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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秦淮八艳之首)

隐入青楼 择夫自嫁

柳如是简介

柳如是:早年以杨为姓,先后用过杨爱、云娟等名,又名影怜;后改姓柳(一说原本姓柳),初名隐(一说隐雯),据《柳如是别传》载:“至若隐遁之意,则当日名媛,颇喜取以为别号。”

生卒年:1618年~1664年

性格特点:个性坚强,正直聪慧,魄力奇伟。

历史功过:明朝灭亡时,她敢以死来抗清,当自己的老夫君不幸入狱,她奔波官差间,愿以妾身换夫君,救出自己的丈夫。她死后,大学问家陈寅格教授花十年的时间给她写传记,然而,她自小却是一个隐入青楼做烟花的女性。公元1646年,其夫钱谦益以八十二岁高龄撒手尘寰,年届半百且已皈依佛门的柳如是“居士”,竟不能斩绝葛藤,为保钱氏一门不至“倾家荡产”,自缢于荣木楼,时隔钱谦益谢世仅三十四天。柳诗擅近体七言,分题步韵,作书得虞世南、褚遂良笔法。年稍长,流落青楼。

名家评点:秦淮八艳之首。

柳如是传记

还记得旧时飞絮

没读过《明清史讲义》或《南明史略》一类书的读者,并不要紧,只要耳闻目染过《李自成》这样的小说,对那自缢于煤山的崇祯皇帝不甚陌生就行。“风尘女子”柳如是,便一度生活在那特定的时空里。

崇祯帝朱由检在位时,有个叫周道登的大臣运气不错,由礼部尚书被提拔为太子的老师(太保)。不久,又晋升为文渊阁大学土,帮助皇帝起草诏令,批答奏章,实质上掌握了宰相才具有的大权。“伴君如伴虎”,春风得意的周道登可不觉得一那正是他忘乎所以的好日子。

柳如是就是这周道登府中的小丫头。她被主人赐以周姓,这是件“荣幸"的事儿。周姑娘天资聪慧,面容姣好,乖巧伶俐,嘴儿甜蜜,把个周道登的老母侍候得舒舒服服,颇讨得老人家的欢喜。那么,周姓小姑娘的生身父母是谁?这样可爱的小女子,怎么做了相府的下人呢?

这就有点说不清,因为小女子本人也茫然。她只依稀记得自个儿原姓柳,父亲瘦瘦的,母亲胖胖的,还记得念过的“床前明月光"之类的唐诗。后来呢,一位面善的大爷带了她出去玩,过桥摆渡,走村串巷,三天五天,就领她到了吴江。她便再也记不得归途,再也见不着读书的爹与贤惠的娘了。虽也曾哭过嚷过,但小孩子家的事,没什么可讲的“气节”,饿了得吃,渴了要喝,困了便睡,几天过去就莫名其妙地姓了“周”。春去秋来,她渐渐长大,也就渐渐淡忘了自己的故土与二老了。

现在推测起来,小姑娘是被歹徒拐卖了的。

那时拐骗女孩子的坏人,先看中了容貌秀丽、聪明悦人的女孩子,然后下手。

得手后则疾速转移到异地他乡,以避人耳目。人贩子出卖她们,不外有两条路:一是卖给妓院,妓院买得这样的女孩子,称为“养瘦马”。“瘦马”可养,但倘长久不“肥" ,老鸨可是等不得的。因此女孩子太小,妓院老鸨往往不愿承接。二是卖给大户人家做婢女,这条路儿的条件不高,只要略略懂事,便可教她管领更小的孩子,再由婆子教她怎样侍候大小主人。

柳如是幼时,因太小而被卖人相府,未直接堕人烟花巷,算是她幸运。往事不堪,欲说还休,因此柳如是曾取单名为“隐”,确也有百年后曹雪芹写《红楼梦》甄士隐(真事隐)时的一段难言苦衷罢。她晚年所作《咏寒柳》词中有“更吹起,霜条孤影,还记得,旧时飞絮?”的句子,就分明是对自己不幸童年的低回叹息了。

周道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好景不长,刚做了一年大学士,被大臣们七拱八翘,又遇着喜怒无常的皇帝老儿一翻脸,便下了台。下台之后,抑郁患疾,于是干脆弃官归田了。

中国的士大夫,做官倘不得意,在野可必须“得意”。得意之法,重在“自污”,免得被在钥的政敌疑为养精蓄锐以图东山再起。周道登这样的人物,本不是大德之士,当然乐于恣情声色,他不顾久病之身,采取了玩玩就玩玩的生活态度。他姬妾成群,整日夹在脂粉队中厮混,也歌也舞,亦诗亦画做无益之事,想尽法儿打发自己的“有涯之日”。

几年过去了,昔日的小姑娘柳如是在“吴江故相"家,已从一个低贱的小丫头升为周母的贴身侍女了,人也出落得愈发标致。小女子美目流盼,俳达不俗,莺声燕语,常敢谑笑应对主人,把个周道登逗得心痒难忍,厚着脸皮恳请母亲大人赏小姑娘与他做妾。周母对此无赖子无可奈何,心想用这小精灵给儿子冲冲喜也好于是十四岁的柳如是,一夜之间便成了“山中宰相"周道登的姨太太了。

中国的士大夫无论做何事总找得着理由替自个儿辩解。比如“纵情声色",在政治上的好处已如上述,还能对个人身心健康有增进作用哩!他们认为,儒家思想的礼法只适应社会与国家的需要,效法自然放任无为的道家法则才适合于个人的私生活。一个人要获得长寿、快乐甚至不朽,就应效法自然,采“阴”而补“阳”。男子为了养身,应从不同的女人身上获得“阴气”的滋补;如果一直与一个女人同床,她的阴气会越来越弱,以致无法滋补男身。周道登当然也深通此“道”,便敢不惜久病之体,到了晚年还强迫柳如是做了“荐枕”的媵妾。

况且这小女子确也招人怜爱。如果一个女人喉结外突,面皮粗糙,声音嘶哑,那就是“阳气”太重,近乎男性了,而一个男人与这样的“女性”交接,不仅无法得到滋养,反而会受到伤害,所以士大夫们心目中的女性,最佳者是那种刚好到成熟期,发育良好,娇小丰满,曲线玲珑的女子。当时的柳如是,可以说已超越了这些“起码的条件”,不仅外貌可人,而且外慧内秀,在“吴江故相”家耳濡目染十来年,亦能诗能画了。相比之下,众姨太难免相形见绌了。周道登一时独宠这新纳小妾,爱之怜之,尤疼她那对纤纤“金莲”。

中国妇女的缠足,据传肇自南唐李后主的癖好。缠足使女子变得颤颤巍巍,楚楚可怜,独具一种“病弱之美"。周道登逃不脱以女子的“病弱"来膨胀自个儿优越感的病态心理,与士大夫们的欣赏趣味完全无二,认定女人小足的用处无非是供夫子们昼间怜惜夜里把玩。年纪尚小的柳如是,虽通文墨,却无后来的清醒认识,并没感到自已仅是周道登的掌中玩物,倒因自己有一双堪称“五式九品”中之上品的金莲而沾沾自喜,颇有一点老爷子当年做宰相时春风拂面的得意劲。于是小女子便愈发地撒娇戏谑,把个周老儿弄得神魂颠倒,单要她服侍。

