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武宗平刘稹之战

武宗平刘稹之战(破除藩镇割据)

武宗平刘稹之战简介

武宗平刘稹之战:自“安史之乱”后,唐帝国就一直为藩镇割据所苦,期间更是为破除藩镇割据之祸做出了种种努力。唐武宗平定昭义刘稹之战所呈现的正是公元842年,唐武宗与李德裕共同平定刘稹、收复昭义镇的谋略和用兵。

武宗平刘稹之战过程分析——

一、昭义镇

“薰风一万里,来处是长安”,在唐武宗会昌三年(公元843年)三月的春光里,太和公主的车驾缓缓驶进了阔别二十余年的长安城。

此前不久,唐军在杀胡山大破回鹘残部,斩首万余人,回鹘乌介可汗被疮率领数百骑仓皇远遁。自此盛极一时的回鹘汗国再无复兴可能,当年因和亲而远嫁异域的太和公主也被迎回。公主是宪宗皇帝的第十女,自穆宗长庆元年(公元821年)和亲远嫁回鹘以来,先后历经三位可汗,在看尽了鸿雁南飞后,终于等到了回归故土的那一天。“朔云侵鬓起,边月向眉残”,此时的公主尽管华服在身,却难掩眉间的疲惫与愁色,虽重回长安,但关山依旧,故梦难寻。柳色氤氲中,她知道等待她的将是“凤去楼扃夜,鸾孤匣掩辉”的无穷寂寥。

迎接公主的仪式是盛大的,整个长安城都沉浸在一片欢声中,曾经立马长安城,给大唐天子以无比耻辱的回鹘已被雨打风吹去。“匈奴北走荒秦垒,贵主西还盛汉宫”,大唐似乎又回到了天可汗的时代。

为了表彰太和公主的功绩,武宗皇帝改封其为安定大长公主,并且下诏京城百官迎遏于通化门外的章敬寺前。这座穷极壮丽的寺庙是当年权宦鱼朝恩为章敬太后祈福所建,拥有四十八座院落,四千一百三十余间房间,土木之役花费超过万亿。

在峨冠博带,悠悠缓行的朝臣中,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李德裕走在群臣的第一位。此时这位武宗皇帝最为信任的宰相却没有多少喜色,数千里外的昭义节度使治所潞州(今山西省长治市)陆续传来的消息让他忧虑重重。统治泽、潞、邢、洺、磁五州长达二十年的节度使刘从谏的生命即将走向尽头,他与他的家族正图谋效仿河朔故事,企图将旌节传授给侄子刘稹。而泽潞五州之地“束山东之襟要,控河内之封壤”,乃是朝廷控扼河朔的重要砝码,一旦与河朔三镇连为一体,后果将不堪设想。在此问题上,朝廷毫无退路,一场战事已迫在眉睫。

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 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

——曹操《苦寒行》

昭义镇又称“泽潞镇”,所在的潞州古称“上党”,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上党地势高峻,“地极高,与天为党,故曰上党”,号称“上党从来天下脊”,乃是三晋锁钥,中原咽喉,周边有壶关、天井关(太行第二陉)、滏口(太行第四陉)、羊肠坂道等险隘。“府据高设险,为两河要会,自战国以来攻守重地也。”“上党四塞之固,东带三关。”“上党于河北常为兵冲者,以东下壶关,则至相州,南下太行,则抵孟州也。……上党诚自古必争之地矣。”若占据上党,便能俯临河北、河南;且东下可入河北漳水河谷平原,威胁河北重镇邺城;南下可入河内,一举进入中原。

当年秦赵长平之战,秦军歼灭赵军四十万,占据上党,遂“折天下脊”;楚汉争霸时,汉军亦是“杜太行之道,据飞狐之口”,一举奠定东西对峙的局面;前秦灭前燕,王猛率军“先破壶关,平上党,长驱入邺”;北周灭北齐,也是自滏口东下太行,攻破齐都邺城。而唐初诸雄争霸,李世民率军围王世充于洛阳,夏王窦建德率军救援王世充,在被阻击于虎牢关外时,谋士也提出了“逾太行,入上党,徇汾、晋,趣蒲津”的建议,如果成功,则唐军河东地区势将不保,必会退军。可惜窦建德不能用,最后败于虎牢,身死国灭。

对于唐王朝而言,潞州除了军事要地之外,另有一番重要意义。中宗景龙元年(公元707年)四月,临淄郡王李隆基以卫尉少卿兼任潞州别驾。在任上,他多方延揽人才,收取民心,同时暗中蓄积武力,招揽了王毛仲、李宜德等亲信。景龙三年(公元709年)十月,李隆基离开潞州的时候,便让王毛仲、李宜德带着精锐武士“挟弓矢为翼”,随其一同回到长安。不久之后,他便依靠这批心腹在政变中诛杀韦后,拥立其父亲李旦为帝,又诛灭太平公主及其党羽,最终登上帝位,是为唐玄宗,开创了大唐最为辉煌的时代。

◎羊肠坂道

◎滏口

正因为有了这批潞州勇士,唐玄宗方能谈笑扫阴霾。因此在开元十七年(公元729年),玄宗将潞州升为大都督府,与并州、益州、荆州、扬州并列为唐王朝的五大都督府。在位期间,他又三次回到潞州,将故居改为“飞龙宫”,追忆往昔,且赋诗一首:

三千初击浪,九万欲抟空。天地犹惊否,阴阳始遇蒙。 存贞期历试,佐贰伫昭融。多谢时康理,良惭实赖功。 长怀问鼎气,夙负拔山雄。不学刘琨舞,先歌汉祖风。 英髦既包括,豪杰自牢笼。人事一朝异,讴歌四海同。 如何昔朱邸,今此作离宫。雁沼澄澜翠,猿岩落照红。 小山秋桂馥,长坂旧兰丛。即是淹留处,乘欢乐未穷。

◎唐玄宗

安史之乱后期,由于朝廷处置失措,未能彻底荡平叛乱势力。为笼络降将,朝廷先后任命李宝臣为成德节度使(辖恒、冀、赵、深、定、易六州,治所恒州)、田承嗣为魏博节度使(辖魏、博、德、沧、瀛五州,治所魏州)、李怀仙为幽州节度使(辖幽、营、平、蓟、妫、檀、莫七州,治所幽州),薛嵩为相卫节度使(辖相、卫、洺、邢四州,治所相州)。除薛嵩感恩奉职外,其余三镇均只是名义上归附中央,实际里却各握强兵,不上租赋,自传节钺,不由朝廷,“虽号称一朝,实成为二国”,行成了事实上的割据独立形势,这就是所谓的“河朔故事”。

为了防备河朔三镇,唐朝中央政府不得不在其周围广建藩镇,“分命节帅以扼要冲”,而以潞州为中心的昭义镇就是这一防御圈的重要一环。

昭义镇的前身乃是肃宗至德元年(公元756年)设置的上党节度使。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以“忧国之危”、奉密诏讨伐杨国忠的名义,在范阳起兵。安禄山所部十五万人,都是历年来纠集的同罗、奚、室韦、契丹、突厥等部的精锐战士,而当时内地承平日久,民不知战,河北州县望风瓦解,天下震动。在此危急时刻,唐玄宗深知河东地区的重要性,于是也立刻调兵遣将,任命李光弼为御史大夫,持节河东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兼云中太守;羽林大将军王承业为太原尹,率重兵进入河东,防御安史叛军;又以曾讨平突厥阿布思之叛的名将程千里为河东节度副使、潞州长史,领兵守卫潞州。次年,肃宗在灵武城即位,又以程千里为上党节度使,负责泽、潞、沁三州的防守,这也是泽潞建镇的肇始。此三州均为军事重地,潞州“当赵、魏、燕、代、之咽喉”,泽州“据太行之雄固,实东洛之藩垣”,沁州“居心膂之地,当四达之冲”,由此便可以知道泽潞镇的战略地位。

叛军屡次进攻上党,均被程千里击败。虽然至德二年(公元757年),程千里恃勇轻出,不幸被俘,后因拒绝降贼而被害于洛阳。但是唐王朝立即任命关内节度使王思礼兼任上党节度使,接管防务,上党依然为唐所守,始终将叛军阻于城外,并迎来了最终的胜利。

◎河朔三镇图(公元763年)

◎李光弼

代宗广德元年(公元763年),在朝廷“制分河北诸州”、安史旧部瓜分河北的同时,泽潞镇迎来了第一次扩张。代宗下诏泽潞镇增领怀、卫、河阳,此三地滨河成犄角之势,乃是东都洛阳的重要屏障,能与泽潞表里相应。当年李光弼驻守河东,防御史思明的时候就曾利用过其地理形势。“移军河阳,北阻泽潞,据三城以抗之。胜即擒之,败则自守。表里相应,使贼不敢西侵,此则猿臂之势也。”此次辖区划分,应是唐朝中央政府防备河朔的重要举措。

◎唐代武士形象(唐长乐公主墓壁画《战袍仪卫图》)

泽潞虽土地贫瘠,但是武力却不弱。此地区居民地处燕赵,多慷慨悲歌之气,加之民风质朴、劲悍,历来是出精兵之地。泽潞镇的强大始于第三、第四任节度使李抱玉、李抱真时期。李抱玉兄弟本姓安,先祖安兴贵乃是唐朝开国功臣,帮助唐王朝安定西北,受封凉国公。李抱玉兄弟在安禄山叛乱后,上书朝廷称耻与国贼安禄山同姓,要求改姓,故被赐予国姓李姓。李抱玉为人“沉毅有谋,小心恭敬”,李抱真“沉断多智计”,都是一时名将。兄弟两人先后经营泽潞三十余年,将其逐渐经营为“河东之藩蔽”,并锻炼出了一支强兵。史称:

抱真密揣山东当有变,上党且当兵冲,是时乘战余之地,土瘠赋重,人益困,无以养军士。籍户丁男,三选其一,有材力者免其租徭,给弓矢,令之曰:“农之隙,则分曹角射;岁终,吾当会试。”及期,按簿而征之,都试以示赏罚,复命之如初。比三年,则皆善射,抱真曰:“军可用矣。”于是举部内乡兵,得成卒二万,前既不廪费,府库益实,乃缮甲兵,为战具,遂雄视山东。是时,天下称昭义军步兵冠诸军。

两万精兵,加上泽潞原有的驻军,估计总兵力不下四万人。当时各藩镇中除了割据淄青十五州的李正己拥兵十万外,其余如魏博田承嗣、成德李宝臣诸强藩各拥兵不过五万人,因此,泽潞此时的兵力已可与河朔一争短长。

泽潞后来又称“昭义军”,但是昭义军的军号最初却是相卫节度使薛嵩的。薛嵩的祖父是唐初传奇名将薛仁贵,其伯父薛讷曾任幽州都督兼安东都护,其父亲薛楚玉则担任过范阳、平卢节度使。因为父辈任职的原因,薛嵩生长于燕、蓟之间,与河北诸将多有交集,故在安禄山叛乱时加入了叛军。其后薛嵩率部反正,被朝廷任命为相卫节度使,赐军号“昭义”。薛嵩任职后与河朔三镇保持了距离,而比较倾向于唐朝中央政府。一方面是其为功臣之后,与田承嗣等人出身不同,但是更为重要的原因恐怕是其在安史旧将中实力最弱,时时忧惧被人吞并,因此不得不依仗朝廷。唐传奇故事《红线》就是以此为背景展开的:

