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沌口之战

沌口之战(接连失误的北周战略)

沌口之战简介

沌口之战:沌口之战是于北周天和二年发生在沌口的战争,参战方是陈将吴明彻 北周、后梁等诸军。主要讲述了陈将吴明彻计胜北周、后梁。陈光大元年(北周天和二年,后梁天保六年,567年)五月至次年三月,陈将吴明彻等于沌口(今湖北武汉汉阳西南,即古沌水入长江之口)击败北周、后梁等诸军的作战。在沌口之战以后,宇文直和宇文护就彻底决裂了。

沌口之战过程分析——

陈废帝光大元年(567年)二月的一个晚上,一位面容俊美的南朝将军,在狱中接到预料之中的一道圣旨,回想自己短暂的一生,这个名叫韩子高的美男子不免悲从中来。当天晚上,他和陈文帝时代的另一位重臣到仲举一同被杀于狱中,年仅29岁(538年生)。无论是被杀的韩子高和到仲举,还是授意杀人的陈朝安成王陈顼都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波及北周,并间接导致北周当家人宇文护势衰身死,世事难料,于此可见一斑。

一、忧郁腹黑陈文帝

陈文帝天康元年(566年)三月,陈文帝陈蒨病逝,享年44岁(522年生)。陈蒨年轻时代对民间生活颇有了解,他成年时全程经历了梁末大乱,是以深知社会之弊和生民所苦,他即位为帝后,非常注意与民休息。湘州王琳、临川周迪相、东阳留异、晋安陈宝应相继起兵造反,闹得江南刀兵四起,战祸连年,但由于陈文帝志在稳定江南,赢得了江南大族的支持,故而陈朝仍在艰难中统一了江南。陈文帝为政勤勉,清素俭约,他目睹自陈朝立国以来“政道多昧,黎庶未康”的现状,坚持不大事营建,提倡体谅民间疾苦,多次下诏将历次战乱被掠为奴的人释为良民,是以执政6年有余,陈朝获得粗安,国力有较大提升。从一定程度上讲,陈朝后来大规模北伐的国力,就是陈文帝在位时打下的底子。

由于陈文帝执政的主要阶段是天嘉年间(560—565年),后世对陈文帝时代国力上升、社会稳定、经济复苏的局面称之为天嘉小康,陈文帝因之也在史册中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然而如果细观史书的话,会发现陈文帝并非像传统认为的那么好,这位大局不错的皇帝,看起来却像一个忧郁而腹黑的小男人。且举几个例子以观之。

其一是陈昌溺亡事件。陈昌是陈霸先的第六子,陈朝立国时陈霸先诸子仅剩他尚在人间,还被扣押在长安当人质。后来陈文帝刚一即位(天嘉元年),北周不知是为了改善两国关系,还是存心搅乱陈朝政局,礼送陈昌回建康。陈文帝派大将侯安都亲自过江迎接这位先帝的儿子,很不巧的是,陈昌在渡江过程中淹死了。由于史料缺乏,没有直接证据能说明陈昌是否被暗杀。但他身份之尴尬、回国时机之敏感决定了他的死对有些人有好处,至于幕后是谁主使,令人不得不联想到陈文帝。事实上以位望之尊,功劳之巨,陈文帝又何须着急忙慌地杀死陈昌?

其二是陈顼改嗣事件。陈文帝、陈宣帝兄弟两人都是始兴王陈道谭的儿子(陈道谭在陈朝立国前已死,始兴王系追遵),由于陈文帝立功很大,陈武帝特封其为临川王——有自立门户、超越乃父的意思,始兴王的爵位改由陈顼继承。由于陈顼当时还被扣押在长安,陈文帝即位后,借口始兴王没有嗣王在家主祀,改封陈顼为安成王,而以自己的儿子陈伯茂继承始兴王爵位。这个改嗣事件事实上全无必要,真正用意似乎是有意抬高他的几个儿子的法统地位,把陈顼一系更加边缘化。然而改嗣事件的效果后来随着陈顼归国而逐渐淡化,陈顼以皇帝长弟的身份为稳定朝局做出巨大贡献,拥有了远超文帝诸子的威望,改嗣事件反过来造成了陈伯茂的人生悲剧。客观来看,陈顼的心胸比较开阔,他即位后只杀了陈伯茂这个对皇权带有直接威胁的侄子,陈文帝其他儿子都得到了极大优容,终生都过得非常好,这些,都是陈文帝那点小算盘始料未及的。

