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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谛(南朝时期天竺僧人)

来华译经僧中最不幸的一位

真谛简介

真谛:真谛(499—569)(实际出生日期不明 后人根据年俞五十推算为公元499年 也有其他说法),印度优禅尼国人,精通大乘佛教。在南北朝梁武帝时,真谛携带大量梵文经典,乘船来到梁都建康,在准备开始译经之时,爆发了“侯景之乱”,于是他辗转到富春,才开始译经。之后,真谛又多次迁移,虽在兵荒马乱年代,但始终坚持译经,与鸠摩罗什、玄奘、不空并称为中国佛教四大译经师。真谛及其弟子共译出佛典48部232卷,著名的有《无上依经》、《十七地论》、《摄大乘论》、《俱舍释论》等。

真谛传记——

生于乱世离家求索

公元499年春天的一日,真谛降生于古印度优禅尼国的东部重镇卑地写城。

真谛原名亲依,俗姓颇罗堕,意为利根仙人。其父老颇罗堕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婆罗门学者。五年前,他响应笈多王朝皇帝佛陀·笈多的号召,在耶输达曼的率领下,英勇作战,终于将横行肆虐的厌哒人赶出马尔瓦高原。耶输达曼因功封王,立都于乌者衍那城。随着厌哒人势力在北印和中印的进一步扩张,昔日庞大的笈多帝国,被迫退缩于恒河下游一隅之地。耶输达曼仿效各地诸侯的作法,宣布了优禅尼国的独立。颇罗堕因为英勇善战,被提升为将军,驻守在东部要塞卑地写山下的卑地写城。

亲依十八岁生日这天,颇罗堕家族的男女老少都聚集一堂,与特邀的婆罗门一起,给亲依举行成人授洗仪式。

中午时分,门外来了一队人马。旌旗前导,幢盖随后。富丽华贵的车辇在众多侍从的环护下,缓缓停在大门之外。年逾花甲的老颇罗堕带着公子亲依迎出门外。几位随从早已闻讯而出,侧立辇旁。侍者掀开车门幕帘,一位英俊的青年男子走下马车。颇罗堕父子垂首合十,恭恭敬敬地将这位少年迎入正堂,分宾主坐下。

这位少年原来是优禅尼国王子——月婆首那,他是借视察卑地写城之机,前来参加亲依成人洗礼的。

“王子驾临寒舍,下官深感荣幸!今日准备不足,多有懈怠之处,还望王子见谅。”颇罗堕诚惶诚恐地说道。

“很好!很好!大伯不必客气。公子今日受洗成人,我代表父王特来祝贺,愿颇罗堕家族兴旺发达,愿亲依早承大业。”王子接着又说:“我在京城就听说贵公子风神俊朗,今日一见,果然是道气逸群,德音迈俗啊!”

亲依连连致谦道:“愚钝昏昧,怎敢当王子夸奖。”

这时,在座的一位官员插话道:“颇罗堕的确教子有方,亲依也不负众望,从六岁开始,就在婆罗门学者的直接指导下,刻苦攻读,勤奋钻研,如今已穷尽四韦秘旨,精通六师奥义,年纪虽轻,可已是我们卑地写城有名的大婆罗门了。”

亲依羞愧难当,忙摆手言道:“后生虽用功多年,四种《吠陀》、各类《奥义》都已学过,怎奈一窍难开,人生之真谛未得,宇宙之妙理未明,思想中的疙瘩犹如搅在一起的乱麻,至今依旧难以解开,真是惭愧之至。听说外界已有诸多新经问世,不知其所诠之道,可有开窍之理?”

颇罗堕忙起身说:“《吠陀》开启,岂会有差,如今外面所兴之说,还不都是些歪门邪道,不足言,不足言。”众人也齐声附和。

王子月婆首那开口言道:“公子所说自有常人难解之处。我想公子如此好学善思,穷究至理,他日必有所成,也可为光大我天竺文明尽一份力量。”王子又将目光转向亲依,会意地点了点头,当下表示要利用这次卑地写之行,与亲依畅谈几次。亲依也表示乐意从命。

当日的成人受洗大礼在热热闹闹的气氛中如律如法,圆满结束。

次日吃过早饭,当家人正在商议公子的婚姻大事时,亲依悄然走出了家门。王子月婆首那早已等候在别墅门外。两位年轻人欢喜重逢,随即消失在幽长清静的林间小径之中。

“昨日听小弟说‘虽通四韦而真谛未明’,我想小弟肯定会有常人难解之心得。生命短暂,宇宙无穷,学之愈深,疑之益广,知有不足,方有求得真谛之望啊。”月婆首那首先开口。

“小弟自从随婆罗门师学习,至今已十二个年头,怎奈天生愚痴,总难融会贯通。可我的脾气是凡事皆要穷究到底。理尚未通,学无所成,内心不安啊!王子见多识广,还请不吝赐教。”亲依谦恭地说。

月婆首那说:“你不要再称我为王子了。尽管父王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我,可世乱我心更乱。治世还得先治心,所以来日未必就会继承王业。不管怎样,你我今后就互称兄弟吧。”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了一处高地。回首翘望,在不远处有两座沙丘,沙丘内外散布着十几处高低错落的古塔。微风吹过,黄沙泛起,凄凉中更增添了古塔的苍劲与刚毅。在那斑驳脱落的塔缝中,生长着几束枯黄而坚硬的野草,好似古塔的精灵,在俯瞰这悲凉的世界。

月婆首那收回视线,就地在一块大石上坐下。“世事沧桑,人生无常,看看这荒凉飘散、不能自主的尘沙,怎可与那雄浑苍劲、清净独立的古塔相比。”月婆首那慨然叹道。

“听说这些古塔是孔雀帝国时代阿育王建造的,原是想让人们见塔思佛,进而从佛法慧海中汲取资粮。可如今,我们这一带有几人知晓佛法?大家无不以四部《吠陀》为至高无上之经,无不以正统学说为登峰造极之理,谁还去学什么佛法!只可惜阿育王枉费了一片慈心。”亲依对王子说。

月婆首那接着说:“提起阿育王,那可是我们天竺不可多得的明君。说来也巧,这位皇帝与此地还有过一段很深的因缘哩。”

“是吗?请王子快说给我听听。”亲依急切地恳求道。

月婆首那不慌不忙地讲了起来:“那时候,阿育王尚未登基,他以总督之职镇守在这里,并与此地的长者之女戴蜚结婚,后来生下摩哂陀。阿育王年轻气盛,以拓疆掠土、征服天下为志向,四处攻伐,涂炭生灵,终于建立起一个空前庞大的帝国。原指望摩哂陀承继大业,可这位王子目睹人间惨象,认为即使建立起帝国,依然不能祛除社会的痼疾和人生的痛苦,于是毅然选择了一条与父亲完全不同的道路——皈依佛门,弘布佛法。在其子的影响下,阿育王逐渐悔悟,意识到武力征服,不但不能解决社会人生的根本问题,而且增添了自己的罪孽。只有佛陀之正法,才可施惠于民,增福于己。于是,他也皈依了佛法,并在全国各地建造了八万四一阿磐提的西都,历经千年,至今都城方圆犹有三十余里。亲依背着行囊,伫立在奇布拉河岸边,望着这座似曾相识的古城,陷入了痛苦的思索:高耸的古城记载着千般辛酸,川流不息的人群不知隐藏着几多痛苦,连年的攻伐吞没了多少无辜的生命,无息的争斗摧毁了多少纯净的心灵……终日忙碌的人们啊,何时才能从这无尽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此时的优禅尼国王宫,正处在一片慌乱之中。原来,厌哒人的威胁虽暂时缓和,但西来的攻掠,南来的侵扰,一时俱发,王子月婆首那却潜行出离,至今未归。皇室派人四处打探,均无王子下落。据知情人说,王子为追求真理,已遁迹林泉,这一走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王子离家求法的消息,对亲依产生了极大的震动,然而,这一切又似乎早已在意料之中。想起卑地写山下,他与王子促膝相谈,王子那爽朗俊逸、超凡脱俗的气质,敏锐严谨、体悟幽微的作风,曾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他从王子那里知道,在笈多帝国衰落、百邦分立争斗的年月里,婆罗门正统理论已日益受到人们的怀疑。可王子所说的诸师竞起、各弘其说,又具体指哪些理论,何家才是解释宇宙实相之至理?哪派才是解脱人生痛苦之真谛呢?

亲依在都城住了数日。这里的学术气氛与卑地写城差不多,宏伟壮观的大黑庙,每天吸引着大量的婆罗门信徒前来朝拜。昔日的佛寺大多倒塌毁坏,婆罗门正统学说成为王国上下不可动摇的信念。亲依对此早已腻烦透顶,难怪王子身居国都,也要出走他乡。此时,他算真正理解王子的行为了。

处于极高求法热情中的亲依,已完全顾不上父母的反对,友人的劝告,和未婚妻的焦灼等待,怀着对宇宙人生的一系列疑问,茫然地踏上了云游天下、遍访名师的求学之路。临行前,他托人将这一决定告诉家人,希望父母亲能理解他的选择。这样,在婆罗门教盛行的优禅尼国,又出了一个离经叛道的求索者。

那时,北部广大地区均为厌哒人占据,向南翻过文迪亚山脉,便是滚滚西去的尼布德河。亲依独自一人,沿着河边那条崎岖的山路,默默地向西走去。十八年来,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的寂寞,如此的迷惘,梳理不清的思绪,犹如那浑浊的河水,一刻不息地涌动着;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像那蜿蜒起伏的山丘,不知何时才有尽头。

傍晚时分,亲依来到了西南印度的羯禄跋占婆国。街道两旁为数不多的店铺中,射出几束昏暗的灯光。除了灯光下偶尔晃动的人影和为饥饿所迫出来捕捉食物的蝙蝠外,街上再没有一丝生机,犹如早已废弃的古镇。亲依好不容易寻到几位长者,可他们的态度十分冷漠。

羯禄跋占婆国是一个邪法盛行的地方。这里民俗浮薄,人性诡诈,大家不知道学问技艺,除了祭祀天神,就是浑浑噩噩地度日。亲依在此云游月余,不但没有搜寻到什么新经秘典,而且处处受人冷遇,生活上也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艰难之中。

亲依独自一人,徘徊于坑坑洼洼的海边荒地上,内心犹如奔涌的浪涛,久久难以平静。放眼望去,海天一色,苍苍茫茫,亲依倍感凄凉和孤独,两行热泪禁不住滚落下来……亲依不由得想起了卑地写山下的那座高宅大院,他仿佛看到了父母亲那慈祥的微笑。那是一个多么温暖、多么安逸的家啊!在那里,亲依位居人上,不愁吃穿,行有卫士相随,居有奴婢服侍,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多少人连做梦也在想着这样美满的生活。而如今,他却漂泊异乡,流浪街头。

是中途回家求得躯体的舒适,还是继续游学,求得灵魂的升华?亲依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第二天,他便离开了羯禄跋占婆国。

皈依佛门剃度为僧

月亮不知经历了多少阴晴圆缺,人间也不知发生了多少悲欢离合,四处云游的亲依却无暇顾及这一切,凭着对真理的执著追求,依然跋涉在漫漫的求索征程上。他走过一个个国家,闯过一道道难关,历尽重重曲折,先后跟随过胜论、正理、弥曼差、吠檀多派诸大师潜心修习,也曾仔细钻研过邪命外道、顺世外道、尼乾外道的学说。特别是瑜伽派和数论派对他的影响更大。至于流行于世俗社会的天文、地理、算数、音声、韵律、文法、兵法、医术、逻辑等诸家大论,他也一一攻读,兼容并蓄,广征博采。亲依在茫茫学海之中尽情地遨游。

公元526年4月,亲依因为对正在学习的数论派学说产生了越来越多的怀疑,所以又来到依烂拿山求学。

伊烂拿山原是佛教正量部的基地,现在又特别盛行萨婆多部的学说。亲依同寺僧一同诵经拜佛,精修苦学。三个月后,亲依不但学通了所有戒律,而且已能身体力行,严持不怠。他的进步受到寺僧们的一致称赞。并由此获得了各位长老的爱戴和信任。

这天晚上,方丈老和尚将亲依叫到他的禅房之中。亲依住寺三月有余,方丈不但从未召他入室单独相谈,就是平时偶尔相见,也从不搭话,所以,就连方丈的法号,亲依也丝毫不知,今日方丈怎么会突然专门接见他呢?莫非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莫非方丈要赶我出门?莫非……亲依心中充满了疑惑。

“想你脱离数论阵营,只身前来敝寺习法,至今日业已一百。八天,耳闻目睹,心解身行,不知有何感想,往后又将何去何从?”方丈开门见山地问道。

亲依被这一问,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原来这位深居简出的老和尚,平日一副孤僻冷漠的样子,怎么连自己人寺前的底细都了如指掌,住寺的天数也竟然记得如此准确。就在亲依暗自惊叹之时,方丈又开口说道:“佛法如大海,三藏浩无边。古今习法路,漫漫通天涯。”

方丈话音刚落,亲依便起身向前,右膝着地,双手合十,面对方丈,恭恭敬敬地说道:“方丈在上,亲依弃家远行,云游四海,为的是求证人生解脱之真谛。谁知数年浪迹异乡,至今一无所成,心中惭愧万分。今春一偶然机会有幸聆听一位名叫德慧的大师弘法,那法音犹如雄狮哮吼,震醒了亲依昏昧迷惘的心灵。进入贵寺习法以来,亲依如饥似渴,享尽法味之美,如今已法喜洋溢。亲依赞叹佛法!亲依离不开佛法!亲依发誓要穷尽佛法!望方丈和尚理解亲依之心,圆满亲依之愿。”说着,亲依又向老方丈不停地礼拜起来。

方丈和尚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他扶起亲依,语重心长地说:“人生之路苦,求法之途难,你初入佛法之门,往后的路还长着那!想我婆薮跋摩,学法四十余年,走遍五印,朝遍名山,可依然没有穷尽三藏,至今犹不敢有半点懈怠啊!”