而田承嗣常患肺气,遇热增剧。每曰:“我若移镇山东,纳其凉冷,可以延数年之命。”乃募军中武勇十倍者,得三千人,号外宅男,而厚其恤养。常令三百人夜直州宅,卜选良日,将并潞州。嵩闻之,日夜忧闷,咄咄自语,计无所出。

◎红线

故事中,最后还是薛嵩身边的侍女红线凭借强大武艺,为其分忧解难。红线乃是剑客,武艺玄妙,神通广大,她在一夜间往返七百里,潜入魏州,避开田承嗣的卫士,拿走了其贴身保管的一个金盒。田承嗣次日醒来,发现金盒不见,知道对方手段高强,害怕自己项上人头不保,这才打消了吞并的念头。

但这只不过是小说家编造的故事,相卫镇最后还是因河朔藩镇的介入而最终解体。唐代宗大历八年(公元773年),薛嵩病死,将士欲效仿河朔,拥立其子薛平,而薛平当年只有十七岁。薛平虽然年少,却知道这个位置的凶险,当时外有强敌窥伺,内有悍将觊觎,以自己的能力根本无力应付,因此在将节度使的位置让给了叔叔薛崿后,薛平护送着父亲的灵柩连夜逃归乡里。守丧期满后,薛平被朝廷起用为右卫将军,宿卫南衙,后又出外历任郑滑、平卢、河中等镇节度使。

果然在两年后,田承嗣勾结昭义兵马使裴志清发动兵变,驱逐了薛崿。紧接着,魏博大军就开进了相州城,不久之后尽取相、卫、贝、磁四州之地。

田承嗣的行为严重挑战了朝廷威严,代宗皇帝震怒之下,任命华州刺史李承昭知昭义留后,不承认田承嗣对相卫四州的吞并,又于当年四月发出了讨伐田承嗣的诏书:

敕贬承嗣为永州刺史,仍命河东、成德、幽州、淄青、淮西、永平、汴宋、河阳、泽潞诸道发兵前临魏博,若承嗣尚或稽违,即令进讨;罪止承嗣及其侄悦,自馀将士弟侄苟能自拔,一切不问。

讨伐大军一开始进展顺利,很快便攻下德、磁两州,田承嗣数战不利,部将多叛。期间,昭义军更是立下了大功,在临水之战中大败魏博军。当时魏博大将卢子期率军万余人围攻磁州,李承昭率军救援,与各镇兵马会合后与魏博军展开激战。

承昭使成德、幽州兵循东山袭子期军,自闭壁以骄贼。子期分步骑万人环承昭壁,以兵四千乘高望麾而进。河东将刘文英、辛忠臣等决战,而成德、幽州兵绕出子期后,于是围解。更阵高原,诸将与承昭夹攻,大战临水,贼败,尸旁午数里,斩九千级、马千匹,执子期及将士二千三百,旗纛器甲鼓角二十万。诸军乘胜进,距礠十里,暮而舍。承昭举燧,朝彩出锐兵鼓噪薄魏营,斩首五百,悦惊,率馀兵夜走,尽弃旗幕皑仗五千乘。

不过朝廷讨伐军虽然实力占优,但是诸道兵之间本就三心两意,互相防备,并有玩寇之心,这给了田承嗣以操作空间。不得不说,田承嗣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对于最强大的淄青镇李正己,田承嗣卑躬屈膝以取悦之;对于成德、幽州两镇兵马,则设计离间之。很快,朝廷的各路兵马或逗留不进,或互相防备,讨伐军一盘散沙,无形中便解散了。

无奈之下,代宗最终还是赦免了田承嗣,并恢复其官爵。

但是朝廷并不是一无所得,相、卫两州虽仍被田承嗣所占,但是磁、邢两州最终还是被朝廷所夺回。此两州正处在魏博镇与成德镇之间,可以说是朝廷打入河北的一颗重要棋子。大历十一年(公元776年),朝廷下诏以泽潞行军司马李抱真兼知磁、邢两州留后,泽潞、昭义两镇初步实现了联合。建中三年(公元782年),洺州刺史田昂请入朝,朝廷又将洺州划归泽潞。至此,新的昭义镇最终成型。

邢、洺、磁三州的加入,使得昭义镇捍卫东都、遏制河朔的能力大大加强。《元和郡县图志》记载了昭义镇的地理形势:

潞州:西南至上都一千三百三十里,南至东都四百七十里,北至仪州三百一十里,东北至洺州四百五十里,东取穴陉岭路至相州三百五十里,西至晋州三百九十里,东南至泽州一百八十七里;泽州:西南至上都一千一百四十里,西南至东都二百八十里,北至潞州一百四十九里,北至太原府大路六百一十里……;邢州:西至上都一千九百里,西南至东都八百四十里,东北至赵州一百九十里,东至贝州二百三十里,西逾至仪州二百三十五里,东南至洺州一百二十里;洺州:西南至上都一千六百二十里,西南至东都六百六十里,西北至邢州一百二十里,东北至贝州二百二十里,东南至魏州一百六十四里……;磁州:西南至上都一千五百四十里,西南至东都六百四十五里,南至相州六十五里,西至潞州三百四十里。

由上可见,昭义镇诸州对于河朔藩镇,尤其是魏博、成德两镇来说,近在腹心,威胁巨大。正因为其地理位置如此重要,之后的魏博节度使田悦才道:“邢、磁如两眼,在吾腹中,不可不取。”而唐宪宗时宰相李绛也如此评价:“昭义五州据山东要害,魏博、恒、幽诸镇蟠结,朝廷惟恃此以制之。邢、磁、洺入其腹内,诚国之宝地,安危所系也。”

代宗至文宗时期,河朔三镇多次与中央爆发激烈冲突,而昭义镇始终与朝廷站在一起,讨伐叛军,并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德宗建中二年(公元781年),成德节度使李宝臣病死,其子李惟岳要求继承节钺,实现世袭。德宗坚不允,李惟岳遂起兵叛乱,魏博镇田悦也派遣兵马援助,围攻昭义所属之邢州、临洺两地。昭义节度使李抱真与河东节度使马燧、神策行营兵马使李晟两军合力,击退田悦军,成功拱卫了河东局势。不久,成德军先锋兵马使王武俊发动兵变杀死李惟岳。

建中三年(公元782年),叛乱继续扩大,魏博田悦、幽州朱滔、成德王武俊、淄青李纳、淮西李希烈等藩镇纷纷起兵。建中四年(公元783年)十月,泾原节度使姚令言率军五千入援长安,士卒连夜行军,期盼朝廷能够颁下重赏,结果却只有粗饭相待,更谈不上什么赏赐,愤怒的士兵大叫道:“吾辈将死于敌,而食且不饱,安能以微命拒白刃!”结果泾原兵哗变,拥立前幽州节度使朱泚为主帅占领长安,德宗匆忙出逃奉天。此时河北藩镇连兵叛乱,纷纷称王称帝,朝廷形势岌岌可危,而朝廷能支配的军队却“天下才十二三”。值此风雨飘摇之际,昭义镇如同中流砥柱一般,“奉讨逆之命,为勤王之师”,全力支持朝廷,李抱真更是利用河北藩镇之间的矛盾成功说服王武俊归降,又通过王武俊说服了田悦。而此中最为关键的便是昭义军强大的武力,使得王武俊等人认为与昭义军硬拼有损自己实力,会被其他藩镇乘势侵扰。

◎公元765年藩镇割据形势图

德宗兴元元年(公元784年)五月,李抱真与王武俊会师于巨鹿,大破朱滔、回纥联军。朱滔所部三万人损失殆尽:死者万余人,溃逃万余人,只剩数千人丢下如山辎重逃归幽州。最后,朱滔不得不上表请降待罪。

宪宗元和十一年(公元816年),昭义军又在讨伐成德镇王承宗叛乱的战争中立下功劳。当时诸道讨伐军多观望不进,“诸镇兵合十余万绕贼,多玩寇犯法”,只有昭义军节度使郗士美“率精兵压贼境,欲乘畔而取之,军威甚盛”,后又击败成德军,斩首千余级。

二、三代世袭

自李抱真以来,昭义军屡次参与朝廷对河朔的征讨,“建中之后,每奋忠义”,“常以孤苦穷寒之军,横折河朔强梁之众”,为唐王朝屡建战功,历任节度使也都由朝廷任命。虽然卢从史(贞元二十年至元和五年担任昭义节度使)曾与成德王承宗勾结,但是朝廷只派遣一宦官便将卢从史擒拿回京。直到刘悟入镇后,昭义才逐渐脱离了朝廷控制,实现了父子相继。

刘悟也是忠臣之后,其祖父刘正臣,本名客奴,因从征将全家迁徙到幽州,在平卢军中担任牙将。他少有武艺,骁勇善战,在薛楚义麾下时曾单骑斩杀室韦首领段普恪,“自白身授左骁卫将军,充游奕使”。安禄山本任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起兵叛乱时,朝廷削除其所有官职,由节度副使吕知诲升任平卢节度使。当时的平卢军治所在营州(今辽宁省朝阳市),地处叛军老巢范阳背后,对其威胁巨大,因此安禄山对平卢军也是百般拉拢。吕知诲见叛军势大,竟率军归附安禄山,并诱杀了安东副都护、保定军使马灵詧。在此危急时刻,刘客奴与一干不愿附从叛贼的忠义之士拍案而起,斩杀吕知诲,并传首长安天子。

天子大悦,赐名正臣以表彰其忠义,并任命其为平卢节度使。刘正臣在接受朝廷任命后便率平卢军攻打范阳,只可惜被史思明击败。不久,刘正臣因与安东副大都护王玄志有衅,被其下毒鸩杀,王玄志继任平卢节度使之职。之后平卢军虽然多次击败来犯叛军,但所处营州与朝廷断绝联系,孤军无援,又因受到奚族的进攻而腹背受敌,不得不放弃根据地。最后。侯希逸率平卢军残部二万人浮海至大海对面的青州,在与先期抵达山东地区的平卢军将领董秦(即李忠臣)、田神功等部会合后,开创了淄青镇。淄青镇将士在平定安史之乱的战争中屡立战功,之后更发展为唐中期最为强大的藩镇。