其三是杀侯安都事件。陈朝功臣以侯安都为首,其人不仅在陈霸先开国时立功甚大,为陈文帝顺利即位也出力甚巨。但是这位老功臣在天嘉四年(563年)被逮捕处死,理由是谋反。翻遍《南史》《陈书》诸传,侯安都确实因为功劳大而慢慢放纵起来,做了一些不是很合适的事,例如他高调的招纳宾客,肆无忌惮地包庇犯法的人,甚至在皇宫重云殿发生火灾时还带兵入宫。按理说权臣坐大理应防范,但侯安都一个大老粗武将,有时行为不甚检点也属情理之中,说到底毕竟没有谋反的倾向和行为。如果皇帝疑忌,收夺兵权、加以贬斥也就是了,反倒是陈文帝一边猜疑一边还刻意放纵侯安都,所用手段和春秋时郑伯克段于鄢如出一辙。作为皇帝,这么腹黑显得太有失水准。

陈文帝死前,心知陈顼势力已成,自己的儿子肯定比不过,于是故作姿态要效仿商朝实行兄终弟及,传位给兄弟。其真实意图,一方面是敲打他的几个心腹如孔奂、刘师知、到仲举、袁枢、韩子高,让他们警惕陈顼的威胁,力保太子的帝位。另一方面是想借陈顼辞让之机顺坡下驴,堵住他日后夺权的口。后来太子陈伯宗即位,中书舍人刘师知、尚书右仆射到仲举、右卫将军韩子高与始兴王陈伯茂密议,假称太后命令,让时任尚书令、都督中外诸军事、扬州刺史陈顼回扬州专任本州事务,实际上要剥夺陈顼军权。这些可笑的伎俩与陈文帝的小算盘一样可笑而小气,军权在手的陈顼已然众望在身,一道昭然若揭的政治辞令怎会让陈顼就范。很快,在中记室毛喜和丹阳尹吴明彻的支持下,陈顼发动政变,杀死中枢重臣刘师知,随后牢牢控制朝局,先后处死到仲举、韩子高等人。至此,陈顼叔夺侄位的大势已然形成,再也无可挽回。

陈顼夺位,本来可以预防。处在陈文帝的位置上,起初确实处于两难境地。要预防长弟夺幼子,肉体消灭是上策,但陈朝立国艰难,陈氏宗室势力一如北周人丁少弱,如果杀了长弟,反倒给老臣宿将留下可乘之机,必将酿成更大的政治动荡。但不预防的话,太子陈伯宗又肯定不是陈顼的对手,北齐连续上演的叔夺侄位的活剧,就是陈伯宗未来的写照。陈文帝犹犹豫豫反复徘徊,到死也没有拿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不留情面地骂了一通孔奂(陈文帝时任御史中丞),说他没有尽到保卫陈废帝的职责,宣帝夺位后又不能死节,这未免太过求全责备,也未免太高看孔奂的能力。文帝尚在时,就没有解决后陈顼坐大的问题,又焉能责怪几个中枢大臣。

二、湘州再叛

陈废帝光大元年(567年)四月,华皎举兵叛入北周,湘州再次陷入战乱之中。这次湘州之叛是梁末以来第三次(前两次均系王琳),为何湘州总是出现叛乱?从根本上讲,是随着南朝开发的深入,湘州生产力得到极大发展,湘州崛起为长江中游仅次于荆州的大州。南朝要控制全国局面,势必要牢牢控制这片区域。但若像肢解荆州那样再肢解湘州,在西有益州、东有江州、北有荆州、南有广州的情况下,碎片化的湘州无法发挥出地区性战略重心的作用。因此梁末以来,湘州一直在任用大将镇守此区域,这是势所必然。

韩子高死后,原来与他交好的华皎不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华皎深恐也被陈顼杀了,便抢先动手。他假意上书,请求兼领广州。湘州本已是中游大州,再领广州,地盘过大,与建康处于分庭抗礼之地,非功勋宿将且忠贞不二者方可兼领。华皎此举不外乎试探陈顼对他的态度,陈顼自然不会把这两个大州交给先帝的心腹,但为稳住华皎,表面上还是答应。这种试探与应答聊胜于无,华皎内心早已判定陈顼容不下他,陈顼亦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朝廷的任命诏书还未发出去,华皎便公然反叛,他遣使到江陵,声称愿意拥梁王萧岿为主(萧察当时已经去世,子萧岿继位为梁王)。附梁就是附周,近在江岸的北周,是华皎最好的外援。