亲依听罢此言,又是一阵惊喜和激动,原来,眼前这位老方丈竟是他早已耳闻的大名鼎鼎的婆薮跋摩大师。他再次跪拜在老方丈的脚下,恳切祈求道:“尊敬的婆薮跋摩大师,亲依久仰您的学识,今日喜结法缘,实在三生有幸。请大师放心,亲依将终生献身佛门,誓愿穷尽佛法。只是眼下亲依初入佛门,下一步如何去修?如何去持?还请大师指教!”

“快快起来!”婆薮跋摩又一次扶起亲依,拉他坐在自己身旁。“其实,老衲在你第一天人寺时,就发现你有逸群之道气,脱俗之胸襟。老衲走南闯北,所见所闻也不算少,像你这样志向高远、风神爽拔的年轻人还是不多的。只要你持之以恒,精进不怠,来日定能修成正果,以满平生之愿。”说着,婆薮跋摩站起身,小声对亲依说:“且跟我来。”

亲依莫名其妙地跟着方丈走进一座古屋。婆薮跋摩随手关了房门,点着一盏油灯。

“啊!这么多的经典!”

透过跳动的灯光,亲依看到,在这座外表陈旧破败的房子之中,陈列着大量的佛教经典。房屋北墙正中,供奉着本师释迦牟尼佛像。供台不远处,有一张桌案,上面摆放着几夹梵文贝叶经典,桌旁有几把漆黑发亮的坐椅。

婆薮跋摩指着房内堆积的经典,对亲依说:“佛法三藏,浩若烟海,本室所存仅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佛门有部派之分,但佛法无真谛之别,只有穷究各类经典,才能融会贯通。修习佛法最怕偏执而固持,真谛的证得,只有在博征而融通中才可实现!”

“大师所言极是,亲依一定如您所说,广泛通读,深入钻研,融通佛道,弘扬真谛。只是人登高山须有径,舟行大海须有舵,这么多的经典,怎样才能尽快地掌握呢?”

婆薮跋摩顺手拿出几夹贝叶经典,对亲依说:“以老衲之见,你不妨先看看这部《四谛论》,这是我积数十年之所学,对佛法之宗纲的勾划,写得很不满意,但目前也只好如此了,希望你以后能重写一部新的《四谛论》,将佛法的真谛完整地介绍给世人。”

亲依接过《四谛论》,抬头凝望着老方丈那慈祥的面孔。十分感激地说:“谢谢老法师的指教,亲依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婆薮跋摩又从经柜中拿出几夹厚厚的经典,递给亲依说:“这是四部阿含,即《长阿含经》、《中阿含经》、《杂阿含经》和《增一阿含经》,佛的根本说教全在这里面了。你可以先看看这些经典,由此开始,深入经藏。”

婆薮跋摩抬起头,指着满屋大大小小的书柜和经架,对亲依说:“本寺所藏的所有经典也都向你开放,只要你精进不息,勤奋钻研,自可游心法海,日行千里。如此一来,何愁实现不了你的夙愿?”

亲依小心翼翼地捧着婆薮跋摩递过来的经典,将其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前,双眼噙着感激的泪水,向老法师深深地点了点头。忽然,亲依想起了经律中曾提到剃度出家的规定,三个多月来的寺院生活,也使他知道了拜师受戒对一个献身佛门的人来讲,是多么的重要。可拜谁为师,谁又会为他剃度受戒呢?这个一直萦绕在他脑海的问题,此刻似乎有了解决的希望。

于是,他放下怀中的经典,双手合十,郑重而略带迟疑地问道:“大师在上,亲依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求得人生解脱的真谛。七年来,为了这一目标,亲依弃家云游,走过不少的弯路。自从来到贵寺习法以后,才开始步入正道。今夜幸得大师教诲,深感缘法殊胜,更坚定了终生学佛修法的信心。亲依不知今生剃度出家的缘分是否已经成熟?”

婆薮跋摩已经看出了亲依的心思,他想,亲依不但信仰坚定,而且誓愿弘大,聪颖好学,必是未来佛门的希望,为这样的人剃度,还有什么不可的呢?于是,他十分爽快地说:“你要求剃度出家,献身佛门,这是好事。只是老衲年衰智昏,未读过的经典还很多很多,又怎能收你为徒呢?但念您这般精诚心切,老衲就权且代表佛、法、僧三宝,收下你这个弟子。”

一听老方丈同意收他为徒,亲依的脸上顿时绽开了欣喜的笑容。他连忙俯身下拜:“谢谢大师不弃之恩,请接受徒弟的膜拜。”

婆薮跋摩急忙拦住亲依,说道:“老衲虽收你为徒,但我认为,依法不依人,有戒不求师。从今以后,你我同为佛的弟子,无论走到哪里,都应如律而行,依法而修,开佛知见,弘法利生,让佛陀启示的真谛不断发扬光大!”

“多谢大师指点。”亲依稍作停顿,又向老方丈言道:“亲依诞于凡世,生于俗家,父母原指望我成家立业,为建立一个万民亲近、百邦依附的强国而大有作为,所以给我起了个“亲依”的名字。可弟子以为,只有寻得人生的真谛,并依之教化万民,才可迎来一个持久的太平盛世。所以,弟子便选择了离家求法的道路。如今幸遇恩师,步入佛门,由此永绝俗缘,献身真谛,就请师傅赐我一个法号吧。”

婆薮跋摩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沉默片刻后,他不慌不忙地提起笔,在一幅帛缎上挥动了几下,然后,将其递给亲依。亲依接过那条帛缎一看,但见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两个大字——“真谛”。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婆薮跋摩主持隆重仪式,在伊烂拿寺的大雄宝殿内,为亲依正式剃度。从此,在伊烂拿的佛教僧团中,便多了一位名叫真谛的僧人。

早习晚诵,日以夜继,真谛畅游法海,废寝忘食。

日修月持,春去秋来,真谛精进不息,福慧俱增。

振锡扶南再入中土

公元541年正月,中南半岛上的扶南(今柬埔寨)国国王留陀跋摩派遣使者,不远万里,漂洋过海,来到摩揭陀国访问,欲结两国之好。使节除献上大量方物礼品外,也带来了留陀跋摩王的一个请求,这便是搜选大乘佛经,礼请三藏法师。

笈多王朝国王鸠摩罗笈多非常重视扶南王的请求。他想,自己刚刚继承王位,正需交友于四方,恰好有了个主动纳贡来朝的国家,他怎能放弃这次显示国力昌盛与文化发达的机会呢?据扶南使者说,留陀跋摩王虔信大乘佛法,并已皈依三宝,成为一名在家居士,对修持与弘扬佛法怀有极大的热情,对西天佛国的印度也是敬仰不已,所以,渴望与摩揭陀永结友好,以学习这里的佛教文化。这次扶南王遣使来朝,就是为了求取佛经,礼请高僧。可见,要保持并不断发展与扶南的友好关系,最重要的是要显示出摩揭陀佛法三藏之博大精深,及高僧大德的雄才妙智。

从经典方面来说,那烂陀寺的三大宝殿中可说是应有尽有。可从高僧方面来说,当年曾留住该国的难陀、陈那、德慧、坚慧等一代宗匠,却已经走的走,寂的寂。安慧大师名高当世,妙达幽微,可惜年迈古稀,已经经不起泛海远游的辛劳。数来数去,只有真谛大师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真谛是于八年前来摩揭陀国那烂陀寺拜安慧为师学习大乘唯识之法的,从此唯识之法便成为他终生信仰的基石。

真谛非常乐意接受前往扶南弘法的使命,不久,他便同扶南使节一起,带着大量佛典梵夹,乘坐着鸠摩罗笈多王亲赐的宝马香车,在十几位侍从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开出了王舍城,在东海岸边换乘一艘开往棱伽修国的大船。三个月后,又从棱伽修国出发,东行五百余里,到达孟人邦国金陈,由金陈继续向东,便到了扶南国的腹地。

“扶南”,本意为山,大约建国于公元一世纪后期。早先曾有一位名叫柳叶的女王在这里实施统治,当时天竺的一位婆罗门名叫侨陈如,乘船来到这里,因其具有神授之弓法,无人敢犯,于是纳柳叶为妻,从此建立起一个以天竺文化为主的文明国家。公元前三世纪时,天竺阿育王的第八使团来此传教后,佛法又在此兴盛起来。

公元541年10月的一天,真谛在两位扶南僧的陪同下,由众多侍从护卫引导,抵达王宫门外。早已等候在这里的扶南王留陀跋摩,立即走下台阶,双手合十,向真谛三藏恭敬致礼。当日,留陀跋摩便在王宫之中举行了盛大的宴会,为真谛三藏接风洗尘。

真谛被扶南王礼请为国师,并被邀请居住在王宫之中。两位扶南使僧奉敕继续陪其左右,吃穿日用全由王宫供给,来往行走,有专门马车乘坐。文武百官相见,必须恭敬行礼,不得有犯。

扶南王宫虽不能与摩揭陀王宫相比,可也算得上富丽堂皇,宽敞舒适。真谛大师驻锡于此,一方面定期为国王及文武百官讲经说法,一方面由两位扶南僧协助翻译带来的大乘经典。留陀跋摩王虽极尽尊敬,竭诚供养,然王宫之中毕竟政事繁杂,加之高墙深院,也不利于在民众之中推广佛法,于是,一年后,真谛获准迁住于塔普罗寺。

塔普罗寺离王宫不远,是一座皇家寺院,庄严雄伟,高僧云集,藏经丰浩,法化甚隆。真谛驻锡此寺后,又得几位精通梵语的扶南法师的协助,译经与说法事业有了更大的发展。

这一天,真谛又翻译完一部大乘经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合上梵夹,走出译经殿外。恰在这时,一位小沙弥端着清茶水果走了进来。

真谛觉得面熟,但又叫不出他的名字,此刻正好无事,便与这位小沙弥攀谈起来。

“弟子名叫菩提,出家已经四年了。两个月前,受寺主遣派,来译经殿做些杂务。弟子喜爱梵语,自从来这里执差后,自我感觉进步很快,这都多亏了您的梵夹与译本。”

真谛心中一喜,便道:“没想到你还如此用心,但不知学习梵语有何打算?”

小沙弥答道:“当今国王推崇佛法,全国上下纷纷皈信,我自幼仰慕三藏,敬佩高僧,自然也想为弘扬佛法做些事情。然佛法源于天竺,不精通天竺之语,怎能更好地译传佛法呢?”

真谛未曾想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沙弥竟有如此远大志向。小沙弥似乎看出了真谛的惊异之情,接着又说:“当今胸怀这种理想的人是很多的,只是有的想去天竺取经,有的想立足本国弘法,还有的是想远走异乡译传佛经。”

“那小师傅的目标是天竺取经,还是本国弘法,抑或是译经于外域?”

小沙弥不慌不忙地说:“先王庠耶跋摩在位时,曾先后派该寺高僧僧伽婆罗和曼陀罗,赴中土传译佛经,受到中土皇帝的虔诚敬仰,敕住皇宫,译出大量经典。他们的业绩,不但受到中土朝野的推崇,在扶南也是家喻户晓,备受赞誉。弟子出家后一直住在此寺,所以也应承先贤之遗风。”

小沙弥的意思是日后也要去中土传教。真谛知道,中土就是天竺所说的支那,就是那个地大物博的文明古国。

公元543年九月的一天,真谛应请入宫,宫内人员中有两张陌生而奇特的面孔,引起真谛的注意,仔细一看,发现他们分明是来自异国他乡的的客人,其中一位像个官吏,而另一位则是一副僧人打扮。

这时,留陀跋摩指着那位官员,向真谛介绍道:“这位是本王的贵客,来自中土,名叫张汜。那位大师也来自中土,法号为昙宝。”国王一边招呼大家入坐,一边指着身旁的一位扶南官员对真谛说:“这位是本朝的外使,也是虔诚的三宝弟子。三年前,本王派遣他及多位随员去中土梁国访问,如今同中土的回访使节一道返国。今日,我们就听听他的汇报,然后再协商一下如何满足梁皇的请求。”

“中土皇帝的请求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真谛心中深感诧异。这时,众人已全部入坐。外使奉国王之命禀报出使中土的经过。

原来,扶南国一直重视与北方大国中土的关系,先王庠耶跋摩在位时,屡次遣使朝贡。天监三年(504)五月,梁武帝封其为安南将军、扶南王,国势由此大振。留陀跋摩当政以后,为了继续得到中土的支持,并加强两国经济、文化的交流,又不断遣使朝贡,并根据梁武帝一心崇佛之爱好,呈送天竺旃檀瑞像、珊瑚佛像、婆罗树叶及苏合香等,终于博得梁武帝的欢心。现在返回的这个使团,是梁武帝大同五年(539),留陀跋摩派往中土的。这一次,他们除了献上大量方物与经像外,还向梁武帝介绍扶南佛教之盛况,并告诉说本国有绝世佛发,长一丈二尺。梁武帝一听,惊喜不已,随即派员专门负责接待扶南使团,陪他们遍访各地,朝山拜佛,学习汉地佛法。随后又派使臣张汜和沙门昙宝,与使团一道,来扶南迎请佛发,并诚邀高僧大德,搜集各类佛经。

外使汇报完出使中土的经过,中国使节张汜接着说:“吾梁国皇帝自从天监三年四月八日皈依佛门之后,下诏令公卿百官、侯王宗族皆受佛戒,黎民百姓亦应弃迷知返,广习经教。凡是事佛精苦者,皆授菩萨之号。吾皇作为全国的皇帝菩萨,广兴寺刹,大造佛像,翻译经典,并亲自讲经著疏,力弘佛法,还曾两度舍身佛寺,甘降帝身为奴,足见事佛心愿之赤诚。如今,我国已是寺刹林立,僧尼遍地,佛光遍照,万民同皈,天下一片太平。”