因为刘正臣勤于王事而死,所以朝廷对其家族也多有照顾,其子刘逸淮便因父勋先后授别驾、长史等官职。刘逸淮继承了父亲的基因,同样勇武果敢,善于骑射,因此被宋亳节度使刘玄佐看中招为牙将,做到了都知兵马使的要职。刘玄佐死后,其子刘士宁代为节度使,刘逸淮又被任命为宋州刺史。贞元十五年(公元799年)二月,宣武军节度使董晋去世,行军司马陆长源性格刚刻,治军严厉,不恤将士。当时节度使去世,惯例将赏赐三军,但是陆长源扬言“不可使我同河北贼,以钱买健儿取旌节”。结果引发哗变,陆长源等人被杀,一军大乱。监军俱文珍在与宣武军大将商议后,认为刘逸淮久在宣武,为人宽厚,能得军心,遂共同迎接其至汴州接任节度使。刘逸淮担任节度使后,德宗皇帝赐其名曰刘全谅。刘全谅也不负朝廷众望,很快便稳定了军心,但其仅仅在任八个月,便因病去世,年四十九。

刘悟的父亲史书未记载其名字,应该是很早便去世了。虽然当时的刘氏一族皆居住于东都洛阳,身处文明繁华之地,但刘悟却仍保留了浓厚的胡风,这也是出身河北的将门子弟的普遍特征。他为人勇敢果毅,却有一股暴躁无赖之气,长辈们对他可以说又是赞赏又是无奈。叔父刘全谅在担任宣武节度使后,便将其从洛阳召来,用为牙将,但没几天刘悟便犯下大过,不得不逃亡至昭义军治所潞州。当时的昭义节度使王虔休也很是欣赏刘悟,将其召入军中。在这期间,刘悟应该结交了不少昭义军将领。贞元十五年三月,王虔休病死,失去靠山且根基不稳的刘悟只得称病离开昭义,再次回到洛阳。

◎安史之乱示意图

刘悟此人颇有游侠儿气质,当时刘全谅在洛阳积缗钱数百万,他竟然“破扃鐍,悉盗用之”,很快便挥霍一空,又与恶少年共同屠狗杀人,结果被官府捉拿,系于河南狱中。好在当时的东都留守韦夏卿因他是忠臣子弟,网开一面,才没有治他的罪。这时候,淄青节度使李师古听说了刘悟的豪气与勇力,便以丰厚的待遇将其迎接至淄青。

李师古的祖父李正己也是平卢旧将,曾在刘正臣麾下任职。王玄志死后,李正己杀死了王玄志之子,拥立其表兄侯希逸为节度使。李正己为人骁健有勇力,安史之乱时,入援的回纥人十分强横,无人敢与之对抗,“正己时为军候,独欲以气吞之。因与其角逐,众军聚观,约曰:‘后者批之。’既逐而先,正己擒其领而批其背,回纥尿液俱下,众军呼笑,虏惭,由是不敢为暴”。永泰元年(公元765年),侯希逸因为政事怠惰,又为佞佛多造寺庙,引起军士不满而被逐走。李正己因“沉毅得众心”而被拥立为节度使。

淄青镇地处山东富裕之地,又掌握了与渤海、新罗的海外贸易,因此渐渐强大起来。淄青镇在李正己统治下,扩张至十五州之地,“内视同列,货市渤海名马,岁岁不绝。法令齐一,赋税均轻,最称强大。尝攻田承嗣,威震邻辞”,成为当时最为强大的藩镇。

到李师古时,淄青镇自传节钺已历三代,朝廷不能制之,只能姑息而已。李正己曾移兵屯济阴,导致河南骚然,又于徐州增兵,以扼江淮,使得朝廷江南贡赋的运输都为之改道。李师古的父亲李纳更是在“二帝四王之乱”时自称齐王,建置百官,淄青遂成当时最为跋扈的藩镇。

李师古于贞元八年(公元792年)继任节度使,他继承了父祖的不臣之心,“虽外奉朝命,而尝畜侵轶之谋,招集亡命,必厚养之,其得罪于朝而逃诣师古者,因即用之”。刘悟被迎至淄青,便是其畜养勇将计划的一部分。

刘悟在淄青时,起初并不知名,李师古也只是以平常将领待之。后来有一次李师古与众将打马球取乐,刘悟纵马带球,横冲直撞,冲倒了李师古的马。“师古怒,将斩之”,刘悟却毫不畏惧,意气自若,还能“猛以气语押触师古”。这种临危不俱的气势使得他因祸得福,李师古认为他有英雄气概,遂“奇而免之”,还重用刘悟,“因令管壮士,将后军”。此后刘悟平步青云,很快便做到了节度都知兵马使,成为淄青镇的重要将领。在军中,刘悟“务为宽惠,使士卒人人自便,军中号曰刘父”,受到淄青将士爱戴。

◎唐壁画——马球图

李师古死后,其异母弟李师道继任为节度使。此时在位的宪宗皇帝励精图治,意欲削平诸强藩,淄青镇自然是首当其冲。但是当时朝廷用兵之地颇多,一时无法抽出力量,于是只能暂时优容。李师道知道朝廷迟早要向其开刀,便与淮西吴元济私下交往,商讨对抗朝廷之策,并屡次派人作乱阻挠朝廷用兵,烧河阴仓,断建陵戟,并图谋焚烧洛阳宫阙,最后更是派遣刺客刺杀了宰相武元衡,又将裴度刺伤。朝廷大索刺客时,京兆尹竟然收到刺客的传单,上面写有“毋得捕我,我先杀汝”,气焰十分嚣张。

宪宗大怒,于元和十三年(818年)七月下诏讨伐李师道,调集宣武(辖宋、亳、颍三州,治所宋州)、魏博、义成(辖滑、郑两州,治所滑州)、武宁(辖徐、泗、濠、宿四州,治所徐州)、横海(辖沧、景二州,治所沧州)五镇之兵共同进讨,并称“部将有能杀师道以众降者,师道官爵悉以与之”。

◎唐宪宗

◎裴度

在诸道兵马的围攻下,淄青军数战不利,魏博军更是在离淄青镇治所郓州九十里外扎营。此时的刘悟作为大将驻守在抵御魏博军的前线,前线吃紧的军事形势使他开始思虑将来的出路。他知道李师道见识浅薄,为人昏暗,军机要事竟然决断于身边的婢女,而朝廷则内有裴度等大臣谋划,外有李愬等名将摧锋陷阵,河朔藩镇也在朝廷号令下奋勇当先。李师道以一镇与天下相抗,败亡之日不远,而自己祖上素称忠义,自己现在又拥兵在外,为其殉葬实在不值。思前顾后,刘悟决定顿兵不进,不再进攻讨伐军,只是安营扎寨,观望形势,随时做好了反正的准备。期间,李师道多次下令其出战,刘悟都以各种理由进行推脱。

此时李师道也开始猜疑刘悟,他假装召其回郓州商议军事,准备趁机将其击杀。这时,有人劝李师道说“今官军四合,悟无逆状,用一人言杀之,诸将谁肯为用?是自脱其爪牙也”,李师道犹豫再三,“留悟旬日,复遣之,厚赠金帛以安其意”。李师道既起疑心,刘悟即使没有异志也不得不为自己考虑了,他“回营,阴为之备”。此后,又有人劝李师道说:“刘悟终为患,不如早除之。”李师道几经犹豫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杀死刘悟,于是暗中派遣使者持帖授行营兵马副使张暹,“令斩悟首献之,勒暹权领行营”。却没想到张暹与刘悟向来关系密切,他不但没有听令将刘悟处死,反而将此帖交到刘悟手中。刘悟得到消息后,立刻杀死李师道派来的使者,然后“按辔徐行还营,坐帐下,严兵自卫。召诸将,厉色谓之曰:‘悟与公等不顾死亡以抗官军,诚无负于司空。今司空信谗言,来取悟首。悟死,诸公其次矣。且天子所欲诛者独司空一人。今军势日蹙,吾曹何为随之族灭!欲与诸公卷旗束甲,还入郓州,奉行天子之命,岂徒免危亡,富贵可图也。诸公以为何如?’”

诸将中有迟疑未言者,刘悟“悉斩之,并斩军中素为众所恶者,凡三十余,尸于帐前”,夺取了军权后,又“令士卒曰:‘入郓,人赏钱百缗,惟不得近军帑。其使宅及逆党家财,任自掠取,有仇者报之’”。当晚,刘悟便从前线倒戈杀回郓州,“围其内城,兼以火攻其门。不数刻,擒师道并男二人,并斩其首以献”。淄青就此而平。

割据五十余年、拥兵十余万的强藩能够一举荡平,刘悟在其中无疑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正如杜牧所说:

“昔者齐盗坐父兄之旧,将七十年来,海北河南泰山课赋三千里,料甲一百县,独据一面,横挑天下……此虽使铁偶人为六军,取不孔易,况席征蔡之弊,天下消耗,燕蟠赵伏,用齐卜我。当此之时,一年不能胜,则百姓半流;二年不能胜,则关东之国孰知其变化也。将军一心仗忠,半夜兴义,昧旦而已齐族矣。疆土籍口,探出僭物重宝,仰关辇上,是以赵一摇,燕一呼;争来汗走,一日四海廓廓然无事矣。伏惟将军之功德,今谁比哉!”

宪宗得知此消息后,立刻拜刘悟为义成军节度使,封彭城郡王,实封五百户,并褒奖刘悟,言其“忠孝之后,义勇为心,久沦迹而未申,每蓄谋以思奋……遂能潜通密款,先事指期。决策于万众之中。挺身于重城之内,感深而信誓若一,气直而神明为徒,枭彼渠魁,歼厥丑类,乃飞章以驰献,繄大庆之遐闻……”

诗人刘禹锡听说淄青镇被平定,更是欣然写下两首名为《平齐行》的诗歌,诗中道:

胡尘昔起蓟北门,河南地属平卢军。 貂裘代马绕东岳,峄阳孤桐削为角。 …… 去秋诏下诛东平,官军四合犹婴城。 春来群乌噪且惊,气如坏山堕其庭。 牙门大将有刘生,夜半射落欃枪星。 帐中虏血流满地,门外三军舞连臂。 驿骑函首过黄河,城中无贼天气和。 朝廷侍郎来慰抚,耕夫满野行人歌。 ……

宪宗虽然武功卓著,依次削平淄青、淮西等强藩,并让河朔三镇俯首称臣,实现了中兴局面,但是他并没有彻底消除藩镇割据的土壤,节度使依然控制着财政、人事、军政大权。尤其是河北地区本就胡化严重,各镇的牙军更是历来骄悍难治,拥有浓厚的地方特色,父子相袭,世代为兵,号称“军门父子,姻族相连”,乃是一支自私自利的职业雇佣兵集团,他们只不过是暂时雌伏罢了。等到宪宗被宦官所弑,即位的穆宗庸懦无能,元和中兴的局面立刻就变成了如梦幻影。

穆宗初即位,为了取消河朔三镇节度使世袭的权力,便下诏徙魏博节度使田弘正为成德节度使,成德节度留后王承元为义成节度使,义成节度使刘悟为昭义节度使,武宁节度使李愬为魏博节度使。从只辖两州的小藩镇到辖有六州的重要藩镇,对刘悟来说,这无疑是一次重要的提拔,也表明他成为朝廷最为信任和依靠的大将。