消息传到长安,北周舆论大哗。接纳华皎之叛,意味着与陈朝开战。但北周当时的国力,实在不适合再发大兵出国征战。御正大夫崔猷谏阻说,洛阳大战部队死伤大半(此语当属夸张,北周战参诸将均未记录伤亡数字,斛律光本传云俘斩仅3000余人,但周军受到严重打击当属无疑),根本无力再发动大战。且周陈两国一直友好往来,贸然兴兵,恐怕会招致日后的麻烦。

宇文护执意不听,他有自己的考虑。由于没有明确的记载,不能具体推定宇文护出于什么考虑打这场并没有十分把握的仗。但可以根据前后史料大胆地作一下猜想。

其一,是否有积攒政治声望的意图。宇文护连轼二帝,毕竟于理有亏。如果能打一场扬眉吐气、开疆拓土的大胜仗,自己的政治声誉必将极大挽回。其二,是否有灭陈的现实考虑。其时北周已据有全蜀,黔中诸郡也在陈文帝时软硬兼施夺到手中,湘州成为南陈的边防前线。现在进攻湘州,在地利上有较大便利。拿下湘州,顺流东下灭陈就举目在望了。这一条是北周的国家利益所在。其三,是否受到两次小规模战争的鼓舞。洛阳大战后,北周相继对河西稽胡部落和信州(今川东、鄂西交界处)蛮人用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削平了两地的叛乱,宇文护或许是受此鼓舞,认为周军的基本实力还在。

事实上宇文直的因素也不可小视。宇文直是宇文泰第六子,周武帝宇文邕的同母弟。宇文直为人轻浮诡诈,贪恋权力,素无信义。他见宇文护专权执政,不与亲兄亲近,反而投靠宇文护,以求进位荣身。保定元年(561年),宇文直得以出任襄州总管。襄州是山南第三大州,领7郡12县(广州11郡18县、荆州5郡13县),地处后梁之北,是北周在江陵方向的战区统帅部所在。宇文护把宇文直外放到此处,目的是让宇文直牢牢控制后梁这个仍具一定实力的傀儡政权,并监视南朝动静。此时南朝发生叛乱,正合上了宇文直要立功荣身的企图,虽然史无明文记载宇文直是否主张接纳华皎,但既地处瓜田李下,宇文直脱不了嫌疑。

北周朝中诸臣不敢违逆宇文护的意思,天和二年(567年)六月,北周决策出兵南下,准备进入湘州接人夺地。大军主帅是襄州总管、卫国公宇文直,主要兵力共分三部分,其一是荆州系统部队,主要是水军,荆州总管权景宣统领,人数失载,但权景宣长期负责监视后梁军,后梁军主力约2万人,权景宣部下当不会少于此数;其二是后梁水军,总兵力2万。其三是大将军元定所部陆兵,步骑数千人。总体估算,周军约5万人。

周军的总体部署是,荆州之众与后梁水军一同进军,由江陵顺江而下至洞庭湖,与华皎军会合,然后再东下扼住郢州,断绝陈军沿江来攻的水道。元定所部陆军分道进军,围攻郢州江夏郡,拒陈军于湘州之外。

华皎一贯被陈文帝委以重任,湘州兵力较强,故而他大旗一举,湘州周边南陈州郡迫于华皎之势,纷纷归附,他控制的区域大概有湘州诸郡和巴州巴陵(今湖南岳阳)、岳阳(今湖南平江)。唯有武州刺史陆子隆据守武陵一带(今湖南常德),据不归附华皎。

陈军方面,陈顼在与华皎虚与委蛇时便密令大将吴明彻为湘州刺史,令其率水军3万前往湘州突袭华皎。续后又遣大将淳于量率5万水军自建康向郢州,支援吴明彻。另以老将徐度都督冠武将军杨文通率步军从安成郡(今江西安福)出茶陵,巴山太守黄法慧从宜阳(今江西宜春)出醴陵,袭击湘州腹地。郢州刺史程灵洗、江州刺史章昭达合郢、江二州之兵聚于夏口,对抗周军。在部署军队的同时,陈顼下令将华皎在建康的家属全部杀光,又对叛乱州郡下达了曲赦巴、湘二州的诏令,声称叛乱罪在首逆华皎,从逆者如果投降朝廷可既往不咎。