周道登是做了皇子的老师的,那经史子集、琴棋书画,虽无一绝,却样样能舞得有板有眼。闲时吟诗,便叫“周"姑娘应对;夜间读书,少不了小爱妾“红袖添香”;书写养气,自有小精灵磨墨;信笔涂鸦,高兴时唤小女子也来抹上几笔一不 知不觉,周道登确成了柳如是的启蒙老师。这“老师”当得也够分的,常常把娇小的“学生"置于膝上,手把手儿地教她练习。这样相怜相逗,匆匆便是一年。

不想这一来,又应了道家预言:乐极生悲。周道登冷落众妾,独宠如是,太太们只好闲坐议论了。这个说:“我看那小妮子让老爷宠坏了。”那人接嘴:“哎呀,我家老爷子还把她抱在膝头上亲亲哩。”这个一撇樱桃口:“哼!得想个法儿治治她。

那个忙一噓,“看!来了来了”。一周氏小姨太 果然过厅而来,见众太太聚首说得热闹,忍不住掺和进去打笑:“你们促膝儿说话,也不叫我?”大家便嘻嚷开了:“哎呀,你忙着呐!你跟老爷子促膝儿操练去了,哪还记得姐妹们!”七嘴八舌,兜底翻转醋瓶儿,打趣个没了。本性狂放的柳如是,被惹得上了劲,利嘴还击:“有本事,也学着咱去跟老爷子操练操练么。”众“姐妹”立时便丧了脸,讪讪恨恨地各自走散。

柳如是傲然一哼,裊娜而去。

不一日,忽生出闲话来,开头简单得很:“那小妮子偷人了!"渐渐传到周道登耳朵里,早已添足了油加够了醋:某年某月某日某夜子丑。之时,老爷子病得昏沉,小妮子趁空便串进某男仆房中,一番密云浓雨,下得山响,哪有不露馅的事呢?况且那与小妮子早有勾搭的男仆,近日里莫名其妙地告了长假一这 不明摆着:那小子闻得风声不对,干脆一逃了事喽!

有根有据的一段故事,立时把个“山中宰相”气得通身冒烟,怒立当庭,喝声:

“拿下!”众家人早将柳如是拖翻。周道登不问皂白,叫拿家伙要将这偷汉的小荡妇立毙杖下。

周氏小妾遭此变故, 一时呆了,身不能动,口不能辩一怎 能说清?只叹昔日几多“恩爱”,原来并非“夫妻”,自忖一贯清白,却难避众矢。想起“老爷子”日常于怀中、被中、灯下、帘下玩摩自己那对“香莲"的痴劲,想起案头笔间吟诗作赋的情景,心如刀绞:原来自己不过是老爷子的一件“ 小摆设" ,玩厌了、玩腻了、玩冒了火,便弃之如屣,抛之如咳唾。十五岁的柳如是终于清醒,她还有什么可申辩的?

若当时乱棍齐下,打死了柳如是,兴许倒是她的“造化"。所谓一了百了,便不会生出她劫后余年的几多磨难、几丝白发:也不会留下她的几曲哀歌、几段情话,更不会让后人忍泪听她那悲凄的长歌了。

然而周母蹒跚赶到,见姑娘悲切难言的惨相,忆起小丫头十来年的乖觉趋承,便叹道:“放她一条活路罢。”慈母有命,周道登只得强压心火,也长叹一声,卖了罢了……”

柳如是十四岁为妾,十五岁被卖为娼。有人说:周道登姬妾成群,柳氏在脂粉队中,由受嫉妒而被谣诼,由被谣诼而遭斥逐,亦是情理之常。对其本人来说,当然是一种严重的打击,但从此飞出金笼,得以摆脱礼教束缚,和当时名流相往来,终于得到了理想的归宿,也未尝不是一件不幸之幸的事。这番话,的确不乏= 一腔怜香惜玉之情。然而仔细一想,柳氏未受杖杀而被卖娼家,飞出金笼又堕淫窟,本为一人把玩之妾,忽成众人戏浪之妓,恐也算不得不幸之幸吧。后来柳如是终于“从良”,嫁了个钱谦益,又逢国破,又遭家难,在正人君子眼中照样不清不白。她哪里找到什么“理想的归宿"?柳如是以十年为妓作代价,方能与当时名流"相往还”,议论国事,切磋文艺,确也有了一点“文学成就" ,然而失意一生,仅换得得意诗若干,其代价未免太高了些罢?

言归正传,柳如是悲愤地离开周家不数日,周道登就一命鸣呼了,可柳如是的人生之路还长。

娟娟独立寒塘路

此后便是柳如是的十年妓女生涯。

又得说点历史背景。

崇祯帝登上宝座的当年,整个北中国发生了可怕的旱灾与蝗灾,千里赤地,寸草不生。饥民们不愿饿死,拒绝吃观音土,便集结起来,向官员乡绅强行夺取粮食。

于是从陕西到河南,从武昌到成都,一。片造反的呐喊,一闹就二十多年。那时李自成尚是“闯王”高迎祥手下的“闯将”,有名的农民领袖还有个“八大王”张献忠。面对暴烈的内乱,崇祯帝已穷于应付,而外患又起,他简直是束手无策了。当时强盛的后金汗国(公元1636年改称清帝国,这时已是柳氏为妓三年了)跟大明以长城为界,却数次攻破大墙,发动了一连串的人寨攻击,深入中国的心脏地带抢掠烧杀,坚固的长城在明朝手中,只不过是脆弱的篱笆,外族只要高兴,可以在任何地方打开一个缺口,长驱而入。

然而,江南吴越之地,因占尽地利天时,又远离北国的烽火狼烟,不啻是乱世中的人间天堂。其时江南的富商大贾,诸多豪族名士,依旧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对嚣嚣天下塞耳闭目,抱着“我死了哪管它洪水滔天”的生活态度。有识的骚人墨客见此情形,不免吟出先贤的悲愤名句来: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妓院的兴盛,离不了这样的“沃土”。

柳如是从“吴江故相”的爱妾,翻手之间沦为盛泽的风尘女子。盛泽盛产丝绸,富甲一郡,客商云集,正是荡子娼妓集中的好所在。周家把柳氏卖给盛泽杨姓妓院,柳如是便又改姓了“杨”,且名“爱”。

一般妓女,要混得出人头地,也非易事。而杨爱姑娘因是相府下堂妾,这面招牌,使她的身价不同一般,商贾市侩、名流雅士一时趋之若鹜,争欲先睹先近为快。杨氏鸨母更是“生意兴隆”。

传说自管仲设“女闾”以来,中国的历代封建王朝均允许妓院的存在。像社会中其他职业一样,这门行当中的卖身者也有等级。低级的只具肉体的资本,高级的则精通音乐歌舞文学,拥有自个客厅、卧室妆台之类的东西。前者是下层男子纵欲之地,后者是高官巨贾、士大夫们光顾流连的温柔之乡。这些有教养有身份的人常常为的是获得松弛与宁静,享受美酒佳肴歌舞音乐。也是,有美人在座,有歌舞助兴,无妻妾与子女在旁碍眼,确也不失为富有的中国士大夫们摆脱家庭琐事的一种办法。杨爱姑娘强颜欢笑接待的,便是这样一批平时“非礼勿视"的男人们。