但是河朔割据之势根深蒂固,又岂是迁移节度使所能解决的,更何况朝廷在布局方面亦是昏招频出。当时的幽州节度使刘总奏请辞官入朝,朝廷却未派遣有人望、能压制骄兵悍将的名将赶赴幽州,而派遣了文臣张弘靖去接任节度使。当时的河朔军帅不管酷暑寒冬,都与士卒同甘共苦,从不安坐于车辇之内,而张弘靖却是宰相后裔,历代富贵,不知风土,在赴镇的第一天竟然乘坐肩辇于三军之中,幽州将士均瞠目视之。他又欲革除幽州风俗,挖开安禄山坟墓,将其棺柩毁掉,又引发当地人不满。安、史二人对朝廷来说虽是叛臣,但在河北却有极大人望,这一举措无疑操之过急。而且张弘靖不恤士卒,往往呵斥幽州将士为反虏,并洋洋自得道:“今天下无事,汝辈挽得二石力弓,不如识一丁字。”于是幽州将士多怨恨,怀有叛心。

刘总入朝前,曾留下钱一百万贯用来赏赐将士,而张弘靖却私下扣留了二十万贯用作军府杂用。得知此消息的幽州将士不胜其愤,发动兵变,囚禁了张弘靖,并推朱滔(曾任幽州节度使,“二帝四王之乱”时自称冀王)之孙朱克融为留后。

成德大将王庭凑也在此时发动兵变,杀害了忠于朝廷、刚刚上任的节度使田弘正。田弘正原是魏博大将,自幼爱读儒家经典,又精通兵法,善于骑射,为难得的将才。当年在被士兵拥立后,田弘正率魏博六州之地归顺朝廷,并坚守臣节。他在讨伐成德王承宗、淄青李师道、淮西吴元济的战事中屡立战功,成为朝廷在河北的擎天巨柱。当朝廷改任其为成德节度使后,他知道自己与成德军长年交战,死在其手下的成德将士众多,仇家无数,因此便带着二千亲兵前去赴任,随行护卫。其后又上奏朝廷请求朝廷负担这二千人的军饷,但是朝廷的度支使却不同意。田弘正在先后四次上表都得不到回应后,只得将这二千人遣散回去。不久之后,失去保护的田弘正全家及属僚三百人尽被杀害。

河朔局面再次失控,穆宗此时想起了刘悟,便下诏任刘悟为幽州节度使,命其率军入幽州平定朱克融。但是此时叛军势力大张,河朔藩镇已经再次联合,刘悟见无法顺利进驻幽州,只能上奏朝廷暂且授予朱克融节钺。不久之后,无可奈何的朝廷再次任命刘悟为昭义节度使。

最终讨伐王庭凑、朱克融的战争草草收场,但昭义军仍在此次战事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勋。史书记载:“唯昭义一军,于临城县北同果堡下大战,杀贼五千余人,所杀皆楼下步射搏天飞者,贼之精勇无不歼焉,贼中大震。”

不久之后,刘悟与朝廷之间也有了嫌隙。当时宦官监军乃是惯例,昭义镇的监军是拥立穆宗即位有功的刘承偕,他依仗权势经常羞辱刘悟,并图谋以磁州刺史张汶取代刘悟的节度使之位。刘悟虽忠于王事,但为人颇受河北胡风影响,行事历来率性而为,闻听此消息后大怒,吩咐亲信军士将张汶诛杀,并囚禁了刘承偕。

肃、代以来,国势维艰,藩镇多有叛乱,身为至尊的天子多次仓皇出奔,而朝廷大臣在纷乱之际,或从贼失节,或闭门观望。因此皇帝便唯有信任身为家奴的宦官,赋予其军政大权,而李辅国、程元振、鱼朝恩等辈却专制朝政,元勋大将如郭子仪、李光弼、仆固怀恩等人也曾被他们构陷,平定安史之乱中立下大功的名将来瑱更是因为得罪了程元振被皇帝勒令自尽。而宦官即使犯下过错,皇帝往往仍信任不减。因此在此事件中,刘承偕虽然败坏军政,但是到最后穆宗也只是下令刘悟将其送回长安,并没有予以任何惩罚。刘悟心中十分怨愤,从此之后便“托以军情,不时奉诏,”并且开始准备效仿河朔三镇,于是“朝廷失意不逞之徒,多投寄潞州以求援。往往奏章论事,辞旨不进”。

◎唐壁画——仪仗出行图

敬宗宝历元年(公元825年)九月,刘悟病卒,其子刘从谏“密不发丧,与大将刘武雄及亲兵谋,以悟遗表求知留后”,当时朝臣多认为“上党内镇,与河朔异,不可许”,但是因为宰相李逢吉、中尉王守澄接受了贿赂,最终还是下达了任命诏书。

刘从谏自小便以狡诈出名,当年刘悟为淄青镇大将时,将其留在郓州为人质。他利用便利,打探消息,“日与师道诸奴日戏博交通,具知其阴密事,悉疏于悟”,为刘悟诛灭李师道立下大功提供了许多便利。

刘悟当年入昭义镇时,带去了二千郓州兵作为亲兵。郓州兵原本出自淄青镇,惯于拥立主帅为自己谋利,这支力量便成为了刘从谏袭任父位的本钱。而为了顺利在昭义镇打下根基,刘从谏又将治所迁回潞州。自李抱真并镇以来,昭义军治所都在潞州,刘悟时徙治所于邢州,“而人思上党”,刘从谏顺应众心,将治所迁还潞州,赢得了昭义军将士的拥护。同时他对待属下比较宽厚,处置军政大事井井有条,因此很快便稳定了军心。

敬宗不久被宦官谋杀,其弟文宗即位。此时横海节度副使(时辖沧、景、德、棣四州)李同捷起兵叛乱,图谋效仿河朔故事。朝廷只得出兵讨伐。李同捷是横海节度使李全略之子,敬宗宝历二年(公元826年),李全略病死,李同捷遂自领留后,企图承继。

最初朝廷并不想讨伐,但也不愿承认其有世袭之权,于是拟定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以天平节度使(辖郓、曹、濮三州,治郓州)乌重胤为横海节度使,徙李同捷为兖海节度使。然而,李同捷却借口为将士所留,拒不奉诏。为了维护中央权威,朝廷下令讨伐。大和元年(公元826年)八月,朝廷削李同捷官爵,调横海节度使乌重胤、武宁节度使王智兴、平卢节度使康志睦、魏博节度使史宪诚、幽州节度使李载义、义成节度使李听、义武节度使张蟠率军进讨。刘从谏在此次战事中奋勇直前,率领昭义军取得了不小的战绩。

当时成德节度使王廷凑与李同捷暗中勾结,资助粮草,同时出兵阻扰进讨的魏博军,又派遣使节厚赂沙陀酋长朱邪执宜,欲与之连兵叛乱。大和二年(公元827年)八月,王廷凑正式竖起反旗,刘从谏便立刻率军进兵临城,击败成德军,引漳水淹深州、冀州。随后,刘从谏又与王廷凑战于昭庆,再次击败王廷凑。十二月,王廷凑诱魏博行营兵马使亓志绍起兵作乱。大和三年(公元828年)正月,亓志绍被击败,率众五千逃奔王廷凑,余众一万五千投降昭义军。正是由于刘从谏的牵制,使得王庭凑无力援助李同捷,不久之后,李同捷之乱便被朝廷讨伐大军所平定。

因为刘从谏立下的功勋,文宗对其十分喜爱,君臣之间关系颇为融洽。大和六年十二月,刘从谏入朝觐见,文宗并没有如一些大臣所希望的那样将其留在京城或迁徙他镇,而是继续命其还镇昭义,并给予了其同平章事的头衔,而终文宗一朝,得到该头衔的节度使也不过四人。当时宰相李德裕认为刘从谏有交通山东藩镇的嫌疑,请求将其“拔出上党”,徙至宣武镇,此建议也被文宗否决。

虽然刘从谏在入朝后,“见朝廷事柄不一,又士大夫多请托,心轻朝廷,故归而益骄”,但是对文宗的信任与支持他还是感恩的。他与文宗的亲信郑注、李训交往很深,同时与牛僧孺等人也关系匪浅。

因此,在大和九年(公元835年)的甘露之变中,唐文宗支持的郑注、李训等人图谋诛灭宦官集团不成,反被所杀。仇士良等宦官挟制天子,诛杀朝官,天下藩镇也只有刘从谏挺身而出声讨宦官:

“涯等儒生,荷国荣宠,咸欲保身全族,安肯构逆!训等实欲讨除内臣,两中尉自为救死之谋,遂致相杀,诬以反逆,诚恐非辜。设若宰相实有异图,当委之有司,正其刑典,岂有内臣擅领甲兵,恣行剽劫,延及士庶,横被杀伤!流血千门,僵尸万计,搜罗枝蔓,中外恫疑。臣欲身诣阙庭,面陈臧否,恐并陷孥戮,事亦无成。谨当修饰封疆,训练士卒,内为陛下心腹,外为陛下藩垣。如奸臣难制,誓以死清君侧!”

此封上书暴扬宦官骄横,轰动一时,在长安城内更是人人传观。仇士良虽然愤怒,但是对于拥有强兵的刘从谏却无可奈何,只能企图收买之。然而,刘从谏却毫不买账,又先后四次上书要求为在甘露之变中遇害的王涯等大臣讨说法。

刘从谏的这一举动打击了宦官的嚣张气焰,维护了朝廷的秩序,也使得文宗免除了被废的命运。“时士良等恣横,朝臣日忧破家。及从谏表至,士良等惮之。由是郑覃、李石粗能秉政,天子倚之亦差以自强。”期间,郑注、李训集团的余党如李仲京(李训之从兄)、王羽(王涯之从孙)、贾庠(贾鋉之子)、郭台(郭行馀之子)、韩茂章(韩约之子)、韩茂实(韩约之子)、王渥(王涯之子)等,都逃至潞州避难,刘从谏也都给予了厚待。

开成五年(公元840年)正月,文宗病重,仇士良等人矫诏废太子为陈王,拥立颍王为皇太弟。不久之后,文宗驾崩,颍王即位,是为武宗。文宗一死,意味着刘从谏失去了勤王的大义名分。新继任的武宗开始大肆诛杀、贬斥文宗信任的大臣,而仇士良却拥有拥立之功。另外,武宗信任的李德裕与牛僧孺一党势如水火,他在早些时候便有了将刘从谏移镇的想法。形势对刘从谏十分不利,因为即使骄横如河朔藩镇,明面上也需朝廷认可。如李德裕所说,“河朔兵力虽强,不能自立,须藉朝廷官爵威命以安军情”。统治成德镇长达一个世纪的王廷凑家族将“下礼藩邻,上奉朝旨”作为维持家业不坠的秘籍,更何况是独立性不如河朔的昭义镇。

为与新君打好关系,刘从谏觅得一匹九尺高的骏马向武宗进献,但是武宗却没有接受。刘从谏心中疑惧,“遂招纳亡命,缮兵完械”,“榷马牧及商旅,岁入钱五万缗,又卖铁、煮盐亦数万缗,大商皆假以牙职,使通好诸道,因为贩易”,又选择水草丰美之地饲养良马,“岁入马价数百万”,暗中积蓄力量。