陈朝开国老将中,除了64岁的老将杜棱留镇建康外(韩子高被杀后,杜棱继任中领军),徐度、吴明彻、淳于量、章昭达、程灵洗一班大将倾巢而出,参战总兵力近10万人,可谓倾国之兵,足见陈朝争湘州之决心。

三、大战沌口

相比陈朝的志在必得,北周的布置显得草率许多。既然决定要接纳华皎,就意味着要与陈朝全面开战,打这种级别的仗,自然要用顶级阵容,才能尽可能提高胜率。但宇文护选中的是宇文直。宇文直此前从未打过仗,实战经验等于零。他虽说总督水步诸军,却领中军屯于鲁山镇(今湖北汉阳东北),无法实时掌控前线战况,周军水步两军因此不能得到有效协同。权景宣差堪大用,自王思政被俘后,他是荆州系统最有威望和能力的大将,但此公在东南边境连年战胜,慢慢滋生了骄傲自大的情绪,根本不把与陈军作战当回事,行军打仗的大事朝令夕改,全无章法,又因他专务纳贿,军心散漫,三军之重在于帅,这样一个帅带兵打仗,有何底气争胜。北周军内部已经是这个样,更不用说对后梁军的控制、与华皎军的配合,三股水军勉强凑到一起,没有居中调度的有力统帅,聚合到一起也是一盘散沙,更不要提后梁军那种战五渣。

华皎方面也存在问题。天嘉小康的一个非常强大的正面作用,就是对南朝人心的控制,这种控制力源于社会局面的好转。陈朝相次削平江南土豪势力,为社会大多数人带来了好处,人心服陈,这是什么都不能战胜的强大力量。华皎这个时候站出来搞叛乱,而且把国土拱手让给敌国,既影响到现实生活,又危害到长期安全,势必为江南所不容。打非正义之仗,军心士心必然不高。可能只是一场败仗,就会瞬间导致部队瓦解。

决战就在这种情形下打响。

华皎先会合后梁王操的水军,后与北周权景宣水军一同东下,过洞庭湖进至夏口以西的沌口,与陈郢州刺史程灵洗、江州刺史章昭达对峙。此时吴明彻、淳于量两部援军也抵达夏口江面。周军气势较盛,陈军一时不敢进攻,勇将鲁广达大呼陷阵,他率战船向周军发起进攻,为给将士打气,他亲自坐在船楼上指挥进攻。北周军、华皎军虽然有诸多缺点,但到了战场上,周军多年开疆拓土积累下的士气和经验不白给,鲁广达虽然气势慷慨,毕竟不能变成刀子用,百般冲阵不果,又恰逢运气不好,江面刮起大风,风吹船摇,高高坐在楼船上的鲁广达坐不稳,一屁股掉进长江,好不容易救了上来,已是丢了半条老命。

这时老将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吴明彻、淳于量久经沙场,都不是易与之辈,初战失利并没有影响到部队的战斗力,这两条老狐狸水战经验丰富,想出来一条妙计。

江面水战,战船是基本平台,摧毁战船是决胜的第一要务。南北朝时没有火炮,打船一靠火烧,二靠暴力击碎。火攻之计对风力要求较高,顺风施火当然容易,如果风向忽变,有可能纵火把自己烧了,当年王琳在芜湖就是这样放火反把自己的船烧了。比较靠谱的是发拍。王琳之乱时,章昭达的平虏大舰曾用拍竿把王琳打得没脾气。但是拍竿也有缺点,一则击打敌船后重新把拍竿拉起来费时费力,不能很好地维持连续攻击能力;二则拍竿除了头部有石头,其他都是木质,击打数次之后,自身也会造成损伤,甚至断折不能使用。吴明彻就是针对这个缺点变换的战法。他选取一批小船,以重金赏赐士卒,开小船到敌大船下,硬挨敌船拍竿击打,说白了就是拿小船当肉盾。等到敌船拍竿发完一波,或是有的多次击打出现损耗时,吴明彻命大船急进,逼近敌船发拍,周军和华皎叛军的舰船登时被击打得破损碎裂。这种以小换大、丢卒保帅的战法,自是只有长年浸淫于水战的人能想得出来,权景宣、华皎、王操三股水军眼睁睁看着上当而无计可施。

但也不能一直这么挨打,华皎乘着风大,用大船满载柴薪点火去烧陈军。初时倒也有用,但一会儿风向一转,本军的战船也被烧的七荤八素。北人骑马,南人乘舟,周军本来水战就不是强项,现在被打成这样,加上权景宣早就把军心士气搞得乱成一锅粥,士兵们当即一哄而散,溃不成军。后梁水军更不用提,也一鼓而散。只剩下华皎,与心腹戴僧朔乘船逃走,到了洞庭湖口,生怕被吴明彻追上而不敢进巴陵城,径直向北逃往江陵。