张汜接着又说:“吾梁国皇帝非常重视与贵国的联系,特别是佛法方面的相互交流,现已在京师建立了一座扶南馆,专门接待扶南的僧俗客人。贵国赴华高僧,都曾在馆里讲译佛经,为中土佛法之弘扬作出了贡献。这次,吾皇听说贵国高僧云集,佛经丰浩,并有佛祖长发珍存,所以,派我等前来迎请,还望国王陛下大发慈悲,以圆吾皇之心愿。”

真谛至此才基本明白了国王请他来的目的。因为中土皇帝所要的无非三件东西,一是佛发;二是高僧;三是佛经。凭扶南与中土的关系来看,留陀跋摩王是绝对不会怠慢的。然佛经卷帙浩繁,高僧也是遍布各地,这样就必须进行一番搜寻与遴选。

这时,只听留陀跋摩王对张汜说道:“梁皇虔心皈佛,敬受大乘,诚愿感人。此番遣使敝国,渴求经典,期盼高僧,迎请佛发,敝王自当竭诚效力。”接着,国王又对真谛大师说:“关于搜选何种经典,选派哪些高僧,还望三藏与昙宝大师共同协商确定。凡是中土已有的经典,我们就不必再送了。”

张汜与昙宝刚来扶南不久,非常渴望了解这里佛法的弘传情况,便趁着这个机会,请真谛大师将这里所有的经典,包括翻译了的与尚未翻译的各类梵夹,作了详细介绍。

真谛是从那烂陀寺三大藏经殿中走出来的高僧,精通各类佛经,是位名副其实的三藏法师,所以,对于这等问题自然是得心应手。他从佛陀教法之内涵,讲到三藏经典之分类,从各类典籍之义趣,讲到佛法因机应世之灵活,把佛的教法与典籍及其在扶南的流传情况,作了明晰透彻、完整深刻的展示,句句高论,字字精言,令张汜和昙宝惊叹不已。

昙宝听了真谛的介绍,对扶南竟有如此丰富的大乘典籍亦深感意外,特别是有相当多的一部分典籍,还属中土未曾有过的。他十分激动,心想,这次扶南之行,恐怕不会亚于西天取经了。

张汜对佛法与经典不像昙宝那么熟悉,所以,他把注意力放在了挑选名匠这方面。此刻,他也激动异常,因为他着实被真谛大师的风度与学识所倾倒。他想,皇上让我搜选名师,原是指扶南僧中的名师,可何曾料到这里竟有如此超群的佛国高僧,若能请他前往,岂不更好?只是不知扶南王肯不肯忍痛割爱。

过了一段日子,张汜将迎请真谛入华的想法正式提了出来。留陀跋摩王一听他俩的意图,显出非常为难的样子。他想,自己自幼皈依三宝,登基以来,竭力推广大乘,迎来佛法与国家的兴盛。为了保持并不断发展这种局面,本王煞费苦心,遣使天竺,行程万里,终于请得一位盖世奇僧。如今,三藏来扶南才刚刚两年,法化初开,朝野咸皈,佛事正隆,怎忍心让他另赴他邦。可如果不满足中土使节的这种愿望,梁皇帝那边又如何交待?中土可不是一般国家,是得罪不起的。扶南王左思右想,举棋不定。

这时,昙宝开口劝道:“国王陛下,我们知道,您不但是一位英明的君主,而且是一位虔诚的三宝弟子,正像塔普罗寺的碑铭所言,您不是为了王权,而是为了使人向善,才大力推广佛法。如今贵国已是村村有寺刹,户户有经卷,高僧遍地走,法音满天闻。所以,别说是一位高僧,就是十位高僧,对贵国来说也是算不了什么。何况陛下慈悲广被,布施无边,派高僧弘法中土,不但继承了先王风范,也是陛下菩萨心肠的体现啊。”

留陀跋摩知道,中土使节是铁了心要请真谛走的。事已至此,何不落个顺水人情,于是对张汜、昙宝二人说:“只要中土需要,梁皇赏识,本王自当随此胜缘。”

张汜、昙宝一听此话,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了。可真谛对此却毫无思想准备。这也难怪,真谛大师是应扶南王诚邀,受笈多王委派,作为一位僧使前来扶南弘法的,何况这次张汜他们是要迎请扶南高僧。所以,他并没有把自己算到被选高僧之列。然而,大师毕竟是大师。作为一位虔诚的佛弟子,他认为,自己生命的全部价值就在于依法修持,并因机随缘,广播佛法。于是,真谛非常平静地对张汜、昙宝说道:“贫僧今世的惟一心愿,就是弘扬佛法之真谛,若是中土弘法的因缘成熟,贫僧也就随缘吧。”

梁中大同元年(546)春,扶南国西南海岸某港口,一轮红日从东海的尽头冉冉升起,浩渺无际的水面上,微风吹拂,波光粼粼。真谛同中土使节张汜、昙宝,以及从扶南遴选的几位高僧一起,搭乘一只商船,缓缓地驶离了扶南海岸。同船还装载着精心搜选的梵文经典共240余夹,约2万余卷,且多是中土尚未流传的珍品佛经,其数量之巨,价值之高,前所未有。

日出月落,船行海面。真谛一行随着商船的贸易路线辗转漂泊,终于在当年八月十五日,抵达中土南海郡(今广东省广州市)。此时的真谛,已整整四十七岁。

一踏上这块陌生而神秘的土地,真谛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明媚的阳光,温馨的空气,秀美的村镇,纯朴的人民,奇特的风俗……所有这一切,在这位天竺来客眼中,都显得那么新颖与和谐。真谛从内心深处爱上了这片土地。

太清二年(548)闰八月,真谛一行抵达京师建康(今江苏省南京市)。这时的梁武帝,虽早已从同泰寺御驾还宫,可与魏国的战事却接连失败,梁军主力丧失殆尽。紧接着,东魏降将侯景又于上月初十在寿阳举兵叛变,已攻占了马头、木栅、荆山等地,正向京师方向进逼。梁武帝当政四十七年来,第一次遇到如此险恶的形势。尽管如此,梁武帝听说从扶南请来的天竺高僧真谛,已抵达建康,便立即派遣总监外国往还使命的天竺籍官员月婆首那御辇迎接。

月婆首那已于一年半以前从先期抵达京师的张汜口中得知真谛来了中土,不久将至京师。当时,他几乎无法相信这会是事实。但张汜说得又是那样的翔实可靠,所以,他从那时起,便一直苦苦地盼望真谛的到来。如今,真谛终于来了。月婆首那奉命组成一支迎请队伍,乘坐着皇家的宝马香车,冲出宫外。

车队在真谛身边停下。真谛正在纳闷之际,忽见一位天竺人走下车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月婆首那。真谛一看,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多少年来,真谛一直不知道月婆首那的下落。在扶南时,真谛从中土使节那里听说中土的北方有一位印度优禅尼国的王子在译经弘法,他想此位王子恐怕就是月婆首那吧。但此时中土南北分裂,真谛怎么也不会料到,昔日的好友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以这种方式出现。

两个人都沉浸在无比的激动与欢乐之中,同行的人也无不为之动情。月婆首那告诉真谛,他于三年前从中土北方南下,为梁武帝所诚邀,故而暂留京师,负责一些外交事务,特别是佛教方面的交往事宜。今天专程来接,既是朋友之谊,也是奉梁皇之命。真谛被扶上马车,与月婆首那并坐一起,直驱王宫宝云殿。

真谛刚刚跨入宝云殿的大门,早已等候在此的梁武帝,不顾八十五岁的高龄,颤巍巍地从宝座上站起身来,匍伏于地,躬申顶礼。

真谛急忙扶起武帝,合掌当胸道:“圣上龙体要紧,万勿行此大礼。”

梁武帝又重新坐下,静静地看了一眼真谛,嘴里说道:“三藏道气逸群,德音迈俗,果如张汜所言,不愧是绝代高僧,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啊!”当日,梁武帝便下敕让出宝云殿,请真谛大师居住。昔日值殿的所有侍从、奴婢、差役等,全部保留,各尽其责,所有供养均与王宫御殿无别。

三天后,武帝下诏,由月婆首那负责,征召名僧,在宝云殿布置译场,恭请真谛大师译经。

身罹国难译业受挫

公元548年十月二十二日,侯景在梁朝叛贼萧正德的暗中协助下,渡过了梁武帝视为天堑的长江,京城一片大乱。

武帝闻讯,大惊失色,原来,他以为侯景势寡力单,难成气候,更不会渡过天堑长江,所以尽管侯景在江北屡屡攻城掠地,武帝还是不放在心上。可如今,他这个不争气的侄子,竟与萧正德勾结,用梁军的大船,将叛军全都渡了过来,直气得武帝脸色铁青,破口大骂。

叛军渡江的消息一传开,整个京城一片恐惶。宝云殿里的译事只好又搁置起来。

23日,叛军攻到建康城西南方的板桥,24日进军秦淮河南岸。就在这关键时刻,叛军又得了萧正德配合,渡过秦淮河防线,直抵皇宫所在的台城城下。旋即又西陷石头城,东取东府城,包围台城,隔绝内外,百道俱攻,昼夜不息。叛军又引玄武湖水浇灌台城,阙前御街,顿时尽为洪水淹没。城内死伤遍地,水断粮绝,凄惨不堪。

此时的真谛,不但不能译经,而且与梁武帝同困台城,生活极端困苦。月婆首那在叛军包围台城之前,在京城他处搜选助译高僧。谁料,不到一日,台城内外已被断绝,月婆首那下落不明。

太清三年(549)三月十二日凌晨,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叫声划破夜空,直逼皇宫而来。真谛感到大势不妙,急忙拖起疲惫不堪的身子,跨出宝云殿外。皇宫内外,寒风凛冽,阴森昏暗。喊杀声哭叫声搅在一起,为这寒夜笼罩上一片恐怖的气氛。皇宫中每一个人都清楚地知道,台城终于被贼兵攻破了。喊杀声越来越近,皇宫上下已乱作一团。黑暗中,许多人正在向外逃奔。

真谛独自一人,默默地伫立在宝云殿外的高台上,望着茫茫夜空,再也抑制不住那辛酸的泪水。

忽然,一个急促的声音传来:“大师还不快走,贼兵马上就要到了!”真谛回过头来,昏暗中,一点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孔。来人见真谛还在迟疑,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走。真谛连声叫道:“梵夹!梵夹!还有我的梵夹!”

“噢!弟子差点忘了。”来人又急忙冲进宝云殿,将搁置在此的梵夹捆在一起,背在肩上,扶着真谛向宫外跑去。

大街上,杀声阵阵,火光冲天,尸体遍地,惨不忍睹。真谛由那人领着,绕过一条狭窄的街道,朝城东方向逃去。忽然,真谛想起正观寺和扶南馆还放着许多梵夹,便要前去拿来一同带走。那人连忙劝阻道:“两处所存梵夹自有弟子们妥为保管。如今城中到处都是贼兵,如若硬闯,恐怕连这些梵夹都保不住了,我们还是快走吧。”

真谛觉得此言有理,只好跟着那人在黑夜中高一脚低一脚地逃出了京城。那人是宫内的一位差役,信佛非常虔诚。他一直把真谛送到姑熟(今安徽省当涂县)。这时已是第二天的晚上了。真谛在此休息了十几天,体力慢慢恢复过来。这时,叛军以京城为中心,四处攻掠,姑熟城岌岌可危,人心慌乱。于是真谛又转向东南,逃向东土,沿浙江(今富春江)而上,在一偏僻小村中躲藏了下来。

大宝元年(550)正月,东土全部陷落。

本来,东土是自东晋以来全国最富庶的地区,可现在天灾人祸并发,出现了罕见的大饥荒,富春江一带饿死者十之七八,百姓四下流亡,许多人逃入山川林野,以花草树根为生。真谛避难的村子也是如此。幸好村中百姓大都崇信佛法,尤其是在这种苦难的岁月中,他们的信仰更为虔诚,所以对真谛大师特别尊敬,想尽各种办法进行照顾。然而,毕竟是大荒之年,所以真谛也只能是忍饥挨饿,苦苦度日,译经简直是不可能的。不过说法教化,以及各种祈祷法事,倒是一直不断,这样,真谛大师的名声很快在富春江一带传开了。

这年四月初一,从富春小城里来了几位官吏模样的客人。为首的名叫陆元哲,是富春的县令。此人自幼虔信佛法,特别喜欢阅读佛典,还常常登坛说法,加之乐善好施,爱护百姓,人称县令菩萨。侯景占领东土以后,各州郡的刺史、太守皆已另易其人,可陆元哲因为好佛喜静,百姓亲近,侯景也未免其职。此人听说有位名叫真谛的天竺高僧避难于此,于是便领着几个随从前来拜谒。

他们在一间简陋的小庙找到了真谛。此时的真谛,虽身心皆已备受摧残,但眉宇间的那股超凡脱俗之气,却依然无改。特别是真谛一谈起佛法,更是高论清远,义趣幽邃,使这位县令菩萨大吃一惊,当即就要将真谛接到自己家中居住。真谛执意不肯。陆元哲以为真谛怀疑他的诚心,便又在佛前发誓,再三表白自己的诚意。真谛告诉他:“如今侯景当道,叛军横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听说侯景已发布命令,凡人民二人以上共谈者,刑及其族。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到了县城,我性命难保事小,那些梵夹若有什么闪失,可是难以弥补啊!”

陆元哲原来还不知道真谛随身带着大量梵夹,一听此言,大喜过望,立即让真谛引他去看了那些隐藏完好的梵夹。

真谛轻轻地拂去梵夹上的灰尘,将一摞摞古朴而精美的天竺佛典亮了出来。陆元哲一看,连声惊叹,高兴地说:“没想到我们这小小的富春竟藏有如此举世罕见之宝!”接着,他又对真谛说:“弟子也是视佛经为生命的人,敬请大师放心,我一定会确保佛典完好无损的。另外,弟子还有一个想法,与其把这些梵夹隐藏这里,还不如尽快把它们翻译出来,使其广传于世,深入人心,如此,谁还能毁坏它们呢?”