内心沉痛而面带欢快的妓女们,最大的愿望当然是“从良”。从良也有几条路:

或由一个有名望的眷恋“贱妾”的恩客花大把银子,替她赎身,买回去做妻做妾;或像“杜十娘”那样,趁机搞些私蓄待到有了相当资财,拿出来自个赎回自己的身体,先求得不受鸨母控制的自由,再慢慢儿去寻那能白头偕老的“良人”。前条路,多是貌美而心气不高的妓女愿走的,取于走后路者,便是才貌双全并极力追求自由的女子。杨爱姑娘当然不甘永沉泥坑,她不仅要为求得身体的自由而奋斗,并想努力去获取一个人应有的尊严。

她忍辱含垢以自身的资本迷狂了公子哥儿们,确也成了杨氏鸨母的一株“摇钱树"。一时间,“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阔人们倾囊相赠。柳如是终于积攒了大量财物。当杨氏鸨母在大盘金银前傻眼,不得不任“爱”姑娘弃“杨”而去之时,那老婆子嘴里说行,心里难舍的矛盾劲,就不必多加形容了。

杨爱离开杨姓淫窟之后,便弃杨而复姓了柳,单名一个“隐”字。这时节的柳隐,也不过十六七岁,本人虽已赎身,但在未从良前,“落籍”仍然是不可能的。身体虽自由了,而身份仍是“妓女”,算不得“良民”。柳隐不觉萌发了更深一层的悲哀。

她痛恨自己此生竞为“女儿”,这一躯壳累得自己难以做人。但她很快明白自身由苍天造就,本“性”岂能改变?她认识到,不少女中豪杰之所以青史留芳,正是敢与男儿并驾齐驱,终于成就了一番功业!她耳闻天下器器,长岭狼烟腾空,眼见国家岌岌可危,内乱方兴未艾,慷慨之情油然而生,小女子竟作大丈夫口吻,长歌浩叹道:

人生苦不乐,意气何难雄?

走猎邺城下,射虎当秋风。

——柳如是《青青陵上柏》断章

柳隐不再因身为妓女而感到悲哀,也不再为操此贱业而有一般女儿的羞愧。

她要借此身份,广交天下名士,觅一有志郎君,协助他报效国家。

十六七岁的柳隐,有了“自由身”后,行事便与一般妓女不同。

江南一带的妓女,根据“营业”的方式,有“水、陆、空”三类。“陆”为土著之妓,靠山吃山;“空"为尼姑庵,专指那身在空门而实操皮肉生涯的年轻师姑;“水”则为漫游于河网四布的吴越之地的“船妓”。柳隐置得一。豪华画舫。放浪湖山之间,北起常熟,东至嘉兴,西到松江,南下杭州,悠然往来,与高士名流相伴相处。

她的随波逐流的“香巢" ,备有妆台、卧室、客厅以及琴棋书画等。她养了不少下人,管家婆、使女、男仆、琴师、厨子等等。她的派头愈大,声价便愈高, 结果门庭若市。

一日,有公子某赠黄金三十两,但求一睹柳姑娘。此人亦一浪荡哥儿,打听得柳姑娘满腹文章,于是命师爷拟定了几句文雅言语,背得烂熟,备临场用来曲意奉承。公子上船一见姑娘肃然端坐,慌忙口颂一句:“久慕芳姿,幸得一见!”这酸溜溜的话把个柳姑娘惹得忍俊不禁,破颜一笑。公子见状,记得师爷的指点,又赶紧趁热打铁道:“姑娘一笑,真倾了城也!”柳隐大笑,想不到世间还有这等蠢货!可公子懵然不觉,反以为自个儿已讨得了姑娘欢心,干脆连肚子里的残墨兜底儿泼出:“姑娘,你再笑就倾国了。呀……柳隐顿时沉下了脸转身拂袖而人,问管家婆:“得金多少?”婆子忙答:“三十两。”“还他罢了!"“姑娘,公子送来好多时辰了哩,三十金,早用完了……柳隐略一沉思 ,便操起剪刀,手削秀发一缕 ,付给婆子:“告诉他,这是对他的报答。”

公子一点不懊丧,喜出望外地捧了一绺头发,雀跃登岸而去。原来这小子得到了吹牛的本钱。他得意非凡,逢人便讲:“哥们儿这里有柳姑娘的定情物,看看这头发一你得到过么? 常言说,美人一_笑,千金难买。嘿嘿,哥们破费才三十金,就买得柳姑娘两笑一你行么?” 闻者点头赞叹,齐说公子好手腕。

此类公子哥儿,不过是仗了祖上的余荫,腰缠万贯,整日里问柳寻花,虽对穷苦人一毛不拔,却甘愿在青楼上一掷千金。对这类人物柳姑娘避之不得,慢慢也就见惯不惊,随意打发了事。却不想又生出事后的笑谈来。

还有一个人,也有钱,也浪荡,自从见了柳姑娘后,却动了真情,一痴到底——可惜偏偏他命中注定没有那段姻缘,赢不得柳姑娘的心。在局外人看来,倒是一场多情反被无情“弃"的小小悲剧了。

这位公子姓徐,人称三公子,乃佘山大户人家子弟。一日信步江畔,偶睹柳姑娘独立船舷的芳姿,顿时为之倾倒,弄得寝食不安,几番遣人携财相赠,叩问柳姑娘何时能见他一面。柳隐整日忙着与名伎如徐佛、林雪等成堆儿聊谈,酬唱应和,把个巴望接见的三公子忘到了一边,害得好端端的一条男子汉形消骨瘦。

一连几月过去,倒是平时受了三公子好处的几位姐妹们于心不忍,劝柳姑娘“稍假颜色,偿夙愿”。柳隐笑道:“你们不提,我倒真的忘了一放心罢,受人钱财,与人消灾,定个时辰见他一面得了……说过就忘,忘了众人又提,柳姑娘终于遣人捎话去:“公子倘真有心意,不妨腊月三十晚来罢。”

这大年三十夜,是中国人雷打不动的“团圆之夜”,怎能有家不归反往外溜呢?

可三公子竞反了传统,置礼教于脑后,在料峭春寒中跌跌撞撞地摸到江畔来了。柳隐见三公子不顾一切地竟然来了,倒吃一惊,忙叫婆子上茶,使女备酒。几杯下肚,柳姑娘面色绯红,便叫琴师鼓瑟,伴娘敲板,起舞为公子助兴。她长袖飘摆,款移莲步,作荷花露珠之旋,状霓裳飞天之像。三公子酒不醉人人自醉,通体舒泰,数月来的“相思苦”一时化解,竟神采焕发,连声喝彩。

柳隐见好就收,纤指一点,乐声戛然。她缓缓走到三公子面前,深深道个万福,肃然开口:“公子,你可知道,妾身所以在大年三十夜约公子前来,原是想公子不会赴约的。但公子竟守信而来,足见公子确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子。然而在这普天同辞旧岁之夜,有家者无一不望骨肉团圆,共迎新春,图个来年大吉。公子倒好,舍家不顾,反在妾身这儿寻欢求乐一未 免太不近人情了罢?”