陆路方面,元定奉命渡过长江进攻夏口城,沌口水战大败后,形势突然逆转,吴明彻和淳于量水师向夏口逼来,一直闭城不战的章昭达和程灵洗杀出来也是迟早的事,必须赶在敌军合围之前跑掉。可是元定发现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没船了。本军水军全部家当都被权景宣葬送,卫国公宇文直在江北,这时不见有人渡江来援,恐怕也早已北撤。天限南北,怎么办?这位自宇文泰创业时就在西魏的老将,一不做二不休,率军反杀向巴陵,目标直指湘州长沙郡,或许这位老将梦想着湘州或许还有一些华皎的余党在坚守。

很可惜,他的算盘落空了。

在沌口水战开打之前,陈朝步兵已翻越罗霄山,杀进湘州腹地,并成功攻取长沙、衡阳、湘东等郡,华皎留下的部队悉数被击败。此时陈朝大将徐度已经基本控制湘州腹地,元定一路杀来,正好自投罗网。

元定所率步骑兵狂奔到巴陵,一路砍竹开路,边走边打,这支数量不多的部队居然冲破巴陵陈军的阻击,冲到长沙附近。徐度调集诸郡兵力,把元定一步步挤压到湘州附近。元定穷途无路,军中粮草消耗殆尽,在敌境又得不到丝毫补给,无奈之下,只好向徐度投降。数千马步兵悉数被解除武装送到建康,元定虽未被杀,但一介降虏,了无意趣,加之本人气性又高,终于受不了破亡之辱,气恨交加病逝于江南。

《周书》对元定投降一事甚不以为然,虽在卷34《元定传》中,勉强把元定投降类比三国时黄权降魏,但在卷28《贺若敦传》中语气一转,借赞扬贺若敦从湘州全军而返,批评元定“曾粪土之不若也”。令狐德棻著《周书》文风一贯涯岸高峻,虽也有一些饰非之处,但对人物的评价基本比较客观,唯独对元定一事所语不是很令人信服。须知时移事异,当年贺若敦进兵湘州,后方极其稳定,权景宣大军坐镇于江陵,后梁水军时刻准备徼击陈军,侯瑱攻贺若敦兵力只在伯仲,不具备后来吴、徐、程、章四大顶级大将水陆合围周军的条件,贺若敦可谓进退有据,不存在被围歼的危险,只不过他应变能力更强,把一支部队的基干力量带回北周,也属难能。可又怎能以同样的标准硬套元定的情形。事实上,元定这种敢战不畏死的作风,是北周将帅群体的典型代表,正是有豪迈之气打底,北周才能以并不十分杰出的将帅群体,硬扛死敌数十年,慢慢扭转劣势走上强大之路。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一个国家、一支军队可以没有卫霍之类的名将,但绝不能没有气节、没有精气神,否则任你名将如云,到头来一样埋名沙尘无所作为。

四、南陈反攻

陈军在湘州的胜利,极大鼓舞了士气。吴明彻、程灵洗等诸将乘胜向北周、后梁发起进攻。

沌口之西有沔州(今湖北汉川东南),沔州州境狭小,实仅一县之地(沔州下治1郡汉川,汉川下治1县甑山),由于地扼沌口冲要,故而置州。沔州守将裴宽到州之后,发现州城低矮,守城器材又少,军队数量也不多,一旦发生战事,极不利于防守。且此城逼临沔水,陈军长于水战,如果乘夏秋之际水涨来攻,这样的小城是万万抵挡不住的。因此他向襄州总管府申请加强战备,一方面是增加防守兵力,一方面是将州城移往北面羊蹄山,羊蹄山即阳台山,在今汉川市南,将州城置于这里,可以有效避开沔水。宇文直败退后为稳定局面,同意增兵守沔州,但不允许向北移城。裴宽没有办法,便在涨水时水能漫到的地方竖上大木,以防船只乘水接近。