陆元哲的一席话,深深地打动了真谛。是啊,他来中土不就是想把这些经典翻译出来吗?谁知恰逢国难,四处逃亡,如今藏身于这荒凉的山区小村,勉强维持着已十分脆弱的生命。可纵是如此,他也从未忘记过译经中土的誓愿,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国家的太平和译经时机的到来。今日忽来一位县令菩萨,诚心祈请译经,在这大灾之年,谁能料想得到呢?因缘真是微妙难测啊!想到这儿,真谛便兴奋而认真地说:“施主若真心帮助贫僧译经,贫僧自当感激不尽,可译经之事,并非像讲经那样简单易行,它既非一日可就,也非一人能当,时间、地点、人力、物力,缺一不可,而如今灾荒遍地,民不聊生,僧尼流散,法化几绝,还有侯景的各种命令和叛军的肆意妄为,这一切你可曾考虑过么?”

陆元哲怎能想到这些,他不免迟疑起来。过了一会儿,说道:“目前虽有许多困难,但我想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时间和地点问题不用担心,只要我陆元哲在,不管多长时间,都可住在弟子的家中。从物力方面来看,保证最基本的需要还是可以达到的。目前最大的问题,一是寻找有学问的高僧,做您的助手;一是防备乱军的骚扰,保证梵夹的安全和译经工作的正常进行。这两个问题我也会尽力解决的。”

俩人就译经的有关事宜进行了充分的讨论,最后形成一致看法,即由陆元哲先回去筹备,待一切就绪后,再请真谛前去主持译事。

一个多月后,陆元哲便召集到宝琼等英秀沙门和居士共二十余人,都是熟悉经论、明晓佛理的佛家弟子,译场设备及起居供养等,也全都准备停当。于是,陆元哲又躬身前去迎请真谛,连同那些从宝云殿中带来的梵夹,一起供养在自己的私宅之中。

就这样,真谛入华后的第一次译经活动开始了。

真谛怀着极大的热情,同参与译经的人员一起,冒着随时都会被叛军发现而发生不测的危险,忍受着饥饿,拖着羸弱的身体,全心投入译经事业之中。陆元哲在处理政事之余,既要考虑译场的各种后勤所需,还常常躬临译场,一起参与译经。大家同心协力,一年时间内,便译出龙树著的《中论》一卷,世亲著的《如实论》一卷,《涅槃经本有今无偈论》一卷,《三世分别论》一卷,《婆薮粲豆传》一卷,《反质论》一卷,《正说道理论》一卷,并译出自撰的《中论疏》二卷,《如实论疏》三卷、《堕负论》一卷。

公元551年4月,真谛从未译梵夹中拿出一部《十七地论》,准备翻译。此论系弥勒菩萨所著,文深旨远,是印度瑜伽行派的精要之作,在中土从未流传。当他将该论的大概意思向大家作了介绍之后,连博学多识的宝琼,也从未接触过这种学说。其他人员有的未明其旨,有的则表示不愿翻译。最后,还是陆元哲表了态,支持真谛的计划,立即将此论翻译出来。

到了这一年夏天,《十七地论》已译出了五卷。不巧这时,陆元哲的私宅出事了。

原来,自东土陷落以后,经过550年的大饥荒,东土人民恨透了侯景。去年十二月,张彪在会稽起义,占领上虞、诸暨、永兴等县。今年二月又向富春进攻。陆元哲暗中配合,可惜为侯景派来的大将田迁所败。田迁进军富春后,纵兵抢劫,大肆报复,并于六月间查出陆元哲暗助张彪起义的事情,陆元哲不幸遇害,译经人员四下逃难。真谛因整理、收拾译本及梵夹,未来得及逃走,被田迁留住。几经讯问。知其专心译事,与陆元哲事无关。旋又得知真谛系梁武帝邀请的天竺高僧,便如获至宝,报告给侯景。而此时的侯景,正需要摆出一副崇佛好道的样子给人民看,于是立即命令将真谛请到京师。真谛自此开始了他一生中最难熬的时期。

真谛再次住进了宝云殿。表面上,他是作为贵宾受到最优厚的礼遇,而实际上则完全成了任暴君宰割的羔羊,成了地地道道的阶下囚。

此时的侯景,业已废掉梁简文帝,虽尚未自立为帝,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十一月,这位小丑便迫不及待地粉墨登场,作起了皇帝。其实,这时的侯景已是四面楚歌。

承圣元年(552)三月,梁将王僧辩在建康外围的姑熟城,大败叛军。接着,又与另一大将陈霸先一起,乘胜追击,直逼建康城下。侯景闻讯,引衾覆面,大哭不止,台城内的贼军一片恐惶。滞身台城的真谛,因为听到暴君的哀嚎,而从绝望中醒转过来。台城的这次恐惶与三年前的那场恐惶是截然不同的,那时,真谛的弘法大业惨遭挫折,而这时,他却从贼兵的恐惶中,看到了重振佛法的一线希望。在随后的日子里,建康城内的大部分地区相继为梁军占领。困守在台城的侯景仓惶东逃,叛军溃散,台城光复。十一月,梁元帝即位江陵,建康逐渐恢复了平静。

随着这种平静的降临,真谛的心又开始激动起来。他将劫后余生的二十多位佛门弟子,召进了秦淮河边的正观古寺。一场继译佛经、重开道场的计划开始了。

承圣二年(553)二月二十五日,真谛大师带着慧宝、僧隐等几位高僧和居士萧碚,又悄悄离开正观寺,来到京城长凡里一所幽静的百年老屋——扬雄宅,以便专心译经。又经过近一个月的时间,真谛与慧宝等人一起,逐字逐句将一部《金光明经》七卷完整地翻译、抄录出来。僧宗、法准两位大师也在这时来到真谛的身边。真谛得到官方的礼遇,又有高僧相助,别阁道场成了他来中土后的又一弘法基地。不久,真谛大师亲自写成了一部解经著作——《金光明经疏》十三卷。

身处建康的他,生活是平静的,但内心的不平静却使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适应感。他想起过去曾在梁武帝面前提过唯识之义,梁武帝总是不解其中义趣,最后干脆问道:“此义中土尚未流传,恐皈信者不多。朝廷需要吉祥,百姓需要安乐,不知唯识之义能护国吗?”梁武帝的这个问题曾使真谛哭笑不得。如今武帝虽已去世,但朝廷的好恶却没有丝毫的改变。真谛心里非常清楚,建康弘法尽管还算得繁荣,但唯识之法,在这里却不易展开,他想,这也许是建康受朝廷影响较大的缘故,要是换一个远离建康的地方,或许会好一些。可到哪里去呢?

南投始兴再走晋安

恰巧在此时,真谛收到了豫章(今江西省南昌市)宝田寺法师警韶的一封邀请信,请他前往讲经。

警韶,又名智韶,是远近闻名的一位高僧,当时正驻锡豫章,法化甚隆。真谛觉得那里或许是一个理想的弘法之所,所以读完信后,便同两位得力的弟子僧宗、法准一起来到宝田寺。

智韶是一个相当有悟性的僧人,对真谛的讲经,他感悟得特别快,传述得非常准。真谛早晨给他讲的经,他晚上就能在寺中给别的僧人传讲;真谛晚上给他传的经义,他第二天清早就能在寺中演说。真谛非常吃惊,赞扬道:“我从西到东,云游的国家很多,很少遇见你这样的人才。”智韶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弟子愚顽,哪堪当此夸奖,还望师父多加诱导。”

不久,宝田寺寺僧慧显与数位名德联名,敬请真谛大师为他们翻译《弥勒下生经》和《仁王般若经》。承圣三年(554)二月,真谛为他们译出这两部经典各一卷,又为他们详细解释《仁王》经义,撰成《仁王般若经疏》六卷。此后,真谛从梵夹中找出一部短小的唯识经典,为智韶、僧宗、法准等人讲解。可还未来得及翻译,形势突变,国乱日甚,不仅京城局势危急,连豫章的形势也相当紧张。为预防不测,智韶陪同真谛师父离开豫章,前往新吴(今江西奉新县),暂时挂单于美业寺。

在美业寺住下之后,真谛开始为弟子们讲译一些唯识类经典,并由弟子们记录成《九识义记》两卷,《转法轮义记》一卷。可是好景不长,真谛在美业寺的译业刚刚开展起来,新吴县令因触犯朝中奸臣而被贬官,美业寺不但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依靠,而且无辜遭受连累,寺中度日艰难,不少寺僧逃往他处,连寺主也不辞而别了。智韶见情况不好,也劝真谛离开这里。

真谛静下来一想,唯识之学之所以难以在建康和长江一带流传,主要是这里已经有了很强的旧佛学传统,人们对新来的佛法,有一种抵触情绪,但岭南一带,受已有成规及传统佛学的影响较小,到那里弘传唯识之法,或许人们还容易接受。想到这里,他自言自语道:“我们若能到岭南去就好了。”

就在真谛打算前往岭南的时候,从岭南来了一位和尚,声称要见真谛大师。见到真谛之后,那和尚恭敬地行礼,说:“弟子是奉月婆首那大人之命,前来邀请师父前往始兴(今广东省韶关市)去的。”

“月婆首那?他现在始兴?他是怎么去那里的?”

“大人给您写了一封信。”说着,那和尚掏出信来,递给真谛。

真谛打开一看,果然是月婆首那的手迹,其中说道:“自侯贼乱京,君王遭难,你我各奔西东,音讯渺茫。我自京城逃出后,四处流离,后来想到岭南战事不多,较为太平,故奔于此地,为刺史萧勃相留。刺史笃信佛教,岭南佛事日渐昌隆。近闻有西印度三藏法师来到新吴,我想其人一定是你,遂告知刺史,刺史欣喜有加,即遣人前来迎接。我念旧之心甚切,先传数纸,以述衷肠,并表恭候之意。”

读完此信,真谛百感交集。第二天,真谛和法准、僧宗、智韶、慧显等人,在送信人的带领下,离开新吴。

承圣三年九月,真谛一行来到始兴。

刺史萧勃和月婆首那及州中的大小官员们,都来到城门口迎接三藏法师。月婆首那一见真谛,大步跑上前去,将他紧紧抱住,说:“真谛师父,没想到今生还能见到你啊!”月婆首那又忙把真谛领到萧勃面前,说:“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威震岭南的萧刺史。”

真谛微微弯腰,合十施礼道:“施主皈心佛门,护持正法,功德无量!”

“师父过奖了。弟子久仰大师威德,今日得见,请受弟子一拜。”说着便跪拜在地。

真谛忙将他扶起。月婆首那走过来,笑着说:“你们都不必客气了,从今以后我们都是佛的弟子,大家当齐心协力,弘佛正法,启迪智慧,普度众生。”

“说得太好了,这正是我们的心愿。”萧勃爽朗满足地笑了。

那时,萧勃在岭南兵强位重。梁元帝不放心,便把萧勃从广州刺史改为晋州刺史,派王琳为广州刺史。萧勃为避开王琳兵锋,率部下来到始兴,屯兵观望,同时也邀集各地高僧,谈佛论道,清净修持。月婆首那、智恺等都是这个时候来到始兴的。

不久,萧勃重新据有广州之地,并被刚登基的梁敬帝加封为司徒,名显位高。与战乱不宁的北方相比,他所占有的岭南地区,却是一片升平景象,所以,萧勃对弘扬佛法也更加支持。

真谛来到始兴之后,住在建兴寺。这是一个不大的寺院,除了大殿和几排小房子外,再没有什么像样的建筑。寺主慧曼听说有位高僧要来这里,特意在大榕树旁挑选了一间坐北朝南的房子,作为高僧的住所。真谛决定在这里翻译《大乘起信论》,这是他在扶南未来得及翻译的经书。虽然经过八九年的熏陶,真谛的汉文水平已经相当可以了,但译经时,除了能作一些基本的直译之外,对文字的处理还是不太得心应手。可见,要翻译这部连印度都极少见的佛家秘典《大乘起信论》,没有一个得力的语传和笔受是不可能的。

一天,正当真谛埋头阅经时,那个经常侍奉他的智恺和尚走进来,递给他一首诗,“师父,这是弟子平时习经时的心得,不知是否合道,求师父指正。”真谛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首五言诗,以院内的大榕树为题,写他学法悟道的体验,悟性极妙,而且文笔典雅,清畅自然。真谛一看,高兴地说:“写得太好了,你有如此文才,今后就与师父一起译经。愿意吗?”