一番话说得三公子好不尴尬,欲辩不能,欲辞难舍。柳隐长叹一声:“公子啊,实话说了罢一妾见你身体魁梧, 非一个读书之人。而与妾交游者,多是儒雅之士,公子倘将自己杂厕其间,孔武有余,风流不足,别人会看公子不起的,公子也恐怕难免自惭。公子呵,既读书不成,何不利用上天赐予的一副好身体,练弓习马,报,效朝廷?到那时,公子功成名就,无愧天下名流,妾身亦好接待公子。去罢!为公子一掌灯 ,送公子归家!”

三公子热血涌动,霍然而起,点头道:

“在下当牢记姑娘企望一 告辞了。姑娘,后会有期!”

柳隐独立画舫,目送灯火远逝。不觉倍感凄凉:我劝公子归家,但我家何在?

……她。 一夜难眠。

徐三公子自那夜归家,真的弃文从武了。他娴习弓马,中了武举,而后领兵打仗,竟然死于炮石。“后会有期”终成泡影。呜呼!其情痴如此,亦可悯也。

闪烁珠帘光不定

柳姑娘乐于交游者,莫过于吴越之地的“党社”名士。

说到“党社"得从头提起。崇祯帝的父亲朱翊钧在位的末年,当时的士大夫阶层出现了被称为“东林党"的团体。吏部尚书陈有年被迫辞职,他的部下文选郎中顾宪成上书请求皇帝留用,朱翊钧索性连顾宪成一并免职。顾宪成便回到他的故乡江苏无锡,在东林书院讲学。他经常谈论时政、抨击当朝,集结了一批同一观点同一利害的人物,时称“东林党"。天启年间,太监魏忠贤把持朝政,东林党人惨遭屠杀。在这场斗争中,“东林”中不少志士表现了不畏权贵、至死不屈的气节。后来,一些东林党人又组织了“复社”,复社中若干成员还搞了个“几社”。魏忠贤虽被崇祯帝谋杀,但“魏党"的残余当时还有不小力量,“复社”“几社”的党社成员都坚持与魏党斗争。

柳隐实际上已为“几社"的成员了。党社成员皆为社会名流,文化根基深厚,关心天下大事。柳隐以一名妓的身份,与他们交往,渐渐地培养成了师友之谊。她天资聪慧,又虚心好学,无闺房之拘束,无礼法之顾忌,不仅与诸子切磋文艺,而且参与议论国事,其言辞常令四座惊叹。时人有这样的赞叹:“凡所叙述,感慨激昂,绝不类闺房语。”

一个初夏的夜晚,蛙声如潮,月朗星稀,天凉似水,众名士围了柳隐海阔天空,尽情谈笑,一时觚觥交错,个个面热耳酣,慷慨长啸。柳隐作七律《初夏感怀》云:

荒荒慷慨自知名,百尺楼头倚暮筝。

勾注谈兵谁最险,崤函说剑几时平?

长空鹤羽风烟直,碧水鲸文澹冶晴,

只有大星高夜半,畴人傲我此时情。

此歌将一个热血女子的形象,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可以想见,当时在场的名土们,面对这如花美女,听其说剑雄词,怎能不“心已醉而身欲死”呢?

柳隐与党社中的三名才子,各有一段情话。这得一一叙来。

柳隐不仅诗文好,书画亦佳。她的书法得力于李待问的指点。李待问,字存我,崇祯十六年(公元1643年)进士。此公善著文,精书法,下笔颇有“晋唐人风神”。当时有位书法家叫董其昌,名冠江南。李待问却不服气,自诩在董其昌之上。

他目空董氏,凡有董其昌题字留匾的寺院、民居、古迹、胜地,他都要照董氏的词句,另写一幅,列于其旁。大家一看,承认二人各有千秋,并认为李待问笔下的绝妙处确也有盖过董体的地方。这样一来,李待问也就有名了。他交游甚寡,却收了柳隐做“学生”,师生之谊笃,慢慢地就产生了男女之情。

说到底,李待问与柳隐的一段缠绵岁 月,来得不快,却去得匆匆。柳隐从李待问处得到两件值得纪念的“东西”。一种是“永久性”的,即书法,人们至今尚能看到柳隐的墨迹,笔法凝重,无闺房秀嫩之气,因而推许李待问确是一位好师长。另一件则是李待问为了功名与柳隐分手时,爽快地赠给柳姑娘一枚玉印,上刻“问郎’'二字。这“爽快",虽也可见很难予人青眼的李待问对柳姑娘刮目相看,却也叫柳隐对“才士”们的认识更深了一层。男女之情,对那些浪子来说,不过是一件随时可穿可脱的衣服而已;可作为女儿家,她将情爱视为生命之依托。柳姑娘内心悲楚难忍,她强含泪水,对即将离去的李公子缓缓说道:“公子,此一别,多多保重。慎言妾观公子行事,常争胜好强,这样下去恐有不测一公 子当行。妾从公子习书,只因公子自成一家,名满吴越。但公子之书挺拔张扬,杀气太重,请公子珍重……”

李待问凄然一笑,作别去了。后话便是,柳如是嫁与钱谦益后,作为“东林党魁"的钱氏,一日大宴宾客,李待问受邀而来。他一见昔日恋人做了钱公夫人,未免泛起往昔之情。柳如是亦有动于衷。然而,柳氏毕竟已为“钱夫人”,往事可忆,而旧情难复,于是柳姑娘决意扫清前缘,便叫使女捧出那方“问郎”玉印,还与所赠之人。师友之谊终得长存,男女之情从此终了。时人有亲眼见此情景者,有诗写道:

“内烁珠帘光不定,双鬟捧出‘问郎’来。”

再后来,清人人关,李待问守城苦战,无力回天,城破兵败,便上吊自杀,而气息,未绝,追兵已至,乱刀齐下,斩为数段一这似乎合 了柳隐当年的预言:杀气太重,恐不得善终。

如果说李待问属薄情男儿,那么,另一名“几社”名士宋征舆,在与柳姑娘的一段情话中,就扮演着一种可怜的角色,使柳隐更为失望了。

宋征舆,字辕文,膏粱世族出身。他父亲宋幼清,据说精通相命之学。儿子一出世,马上占卜,其结果书于一纸上交给夫人道:“这孩子中了进士后,你才能打开看。”顺治四年(公元1647年),三十岁的宋征舆果然中了,宋母展开老头子的前书,有字云:“此儿三十年后当事新朝,官至三品,寿止五十。”宋征舆与柳隐同岁,当柳隐名噪江南时,宋辕文也正是翩翩少年,他对柳隐的爱慕之情自然而生。柳姑娘虽对宋公子的年龄、出身和才华颇为满意,但还是对他存有戒心。她想知道宋公子是一时的感情冲动呢,还是真的一往情深,能叫自己把终身托付与他。