会昌二年(公元842年)十一月,刘从谏为赢得朝廷信任,上书请求出兵讨伐回鹘,但是朝廷拒绝其要求。见得不到朝廷信任,刘从谏忧愤成疾,因为知道自己结怨太多,如果死后朝廷派遣他人担任节度使,刘氏宗族势必不保,于是“谓妻裴氏曰:‘吾以忠直事朝廷,而朝廷不明我志,诸道皆不我与。我死,他人主此军,则吾家无炊火矣’”。于是他决定效仿河朔藩镇,将节度使之位传给侄子刘稹,以求自保,并在死前做了如下人事安排:

“以弟右骁卫将军从素之子稹为牙内都知兵马使,从子匡周为中军兵马使,孔目官王协为押牙亲事兵马使,以奴李士贵为使宅十将兵马使,刘守义、刘守忠、董可武、崔玄度分将牙兵。”

不久,刘从谏病死,侄子刘稹密不发丧,并伪称刘从谏病重,上书朝廷请求以刘稹为节度留后。武宗自然不信,便派使者以问疾之名探听虚实,但是刘从谏此时已死多日,自然无法接见使者。无奈之下,刘稹一方面贿赂使者,另一方面又陈兵边境,拒绝了武宗要求其入朝的敕令,并要求如河朔故事,实现节钺自专。

一旦昭义割据局势形成,与河朔割据藩镇结成联盟,则朝廷威望必然大减,河朔藩镇势必将更为嚣张。唐武宗为人“性刚而果于断”,自然无法容忍这样的情况发生。

三、唐武宗与李德裕

此时的朝廷内部,也展开了一场是否授予刘稹昭义军节钺的激烈讨论,大多数朝臣认为“回鹘余烬未灭,边境犹须警备,复讨泽潞,国力不支,请以刘稹权知军事”。唯独宰相李德裕对此持不同意见,他在朝堂之上面对反对的众位大臣侃侃而谈,认为:

“泽潞事体与河朔三镇不同。河朔习乱已久,人心难化,是故累朝以来,置之度外。泽潞近处心腹,一军素称忠义,尝破走朱滔,擒卢从史。顷时多用儒臣为帅,如李抱真成立此军,德宗犹不许承袭,使李缄护丧归东都。敬宗不恤国务,宰相又无远略,刘悟之死,因循以授从谏。从谏跋扈难制,累上表迫胁朝廷,今垂死之际,复以兵权擅付竖子。朝廷若又因而授之,则四方诸镇谁不思效其所为,天子威令不复行矣。”

面对反对者,李德裕甚至说出:“如师出无功,臣请自当罪戾。”最终,李德裕说服了还在犹豫的武宗皇帝,在其一力主张下,朝廷决定拒绝刘稹的请求,并做好了出兵讨伐的准备。

李德裕,字文饶,出身于世代簪缨的赵郡李氏。赵郡李氏是著名的阀阅之家,虽然入唐以后,门阀士族的势力大减,但仍是当时最为高贵的门第。李德裕的祖父李栖筠,人称“气横人间”,名重于时,曾在名将封常清幕中任职。肃宗在灵武即位时,李栖筠曾率精兵七千赴国难,其后又在李光弼麾下担任行军司马。至代宗朝,李栖筠又任御史大夫,能不避强御,最终因被权臣元载所抑,忧愤而卒。父亲李吉甫,在宪宗朝任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宪宗削平诸藩尽心竭力,多建功勋,因此获封赵国公,成为元和一朝的名相。

李德裕是李吉甫庶出的次子,少时随父亲转徙于忠、郴、饶等州,走遍大江南北,并接受了其父亲的政治思想,最终发扬光大,超越了父亲的成就。据史书记载,李德裕自幼神俊,胸怀壮志,“卓荦有大节”,在学习上偏重于实用,精通《西汉书》、《左氏春秋》等。因为耻于与诸生为伍,李德裕拒绝参加以诗赋为主的科举考试,最后凭借父荫出仕,担任校书郎一职,其后又在河东节度使张弘靖幕下担任掌书记,熟悉了藩镇的军政。之后,李德裕随张弘靖入朝,任监察御史。

◎李德裕见客图

穆宗即位后,李德裕被擢升为翰林学士,“凡号令大典册,皆更其手”,后又出任中书舍人、御史中丞等要职。敬宗即位后,因当权的李逢吉、牛僧孺、李宗闵等人与其父李吉甫之间历来政见不和,所以家族间私怨颇深,而牛党中人又一向以因循敷衍为能,因此与锐意进取、以天下安危为己任的李德裕之间也爆发了冲突。

最后李德裕被牛党排挤出朝,赴任浙西观察使,在任上其为政清明,“人乐其政”。文宗一朝,李德裕又拜为兵部侍郎,并被裴度推荐为宰相人选。但李宗闵惧其大用,对己不利,因此百般排挤,最后李德裕再次黯然离开长安,出为义成节度使,期间多有德政。其后又远任西川节度使,他在西川任上训练士卒,巩固边防。在其整顿下,“蜀兵器皆犀利”,西拒吐蕃,南平蛮、蜒,在击败吐蕃后,李德裕一度收复了“东望成都,如在井底”的战略要地维州。韦皋在西川节度使任上就曾经想夺取此地,结果“万计取之不获”,一直没能拿下控扼吐蕃的要地。可惜李德裕最终被牛僧孺所沮,维州还是得而复失。

大和七年(公元833年)二月,李德裕被召出任宰相,时京师久旱不雨,李德裕拜相之日竟大雨倾盆。枢密使曰:“禁中喜此雨,呼相公名讹下一字,曰李德雨”,可见其所负时望。任宰相后,李德裕锐意革新,黜朋党,进用贤能,所用皆精敏强干之士。又奏请进士科停试诗赋,改取经义精通者,并试议论。但仅一年多,李德裕就被李训、郑注等人排挤,罢相出为镇海节度使,不久被贬为袁州刺史。开成二年(公元837年),李德裕被起用为淮南节度使。

李德裕一生两次拜相,五建旌节,因与李宗闵、牛僧孺等人政见不和,屡次被其排挤,双方各引援助,相互攻击,最后竟形成延绵数十年的牛李党争,成为晚唐一大政治特色。

◎李德裕

因武宗为宦官拥立,得位算不上光明正大,因此对文宗朝任用的宰辅大臣多有疑忌,深怕不依附自己,于是即位不久便罢免了杨嗣复、李珏两位宰相。但是为了实现中兴,武宗又必须要有得力宰辅大臣。此时他想起了多年贬斥在外又深孚众望的李德裕。一方面李德裕长期被排挤,一旦召回,必会尽心效忠;另一方面,李德裕也确有宰相之才,曾得到裴度赞许。因此,求治甚切的武宗即位不久便下诏书:“淮海伯父,汝来辅予。”武宗征召李德裕入朝,任命其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使其再次跻身于宰相之列。

李德裕为相后,与武宗两人君臣相得,一扫穆宗以来的颓唐朝政。面对藩镇骄横、阉寺专权、蛮夷侵扰、朋党相攻等政治困局,他不惧艰险,锐于布政,冲破种种阻力,减缓了唐王朝衰亡的历程,成为乱世中的济世之臣。

在被任命为宰相后,李德裕辅佐唐武宗,在各方面对朝政进行了改革:

一是去除朋党恶习,使得政归中书。李德裕甫一入相,便向武宗进言,论为政之要在于“辨邪正、专委任”,认为邪人必会结党蒙蔽君主,而天下大治则需要如齐桓公信任管仲那样,选拔贤才为宰相,“使政在中书”,这样才能“贤者得尽心”。如辅佐大臣有欺罔不忠的,则需要立即罢免,专任“忠而材者”。在其坚持下,被北司凌驾已久的南衙有所振作,朝政也开始起色。而李德裕本人亦被武宗信任依靠,大展才干。

二是针对藩镇自立主帅的恶习,不再姑息纵容。穆宗以后,朝廷对于各藩镇的自立往往姑息纵容,凡是军中所拥立的很快便能得到了任命。李德裕秉政后,一改过去做法。会昌元年九月,幽州军乱,幽州节度使史元忠被逐,军中推牙将陈行泰为留后。若是以往,朝廷肯定顺水推舟,当即承认陈行泰,但李德裕认为节度使的合法性来自于朝廷,以前就是承认的诏书下达太快,以至于叛将迅速稳固了军心。果然在朝廷拒绝请求后不久,陈行泰因为未能得到朝廷所授旌节,很快被杀,继立的张绛也被雄武军使张仲武讨平。此时,李德裕才以张仲武是在朝廷命令下讨平乱军、立下功劳的理由任命其为新任幽州节度使。

◎唐武宗

三是改进科举制度,拔擢人才。当时科举制度尚不完善,进士未放榜前,礼部侍郎往往先到诸位宰相府邸,将及第名单呈与宰相,所以经常有改换中举名单的行为,以至于“宰相稍有寄情,有司固无畏忌,取士之滥,莫不由斯”。因此李德裕建议革除这一弊政,放榜前不得呈送宰相,如有违者,交由御史纠弹。当时文士投献诗文之风甚盛,科场风气不正。李德裕认为科举乃是国器,岂能私相授受,于是毅然下令“进士及第,任一度参见有司,向后不得聚集参谒,及于有司宅置宴。其曲江大会朝官及题名、局席,并望勒停”。时人赞叹其“抑退浮薄,奖拔孤寒,于时朝贵朋党,德裕破之,由是结怨”。在李德裕被贬崖州后,后人更是作诗怀念他:“八百孤寒齐下泪,一时回首望崖州。”

◎回鹘王子礼佛图

◎回鹘帝国

四是限制佛教发展,勒令僧侣还俗。李德裕认为佛教寺院的畸形发展使得国家能够掌握的土地人口大量减少,“若不特行禁止,比至诞节,计江淮以南,失却六十万丁壮。此事非细,系于朝廷法度”。同时佛教教义“弃五常之典,绝三纲之常;殚竭财力,蠹耗生人”,与儒家经义相违,影响社会秩序,危及国家安定。因此其一辅政,便开始着手裁汰僧尼,没收寺院财产。最终在武宗皇帝的大力支持下,于会昌五年(公元845年)下达了灭佛的诏令,清查天下寺院,毁寺四万所,金银佛像收归国库,铜像及各种铜器用来铸钱,铁像融化后铸造农具,没收寺产良田数千万顷,奴婢十五万人,勒令僧尼还俗二十六万五千人,释放被寺庙役使的良人五十万人,极大增强了朝廷控制的人力、财力。

五是讨伐回鹘,扫除北方威胁。此时回鹘衰落,被黠戛斯击败,又遇上大雪,天寒地冻,羊马多死。乌介可汗带领溃散的回鹘残部开始内迁,上书请求内附。然回鹘残部经常入关侵掠,给北方边境带来了很大威胁。在李德裕的主持下,朝廷任命刘沔为振武节度使做好抵御其入侵的准备,同时又下敕书,要求回鹘停止侵扰,回归故土,并运粮赈济,抚慰人心。朝廷还派大臣巡边,检查天德、振武等地兵备,查探回鹘虚实。不久之后,朝廷又徙刘沔为河东节度使,以李忠顺为振武节度使,修缮东、中受降城。会昌二年四月,朝廷任命骁勇善战的大将石雄为天德军防御副使,抵御回鹘。最终在李德裕的主持下,刘沔、石雄等人率军大破回鹘,稳固了北部边关,也一扫当年被回鹘欺凌的屈辱。

李德裕雷厉风行的施政极大增强了朝廷的实力,大大缓解了穆宗以来唐王朝衰败的危机。期间,武宗对李德裕始终信任不衰,在李德裕乞退时更是劝慰道:“卿每辞位,使我旬日不得听。今大事皆未就,卿岂得求去!”