智恺跪拜在地,说:“弟子得师父如此偏爱,不胜荣幸。弟子愿意为师父的事业,敬献一切。”

笔受已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可传语也是不可或缺的。真谛想到了月婆首那。可月婆首那没有看过这部经典,他会不会像天竺大多数僧人那样,对此论书不感兴趣呢?就在真谛左右为难之时,月婆首那找上门了。

“近日我已看过《大乘起信论》,真是绝世秘典,义理清新奇特,涵摄大乘真旨,值得向世人广泛传扬。大师若愿传此秘典于中土,弟子愿为传语,以共成善举,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月婆首那刚一说完,真谛便高兴得站起身来,紧紧握住月婆首那的手,说道:“人言王子生知俊朗,体悟幽微,真是名不虚传啊。明天开始,我们就协力翻译这部大论吧。”

次日,真谛与月婆首那、智恺、智韶、慧显以及建兴寺寺主慧曼、寺僧昙振等,正式开始译经。这一次,真谛非常慎重,总怕重蹈此论在印度的覆辙,所以,每翻译一句,他都要旁征博引,详加论说,慢慢解释,待大家都心领神会后,再接着翻译下文。所以,一卷的论书,竟翻译了一年半的时间。不过.在此期间却同时著成了两部释义著作——《大乘起信论玄文》二十卷,《大乘起信论疏》二卷。弟子智恺在笔受译文并听真谛详细讲解的同时,认真思索,将自己的体会写成《大乘起信论一心二门大意》一书。紧接着,真谛又与月婆首那、智恺、慧曼、昙振等人合作,译出《大品玄文》四卷,《十二因缘经》二卷。

真谛对这样的译文非常满意,他满怀信心,打算再译几部更大的经书,为大乘佛学特别是唯识之学的弘扬打下基础。可是,不幸又一次降临了。

原来,此时梁朝正在经历着一场重大的灾难。梁朝大将陈霸先在侯景之乱中领兵北上,征讨叛军,势力日益壮大,终于同另一位平叛大将王僧辩一起,打败叛军,收复建康,并拥立元帝即位,成为重建梁朝的功臣。后来,陈霸先攻杀王僧辩,梁朝的大权全落在他一人之手,从此,陈霸先渐生篡梁之心。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利用各种手段,加紧网罗有用之人,欧阳頠便是其中之一。而此时的欧阳頠正在萧勃手下。最可怕的是萧勃本人与陈霸先曾有过很大的隔阂与冲突。当年,陈霸先居始兴,为萧勃部下。侯景之乱时,陈霸先厚结始兴豪杰,欲北上平叛。萧勃阻止,陈霸先不从。萧勃又派兵阻拦,陈霸先与之激战,终于杀出一条血路,进至南康。从此,与萧勃分道扬镳,积怨甚深。如今,陈霸先意欲代梁,岂能坐视萧勃盘踞岭南。

随着陈霸先在朝中权力的越来越大,几十个州郡都被划到他的势力范围内,朝廷被迫加封他为陈王,加十二旒冕,他开始建天子旌旗,乘金根车,驾六马,乐舞八佾,简直就是天子之制。陈霸先篡梁的企图已经昭然若揭了。对此萧勃当然不能容忍,他大怒道:“好个无耻的匹夫,不念朝廷之恩,反而想自当皇帝,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他决定点兵北上,除掉陈霸先。

欧阳頠既是萧勃手下的大将,又是真谛门下的虔诚弟子。所以当战争不可避免时,他既不能不跟随萧勃,又实在不愿离开师傅。于是,他和萧勃都执意要真谛与他们同行,因为他们是虔诚的佛弟子,有大师在身旁,心里踏实。真谛对他们北上用兵的决定甚感失望,尽管多方劝戒,但一时还是说服不了他们。本打算留在岭南,如今两位旧友一再相邀,真让他左右为难。他再三考虑之后,只好表示同意。

太平二年(557)秋,真谛大师告别了建兴寺译场,怀着不尽的遗憾,随萧勃的征讨大军,再一次度过大庾岭,来到江西境内的南康(今江西赣县西南),在智恺、法准、僧宗等随行弟子的帮助下,在净土寺临时安置下来。

由于战乱将至,气氛日益紧张。真谛在南康净土寺,日子自然也不好过,一种朝不保夕的忧虑笼罩在众人心头。几个月后,豫章传来消息,欧阳頠兵败被俘。陈霸先兵临南康城,一场恶仗一触即发。萧勃大惊,士兵见欧阳頠都被打败了,对陈霸先的军队更加惧怕。几个将领联合起来,杀了萧勃,将首级送到陈霸先那里请功去了。一场讨逆之战,就这样不战而败。

萧勃遇害,似乎早在真谛意料之中。但当事实真正来临的时候,他却有一种难以自持的感伤。一连几天,他茶饭不思,终日阴郁无言。

太平二年十月,陈霸先在建康南郊,身披龙袍,取梁代之,即皇帝位,改国号为陈,改元为永定元年。消息传到南康,人们大为震惊,曾跟随过萧勃的官宦将士与文人墨客等,既愤慨,又害怕。然而奇怪的是,真谛又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头奔进经书之中,成天门也不出。他相继译出《无上依经》二卷,及弥勒菩萨的《决定藏论》一卷,婆薮跋摩的《四谛论》四卷,并撰《无上依经疏》四卷,《四谛论疏》三卷。众弟子们陪着他,不敢有半点大意。南康内史刘文陀虔信佛法,竭诚供养,资助译经,一时间,净土寺似乎真成了一块净土。

其实,真谛的灾难并没有结束。

陈霸先打败萧勃,建立了陈朝,从陈王一跃变为陈武帝。陈武帝为了稳固自己的政权,一方面改元为永定,强化统治,。另一方面又开始在朝中筹设仁王大斋,建立护国道场,所用的经书就是真谛译成的《仁王般若经》。陈武帝下诏,命真谛进京主持这个道场,但真谛怎么也不愿在这个既背叛武帝、又杀掉萧勃的皇帝面前诵经主法,所以没有应诏。这时,朝廷在南康城里清查萧勃余党的风声大起。成群的士兵来到净土寺,四处翻腾,闹得人不得安宁。真谛在这里住不下去了,经过协商,大家决定重回豫章。

陈永定二年(558)七月,豫章城的山水,又一次迎来了真谛大师。不过对真谛来说,到这里并没有故地重游的感觉,他像是被人驱赶着逃来的,所以内心总是难以安稳下来。

真谛在城中的栖隐寺住下后不久,智韶因故暂去了荆州,月婆首那去了九江,其他几个弟子则日夜守在真谛身边。真谛又开始了译经事业,译成《大空论》三卷。接着他又一鼓作气,打算译下一部《中边分别论》。可是还没等他开始工作,朝廷又来找他了。真谛觉得,朝廷对佛法的提倡,总是取其所需,扬其所好,自己所钟爱的大乘唯识之学,他们却没有丝毫的兴趣。所以,真谛对依靠朝廷支持来弘扬唯识之学,已不抱任何希望。他又一次谢绝了朝廷的邀请。

智恺提醒道:“师父,您还记得在南康时的情形吗?如果我们不去京城,若官兵再来相扰,岂不让栖隐寺也遭祸害吗?”

“这个结果我早已考虑到了,为防万一,我们还是早些离开这里到晋安(今福建省福州市)去吧,那里远离朝廷,局势稳定,近年来避难该地的高僧大德很多,是目前比较合适的弘法之地。”

真谛一行带着各类译本和未及翻译的大量梵夹,离开豫章,转向东南而行。两天后,到达临川。此时,适逢大雨,一下竟是数日未停,他们只好暂时住了下来。真谛是位惜时如金的人,于是又拿出梵夹,继续他的译经事业。谁知这一开译,他们在此地便住了四个多月,译出了世亲菩萨所著的《中边分别论》二卷,及自撰的释义著作《中边分别论疏》三卷,其中有一部分单独抽出,取名《十八空论》,交给弟子们阅读。

永定三年(559)初,临川的译事告一段落,真谛和他的弟子们费尽艰难,翻越险象环生的武夷山,来到了海滨城市晋安,住进城中的佛力寺。寺主智文本是梁朝京城光业寺名僧,梁武帝请他在那里首开律藏,一时影响很大。真谛与他只有过几次会面,没有细谈过。梁朝末年,智文避乱至此,为佛力寺寺主。他见真谛不远千里来此,如逢故人,感慨万分,忙叫人收拾房间,安置大师住下。

在佛力寺住下来之后,真谛不想与外人有太多的交往。而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译经上面。从永定三年初到天嘉元年(560)五月,真谛又译出《立世阿毗昙论》十卷、《佛阿毗昙经》二卷、《实行王正论》、《成就三乘论》、《意业论》、《僧涩多律》、《修禅定法》、《破我论疏》各一卷,其中既有小乘经律,也有大乘论书,既有内学,也有因明。这些译作并不是真谛最推崇的经典,它们的译出,完全是适应晋安僧俗需要的结果,这也算是一种因机译经、随缘传法吧。

由于真谛是梁陈两代的高僧,学穷三藏,贯练五部,所以,晋安的僧俗弟子不但希望他译经,更愿听他讲经。真谛对这类事情向来是不会轻易拒绝的,所以在译经之余,他又为晋安的僧俗弟子讲经说法。不过这些经文还是些一般经典,他所要弘传的唯识之法则很少讲,就连他精心翻译的《大乘起信论》,也没有拿出来讲解。

正因为如此,真谛在晋安虽然译经甚多,讲经频繁,信众聚增,但内心却依然不满足。回想起在那烂陀寺时,大弘师说,唯识学广传中印,就是在扶南和棱伽修时,唯识学的推广也远比中土容易得多。如今来中土已十四年了,大乘唯识之学推广不开,不但有愧佛子之号,也辜负了安慧大师的苦心栽培和殷切希望。看来,晋安弘法,是不会有突破性发展的。想到这里,真谛便萌生了离开中土的想法。

挥泪西返漂还广州

天嘉二年(561)三月的一天,真谛走出佛力寺,漫步到江边,一打听才知道晋安虽然是个港口,却不是对外贸易的主要口岸,开往国外的大船是极少有的,南海岸的梁安(今福建泉州)可能会有开往外国的船只。于是,他回到寺中,开始收拾行囊。

智恺等弟子们明白了师父的意图,不免又是一番劝解。真谛对他们说:“中土弘法非时,我的本意难申,多年漂泊,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了。每想及此,深感愧对恩师厚望。我们佛弟子是不违因缘的,我在中土的因缘已尽,你们就别再拦我了。”

大家一看劝阻不住师父,便只好开始收拾行李。智恺建议大家跟师父一同去,争取在梁安创造一个理想的弘法环境,以便留下师父。僧宗、法准也是这么想的。但智文因为在晋安的事务尚未办完,实在走不开,僧忍刚来晋安,也还有一些事情要办,也得留下来。但他们都表示回头一定要再投真谛门下。

公元561年四月,真谛来到远离晋安的港口梁安。他决定在这里休养些日子,等有了顺路的大船后,再西返棱伽修国(今马来半岛西北部)。

梁安太守王方奢是个生性平和之人,为政勤奋,喜爱佛法。听说来了个三藏法师,他自然十分高兴,于是带领一班人马将真谛师徒一行迎进梁安城中最大的寺院——建造寺,并恭请大师译经。真谛难以推脱,所以,自登上梁安岸之后,真谛一边等待着哪天有开往棱伽修的商船,一边又展开了译经活动。到天嘉三年(562)初,便译出了《解节经》一卷,《解节经义疏》四卷。从天嘉三年五月一日到九月二十五日,真谛同智恺、僧宗一起,还在建造寺中选出一名高僧名叫法虔,共同译出《金刚经》一卷,并自撰《金刚经文义》十卷。

这一天晚课过后,真谛把所有的弟子全都叫到一起。室内的烛光在不停地闪动,真谛的脸上比往日多了几分严峻和刚毅,弟子们的心里忐忑不安。真谛站起身,走到庄严肃穆的佛堂前,拈香,上供,合十叩拜。弟子们一看,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即将宣布了。智恺、僧宗等人猜想,师父是不是又要泛舶西归?

这时,真谛已拜完佛,转身对大家说:“老衲真谛,终生皈佛,惟以弘法为怀,二十年前从天竺国至扶南,十五年前又来中土,不料身罹国难,颠沛流离,幸遇诸位贤哲大德,多方关怀照顾,使真谛度过种种艰辛,终于在乱世的夹缝中,译出一百多卷经书。你们的功德,老衲当终生铭记在心。”说着,真谛起身向大家合十致礼,众人纷纷回礼。

那些贴身的弟子们已经明白,师父是要走了。可师父态度这么严肃,又如何劝说呢?大家茫然无措,惶惶中又听真谛大师说道:“十五年来,老衲在梁陈国土上几度穿梭,过南岭,越武夷,泛舶南下,在这海边大港梁安,度过两个春秋。我想这里的佛法业已兴盛起来,而老衲已逾花甲之年,实难再度过岭翻山,所以,中土之缘只能在此了结。老衲今日已打听到一艘开往林邑国(今越南南部)的商船,三日后即要动身。从那里再去棱伽修国就十分方便了。老衲以为,在中土的因缘将尽,而在棱伽修的因缘已起,那里的众生正在等着老衲,请各位慈悲为怀,心念他土众生,就高高兴兴地让我去吧。”

大家如何听得进去?谁也不忍心让真谛大师离开,于是,又是一番苦苦的劝说,许多人已流下了眼泪。

次日,智恺等人将真谛大师要走的消息,告诉了太守王方奢。王方奢立即带了一行人,前来建造寺劝阻。然而,不论太守怎样恭敬、诚恳,真谛依然坚持要走。

王方奢见大师去意已决,只好点头同意,并安排行前的各项事宜,众人立即分头行动。智恺、僧宗、法准等人负责整理大师的各类梵夹和译作。大师所带梵夹约两万余卷,而翻译出来的还不足百分之一。可惜这大量的未译梵夹,在中土转了一大圈,足迹遍布各地,而文义一无所存,如今却要飞走了。整好梵夹之后,智恺等人又将大师这些年来翻译的所有经典,全部集中起来,放在一起,也是等如身高,十分可观。他们对这些经典进行了逐一的登记编排。可像《解节经》这样的经典,他们对经义不太理解,不知该放在哪一类中,便请教真谛大师。大师将已经译出的唯识类经典全部放在一起,交弟子们保存,并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持法轮”,其中包括《解节经》、《决定藏论》、《中边分别论》、《佛性论》、《十八空论》、《十七地论》,还有他自己撰写的《解节经义疏》、《九识义记》、《中边分别论疏》等等。

三天后的一个清晨,梁安港上秋风萧瑟,雾气飘萦。真谛大师乘坐着太守王方奢的马车,沿着一条海边小道,一颠一簸地来到了梁安港口。送行的僧俗弟子们,紧跟在马车之后,他们有的抬着捆好的梵夹,有的肩背着鼓鼓囊囊的行李,个个愁容满面,默默无语。

开往林邑的商船,早已停泊在港口岸边。商人们正在对其货物作最后的清点。太守王方奢首先跳下马车,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真谛大师下车。真谛大师还是往常那副打扮,褐色的袈裟,在海风吹拂下,来回飘动,瑟瑟作响。苍毅的脸上布满了离别的愁意,一双凄清的目光。凝望着茫茫无际的大海。

弟子们都围扰了上来,默默地望着真谛大师,满腹的离情别意,竟不知如何表达。

“快开船了!”那边的船老大发出了临行前的吆喝。

智恺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哀愁,“扑通”一声跪倒在真谛大师的脚下,放声大哭起来。这一声揪人心魄的悲啼,顿时打破了那凝重难耐的沉默,弟子们纷纷跪下,个个泣不成声。

真谛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海风在吹、袈裟在飘,凝视远方的双眸,却被那泉涌般的热泪模糊起来。大海消失了,商船消失了,大师的心如同那阴沉灰暗的天空,笼罩在极度的忧郁与哀伤之中。

过了一会儿,太守王方奢擦去泪水,对大家说道:“缘至则聚,缘尽则散,缘法难违啊。我们都是学佛修法之人,不要再难过了。大师今日泛舶西返,沧海万顷,烟波浩渺,正需要我们为他祈福祝祷啊。”

太守的一席话,说得大家慢慢又止了哭声。真谛回过头来,望着这些即将永别的虔诚弟子,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船老大再次催促,真谛开始向船上走去。智恺等人依依不舍地跟着师父,向商船那边挪动着步子。忽然他想起一个问题,急忙问道:“师父,您这一走,留下我们该怎么办呢?佛法到底应如何修持呢?”