一个初冬的早晨,白霜在江畔的衰草上闪烁,雾蔼笼罩着柳隐泊舟的所在地“白龙潭”。青年书生宋辕文早早地赶到这里,提前来赴柳姑娘的约会了。宋公子心急如焚,在潭边叫艄公舟子,快快放下跳板。柳姑娘在床上未起,听得公子大呼,内心一动,便叫船工传话,让他先别上船,若真的有意,不妨跳在水中等着。话音刚落,宋辕文“扑通”一声,早跃人水中。宋公子本不娴水性,而这白龙潭也非浅濑,又加初冬天气,宋公子那番拼命挣扎的情景就不难想像了。

然而,这不要命的壮举,确也叫柳姑娘感动,忙叫篙师伸过篙杆去。宋公子认准了那救命的竹篙牢牢抓住。待船工们把这玩命的公子拖上船板,宋辕文早瘫作一堆,斯文扫地了。柳姑娘吩咐人替公子更换了衣服,然后扶上她的绣榻。宋辕文昏昏沉沉,好半天才缓过气来。睁眼一看,见柳姑娘偎着自己。兰麝扑鼻,温馨扑鼻。宋公子哪里还记得适才的狼狈相,急不可待地投人柳姑娘隐蔽的那方山水中这一番“考验”,宋辕文得了满分。柳姑娘对他也动了真情。可是,随着时光的流逝,宋辕文明白了在这世界上,除了“爱情”以外,还有许多比“爱情”更“可爱”的东西,这念头一产生,又活该柳姑娘痛悔不已了。

再说,那掌握着儿子未来命运的宋氏夫人,渐渐发觉宋辕文三天两头不见了。

一打听,原来儿子跟妓女“泡上了”,老夫人怒不可遏。一日,宋辕文刚溜回来,老夫人一声怒喝:“跪下!从何而来?”

宋公子知事情不妙,便慌忙跪下道:“母亲大人息怒,儿才在柳姑娘那里。柳姑娘为人甚好,与儿游处日久,并没要儿一分一厘钱财……夫人呵呵一笑:“钱财算甚!那贱人要,当给就给一害怕她不要钱财,正要汝命呢!”

宋辕文一愣,板子已下,重责二十,把个“少爷”打得皮开肉绽……时过境迁,宋辕文毕竟年轻,一方面记着夫人的教训,一方面又抑制不住自己,虽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往柳姑娘处溜跑,可趁机还是悄悄往那儿溜。柳隐察觉到宋公子心中有事,而且来的次数也明显减少,不免黯然:难道又看错了?

在普通人眼中,柳隐不过是一“浮家泛宅”的船妓。但自从她恋上宋辕文后,她便长驻在松江了。这就引起“陆妓”们的不满:柳姑娘的名气大,无形中抢了她们的“生意”,而驱逐“流妓”,以保护本身利益,也是本土官员们的应尽之责。松江知府终于发话:限柳隐三日内出境。

柳姑娘着急了,便请宋公子商量。她打定主意,不能再这样下去,要么与公子成婚,一旦身有所属,就不存在“被驱"的事儿;要么,请公子出面,与知府说情,让自己暂留松江,待得公子安排妥当,再不慌不忙地嫁到宋家;要么,一刀两断……宋辕文急急赶到,见柳姑娘案头放了两件东西:古琴一张,倭刀一口,有些莫名其妙。柳姑娘面色肃然,开口道:“公子,你可知道了?知府限妾三日内离境一为今之计,奈何?” 宋辕文好一阵踌躇。“母命”不可违抗,他不可能迎娶柳姑娘,而且自己迄今无功无名,倘若出面替姑娘说情,知府大人也不会买账的。柳隐见公子不言语,又说道:“公子,为今之计,还是早早娶了妾身的好一不然 ,公子可否代妾斡旋?”

宋辕文忽见倭刀,便道:“姑娘,依小生之见,姑避其......”

柳隐一阵晕眩:好个宋公子,竟这样孱弱!不由激动起来:“他人这样说,不奇怪!与妾无关者,不必留意妾之去从,不必心念妾之归宿。公子却不该如此开口一也罢,长痛不知短痛,妾与君自此了绝!”

柳姑娘持刀在手,猛一挥,将那把古琴拦腰劈为两截。七弦铮纵,齐齐飞进,宋辕文大惊失色,惶然不知所措。柳隐一扬手,道:“送客!”

宋公子颓然登岸,转头见众船工正解缆动桨,不由得五内俱焚,柔肠寸断。

二十五年后,做了新朝三品官员的宋辕文,声名显赫,踌躇满志,却并没忘怀年轻时与柳如是的一段感情纠葛。当时的“柳夫人”已与钱谦益结为夫妻十余年了。

夫妇二人你唱我和的诗集《东山酬唱集》刊布于世,二人间风流韵事,也在文人学士间流传。这些,宋辕文看过了听过了,放在心里却过不去。本来,时移事变,宋辕文在燕京做官,位列新朝之贵卿,钱氏夫妇隐于琴水,乃故国之遗民,志趣殊途,没什么关涉的。然而,宋辕文竟将一腔旧怨化为文字,不敢抱怨柳如是,却全力诋毁钱谦益。宋氏写书一封,遣人直付钱氏,其书云:“先生年少时才气横溢,到了中年就做了显官。先生服务的朝代,有一明一清,所服侍的帝王呢,前朝有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弘光帝,加上而今圣上,先后已为六君效过犬马之劳了。据我所知,先生做官的历史已达四十八年。几十年的宦海沉浮,先生什么没见过呢?先生的经验是够丰富的了,先生的教训也够深刻的了。以先生这样聪明的人,经历这样复杂的人生,到了晚年,应该成为我们后生的表率,一举一动,不愧人师, 一言一语,堪为人则。可惜先生完全没做到。先生不能割帷薄之爱,到了现在还跟些女人打得火热,背了受人指责的包袱,与她们谑浪湖山之间,弄得流言不断,路人都在议论先生太不检点,使我们这些家乡人也感到羞愧,一听到这些就脸发烧,无法找个什么理由来应付四方的询问与批评。先生虽不自爱,可别污秽了家乡的山水呀。鸣呼!鬼神不来找先生,反而使先生长寿,这是准备算先生的总账一到先生 百年之时才一并降个大大的惩罚,还是让先生自个儿充分表演无德之行,以告诫我们这些家乡人,不要学先生的样儿。不管怎样,像先生这样的人,说老实话,不论鬼神怎么想,自个儿早该收敛了,再聪明一点,早该自动找个清静去处了……’

宋辕文可鄙可笑之处在于:他痛诋钱氏,出于私意,与吴越间旧时党社名流不忘故国旧君而嘲骂钱谦益者,不可同日而语。观其书中“不能割帷薄之爱”一语,便可见其真意。宋氏不检讨自己二十五年前的过失,不检查自己当时何以失去柳姑娘的爱情,反而几十年后挟了旧时恩怨大骂钱氏。为人如此,可笑可鄙。

看来,那场“倭刀古琴”的考验,柳隐没有白设。

一种凄凉人憔悴

李待问、宋辕文与柳隐的两段情话匆匆过去,柳姑娘心灵的创伤,渐渐愈合,对两位风流名士的印象,终于淡漠。

此后,柳隐便开始了另一段感情生活。这生活的另一方便是那在“中国文学史”占有重要一席的陈子龙。

陈子龙,字大樽,号卧子,松江人,比柳隐大十岁(公元1608年生)。子龙是“复社”的主将,也是明代中叶以来“复古派"的最后一个重要作家,其文学成就却在中叶的“前后七子”之上。