四、唐朝军事布置

南宋叶梦得曾评价李德裕为“唐中世第一等人物”,说李德裕应变开阖之才远胜于“以身系天下安危三十年”的宪宗朝名相裴度。一代名臣范仲淹也认为李德裕“独立不惧,经制四方,有辅相之功,虽奸党营陷,而义不朽矣”。

昭义镇叛乱的成功平定,首功在于李德裕的运筹帷幄。《旧唐书》中说李德裕“自开成五年冬至会昌四年八月平泽潞,首尾五年,其筹度机宜,选用将帅,军中书诏,奏请云合,起草指踪,皆独决于德裕,诸相无预焉”,又称“德裕特承武宗恩顾,委以枢衡。决策论兵,举无遗悔,以身扞难,功流社稷”,可以说是非常中肯的评价。

如要顺利平叛,首要在于不能让昭义镇与河北藩镇同气连枝。如果双方连成一体,则唐朝山东之局势将不可控制,甚至于再次酿成如“四王二帝之乱”这样波及整个北方的大规模叛乱。而只要顺利切断河北藩镇与昭义的联系,昭义步兵虽号称冠绝天下,但是毕竟土地贫瘠,财赋很难支持长久用兵。况且其全部兵马也不过四五万人,断难抵抗天子纠合起来的四方藩镇精锐之兵。而且昭义军素来忠义,并不如河北藩镇那般割据势力盘根错节,而是“风俗未改,故老尚存,虽欲劫之,必不用命”,加之刘稹年少暗弱,威信不足,在军中根基尚浅,真正的心腹也只有少数牙将,昭义军的其他大将未必服从其军令,乘其立足未稳,正是进讨的最好时机。

李德裕对此看得十分清楚,因此他对武宗道:“稹所恃者河朔三镇。但得镇、魏不与之同。则稹无能为也。若遭重臣往谕王元逵、何弘敬,以河朔自艰难以来,列圣许其传袭,已成故事,与泽潞不同。今朝廷将加兵泽潞,不欲更出禁军至山东。其山东三州隶昭义者,委两镇攻之。兼令遍谕将士,以贼平之日厚加官赏。苟两镇听命,不从旁沮桡官军,则稹必成擒矣!”这也正是之后朝廷平定昭义的战略方针。

终于武宗在李德裕的支持谋划下,排除异议,下定决心讨伐刘稹。

李德裕首先以武宗的名义分别撰写了《赐何重顺诏》、《赐王元逵诏》、《赐张仲武诏》给河朔三镇节度使。

他对魏博节度使何重顺说:

“卿宜训练戎旅,严固封疆,候彼军中有变,便须遣书告谕,令其三军送刘稹归阙,请朝廷推新择帅。朕必选旧德重望,委之抚循,刘稹厚加爵赏,别有再用;如妄自制置,邀求宠荣,国家典法,亦难宽宥。泽潞一镇,与卿事体不同,勿为子孙之谋,欲存辅车之势。但能显立功效,自然福及后昆。”

对成德节度使王元逵则如此劝谕:

“卿国之懿戚,时之信臣。方进劲兵,坐清残孽。诚宜假以利器,壮军威。朕之於卿,固无爱惜。但以河朔数镇,事体应同。若一度赐卿,必转相援例。恩信不一,非抚御之远图;赐与频繁,隳朝廷之旧制。卿是朕之心腹,必合乐守宪章。故未至怀,想当知悉。”

这两道诏书中,李德裕郑重指出,刘稹必败,告诫何弘敬(即何重顺)不要与其牵扯不清,在朝廷讨伐时顿兵观望,甚至暗地援助刘稹。对于王元逵,李德裕则以公主姻亲为切入点,在诏书中将其看作皇室心腹,满足对方虚荣心,勉励其进兵平叛,又以“河朔数镇,事体应同”的理由回绝了王元逵乘机扩军的非分之念。

河朔藩镇节帅的目的不外乎能够谋求世袭,既然朝廷此时承认了其世袭特权,又许诺重赏,自然也就乐于效命。毕竟他们的合法性最终还是来自于朝廷的承认,如果失去朝廷认可,则难以维持境内秩序,节帅很容易被其他怀有野心的大将驱逐,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之际,都会优先考虑支持朝廷。因此史载:“何弘敬、王元逵承诏,耸然听命。”

对于幽州节度使张仲武,李德裕则对其勉励道:

“今缘从谏疾病,颇以深棉,深虑将校异谋,妄有制置。太原地连河朔,城府空虚,已诏刘沔旋师,却归本镇。又缘回鹘余烬未灭,塞上须有防虞,借卿长才,列于御侮,边境戎事,悉以付卿。”

当时唐王朝与回鹘的战事尚未平息,牵制了朝廷大量兵马。李德裕希望张仲武能够率领幽州的兵马捍御北边,“边境戎事,悉以付卿”,防备回鹘残部的反扑,使得朝廷能够抽出兵力专对昭义。张仲武在接到诏书后也是积极备边,使朝廷无后顾之忧。正是有张仲武的配合,朝廷方能从北方边境调回了百战精锐的石雄所部。

◎唐壁画——狩猎图

在用兵泽潞前,李德裕又对唐军存在的弊病进行了改革。李德裕认为朝廷大军过去讨伐藩镇多有失败,主要是因为朝廷军队有三大弊病:“一者,诏令下军前者,日有三四,宰相多不预闻。二者,监军各以意见指挥军事,将帅不得专进退。三者每军各有宦者为监使,悉选军中骁勇数百为牙队,其在陈战斗者,皆怯弱之士。每战,监使自有信旗,乘高立马,以牙队自卫,视军势小却,辄引旗先走,陈从而溃。”因此必须对此进行改变。

首先是针对宦官监军。中唐以来,因为皇帝对武将怀有猜疑之心,因此常派宦官监军,而宦官往往凭借皇帝的信任,插手军政,胡乱指挥。朝廷军队以往的几次大败往往都与宦官干涉有莫大关系,其流弊甚久。为达到事权合一的效果,李德裕凭借其与当权宦官的良好关系及武宗皇帝的信任,与宦官首领约法三章,实现了如下约定:“德裕乃与枢密使杨钦义、刘行深议,约敕监军不得预军政,每兵千人听监使取十人自卫。有功随例沾赏。二枢密皆以为然,白上行之。自御回鹘至泽潞罢兵,皆守此制。”从而为朝廷征战扫除了掣肘。

其次是防止各路讨伐军空费粮饷。朝廷讨伐叛乱,各路藩镇的辎重粮饷均由朝廷负责,所费不菲,而所得却不成正比。因此,在朝廷下令出兵前,李德裕上奏唐武宗说:“贞元、大和之间,朝廷伐叛,诏诸道会兵,才出界便费度支供饷,迟留逗挠,以困国力。或密与贼商量,取一县一栅以为胜捷,所以师出无功。今请处分元逵、弘敬,只令收州,勿攻县邑。”从而减少了藩镇兵马虚报功劳,坐吃粮饷的可能性。

◎唐壁画——宦官图

唐武宗又派遣刑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李回宣慰河北三镇,同时督促河朔三镇进兵。而李回也不辱使命,“至河朔,何弘敬、王元逵、张仲武皆具郊迎,立于道左,不敢令人控马,让制使先行,自兵兴以来,未之有也。回明辩有胆气,三镇无不奉诏”。同时,武宗还以“宽厚有惠政,得众心”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卢钧为昭义节度招抚使,招抚昭义将士,分化瓦解叛军。

在做好万全准备后,会昌三年(公元843年)五月中,朝廷终于下制讨伐刘稹。很快,诸道兵集结,“即墨龙文光照曜,常山蛇阵势纵横”,各镇大军对昭义镇形成了包围之势。其中“河阳节度使王茂元以步骑三千守万善;河东节度使刘沔步骑二千守芒车关,步兵一千五百军榆社;成德节度使王元逵以步骑三千守临洺,掠尧山;河中节度使陈夷行以步骑一千守翼城,步兵五百益翼氏”,逐一截断昭义军与外界的联系。朝廷又任命成德节度使王元逵为泽潞北面招讨使,以魏博节度使何弘敬为南面招讨使,与陈夷行、刘沔、王茂元合力攻讨。

成德镇与昭义镇历来就有宿怨,自李抱真以来,昭义军屡次参与对成德军的讨伐。刘悟入镇昭义后又与成德王氏结下仇怨,刘悟、刘从谏父子也多次讨伐成德镇,而且颇为积极,多次主动请战,甚至曾决漳水淹深州、冀州,以至于“成德一军,自六十年来,世与昭义为敌,访闻无事之日,村落邻里,不相往来”。因此讨伐昭义刘氏对成德节度使王元逵来说是一场复仇战争,所以他在这场战争中表现积极,在各镇大军中最先进兵,其受诏之日,便率大军进屯赵州,揭开了讨伐刘稹之战的序幕。

刘稹向朝廷求旌节不得,反而引来了朝廷的讨伐大军。在断绝后路的情况下,刘稹也进行了作战动员,他向所属各州驻军发下命令:“皆谓官军为贼,云遇之即须痛杀。”

◎唐武士俑

五、讨伐军的奋战

朝廷大军五路并进,很快便逼近了泽潞,但是各镇讨伐军为了自身利益,多有观望之心。魏博镇离昭义最近,何弘敬深怕昭义刘稹被平定后,朝廷的下个目标就是自己,因此虽然出兵,但是行动缓慢,无意深入。当王元逵所部已经深入邢州数月时,魏博军仍然还在境内逗留不前。李德裕上书“请赐弘敬诏,以河阳、河东皆阂山险,未能进军,贼屡出兵焚掠晋、绛。今遣王宰将忠武全军径魏博,直抵磁州,以分贼势”,形成忠武军大举入魏之势,让何弘敬有所警惧。唐武宗采纳了其建议,很快下诏命令忠武节度使王宰“悉选步骑精兵自相、魏趣磁州”。

何弘敬深怕朝廷大军进入魏博后,军中有变,于是仓皇出师,亲自带领全军渡过漳水,来到磁州城下,连续攻下肥乡、平恩两地,并且杀伤甚重,向朝廷表示了其与刘稹势不两立的态度。