正在襄阳总管府的部队向沔州增援时,从夏口而来的陈将程灵洗已杀到城下,但此时水势还小,程灵洗部下以水军为主,还构不成太大压力。裴宽坚守城池,还有余力出城反击,打了10多天后,天公发威,连日下起大雨,沔河涨水,居然将裴宽所竖大木都淹没了。程灵洗借助水势开船至城下,用大拍竿猛烈击打城楼,又用弓弩大石昼夜不停地进攻城头。裴宽坚守30多天,守城部队死伤过半,终于在女墙崩塌后抵挡不住,陈军杀进城中,生俘裴宽。此公和元定一样,后来也病逝于江南。

吴明彻则从陆路进攻后梁西面,梁军新败于沌口,元气大伤,无力救援,只靠几个坚城抵挡。最终吴明彻拿下孤立无援的河东郡(今湖北松滋),生俘后梁大将军许孝敬。与俘获北周将领不同的是,这位后梁首将被斩杀于建康。杀梁将而不杀周将,可见陈朝还保留着与周和好的可能。次年,或许是看透了后梁军不堪一击的本质,吴明彻再次举兵北攻,一直杀到江陵城下,引江水灌城。梁主萧岿不敢与战,在北周江陵总管田弘保护下出逃至江陵城北10余里的纪南城,江陵副总管高琳与后梁尚书仆射王操留江陵拒战。好在南陈水军虽利,陆战攻城却非强项,71岁的老将高琳率众苦战达100余天,江陵城得保无虞。吴明彻师老兵疲,后又遭到梁将马武、吉彻的袭击,最终引军退去,后梁国才避免国破家亡的危险。

沌口之战的引火者华皎投奔后梁国,被梁主萧岿任命为司空。此公倒是不枉《陈书》《南史》的好评,入梁后颇是忠谨,湘州、巴州被陈夺去后,华皎向北周建言,声称梁国土宇狭小,几乎不能自存,请北周再给一些国土,以示大国公义。北周乐得继续免费享用存亡继绝的美名,“割让”基州(今湖北荆门)、平州(今湖北当阳)、鄀州(今湖北钟祥)三州给后梁。

北周前线的总负责人卫国公宇文直难辞其咎,一贯贪狠无赖的宇文直想把责任推到最初向北周建言的殷亮,于是责令梁主萧岿治殷亮之罪。萧岿虽知宇文直这是找替罪羊,无奈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杀了殷亮谢罪。对于水军总负责人权景宣,宇文直也绳之以法,削去他的一切官职。然而败军大罪,北周朝廷岂能不治,宇文直虽然百般推赖,最终也被免去襄州总管之职。这位只想揽功不想担罪的皇弟,没有深刻检讨自己的过失,反而埋怨起宇文护不讲情面,最终为投靠武帝、谋杀宇文护埋下伏笔。

受影响最大的还是宇文护。作为沌口之战的决策者,宇文护事先决策武断,事中作战安排又明显失当,导致国家再遭一场大败,自于谨平江陵以来,多年来固若金汤的后梁国居然被陈军打到首都城下,这不啻打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综合看洛阳之战和沌口之战,宇文护的战争嗅觉和战争天赋,远远弱于宇文泰,他总是不能客观判断敌我优劣之所在,总想用并不成熟的庙算去争取过于远大的战略目标,加之他的性格又过于固执,不像宇文泰那样从谏如流,遭受失败就是难免的了。威望与事功挂钩,两次大战的失败严重影响了宇文护的威信,周武帝后来谋诛宇文护,没有引起大的政治波动,不能不说与这两战有关。

在三国战争层面来看沌口之战背后的意义,则又是另一番境界。周齐陈近年来各有大战,基本都是以入侵者失败而告终,这标志着三国对峙进入了稳态,特别是陈朝改变了南朝自梁末以来军力积弱的状态,令北方两国不得不刮目相看。北周连连失误的扩张策略和战争实践,让三国的统治者们都意识到,再要发动大规模战争,很难取得较大战果,除非战争扩大为国家级的大战,靠拼国力、拼伤亡、拼消耗取得终极胜利。然而在三国国力并无明显差距的情况下,任意两方都不可能像蜀吴一样联盟对抗另一国,单独挑起战争,毫无疑问会遭到第三国的趁火打劫,是以三国都没有如此胆气。

何况三国各有内忧:北周长安城中那位至高无上却虚有其名的皇帝,一心盘算的是如何能从宇文护手中夺回大权;北齐武成帝于河清四年(565年)已将帝位传给太子高纬,自己躲起来享乐;陈顼正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篡位准备,国内的老臣宿将、先帝旧臣们还要费一番心思去安顿,暂时顾不上别的。当569年的春天到来时,三国大舞台上就要有新的传奇人物大放异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