陈子龙生当乱世。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他学问渊博、功力深厚,作品注入了忧愤沉痛的感情,显得悲劲苍凉,音调铿锵,具有感人的力量。子龙各诗体中最富特色者是七律,如《辽事杂诗》写道:

二月辽阳大出师,无边云鸟尽东驰。

乌鸢暗集三军幕,风雨惊传两将旗。

长白峰高尘漠漠,浑河水落草离离。

国殇毅魄今何在?十载招魂竟不知。

陈子龙不仅是一个才气横溢的诗人,而且是一个铁骨铮铮的英雄。清兵破江南后,他坚决抗清,表现了坚贞不屈的民族气节。最后被清人所获,他得机投水而死,时年四十。一百三十年后,即清乾隆四十一年(公元1776年),为了让臣僚忠于:

本朝,清朝号召大臣们向明末殉国的忠烈之士学习,清廷乃赐陈子龙“忠裕”谥号。

利用死人,是政治家们治理天下的手段一陈子 龙九泉有知,是定不肯领受这迟来的“荣誉”的罢?

以上是对陈子龙生平的粗略叙述,现在还是回到他与柳隐的感情纠葛上。

陈子龙本有妻室,夫人姓张。这婚姻当然是“明媒正娶,门当户对”,含着父母包办的意味。陈子龙心高气盛,追求自由,张氏岂能拴住他的心?日常里“流连声色”,以诗酒自娱。张氏着急,乃主动替子龙纳妾蔡氏,意在借此杜绝其夫在外“浪荡”的行为。对蔡氏,子龙也不满意,便将两个女人扔在家中,独自一人北游去了。

这一游,就生出许多缠绵的艳史来。

陈子龙北游,一个重要目的是为考取功名,可惜那年竞榜上无名。陈子龙应考碰壁,干脆甩掉八股时文,又专心从事古文诗词的创作,闲暇时免不了惹花拈草。

崇祯五年(公元1632年)春,陈子龙在苏州遇见柳隐,可谓一见倾心,迷恋之至。不久便随着柳姑娘到了佘山。佘山是个好地方,名士陈眉公在那儿修了一大片庄园,广植松杉,有古梅百株,成为一冶游之所。每值春时,倩女如云,绣弓窄窄,斗草拾翠,嬉笑不绝;游子乌帽黄衫,担花负酒,达旦酣歌,并日而醉。

此情此景,使陈子龙诗兴大发,佳句迭出。他极力描摹柳隐在众姝之中的特出风采,喜慕之情溢于言表。

晓日垂杨里,去鬟锁绛纱。

自怜颜色好,不带碧桃花。

——《朝来曲》之一

日暮吹罗衣,玉闺未遑入。

非矜体自香,本爱当风立。

——《古意》之一

问妾门前花,殷勤为郎起。

欲攀第几枝,宛转春风里。

——《长乐少年行》之二

诗中所描写的柳姑娘,其姿态动作,可当“传神”二字。

此时的柳隐,所过的大半是以船为家的生活,如浮萍飘叶。一。次次的打击,一次次的失望,使她心灰意冷,很难相信世间还有幸福。面对新的追求者,她踌躇犹豫。其词常常流露出害怕希望再度幻灭的心情:

金猊春守帘儿暗,一点旧魂飞不返。

几分影梦难飘断,醒时恼见小红楼。

朦胧更怕青青岸,薇风涨满花阶院。

“醒时恼见小红楼”、“朦胧更怕青青岸"两旬,真切地表现了作者对过去、对现实的厌烦。

陈子龙便作《早梅》一首,寄托他对柳隐人格的赞美和对她的鼓励。

垂垂不动早春间,尽日青冥发满山。

昨岁相思题朔漠,此时留恨在江关。

干戈绕地多愁眼,草木当风且破颜。

念尔凌寒难独立,莫辞冰雪更追攀。

陈子龙的精诚、才华和英雄男儿的气概,终于打动了柳隐。二人情感日笃,后便同居了。在这期间,他们忘怀一切,沉浸在爱与恋的幸福之中。陈子龙视柳姑娘为仙女,戏称为“洛神”。柳隐便作《男洛神赋》一章,以相戏笑,中有妙句云: 尔乃色愉神授,和体饰芬。启奋迅之逸姿,信婉嘉之特立,群妩媚而悉举,无幽丽而勿臻。扩乎缈兮,斯固不得而夷者也。

此赋文虽丛杂,题目却新,后人便知柳隐会开玩笑了。

韶光易逝,欢娱夜短,新的“会试"即将来临。陈子龙经世之略未展,又打算北上赴试。科举制度,肇自隋唐,千余年来令天下学子为此皓首穷经以图博取功名。

当日东南党社名士,无一不具这样的抱负,非独陈子龙一。人有此企望。世俗小说中,才子总得金榜题名,方能与佳人团圆,虽有虚构,确也反映出当日社会的一部分真相。

陈子龙北上,不得不与柳隐暂别。子龙“离情壮怀,百端杂出”,有诗云:

高秋九月露为霜,翻然黄鹄双翱翔。

云途窈窕星苍茫,下有江水清淮长。

嗟予远行涉冀方,嵯峨宫阙高神乡。

良朋徘徊望河梁,美人赠我酒满觞。

欲行不行结中肠,何年解佩酬明挡。

燕尔恩爱,如今却要分别,柳隐黯然销魂。一。直盼望意中人成为功盖天下的英雄人物么?但她毕竟是女中人杰。自已不是也时时“闻鼙鼓而思将帅”,立志扶助郎君成就一番巾帼女子所向往的伟业么?想到这里,她暂将“儿女情长”置于一旁,作《送别》二首,赠予子龙:

众草欣有在,高木何须因。

纷纷多远思,游侠几时论?

陈子龙起程了。柳隐望着北去的心上人,伫立良久,悲从中来,《梦江南●怀人》四首涌出心间:

人去也,人去小池台。道是情多还不是,若为恨少却教猜。一望损莓苔。

人去也,人去梦偏多。忆昔见时多不语,而今偷悔更生疏。梦里自欢娱。

人何在,人在木兰舟。总见客时常独语,更无知处在梳头。碧丽怨风流。

人何在,人在玉阶行。不是情痴还欲往,未曾怜处却多心。应是怕情深。

陈子龙三秋出发,应次年春天的“会试”,结果又名落孙山。生活无情,现实严酷,子龙颓然而返,而柳姑娘待之如故。陈子龙一下决心,要迎娶柳隐来家。但往昔主动为夫婿纳妾的张氏,这回可不干了,冷笑道:“相公,你拿什么养她?”陈子龙家不富裕,平日在外游荡,多为朋友接济;与柳隐同居,也全是柳氏开销。这句话,便把他问住了。柳隐得知,明白子龙为难,竟不提“明媒正娶”的事儿。要说经济,柳姑娘本可以“包销”下去,可她清楚作为“大丈夫”的陈子龙,自尊心极强,是绝不同意那样办的;再说,柳隐本人也不愿意在张氏手下做受气的“小婆子”。这样,陈柳二人又不得不割爱分离。

陈子龙与柳隐分居之后,两人仍时有来往,以诗文相交。子龙集资,为柳隐刊刻了她的诗集《戊寅草》,并为之作序。当时的陈子龙,名气颇大了,经他题序的《戊寅草》,流传甚广。序中,子龙赞赏柳隐的诗作,尤钦佩她独立的人格。

柳隐脱离子龙后,又陷入了难以排遣的苦恼中。回首往事,感慨万千,乃作《金明池。咏寒柳》长调一首,深沉地表达了她的哀婉之情:

有恨寒潮,无情残照,正是潇潇南浦。更吹起,霜条孤影,还记得,旧时飞絮?