真谛回过头来,慢慢地说道:“佛法平等,无有高下。随缘而入,因机去悟。我走之后,你们若能跳出旧有的窠臼,静下心来,读一读那部“持法轮”,就算不枉我们师徒一场。若从中有所感悟,依之而修,必可上证佛智,下化众生,果报无极;若无所悟,那就随缘而修吧。”

海风越来越大,晨雾渐渐散去。东方的云层中已透出一丝橙黄的亮光。海边的渔村完全现出了它的古朴与苍凉。真谛站在船头,望着这块熟悉的土地,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真谛搭乘的商船慢慢地消失在无际的海面上。

两个月后,真谛大师乘坐商船缓慢行驶在南海海面上。自从九月底从梁安驶出之后,该船沿途经过许多港口,走走停停,航行得极慢。往常的这个时候,北风盛行,南行之船藉助风势,穿行如梭。可如今,北风却不知跑到那里去了,弄得这艘商船像只巨大的蜗牛在海面上苦苦地挣扎。

真谛大师站在船头,望着静静的海面,内心却总难平静下来。十六年前,他就是从这条航线泛舶进入中土的。那时,他对弘法中土充满了希望,可十六年后,当他离开中土再次回到这条航线上时,却不但没有对弘法事业的满足,而且充满了失望,充满了哀愁。随着商船的缓慢行驶,真谛离中土越来越远了。可越是如此,他越是不能抹去中土在心中的印记,中土的山川,中土的人民,此时此刻又显得那么的亲切。他们饱受战乱之苦,正需要佛光的加被,而自己作为佛国佛子,肩负着弘扬佛法的使命,如今却半途而废,逃离了这块灾难深重的土地。尽管中土弘法非时,有阻初衷,不像天竺、棱伽修那样得心应手,可唯识之法难道真不能扎根于中土吗?能,一定能!从长远来讲,中土的佛弟子们一定会认识到唯识的妙义,体悟到唯识的幽玄意趣。而不给他们留下唯识经典,他们又从何而修、从何而悟呢?

船依然在缓慢地行驶着,真谛内心的自责也慢慢地加重起来。一经这种心态的缠绕,真谛的眼前便浮现出智恺、僧宗、法准等众多弟子的虔诚目光。他想,这些弟子个个颖悟超群,他们绝不是没有唯识的根基,而只是受外界潮流的影响太深了,置身于故有的窠臼之中,怎能发现唯识的价值。但愿他们在我离去之后能猛然醒悟,从“持法轮”开始,慢慢步入唯识之门。如此,何愁中土没有弘扬唯识佛法之机缘。

船行越来越慢,几乎是停滞不前了。又过了一会儿,海面上忽然刮起了逆风。

船老大立即派人调整风帆,尽力与这突如其来的南风抗争。谁知风越吹越大,风推浪起,一齐向商船掀涌而来。船员们采取了各种办法,可不但不能使船向前行,反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船向北方漂流回去。

风吹,船漂。船老大的一切努力均告破灭。他无可奈何地站在船头,任凭强劲的南风推着他的船沿着来时的航线向回飘去。他觉得奇怪,因为这个季节是很少有这般强劲的南风的。他想,这恐怕是他方的一般飓风余波,过一会儿就会消失的。可谁知这风一吹,竟是没完没了,气得船老大直跺脚。

面对商人们的一片惊疑,真谛亦感到十分蹊跷。“难道这是菩萨的法力,那菩萨为什么又要把这船吹回去呢?”真谛越想越觉得其中必有奥妙,“难道说自己与中土的因缘未断?”

风吹船行,直到天黑依然未停。商人们早已叹息够了,此时一个个钻进船舱,休息去了。真谛依然伫立在迷迷的夜色中,任那温暖的南风吹拂在自己的身上。他是个不违缘法的人,此时,他心中暗想,如果这股业风真的一直不息,那么船在哪里靠岸,哪里就必与自己有缘。有缘则居,这是他的一贯原则。

这一天正好是十二月十五日,明月当空,波光闪烁,远处一片朦胧。商船在静静地漂着,不知是在前进,还是停留在原地。

第二天清晨,当人们从梦中醒来以后,发现轮船已停靠在一个港湾。真谛站在船头张望,觉得这个地方似曾相识。突然,他大叫道:“广州!广州!我们回广州了!”

真谛伫立在晨风之中,望着十六年前曾经来过的这个港口,心潮澎湃,感慨不已。“这里有我的因缘,菩萨又送我回来了。”真谛收拾好随身携带的行李和梵夹,准备上岸。

船老大对他说:“行李就不要拿下去了。南风已停,北风已起,我们下去稍作休整,明日一早启航。”

“我想我是到站了。”真谛说道。

“什么,原来你是要到广州?”船老大感到奇怪。

“原来不是,现在却是。”真谛十分认真地说。船老大莫名其妙,但见真谛那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只好派人送他上了岸。

大展译业声震岭南

真谛对广州并不是那么陌生的,尽管好些地方的名字他已经叫不出来了,但他还清楚地记得在广州的西北方向,有一个制旨寺。不大一会儿的功夫,真谛便来到了制旨寺门口,一个小和尚客气地接待了他:“敢问师父从何方来?”

真谛听了这话,顿觉语塞,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说法。是啊,他到底从何而来,是从中土而来呢?还是刚从别处而来?他略停了一会儿,说:“老衲真谛,云游至此。”

“是真谛大师?”小和尚吃惊地叫道,立即带着真谛向寺内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喊道:“真谛大师来了!真谛大师来了!”

小和尚的叫声,引来了寺主慧智。他大步来到真谛面前,一下子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说道:“弟子慧智叩见大师!”

真谛忙将他扶起来:“不必多礼!想我只是十六年前路过这里,这些年一直云游他方,不知您为何知道老衲?”

慧智还沉浸在喜悦之中,听真谛此话后,更加激动地说:“大师虽然久居他乡,可高名早显于岭南。当年您在始兴时,岭南佛徒就有皈依之愿;我也早想投奔到大师门下学法,昔因萧勃遇难后,大师又再次流离他方,弟子无从前往。数月前,您的大弟子智恺从梁安来,说您已经到棱伽修国去了,当时弟子遗憾至极;没想到今日大师突然从天而降,弟子不胜欣喜之至。”

“智恺也在广州?”真谛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就住在城南的显明寺。您离开梁安之后不久,他便来到了广州。他的三子曹毗住在这里。曹毗是一个虔诚的在家弟子,父子相逢,共修佛法。对了,他还拿了一部新近抄写的“持法轮”,与曹毗一同钻研,那种严肃、认真的样子,简直可说是迷上这部丛书了。您先在此住下,我过一会儿就派人去请智恺。”慧智扶着真谛,走进一间僧房。

坐下来之后,真谛将乘船返还,因遇业风而漂回广州的情况,学说了一遍,直听得慧智目瞪口呆,连连合十礼拜,嘴里不停地说道:“佛法无边!佛法无边!大师与中土因缘未了,是观世音菩萨又送您回来了!难怪当朝镇南将军广州刺史欧阳頠说前些日子观世音菩萨托梦对他说,不久将有一位高僧来这里,让他修缮寺院,准备迎接。没想到迎来的高僧就是您啊!”

“欧阳頠?”真谛心里一惊,心想,这些年的风雨飘泊,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南康故人,大弟子在这里,当年的旧交也在这里,菩萨啊,你是怎么安排的?

当晚,欧阳頠便来看望真谛大师。他说:“那年弟子与您在南康分别后,虽然被俘,但皇上并没有问罪,反而委以重任,前年派我来到广州,镇守岭南。前些天弟子作了个梦,有神告诉说将有高僧到此,要我好好迎候,你看,制旨寺的房子还没有修好,您就到了,真是我们的福分,今后只要是我能出力的地方,大师尽管吩咐,我是您的弟子,自当尽力照办的。”

“好,太好了!”真谛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新年一过,广州城便沉浸在温馨的春风之中。多年追随真谛的弟子僧宗、法准,听说大师为菩萨感召漂还广州,便立即起身南下,同时还领来了原住扬都大寺的法泰以及慧旷、慧侃、慧忍、法忍、韵法师等。他们都是知名梁代的知识僧侣。真谛一看有这么多的高僧大德纷纷皈从,弘法的热情更加高涨起来。

天嘉四年(563)正月十六日,真谛大师走进制旨寺新落成的译经殿内。智恺等人早已在各自的座位上坐着。从这一天开始,他们将以全新的精神风貌,配合真谛大师在中土译传法相唯识之学。震惊中土佛界的胜举从此开始了。

真谛大师从大量梵夹中拿出一本《大乘唯识论》。该论亦名《破色心论》,是世亲菩萨的得意之作,言简意赅地阐述了外境实无所有、一切唯识所现的法相唯识之理,可谓是唯识之法的核心和入门必读之书。座下的弟子们已不像从前那样对唯识之法误解丛生,他们个个都怀着极大的兴趣,聆听着真谛大师的讲解敷说。智恺与从前一样,仍然担任笔受的角色。真谛大师边译边讲,到三月五日全部结束,译成本论一卷,《大乘唯识论义疏》二卷,大师的讲解经智恺整理记录,形成《大乘唯识论注记》二卷。

这一天,智恺来到大师房中,请求大师继续译经事业。真谛问道:“大家希望传译唯识经典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可大部分人都是初闻此法,各人的接受程度不同,真不知下一步翻译那部经典为好。”

智恺没想到大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忽然,他想起大师过去曾特别问及元魏朝佛陀扇多法师翻译的《摄大乘论》。当时,他连此论听都没有听说过,更别说解其义旨了。后来又有一次,大师要弟子们给他找一本汉译《摄大乘论》,但弟子们在各处打听,竟没有一人知道。大师当时很感失望,现在想来,大师应是特别推崇此论吧。于是,智恺非常谨慎地说:“弟子听师父说过,无著菩萨有一部唯识宏论,名日《摄大乘论》,为稀有杰作,是否就请大师为我们翻译出来?”

大师沉默了半天,才开口说道:“摄大乘,赅摄大乘之一切圣教法门,乃是大乘之宗旨,正法之秘奥,妙义云兴,清词海溢,非小根小器者所能通晓,中土众生闻此必惊,难哪!”

这一天,欧阳頠的大儿子欧阳纥来制旨寺拜谒真谛大师。当他听说译事已中断多日时,忙把寺主慧智叫来询问。慧智便将智恺礼请大师传翻《摄论》而未蒙允的情况学说了一遍,欧阳纥回家后,又向父亲作了汇报。那时,欧阳頠正病重在床,他便嘱儿子与同在广州的另一员大将征南长史袁敬德协商,设法尽快恢复制旨寺的译经大业。

欧阳纥立即找到袁敬德。袁敬德,字子恭,陈郡阳夏(今河南省太康县)人,虔信佛法,为人和善。真谛来广州后,他也是竭诚供养,极尽弟子之礼。二人与制旨寺寺主慧智协商决定,由欧阳纥作为请主,躬申礼事,敬请大师开译。寺主慧智和袁敬德为经始檀越,负责译经各种费用,智恺为笔受,僧忍为证文,其他高僧大德也各司其职。这样,便组成了一个包括广州僧俗两界贵门高人的译经集团。整个岭南佛界为之大振。

真谛大师为弟子们的诚意所感动,终于将无著菩萨的那部《摄大乘论》梵夹拿了出来。

三月二十五日,制旨寺译经殿内一片肃穆。庄严的佛像前,鲜花明艳,香烟缭绕。一条漆黑发亮的桌案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摞梵文贝叶经书。真谛大师坐在桌案之侧,他的两旁是智恺、僧忍等几位大弟子。殿内座无虚席。欧阳纥拈香礼佛之后,又向真谛大师恭敬顶礼。袁敬德及慧智法师,也都一一躬申礼事。然后,欧阳纥开口说道:“弟子欧阳纥,虔心正法,崇仰释典,幸遇真谛大师,挟道孤游,振锡广州,弟子奉严父欧阳穆公之重托,恭为请主,敬祈大师传翻释典,弘宣大论,以开佛知见,示导迷途。大师弘教之功德。恒沙难比。劫尘难喻。”众人一齐合十致礼,恭请大师开译。真谛合掌当胸,开口言道:“贫僧真谛,素以弘法为怀,今日遇此殊胜因缘,自当不负众位厚望,开译大论,传扬妙法。然翻译之事殊难,不可有一丝疏忽,若一字参差,则理谬千里,故望诸位法师肃之谨之,与谛同力翻传,共襄胜举。”

真谛译经史上最辉煌的一页从这里翻开了。

在此后整整七个月当中,译经殿内一片繁忙。真谛大师与诸位弟子备尽勤苦,无弃寸阴。大师此时已善解华语,依据梵典原义,谨慎传翻,一字一句,无不精敲细推。智恺执笔恭录,随出随书。憎忍等人同室禀学,共究秘义,备尽研核。师徒同心同德,创造了佛典翻译史上最严谨认真的一个范例。

就在真谛全身心地翻译《摄大乘论》时,这年九月,广州刺史欧阳頠去世,欧阳纥继为广州刺史,一如既往地支持真谛大师的译经事业。这一年的十月二十日,《摄论》传译宣告结束,共出文疏二十三卷,计有:无著菩萨的《摄大乘论》三卷,世亲菩萨的《摄大乘论论释》十五卷,真谛大师的《摄大乘义疏》八卷。智恺在笔受文义的同时,根据自己的理解,编成了《摄大乘论疏》二十五卷。

中国佛教的摄论宗从此生根发芽了。

《摄大乘论》的译出,就像一股强劲的春风,顿时吹遍了广州各地。这春风是那么的清醇,那么的馨香,整个岭南佛界为之一震。陶醉于其中的僧俗弟子们,犹如看到了长夜中的佛光,在惊叹与欣喜之余,纷纷投入到《摄论》的无穷妙趣之中,研习《摄论》之风潮从广州城兴起,并迅速吹向岭南各地。

这一年的十一月十日,真谛又与智敫等人译出《广义法门经》一卷。接着,又相继译出小本经论多种。

新年就要到了,流寓各地的人们纷纷回乡团圆,许多人已开始为这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忙碌起来。相比之下,制旨寺译场却显得冷清多了。真谛忽然想起家来。自从离开故乡,至今已三十多年了,昔日的中年汉子,今日已成了花甲老人,幼时的宅院又不知变成了什么模样?

