十三级，龙造寺引兵归。”

战国时期关原合战图屏风

高良山之战，在立花道雪、高桥绍运的筹谋指挥之下，立花、高桥军最终以寡弱兵力大胜三万龙造寺军，使其败走。这总算是洗刷了自永禄十二年以来，大友家接连受挫于龙造寺家的耻辱。这一战，也成了立花道雪合战生涯当中的谢幕战。

天正十三年九月十一日，七十三岁的立花道雪走完了他人生当中的最后一段路，在征讨筑后的途中阖然长逝。高桥绍运与小野镇幸、由布惟信商议后，决定派兵护送道雪的灵柩返回筑前立花山城。在护送道雪灵柩返回立花山城的途中，历经十余日，一路经过筑后的龙造寺领、筑前的秋月领。与道雪生前为敌的龙造寺军、秋月军，皆没有趁机展开攻击，而都是非常默契地让开了通路，表达了对这位老对手最大的尊敬。

道雪的一生为后人误解太多，说他下肢瘫痪，终生只能乘轿参战，却历经百余战而不败。而真实的道雪体格健全，即便到了中年，也屡次在战场上使用长刀奋战杀敌。道雪也不是传闻中一生不败，恰恰相反，是几乎逢战多败。而逢战多败的道雪却能屡败屡战，一生竭力为主家大友家效忠，自大友家耳川大败以后，在筑前坚挺数年，维护了大友家最后一道尊严，这正是他值得尊敬之处。历史上真实的道雪，其形象、事迹为后人误解，被后人误解的道雪又深植于后人心目中，其幸欤？其不幸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