此时,朝廷的另一路讨伐军晋绛行营节度使李彦佐自率军从徐州出发后,也是一路行军缓慢,“又请休兵于绛州,兼请益兵”。对此,李德裕认为“彦佐逗遛顾望,殊无讨贼之意”,并建议唐武宗对李彦佐“所请皆不可许,宜赐诏切责,令进军翼城”。其后又奏请唐武宗以天德防御使石雄为晋绛行营节度副使,协助并督促李彦佐进军,并做好了临阵换将的准备。

石雄为晚唐名将,素为李德裕倚重,受其奖拔。他来自徐州的贫苦家庭,出身不详,极有可能是昭武九姓胡之后,因先祖流落至徐州,故以徐州为籍贯。石雄少年时为谋出路从军进入武宁军为牙校,因为敢毅善战,气盖军中,得到武宁军将士的信任,又因功升为武宁军中的重要将领。当时武宁军节度使王智兴治军苛酷,军中多苦之,于是将士谋划驱逐他而拥立石雄。结果被王智兴探知,在将与石雄素来交好的百余名将士全数诛杀后,又诬陷石雄阴谋作乱,请求朝廷处死石雄。不过文宗皇帝听说过石雄善战的名声,爱惜其才能,只是将其流放,不久又启用为陈州长史。在党项作乱时,文宗又特意召石雄隶振武节度使刘沔所部,石雄也不负所望,在讨伐党项的战争中多立战功。不过因为顾虑王智兴责难,朝廷并未对石雄有所奖赏。

◎唐壁画——武士图

会昌初年,回鹘被黠戛斯所逼,乌介可汗带着太和公主来到塞下,连年掳掠云州、朔州一带,又在五原塞下建立了牙帐。为解除回鹘的威胁,武宗皇帝于会昌二年四月起用石雄为天德防御副使兼朔州刺史,命其辅佐刘沔,率军进屯云州,准备讨伐回鹘。

◎唐代力士石雕

会昌三年正月,为击破回鹘,一举解除其威胁,刘沔召石雄秘密谋划率军径趋乌介可汗牙帐,攻其不备,迎回当年和亲远嫁的太和公主。于是石雄挑选沙陀李国昌及契苾、拓拔杂虏三千骑,夜发马邑。次日早晨,石雄登上振武城发现了公主的大帐。于是石雄“穴城夜出,纵牛马鼓噪,直捣乌介帐。可汗大骇,单骑走,追至杀胡山,斩首万级”,取得了杀胡山大捷,并且顺利迎回了太和公主。石雄也因这次大捷进为丰州防御使。

石雄在接到朝廷诏书后,立即点齐所部精锐赶赴战场。一日,行军中的石雄在水边看到一只白鹭,于是取过弓箭,对左右将士说:“使吾射中其目,当成功。”说罢张弓发矢,果然一箭中的,左右均欢呼,于是士气大振。石雄在进入晋绛行营的次日,便引兵越过乌岭,一鼓作气连破刘稹五座军寨,杀获千计,一举改变征讨军被动局面。武宗皇帝得知后,不禁连声赞叹:“雄真良将!”

◎着明光铠的天王塑像

李德裕此时也借助流传的谶纬学说,大造舆论:“比年前潞州市有男子磬折唱曰:‘石雄七千人至矣!’刘从谏以为妖言,斩之。破潞州者必雄也。”不久,武宗便正式任命石雄为晋绛行营节度使。

不过进攻泽潞南面的讨伐军却遭到了挫败,河阳节度使王茂元受诏后不久,便派遣河阳兵马使马继率领步骑二千驻扎于天井关南的科斗寨,窥伺泽州。刘稹得知唐军来攻,也调兵遣将,命令亲信大将昭义军衙内十将薛茂卿率领亲军二千拒之,经过一段时间的相持后,薛茂卿率昭义军一举攻破科斗寨,大破河阳军,将马继等河阳大将全数擒获,并且焚掠小寨一十七,所部兵锋距怀州才十余里,逼近东都洛阳,朝廷震动。

此时朝廷内部反对讨伐昭义军的呼声又起,“议者鼎沸,以为刘悟有功,不可绝其嗣。又,从谏养精兵十万,粮支十年,如何可取!”唐武宗对用兵泽潞的信心也产生了动摇,命李德裕入对。李德裕通过分析形势,再次坚定了武宗的信心,并对宰相道:“有上疏沮议者,我必于贼境上斩之!”

其后,在李德裕的主持下,朝廷再次对讨伐军进行了布置,下诏王宰:“更不之磁州,亟以忠武军应援河阳,不惟扞蔽东都,兼可临制魏博。若令全军供饷难给,且令发先锋五千人赴河阳,亦足张声势。”不久之后,朝廷又“敕王宰以全军继进,仍急以器械缯帛助河阳窘乏”。

王茂元在兵败科斗寨后,率军退守万善城。此时刘稹又派遣大将张巨、刘公直两人率军与薛茂卿所部会和。三人军议后约定分兵出击,于九月朔日合围王茂元所部,准备将其歼灭,扫除南面威胁。出兵后,刘公直军很快便潜到了河阳军驻守的万善以南五里的地方,将讨伐军的后勤点雍店焚毁。不过紧随其后的张巨却没有应约出兵,他在率部经过万善的时候,发现城中守备薄弱,于是想要独自建功,便抢先对万善城发动了攻击,一直等到中午时分快要攻下城池时,方才通知刘公直前来会合。

当时万善城已是危在旦夕,而义成军的一部援军已经赶到,王茂元认为万善城定然不保,遂准备率部会合义成军后弃城突围。一旦弃城,军队势必大乱,被张巨所部乘势追击,而南边又有刘公直部阻击,此路讨伐军必将覆没。幸好此时都虞候孟章挡在马前阻止王茂元出逃。孟章谏道:“贼众自有前却,半在雍店,半在此,乃乱兵耳。今义成军才至,尚未食,闻仆射走,则自溃矣。愿且强留”。王茂元思虑再三,最终决定留下。

日暮时分,张巨仍未攻下万善城,军中伤亡很重,军士亦疲惫不堪、斗志全消,而刘公直所部仍未赶来。无奈之下,张巨只得率军撤退。张巨所部刚刚登上太行山便天降大雨,天色一下子昏暗起来,军队顿时大惊,以为朝廷追兵迫近,于是纷纷溃走。一时间人马相互践踏,许多军士坠落山崖而死。

此时王宰率领的忠武军也赶赴至平叛战场前线。忠武军初建于肃宗至德元年。元和年间,名将李光颜入主忠武军,因李光颜出身敕勒阿跌部,所以有大批敕勒阿跌部的武士也进入该军,这些人头戴黄帽,被人称作“黄头军”。忠武军战力强悍,“常为诸军锋”,在抵御吐蕃的战争中多次立下大功。而王宰治军严谨,有名将之风,因此昭义叛军知道忠武军投入战场后,多有忌惮之意。

不久,愧恨不已的王茂元病死军中,朝廷遂以王宰为河阳行营攻讨使。王宰是当时大将中的后起之秀,其父王智兴历任武宁、忠武、宣武、河中节度使,曾在讨伐李师道、李同捷之乱中立下功勋。王宰本人也是将门虎种,“少拳果”,曾长期在西北边境任职,带兵抵御吐蕃、回鹘入侵。

◎天井关碗子城遗址

王茂元兵败科斗寨后,昭义军驻扎于天井关,随时准备南下。天井关在太行山顶上,地势险要,势逼河洛,在得到朝廷讨伐军战败消息后,洛阳等地的衣冠士庶莫不震骇。王宰接任后,在武宗皇帝的切责下,迅速率领忠武军渡过黄河,屯于万善。当时昭义军依仗天险固守,号称万夫莫仰,准备坐待讨伐军师疲而退。不过昭义大将薛茂卿在科斗寨大捷后没有得到应得的赏赐,因此并无战心,忠武军稍一进攻,便引军退走。天井关附近的其他昭义军城寨听说薛茂卿败走,也各自拔寨退去。

此时的昭义军将士在朝廷的军事攻势及政治攻势下,出现了动摇现象,连薛茂卿都开始谋取出路,准备向王宰献出泽州城。不过事机不密,薛茂卿之举被刘稹安插在军中的眼线发现,结果薛茂卿全族都被刘稹下令诛杀了。其后刘稹再次调兵遣将,以兵马使刘公直代替薛茂卿,又命诸将分兵把守各要地,以安全庆守乌岭,李佐尧守雕黄岭,郭僚守石会,康良佺守武乡。

◎天井关

此时昭义军的战力仍不容小觑,刘公直在代替薛茂卿后,在泽州城下击败王宰的忠武军一部,并再次收复天井关。不过忠义军只是小却,实力并未受到大损。会昌三年十二月丁巳,王宰发动夜袭,仰攻贼垒,所部马步都虞候董佐元、黄头先锋将赵峰、赫连权等人无不奋勇当先,“引锐师直上太行山巅,夜走七十里,公(王宰)引大旆继进,九战拔天井关”。一场恶战后,昭义军大溃,自投山谷死者不可胜数。此时河东节度使所部也攻克了昭义军把守的另一战略要地——石会关。天井关、石会关的失守标志着昭义军失去外围天险,朝廷讨伐大军开始逼近昭义军的腹心。

此时朝廷的布置是以河朔藩镇攻打昭义军所属的山东三州,而以石雄、王宰两部为主力,攻打昭义军根本的泽、潞两州。

见兵势日蹙,刘稹又企图伪降以行缓兵之计,他通过洺州刺史李恬向河东节度使李石(李恬之从弟)上书乞求,声称愿举族归命,带着刘从谏的灵柩归葬东都。不过被李德裕识破虚实,李德裕上书武宗,称:

“今官军四合,捷书日至,贼势穷蹙,故伪输诚款,翼以缓师,稍得自完,复来侵轶。望诏石答恬书云:‘前书未敢闻奏。若郎君诚能悔过,举族面缚,待罪境上,则石当亲往受降,护送归阙。若虚为诚款,先求解兵,次望洗雪,则石必不敢以百口保人。’仍望招诸道,乘其上下离心,速进兵攻讨,不过旬朔,必内自生变。”

只是李德裕却没有料到,讨伐军后院失火,首先生变的却是河东节度使所在的太原城。

六、刘稹之乱平息

当时朝廷下诏,命令河东军再发兵二千,增援驻守在榆社的河东行营都知兵马使王逢所部。然而,河东可用之兵都在前线,已经无兵可发,节度使李石只能从横水栅调来前任节度使刘沔在击破回鹘后留下的戍卒。