大师的思乡之情很快便让智恺、僧忍察觉出来了。他们立即将这一情况告诉欧阳纥与袁敬德。大家认为,佳节思乡乃人之常情,可大师之故土远在万水千山之外,如若回去,恐怕永远也不会再来了。所以,一定要设法留住大师,而留住大师的惟一办法,就是紧张而繁忙的译经事业。

一说起译经之事,智恺颇有愧疚之情,他对大家检讨道:“近来贫僧忙于整理《摄论》讲稿,没有过问译经之事,加之慧智师父卧病在床,僧宗、法准还没有回来,所以,译场日益冷清,这几天译事已经中断。看来,我们必须全力投入译经事业,使大师感到这里离不开他。如此一来,不仅满足了大师的心愿,也是中土佛门之大幸。”

欧阳纥说:“智恺师父说得很对,明日弟子就去制旨寺拜谒大师,恭请大师留住广州,再展译业。袁叔与贵公子袁元友作经始檀越,负责筹办一切后勤所需,智恺、僧忍、智敫、法泰充当笔受等职,协助大师翻译。还有,你们先考虑考虑,看下一步翻译什么经典为好。我的意思是挑选一种部头较大、体系宏阔的经典翻译,这样既便于掀起一个传译高潮,也便于长期留住大师。”

众人表示同意,于是开始分头行动。

关于翻译何种经典,智恺等人着实犯难了。一是他们对大师来华所带梵夹的内容尚不十分熟悉;二是怕弄不好抓不住大师最推崇的经典,又让大师误会,以为知音者少而本意难申。想来想去,他们决定还是让大师翻译《阿毗达磨俱舍论》。此论简称《俱舍论》或《俱舍》,大师原来曾多次提及,听说是世亲菩萨著的,部头不小。大师的师父安慧就曾著过该论的义疏,大师的皈依师父婆薮跋摩,也很推崇《俱舍》。所以,智恺等人估计大师也会喜欢它,只是不知此论是不是阐释唯识的,也不知大师的梵夹中有没有此论的原本。

这一天,智恺与僧忍来到真谛大师的房中。真谛一见他们,高兴地说:“欧阳刺史刚来过了,他又要师父翻译一部大论,袁内史也表示大力支持。你俩来了正好,我们就筹划一下吧。”

智恺一听,知道师父已从思乡之情中摆脱出来了,心中顿时踏实了许多。他说:“弟子们考虑再三,想请大师为我们翻译《阿毗达磨具舍论》,不知大师以为如何?”

真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俱舍论》是世亲菩萨学小乘时所著的一部论书,可以说是对小乘佛教,特别是‘说一切有部’的全面总结。此论虽出小乘,但体系恢宏,结构严谨,义理明畅,义趣幽邃,佛法之基本备尽无遗,这样的杰作,师父怎能不带来中土呢?”

真谛接着说:“佛法如大海,纳百川而成。唯识之法作为大乘之极致,既离不开般若的前提,也离不开小乘的基础。要更好地理解唯识,理解大乘,研习《俱舍论》还是非常必要的。”

天嘉五年(564)正月二十五日,广州制旨寺内又举行了一次隆重热烈的梵典开译仪式。真谛与他的弟子智恺、僧忍、法泰、智敫等人一起,再次埋头于译经殿内,开始了又一项伟大的工程——传译《俱舍论》。

真是善举感人心,佛光引客来,因缘胜时妙难测,法事隆时锦添花。就在《俱舍论》刚刚开始传译之际,又相继有两路人马加入进来。首先,是从九江来的道尼法师和向法师。道尼年纪不大,约有二十来岁,出家时间也不算太长。然才思敏捷,善究幽旨,深为时人推崇。向法师年约五十,持戒精严,好静少悟,但思想活跃,涉猎广泛。他们听说西印度三藏法师真谛在广州开传新论,于是二人相伴而行,同往岭南,投皈真谛大师。接着,真谛的弟子僧宗、法准从京师建康,经南康、始兴回到广州。此行他们不但带回大师遗散在京师正观寺、南康净土寺、始兴建兴寺等处的梵夹,而且还带来一位高僧,名叫慧忍。此人年约四十,博闻强记,悟性超群,是位难得的弘法之才。新旧弟子们的纷纷投皈,使真谛十分高兴,也更坚定了他弘传《俱舍》的信心。从此,真谛以前所未有的弘法热情投身到《俱舍》的译传中去。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译经殿里的工作夜以继日地进行着。后来,《俱舍》译场又从制旨寺迁到了广州府内。

转眼间到了这一年的闰十一月十日,《俱舍》的翻译工作总算圆满结束。这次共出论疏九十九卷,其中包括《俱舍论偈》一卷,《俱舍释论》二十二卷,《俱舍论本》十六卷,《俱舍论义疏》六十卷。其中后两部著作为真谛本人的讲解辑录。如此大规模的《俱舍》传译,在中土是空前绝后的。中国佛教宗派中的俱舍宗由此诞生了。

在此期间,真谛大师又接纳了一位弟子。此人名叫智休,是广州智慧寺的僧人,年纪不大,处事谨慎,待人谦恭,对真谛大师早已仰慕在心,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受学。他听说大师在府城内向各界人士开讲《俱舍》,便日日到场,认真听讲,每次都来得很早,不但对大师极尽恭敬,而且勤于求教,进步很快,受到大师的赞赏,从此便成为大师的贴身弟子。

从天嘉七年(566)二月二日开始,在广州显明寺,真谛与智恺、僧忍等人一起,对《俱舍论》再次进行详细校订。显明寺是仅次于制旨、智慧二寺的广州第三大佛寺。僧宗、法准回广州后即住在此寺。智恺与僧忍在翻译完《俱舍论》后,也没有回制旨寺,而是与僧宗他们一起,住到了显明寺。而真谛大师因在府城中讲经,所以还与智敫、法泰一起留住州府之内。这时,为了专心校订《俱舍》译文,他们又迎请大师到显明寺。

僧宗、法准与同来的慧忍也常来参与《俱舍》的校订工作。后来,他们觉得自己的作用不是太大,而且随着校订工作的进行,真谛大师的空闲时间也越来越多,于是他们就请求大师,为没有听过《摄论》的弟子们讲解《摄大乘论》,因为这些弟子在翻译《摄大乘论》的时候去京师等地收集散遗的梵夹去了。回来后,大师一直忙着翻译《俱舍》,紧接着又在城内讲演此论,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听受《摄论》。真谛对《摄论》是特别偏爱的,僧宗、法准又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弟子,所以,他便答应了下来。

从光大元年(567)四月初开始,真谛在校订《俱舍》的同时,又为僧宗、法准、慧忍等人讲解《摄论》,直到当年十二月八日方才结束。僧宗根据大师所讲义理,对原来智恺笔受的《摄大乘论义疏》,进行了详细的审校,特别是对最后四品作了改写,深合真谛之本意。

十二月二十五日,经过近两年的艰苦努力,《俱舍论》重校工作也宣告结束,从此,词理圆备的《俱舍》译本诞生了。从最早翻译到最终定稿,《俱舍》的传译整整花了四年的时间,真谛同他的弟子们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心血。

听完《摄大乘论》后,僧宗等人往广州智慧寺居住,道尼和向法师等正在那里弘法。

光大二年(568)正月二十日,真谛与智恺、法泰等人,在广州府内开始翻译《律二十二明了论》。真谛一边对翻原文,一边讲解其义,智恺笔受,除译出本论一卷外,还形成《律二十二明了论疏》五卷。弟子们将此论勒于座右,遵奉行之。

完成这件工作之后,智恺应僧宗等人邀请,到智慧寺讲演《俱舍论》,智敫、道尼等高僧及成名学士共七十余人,同堂听受。法泰、僧忍、慧旷、慧侃及及法师等,也分别在广州各寺弘法,僧俗大众共往听受,一时间,法雷震天,梵音动地,岭南佛界为之大振。

抚平创伤盟誓弘法

此时的真谛,由于连续数年没黑没明地工作,已显得十分疲惫憔悴。欧阳纥让智休陪真谛大师住在广州府内休养。在州府内休养了一个多月,真谛的身体状况还不见好转。凭直觉,他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已经很紧迫了。此后他又在四绝水洲静修了两个月,可自此之后,真谛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整日趺坐人定,一日仅食一餐,而且饭量越来越小,弄得智休不知如何是好。

随着夏日的来临,广州城逐渐笼罩在一片酷热之中。六月二十二日,当州府的人们依然在寂静而轻柔的晨风中酣睡之际,真谛从禅定中出来,穿上一身洁净的袈裟,轻轻跨出房门,离开州府,向西北方向走去。一路上,他双手合掌,两目微睁,心里默念道:“北山……北山……西北方,离这儿十五里,小山岗,我的归处……我的归处……”

雄鸡的叫声打破了早晨的宁静。智休一觉醒来,睁眼一看大师的禅床,不觉大吃一惊:“不好,大师肯定是上北山自尽去了!”

智休是真谛的贴身弟子,对师父最了解。自从四绝水洲回来后,真谛终日坐禅入定。好几次他在禅定中忽隐忽现地轻声自语“北山”、“我就要去了”等莫名其妙的话,所以,智休早就有所防备。可惜因昨晚天气闷热,入睡太迟,早晨睡得过死,竟没有发觉师父的动静。

众弟子在智休的带领下,急忙爬到北山之顶,果然看见真谛大师静静地站在那里。智休跑上前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智恺等人全都跪在大师的面前。只听得大师吟道:

万法唯识成,自性本来空。

我亦五蕴身,藉缘乃得生。

无常法难违,何必苦多情。

今生缘将尽,惟遗法音声。

吟罢,真谛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智恺顶礼而拜,哭泣着说:“大师法化初隆,百事待兴.怎能说今生因缘将尽?大师所带梵夹数万卷,如今所出不过三百余卷,何况新法仅限岭南一隅之地,而中土广袤无边,众生芸芸不尽,正需播法音于九州,传新教于万民。大师之使命尚未完成啊!”

真谛禁不住流下了两行热泪:“是啊,当初之心愿是多么的宏大,而今日之功德又是多么的微小。洋洋梵典,将沉于暗室;清清法味,将隐于枯夹。新教虽出而立世未久,法音虽响而闻者不多。安慧师父啊,弟子怎样才能实现您的夙愿!观音菩萨啊,难道今生之缘真的就此而了?”