况晚来,烟浪离迷,见行客,特地瘦腰如舞。总一种凄凉、十分憔悴,尚有燕台佳句。

春日酿成秋日雨,念畴昔风流,暗伤如许。纵饶有,绕堤画舸,冷落尽、水云犹故。

忆从前,一。点东风,几隔着重帘,眉儿愁苦。待约个梅魂,黄昏月淡,与伊深怜低语。

陈子龙后来总算中了进士,可明王朝也接着垮台了。子龙“壮志未酬身先死",捐躯殉国,徒留下一段英雄美人的短暂姻缘,令后人唏嘘感叹。

烟雨湖中人何在

《戊寅草》刊布东南,当时的文坛泰斗钱谦益读了以后,十分赞赏。竟很想一睹这位“奇女子”的风采。

读者也许还记得,柳姑娘十来岁的时候,不过是“文渊阁大学士”周道登家的一个小丫头。而那时的钱谦益已四十七岁,官居礼部侍郎之职了。他正趁喜欢换人的崇祯帝上台的好机会,使足了劲与温体仁、周延儒二人争当宰相。结果宰相没有当成,反而惹恼了皇帝老儿,把牢骚太盛的钱侍郎遣返回家。钱谦益还乡后,待遇。上还是“朝廷二品大员" ,心中虽不痛快,却善于排解,一年到头吟诗作赋,游山玩水,倒也过得逍遥自在。他的诗文,名噪一时,确也不愧为文坛领袖。青年学子纷纷拜他为师,同辈命官常常出入其门。他的府第,热闹非凡。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来年,钱氏已五十多了。而这时柳隐也二十余岁了。

柳姑娘处卑微之中,择婿十年,竟无一可托付终身者。几年来,她不再愁苦着脸儿过日子,她追求精神快活,凡四方名土,都盛情接待,应席酬唱。时人便吹捧柳姑娘“美丰姿,性猿慧,知书善诗律。分题步韵,顷刻立就。使事谐对,老宿不如"。

一传十,十传百,传到钱谦益耳中,钱老便愈发想亲眼见见。

事有蹊跷,有人开玩笑说柳姑娘“嫁得人了”,柳隐吃不住众人的笑乐,干脆说个大话:“吾非才学如钱学士虞山者(世称钱氏为虞山先生)不嫁!”这话等于说“这辈子不嫁”。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钱谦益本盼着能与柳隐有缘相识,一闻柳姑娘赌咒发誓,竟大喜过望,也说出大话来:“吾非能诗如柳如是者不娶!”

这柳、钱二人或无意或有意的“一唱一和”,倒成了他们结合的起因。在众名士的撮合下,两人了解日久,她就慢慢“当真”起来。大约过了两年,柳隐便过访钱家。钱氏居室称“半野堂" ,这是柳姑娘第一次跨入钱府大门。钱家上下,热情万分,包括钱氏原配夫人与儿辈。

钱谦益在半野堂,另筑一屋,称“我闻室",留柳隐居住。“我闻”二字,出自《心经》“如是我闻”。从此柳隐不再“隐”于风尘,而更名为“是”,且字“如是"了。柳如是留居钱府半年,并不急着与钱谦益行“结拜”之礼,主要是争个“名义”。如果堂而皇之做钱氏的小老婆(妾姬) ,柳如是是决不干的。她的条件“苛刻”:要得到仪礼俱备的“命妇”身份。她吃的苦头太多了,她已不是任人玩弄的女子,她坚决要在最低级的社会阶层中来个大翻身。她争取的那种不同于姬妾而实质上并无区别的“命妇地位”,在今人看来似乎是“概念的游戏”,而在当时人心目中,确有天壤之别。她是对的,应该奋争。

柳如是独居“我闻室”,回顾身世,掂量眼前,几多愁绪,油然而生。数年前与陈子龙相亲相爱,酬唱低语,可后来偏有不测。而今又有迷恋者,可此生仍然吉凶未卜,不禁感慨赋诗(《春日我闻室赋》)。

裁红晕泪碧漫漫,南国春来正薄寒。

此去柳花如梦里,向来烟月是愁端。

画堂消息何人晓?翠帐容颜独自看。

珍重君家兰桂室,东风取次一凭阑。

此诗令钱谦益大为感动,爱怜之心倍增,乃和诗一首,题云:“河东君(以其族望称柳氏)春日诗有‘梦里’“愁端'之句,怜其作憔悴之语,聊广其意。”对柳如是幽怨的情怀,百般抚慰。同时见柳姑娘“春日诗”尾联,分明表达了她“从善而终”的誓愿,钱谦益便决定正式迎娶柳如是了。那么,他迎娶柳氏的名义称什么呢?称“继室" ,这就有点不合规矩。依理说,原配死了以后,才有“继配”,而钱氏陈夫人健在,怎么能这样称呼?当时的缙绅大夫,便愤愤不平,认为钱谦益这老头子简直不像话。柳如是也太不知趣。

钱谦益可不管那一套,择个黄道吉日,竟将柳如是的画舫张灯结彩,登船举行婚礼了。钱谦益皤发冠带,抖擞五十九岁老来愈壮的精神,怡然立于船首;柳如是罩了盖巾,默默在舱间念佛。爆竹齐鸣,花烛辉煌,二人行合卺之礼。这一场不合时尚的“演出”,引来观者如堵。有鼓掌喝彩的钱氏门生,祝贺送礼的亲朋好友。更多的却是缙绅乡老,站在岸边破口大骂。他们骂钱氏“亵渎朝廷之名器,有伤士大夫之体统”,骂着骂着,有人喊打,众乡老便捋袖卷裤,要扑上船去叫那俩“鸟男女”饱尝一顿老拳。篙师见状,慌忙起舵,扬帆而去,众人顿足大骂不止,纷纷抛瓦扔石头,把个画舫砸如“乌篷船”。钱谦益仰头大笑,柳如是惨然自得,并立船舷,“满船载瓦砾而归”。

钱谦益蔑视世俗礼法,爱情至上,敢与柳如是这样的“沦落女子”结为夫妻,其勇气是值得赞赏的。轰动一时的“江上婚礼”才过,钱氏又干了件让正人君子瞠目结舌的事:他花钱建了“绛云楼”,壮丽无比,楼上藏书七十三大柜,多是稀世的宋、元刻本,楼下设立床帐,与柳如是双双栖居。惹得缙绅先生再次大跳“亵甚矣!"对这一切钱氏夫妇干脆不理。钱谦益每有心得,提笔作文,有所检勘,皆由柳如是查找。“ 虽牙笺万轴,而某册某卷,立时翻点,百不失一。所用事或有舛误,河东君颇为辨正。”夫妇你唱我和,其乐融融。这样的好日子,可惜没有过多久。