这批戍卒共计一千五百人,在都将杨弁的带领下连夜赶路,终于在新年前夕赶至太原。按照惯例,军士出征每人都会得到二匹绢的赏赐。但是河东军的库藏财物都已被刘沔出兵时带走,节度使李石想尽办法也才只能做到每人一匹,因此军中多有怨言。当时,横水戍卒要求过完新年才开拔前线,但是监军吕义忠认为前线形势吃紧,因此拒绝此要求,并反复下文书催促出兵。都将杨弁心怀野心,见有机可乘,遂利用众人之怒,挑动军士作乱,率众剽掠城市。节度使李石闻听戍卒作乱,但身边除了少数亲兵后已无兵可用,只能出奔汾州。杨弁占领太原后,迅速派使者至潞州,与刘稹约为兄弟,商定双方合兵共同对抗朝廷。石会关守将杨珍听说太原军乱,见后路断绝,也献关降于刘稹。

太原城作为河东节度使治所,历来是雄关重镇,军事要地,作为唐王朝的龙兴之地,在历次对外作战及对内讨伐中均起到了重要作用。在此次讨伐刘稹的作战中也是朝廷重要的后勤基地。当太原城被乱军占领的消息传到长安后,朝议喧然,罢兵之声再次响起,忠武节度使王宰也上书请求接纳刘稹的乞降。李德裕处变不惊,从容处置,他利用石雄与王宰之间都欲专功的矛盾,一方面“密谕石雄以王宰若纳刘稹,则雄无功可纪。雄于垂成之际,须自取奇功,勿失此便”;一方面又致书王宰,先是切责王宰“将帅大臣容受其诈,是私惠归于臣下,不赦在于朝廷,事体之间,交恐不可”,再命其“惟(刘稹)面缚而来,始可容受”。

◎昭义镇形势图

李德裕有如此胆气自有其道理,太原人心一向忠顺,乱兵不过一千五百人,作乱也不过是因为犒赏不足。如果失之镇定,姑息放纵,反而会被天下藩镇所轻,讨伐昭义的军事行动也将会半途而废。

在武宗与李德裕的布置下,朝廷先是下令李石、吕义忠还赴太原行营,召集附近的兵马讨伐乱党,又命令王逢悉留太原兵守榆社,要其率领易定千骑、宣武兗海步兵三千进讨杨弁。成德节度使王元逵在武宗的命令下也以步骑五千自土门进入河东境内,接应王逢所部。果然,河东兵戍榆社者听说朝廷命令客军攻取太原,害怕留在城内妻孥为客军屠灭,于是便拥监军吕义忠自取太原,很快便攻克太原,生擒杨弁,尽诛乱卒。攻下太原城后,河东军又在王逢统帅下,击败昭义军康良佺所部,再次收复石会关。

河东乱兵被平定后,昭义军断绝了外援,人心开始浮动,只待讨伐大军施以最后一击。王宰所部此时在泽州城下,离潞州不过二百里,而石雄所部已越过乌岭进兵至距潞州城外一百五十里处,随时做好了攻取两地的准备。李德裕认为王宰迁延不进是因为害怕自己进攻泽州吸引昭义军主力后,反而会被石雄乘虚而入,独得攻取潞州擒获刘稹的功劳。于是李德裕在与武宗秘密商议后,故技重施,如同前不久用忠武军逼迫魏博军一般,一边督促王宰进军,一边又任命刘沔为河阳节度使,命其率领义成精兵二千直抵万善,“处宰肘腋之下”。如果王宰逗留不进,就由刘沔率军前去攻取泽州。

刘稹年少懦弱,军政大事皆取决于亲信押牙王协、宅内兵马使李士贵等人。这些人惟以专聚货财为事,而将士却有功无赏。自薛茂卿被杀后,刘稹又诛连邢洺救援兵马使谈朝义兄弟三人,于是昭义军人心离怨,均有归正之心,只不过碍于家人都在潞州作人质只能作罢。昭义军久被围困,粮草渐渐断绝,每天只能由妇女将尚未成熟的稻谷割下舂米而食,败亡之势已经显现。到会昌四年(公元844年)闰七月,连刘稹的心腹将领高文端都投降了。

高文端降后,尽言叛军虚实,并为讨伐军出谋划策,李德裕一一听从,并着手实施。

当时泽州守军约一万五千人,其中“分兵太半,潜伏山谷,伺官军攻城疲弊,则四集救之”。高文端投降后,将这一军事部署悉数告知朝廷。李德裕于是命令王宰率忠武军“过乾河立寨,自寨城连延筑为夹城,环绕泽州”,隔绝泽州内外,逼迫泽州守军出城决战。

高文端又献计,称昭义军的两大军事重地固城镇和青龙寨虽然“四崖悬绝,势不可攻”,地势极为险要,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是两地水源都在城寨之外,只要断绝水源,便能不战而胜。李德裕遂命令负责这个方向攻略任务的河东军王逢所部进兵两地,落实断水之策。

从高文端口中,李德裕还得知了昭义军内部相互猜忌的情况。当时昭义军大将王钊统兵万人驻守洺州,因薛茂卿等人被诛后心怀疑惧,以“到洺州未立少功,实所惭恨,乞留数月,然后诣府”的理由多次拒绝刘稹召其回潞州的命令。王钊素得军心,军中知道刘稹召其回潞州的消息后,“士卒皆哗噪”。因此李德裕加强针对性招降工作,派人潜谕王钊,如王钊能引兵入潞州取刘稹,许诺事成之日,朝廷可以任命其为一镇节度使。在此丰厚条件下,王钊不免心动。

此时战争已经持续了近一年,昭义军的财用渐渐不支,主持军府的节度押牙王协开始对昭义辖内五州的商人征税,每州派遣一名军将负责此事,到最后便发展为抄家。征税的军士横暴贪婪,“至于什器无所遗,皆估为绢匹,十分取其二,率高其估。民竭浮财及糗粮输之,不能充,皆璟璟不安”。

刘稹的舅父裴问当时统兵驻守邢州,其所部兵号“夜飞”,多是富商子弟,而“尤凶残”的征税军将刘溪到邢州后,竟将这些人的父兄全部拘押起来逼取财物。“夜飞”军士向裴问哭诉请求主持公道,裴问心想自己乃是刘稹亲舅,刘溪必会卖自己一个面子,便上门求情,谁知道竟被刘溪辱骂出门。裴问大怒,在与邢州刺史崔嘏秘密商议后,起兵诛杀了刘溪等人,并向王元逵请降。邢州的投降标志着昭义军分离崩析的开始,不久,洺州守将王钊、磁州守将安玉也纷纷以城降于何弘敬,至此,昭义军山东三州尽皆为朝廷所取。

对昭义军来说,山东三州尽皆失守后,潞州已经岌岌可危。李德裕判断道:“昭义根本尽在山东,三州降,则上党不日有变矣。”

果然,不久之后潞州发生了兵变。郭谊、王协等人拥立刘稹只是为了谋取利益,对刘氏谈不上多少忠心,在朝廷大军旦夕将至,潞州朝不保夕的情况下,这些人也开始谋划向朝廷献出刘稹以求赎罪。只是畏惧刘稹的再从兄弟中军使兼押牙刘匡周在牙院内掌握牙内亲兵,监视着诸位将领,要想获得成功,必须先将此人拔除。于是郭谊以刘匡周在牙院内威迫诸将,众人不敢言事为由,向刘稹请求将刘匡周排除出牙院。刘稹昏暗,竟然听从,命令刘匡周出外,“匡周不得已,弹指而出”。至此,刘稹已成俎上鱼肉。

刘匡周出外后不久,郭谊便派大将董可武逼迫刘稹交出权力。刘稹此时方知已入郭、王等人彀中,但是此时身边已无依靠,无奈之下,只能以母命署郭谊为都知兵马使接收军府,自己准备素服出降。此时诸将中只有出身家奴的使宅十将兵马使李士贵得知消息后,率领所部后院兵数千攻打郭谊,准备救出主人。但是后院兵在郭谊“何不自取赏物,乃欲与李士贵同死乎!”的叱喝声中,纷纷转身,将李士贵诛杀。

为防夜长梦多,次日,董可武、崔率度两人进入后院,将刘稹处斩,又派人“收稹宗族,匡周以下至襁褓中子皆杀之。又杀刘从谏父子所厚善者张谷、陈扬庭、李仲京、郭台、王羽、韩茂章、茂实、王渥、贾庠等凡十二家,并其子侄甥婿无遗。”

会昌四年八月,郭谊等人“函稹首,遣使奉表及书,降于王宰”。当刘稹的首级经过泽州时,守将刘公直举营恸哭,最后也向王宰投降。至此,历时一年有余的昭义刘稹之乱最终被平息。

一直关注这场战事的诗人杜牧得知朝廷平定泽潞之叛后,欣然写下一首《东兵长句十韵》:

上党争为天下脊,邯郸四十万秦坑。 狂童何者欲专地,圣主无私岂玩兵。 玄象森罗摇北落,诗人章句咏东征。 雄如马武皆弹剑,少似终军亦请缨。 屈指庙堂无失策,垂衣尧舜待升平。 羽林东下雷霆怒,楚甲南来组练明。 即墨龙文光照曜,常山蛇阵势纵横。 落雕都尉万人敌,黑矟将军一鸟轻。 渐见长围云欲合,可怜穷垒带犹萦。 凯歌应是新年唱,便逐春风浩浩声。

七、余波

泽潞平定后,李德裕因功加封太尉、卫国公,登上了一生事业的顶点。在其主持下,朝廷下诏:“昭义五州给复一年,军行所过州县免今年秋税。昭义自刘从谏以来,横增赋敛,悉从蠲免。所藉土团并纵遣归农。诸道将士有功者,等级加赏。”同时,朝廷对昭义镇进行了清洗。

郭谊等人没有等来期盼中的旌节,等来的却是石雄的大军。李德裕认为“刘稹騃孺子耳,阻兵拒命,皆谊为之谋主。及势孤力屈,又卖稹以求赏。此而不诛,何以惩恶!宜及诸军在境,并谊等诛之”。为了应验此前的谶语,朝廷命石雄率领七千兵马进入潞州,郭谊等人束手就擒,石雄又将昭义军中“诸将桀黠拒官军者,悉执送京师”。不久,“郭谊、王协、刘公直、安全庆、李道德、刘佐尧、刘开德、董可武等至京师,皆斩之”。

昭义镇也进行了分解,当年九月,朝廷下诏以泽州隶河阳节度。泽州为昭义镇自立的重要地区,“太行为河北之屏障,而州又太行之首冲矣”,失去泽州后,昭义不再有太行之险,自李抱真以来雄视山东六十余年的昭义镇自此一蹶不振。

此次讨伐战争是唐王朝漫长衰落过程中的最后一缕余晖,昭义镇的平定展示了朝廷的决心,遏制了藩镇离心力的滋长,使得河朔三镇再也不敢有异志,但是朝廷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漫长的战争极大消耗了朝廷的财力,战事开始后,前线便如一个无底洞般不停地吞噬财物粮草,为了应付前线所需,朝廷只能大肆聚敛,以至于“诸州搬载不及,又京城库物俱尽”,连百官的俸禄也被克扣以奉军用。正因为武宗、李德裕君臣看到了一场战争就让朝廷财政狼狈不堪,如果想要构建中兴局面,就必须扩大财赋所出,于是乎就将视线转到了各地林立的寺庙,灭佛的号角声至此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