这时,欧阳纥带着几名卫兵赶来了。一看真谛还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方才放下心来,他走到大师跟前,稽首合十,竭诚相劝,希望大师离开北山,回城内居住。

真谛对他说:“我知道自己的因缘就要尽了,北山就是今生的最后一站。如今两论已译,弟子们也可登坛说法,所以,我才想来这里静待缘尽之时。我的因缘如何,旁人是很难知晓的。纵使你们的精诚所感,也不会使这种因缘有多大的变化。不过,你们既已这般认真,我也只好再随眼下之缘,但是,还请你们允许师父在这里留住几日。”

众人一听,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当下,欧阳纥便留下几名卫士守护,其他人员才各自回城。

智恺等弟子回到城中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次日,他们聚集在智慧寺讨论此事。智恺说:“大师乃一代高僧,自当有种种神通,能感知自己的未来,也不是件奇怪的事情。记得在晋安时,大师曾手指西北方,预言在我等寂后,将有一大国从那里兴起,统一中土,盛弘佛教。又据说大师当年在制旨寺内手植菩提树一棵,并预言一百二十年后有一开士当于其下说无上佛法,度无量众生。虽然现在尚无法验证,但大师既然这样说,正说明大师早就有预知的神通。所以,如今大师所说,很可能还是真的。当然时间还难确定,近些一年半载,远些三年五年,都说不准。”

法泰、僧宗建议说:“还是请师父再开译业,或者请他登坛说法,这样不但使大师感到充实,不至于再上北山,而且也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多地接受大师的教诲,对师父、对佛法、对我们都有好处。”

慧忍对京城的情况比较熟悉,他建议道:“若能请大师去京城讲经,弘法事业必能掀起一个高潮。”

智恺、僧宗当即表示同意,他们认为:“尽管前几年大师执意离开京师,后来也屡次拒绝了入京的邀请,但现在情况变了,有我们这些人协助师父弘法,不愁唯识学说在京城推广不开。”

于是,在第二天,僧宗、法泰便带着新译的经典北上京城,上奏两年前即位的伯宗皇帝,促其下诏邀请大师入京弘法。又过了一天,弟子们接真谛回到城内王园寺居住。对于弟子们的安排,真谛也表示了同意。他想,在有限的生命之中作尽可能多的工作,总比深山隐遁、静待缘尽要好。至于北上京城之事,他虽然已不反对,但对此却不抱多大希望。他觉得,若朝廷和京城名僧能接受这种新的学说,那就把弘法的阵地移到京城,这总比局限在岭南一隅之地为好。

真谛大师在王园寺住下后,一边休养并等待僧宗、法泰从京城的归来,一方面也继续翻译一些小本经论。

转眼间到了公元568年的八月。广州,这座热闹非凡的古城,如今完全包裹在一片热浪之中。从江水里蒸发而出的腥气,夹杂在热风之中,弥漫到城市的各个角落,无精打采的树木花草随风摆动,好像在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一声高过一声的蝉鸣,更增添了古城的烦嚣。

王园寺内一片寂静。昏昏暗暗的禅房内,真谛大师双眉紧锁,正在思考着什么。这时,从门外进来了两位僧人。真谛一看,不由得喜出望外。原来他们就是北上京城的僧宗和法泰。

僧宗和法泰向大师行过礼后,便将北上京城的情况完整地学说了一遍。

原来,僧宗和法泰进京之后,先到各大寺中拜访了诸位名僧,并将真谛大师在岭南翻译的《摄》、《舍》二论及一些主要的唯识经典呈给他们过目。然而,这些人不是热衷于《涅槃》和《成实》,就是醉心于《三论》和《般若》,对唯识之法毫无兴趣。僧宗、法准又想了一个变通的方法,于是告诉名僧们说,真谛大师不但精通唯识之法,而且对《般若》、《涅粲》、《金光明》等也无不精通,所以,希望他们出面,建议皇帝诏请真谛大师入京弘法。可这些人知道,真谛大师偏宗《摄论》的唯识之学,怎么也不愿把京城这块弘法阵地拱手让给真谛。

不得已,僧宗和法泰又设法直接谒见伯宗皇帝。伯宗一听,得知那位名震一时的天竺三藏现在岭南弘法,而岭南在欧阳家族的长期驻守下,也着实令朝廷不太放心,把这样一位高僧争取过来,正是一箭双雕的美事。于是伯宗立即敕令京邑大僧正宝琼办理这件事情。

严格说起来,宝琼还是真谛入华后最早的弟子之一,当年在富春陆元哲宅翻译经典时,他就是真谛的主要助手。那时,国难当头,条件极为艰苦,宝琼与真谛同舟共济,苦心经营,相互配合得很好。后来真谛被侯景请去京城,而宝琼则继续逃亡。从此之后,师徒二人,天各一方,如今,真谛聚徒广州,偏居岭南,而宝琼则成为僧界最高领袖,已是声名盖世,无人能敌。

宝琼与真谛一样,都是虔诚的佛教徒,可两人在具体信仰上,却有很大的不同。宝琼好中观,是讲空的;真谛好唯识,是讲有的。空与有虽说是圆融无碍的,但毕竟在某种程度上又是对立的。所以,尽管宝琼难忘师徒之情,但在真谛入京之事上,还是犹犹豫豫。

这时,京中的一些名僧们听说此事,纷纷表示反对,终于有一份奏折送到了伯宗皇帝那里。其曰:

真谛三藏景行澄明,器宇肃清,不愧为一代高僧。然岭表所译众部,多明无尘唯识,言乖治术,有蔽国风,不隶诸华,可流荒服。还望皇上慎之。

伯宗是位仁弱的皇帝,他接受了名僧们的建议。这样,真谛入京的计划便失败了。

对真谛来说,这一结果虽说也在预料之中,但依然使他感到十分伤心。真谛回想起自从跟随安慧大师修习唯识之后,曾立下终生弘扬师说的誓愿。可在天竺弘法未久,便遇缘去了扶南;而扶南法化初开,却又应邀来到中土;刚要传译经论,不料又身罹国难。二十几年来,在中土屡遭挫折,好不容易在广州稳定下来,自己的译经事业才有了初步的开展。原指望唯识之学在广州生根后,能遍传中土,可如今看来,这依然是不可能的。几十年的艰辛,换来的竟是“言乖治术,有蔽国风”的评价和“不隶诸华,可流荒服”的处置,这对于一个终生献身弘法事业的人来说,是多么的心痛!

北上京师的计划失败了,而岭南的情况也并不那么乐观,一次更严重的打击,伴随着弥漫天际的闷热,就要降临到这位大师的头上了。

八月二十日,王园寺的一处禅房内,真谛大师烦躁不安,坐卧不宁。法泰、智休赶紧搀起大师,来到院中散步。

“天空这么阴沉,简直就要塌下来了。”真谛望着昏黄的天空,露出一副忧虑的神情。

“下过一场雨就会好的。”法泰安慰道。

“欲哭无泪啊!这种日子何时才能结束!”真谛不知是在说天气,还是在说自己。因为连日的阴沉却未带来一滴雨水,这与大师说的欲哭无泪也是贴合的。

三人都陷入了沉默。院内也是湿热难耐,真谛又开始向禅房走去。法泰、智休紧跟在两旁。忽然,山门那边匆匆地跑进一个人来。还没等真谛看清是谁,只听那人大声叫道:

“师父!师父!智恺……智恺……”那人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这时,他们都看清楚了,来人是法准。“智恺?智恺他怎么了?”真谛急切地问道。“智恺师兄……圆寂了!”“什么!?”真谛大吃一惊,顿时便愣住了。

智恺早在始兴时期便成为真谛译经事业的得力助手,此后,他一直追随真谛,协助弘法,与师父一起闯过一道又一道难关,可说是历尽磨难,功勋卓著。特别是来到广州之后,师徒在佛学思想上真正沟通,彼此心领神会,配合更加默契,迎来了真谛译经生涯中最辉煌的一页,为唯识、俱舍学派在中国的传播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几乎真谛所译的每一部重要论书,都是由他作笔受的,特别是《摄》、《舍》二论的翻译,更饱含着他的心血。可以说,没有智恺,真谛的译业将黯然失色。从今年二月开始,智恺应僧宗、道尼、智敷等人的请求,在智慧寺开讲俱舍之法,同堂听受者多为高僧名士,一时间,智慧寺成为岭南弘法的中心。

真谛抚胸哀恸,泣不成声。

几天后,智恺的遗骨安葬于广州西阴寺南岗。

一场大雨之后,广州已不像前几天那样阴沉昏暗,但天空依然是浮云弥漫,热烘烘的温风还在不时地吹着。真谛送走智恺之后,没有再回王园寺,而是与法准等人一起留住在智慧寺内,因为这里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智恺倒下的地方。

如今的智慧寺已是一片沉寂,人们再也听不到智恺那清远微妙的讲演,持续六月之久的讲坛就这样塌了下来。

这一天,真谛一个人悄悄地来到讲经堂内。他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想像着往日的弘法盛况。那时,大德云集,名士荟萃,法鼓擂动,梵音远扬,而如今,除了高高的法座,和密密麻麻的蒲团外,讲经堂内空空荡荡,一片寂静。

“法将断矣!”真谛不禁哀叹道。

真谛拖着古稀之躯,蹒跚在萧瑟的小道上。智恺从这里倒下,难道自己也要倒下去吗?讲经堂里的法音断了,难道其他弟子不能传灯承瓶吗?新法不能广被中土,难道永远珠沉海底吗?

不!绝不!

这是一个寂静的夜晚。雨在轻轻地下着,智慧寺陷于一片漆黑之中。然而,此时的智慧寺并没有在凄风苦雨中消沉,也没有在一片漆黑中昏睡。在一间极普通的僧房内,烛火通明,佛像庄严,香烟缭绕,幡幢低垂。一条乌黑发亮的供桌上,香炉排列,供养齐全。一副肃穆之气,直袭人心。

这是法准居住的僧房。此时,真谛大师一脸严肃,静静地趺坐在禅坐上。弟子们恭恭敬敬地伫立在一旁,他们是法准、僧宗、道尼、智敫、向法师、法泰、曹毗、慧忍、僧忍、慧侃、智休、慧旷等,共十二人。

真谛大师开口说道:“为师今晚叫大家来,是有几句心里话要给你们说。”

众弟子见师父如此严峻,都恭敬合十,同声说道:“弟子恭候师父开示。”

“为师已逾古稀之岁,深恐不久于人世。然所弘之法,乃佛陀之真义,度世之正教,自当相垂千古,万世不绝。为师承法于安慧,曾发愿终生弘扬,然不幸屡遭挫折,致大法受阻,囿于岭南,诚可谓宝镜蒙尘,珠韬光彩,为师实难瞑目!如今智恺爱徒往生他土,经堂法音业已断绝,圣教再度临危,为师不禁惶惶。诸位跟随老衲多年,同参共修,已知法味之醇厚,正教之美妙,但不知在自修之同时,是否有广泛传扬之宏愿?”

众弟子一听,急忙回禀道:“大师多虑了,我们追随大师多年,幸蒙教诲,皈心大法,自当承大师之衣钵,传大师之法义。大师所传新法一定能越出岭南,遍传中土,世代不绝!”

 

话音刚落,真谛便铿锵有力地说:“那好!就让我们在佛祖面前焚香盟誓,共传香火,力弘正法,矢志不渝!”

屋内的气氛更加肃穆,更加庄严。

法准立即上前摆好香案,点燃了香火,然后双手举起,慢慢地走到真谛大师面前。真谛大师合十当胸,接过香火,来到佛像前面,深深地拜了几拜,开口说道:“佛祖在上,弟子真谛,皈心正法,誓弘《摄》、《舍》,矢志不渝!”

真谛盟誓完毕,将香火传给法准。法准合十致礼,接过香火,在佛前拜了几拜,开口说道:“佛祖在上,弟子法准,皈心正法,誓弘《摄》、《舍》,矢志不渝!”

香火又经法准传到僧宗手中,再由僧宗传到道尼手中,依次传递,法泰、智敫、向法师等共十二人都分别在佛前盟誓,发愿力弘《摄》、《舍》二论,令无断绝。

真谛严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广州城的弘法活动又掀起了一个高潮。真谛大师不顾古稀高龄,忍着日甚一日的病痛,毅然决然地登上了弘法的讲坛。这个讲坛,就是智慧寺中智恺倒下的那个讲坛。如今,真谛大师倒是在继承智恺的未竟之业,他所开始讲的,正是智恺倒下时中断的地方,即《俱舍义疏》的《业品疏》等九卷。

法鼓又擂起来了,梵音又响起来了,智慧寺讲经堂内又是大德云集,名士荟萃。公元569年正月十一日,对岭南、对中国乃至整个世界的佛弟子来说,都是一个值得永远记住的日子。这天,真谛还像以往那样,在法泰的帮助下,登上讲坛,演说俱舍法义。今天来听讲的人特别多,平时可坐几百人的大殿被挤得满满的,几百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大师,几百颗心灵跟随着大师的话语一起跳动。

大师继续地讲着,时辰已到了正午。突然,真谛觉得眼前的经文变得模糊起来。他觉得不妙,刚想叫法泰,可身体却不听指挥,身子向右一斜,倒了下去。

“师父……”法泰几步跑上前去,将师父抱起。

“大师,您怎么了……”台下的僧俗急切叫了起来。

法泰和智休立即将真谛大师抬回房中,平放在床上。大师睁开眼睛,看见这些正在哭泣的弟子,心里难受极了。他费力地说:“师父不行了,你们快把僧宗、道尼他们叫回来。”

法泰马上作了安排,还派人到州府向刺史欧阳纥作了报告。

真谛躺在床上,让智休将房中堆着的那一摞摞经文整理好,再将他从天竺带来的尚未来得及翻译的经文,也放在旁边。智休明白师父的用意,他是想让弟子们明白他们所面临的弘法任务。

真谛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有满足,也有遗憾,有快慰,也有悲伤。他默默地回忆着自己踏进中土之后所走过的路,苦辣酸甜一起涌向心头。

就在这时,僧宗、道尼、法准、智敫、曹毗等人,以及广州刺史欧阳纥和州府中的一些主要幕僚都赶来了。他们默默地站在师父的面前,看着师父那痛苦沉思的神情,有几个人已忍不住抽泣起来。

哭声惊醒了真谛。他见来了这么多僧俗弟子,极力振作起精神,示意他们坐下,说:“师父的一生你们都清楚,除了近几年在广州能得到相对的平静,前几十年都在漂泊动荡中生活,可师父没有在困难面前低头,都挺过来了,不仅留下了这些经文,而且还有了你们这些好弟子。我走后,你们的路还很长,你们要记住佛陀教给我们的真理,只要努力,总会有收益的。”

说到这里,真谛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连气都喘不上来。法泰赶紧给师父端上一碗茶,小心翼翼地喂给师父,可怎么也喂不进去。

法泰放下茶碗,用手一摸师父的胸口,不禁大吃一惊。

“师父,师父……”法泰大声喊着。

大师慢慢地合上了眼睛,静静地睡着了,永远地睡着了。

天上的云止住了,林间的风停下了,僧俗们的心都碎了。

第二天,广州僧众数千人在北山潮亭,为大师举行了隆重的荼毗仪式。他们在山坡上架起了柴堆,将大师的遗体安放在上面,然后将干柴点着。熊熊大火燃烧了起来,鲜红的火焰,将真谛大师的灵魂托起,让微风轻轻地吹向天空,飘向那极乐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