公元1644年,钱氏夫妇婚后三载,李自成攻进北京,崇祯帝走投无路,自缢于煤山。吴三桂大开山海关,放清人人关。清兵顺利进人北京,李自成兵败如山倒,彻底失败了。清政府一面督促吴三桂领兵继续南下,一面派满洲兵团向长江流域进攻,消灭明王朝的残余力量。

明王朝苟延残喘,一连有三个皇帝出现在江南。可惜他们全是十足的酒肉皇帝,成不了大事。

第一位便是朱由崧。他当了皇帝的第一道命令 ,就是征集宫女,第二道命令是。

叫各地进贡春药秘方。不知第几道命令,忽将一度很想做官的钱谦益任命为礼部尚书。

六十二岁的钱谦益,受命于危难之际,又遇着这样的皇帝老儿,哪里能整顿什么“教育"?他分明是这残喘王朝中配盘的角色,算不得数,也干不成事。他一辈子确想做大官,却没想到在这小朝廷中才得到升迁。面对危如累卵的国家,他雄心已泯,只将精神寄托在“生平第一大快事” 上,即与柳如是的恩恩爱爱。

朱由崧组成的小朝廷,乌烟瘴气,维持了十三个月,清军便攻破南京了。城破之时,柳如是便劝钱谦益自杀,以身殉国。

“自杀”是自己的事,由别人来“劝",已说明钱氏何等留恋残生。他也许不怕死,可以死,但把他“偷生之心”牢牢拴住的,据说是“佳人难再得”的柳如是。他“不爱江山爱美人”,不能看破俗世情爱,甘冒“失节”之不韪,苟活人世。那么,逻辑推理的必然结论是:柳如是连累了钱谦益,使他不惜名节,为河东君做了最大的“牺牲”一呜呼! 吴三桂卖国献关,非三桂之罪也,全是其妾陈圆圆的责任!钱谦益以城迎降,亦非学士不敢死也,全是柳如是这“佳人”害了的!中国的士大夫们,凡做错了事,总找得着弱女子当替罪羊!他们随便怎样做,都能寻些理由为自个儿辩护开脱。有什么办法?,

柳如是立于池畔,肃然道:“君不忍死,是为了我吗?那好,我先死……便欲投水,左右侍儿手快,拼命拖住,钱谦益老泪纵横。柳如是心一+软,结果两人都活了下来。投降了清廷的钱谦益,做了五个月的官后,已有“一失足成千古恨”的痛苦。他深悔当初未自裁捐躯,不仅自己遭受千古唾骂,还连累了柳如是,会使她蒙羞含冤,难得清白,他常常喟叹:“苦恨孤臣一死迟"”。

钱氏夫妇在一片嘲骂声中,无法辩解,只得暗地里使劲,积极参加了“复明运动”。夫妇倾家荡产,甚至借债,资助南明的残余势力。当时南明的第三位皇帝叫朱由榔,在西南地区诸省狼狈逃亡。钱氏门生瞿式耜,正做南明广西留守、东阁大学士,钱谦益与之“蜡书往来”,颇为密切,通过他向朱由榔汇报自己的情况以及暗中策反马进宝的经过,并定期向南明纳款。

钱氏与另一门生郑成功,关系也密切。郑成功之父原为海盗,后欲降清,郑成功力谏不从,郑成功便与他分道扬镳,勒兵抗敌。他见清兵追击朱由榔,使倾全国之师进入长江,直逼南京,以阻挠清兵穷追南明皇帝。郑成功挥师西进,有歌云(《出师讨满夷,自瓜洲至金陵》):

缟素临江誓灭胡,雄师十万誓吞吴。

试看天堑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

然而大势已去的南明,决定了“气吞万里如虎"的郑成功也不会成功。攻金陵失败后,郑成功率余舰扬帆出海,又攻崇明。钱谦益冒死以往,师生三人相会于崇明附近海船之上, 密谈形势,依依惜别。后来,人们发觉钱氏夫妇早有与海上反清将士往来的嫌疑,曾移居于临海之白茆湾芙蓉庄。其后清军水师封锁白茆港,郑成功亦以余力攻取台湾,不复卷土重来。钱谦益方归城中旧宅,柳如是仍留居芙蓉庄,直至钱氏将死前才返回。

公元1664年,八十老翁钱谦益归天而去,其愧恨之情,毕生未消。“绛云楼”早不复存在,被十多年前的一场大火,烧为白地了。柳如是也年届半百,鬓发上霜,虽口诵佛经,而心念天下,悒郁寡欢毛为资助复明,他们借了不少债,此刻债主们便逼上门来,打闹不休。柳如是难逃此厄,为使钱氏一门不致彻底破败,她自缢于荣木楼。一见闹出了人命案,债主们才不得不偃旗息鼓。

柳如是遗嘱,有两方面内容。她嘱咐亲生女儿道:“我来汝家(即钱家)二十五年,从不曾受人之气。我死之后,汝事兄嫂,如事父母。”可见从个人生活来说,柳如是与钱谦益结婚后,钱家以“匹礼”相待,原配夫人纵有妒意,也奈何她不得。作为“继母”,她平时与“前夫人”所生之子钱孙爱也相处得好;柳如是死后,钱孙爱以“匹礼”葬之,亦足见对她的尊重。总之,柳如是的后半生确实“大大翻了一个身”,不再是受人欺凌玩弄的风尘女子。钱谦益为了使她能突破社会制度与感情的矛盾藩篱,任人笑骂,以“爱情至上”的精神,展开翼护一个弱女子的有力翅膀,确也难能可贵。

从政治立场上看,柳如是则不愧为“一代国士”。她在遗嘱中,吩咐子女将她“悬棺而葬",表示死后也不践踩清朝土地。山河破碎,当与国家共存亡,这是柳如是一贯的思想。虽然因钱谦益“艰于一死”的连累,柳如是多活了二十年,但她绝非苟且偷生之辈,夫妇二人沉默相伴,竟从事了十多年的“地下活动"。

柳夫人殉家难之后,儿辈将她礼葬于拂水山庄秋水阁庭中,东距钱谦益墓四十步。棺用铁索悬于墓室,而遂其不愿践踏清朝土地之志。呜呼!世人仅以才女目之,以名姝赏之,而不知其亦为爱国之奇女子。柳如是眷怀故国,至死不悔的凛凛巾帼形象,正是刻在后人心中的墓志铭。

三百多年过去了,柳如是的墓冢几经沧桑,在荒烟蔓草中已难辨认。旧事随流水,人们只见衰草翠柏,游人耳畔,似乎回荡着《梦江南》的悠然曲调:

人何在?人在烟雨湖,

篙水月明春腻滑,舵楼风满睡香多,

杨柳落微波。

——柳如是《梦江南●怀人》之十七。

柳如是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文化遗产,也给我们留下了她坎坷的人生经历,更给我们留下了对人生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