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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能(禅宗六祖)

背水砍柴的禅宗祖师

惠能简介

惠能:惠能(638—713),俗姓卢氏,尊称六祖惠能。唐代岭南新州(今广东新兴县)人,佛教禅宗祖师。惠能得到五祖弘忍传授衣钵,继承了东山法脉并建立了南宗,弘扬“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顿教法门。同时也引起了中原皇室的尊重和供养,皇室屡次迎请惠能进宫,并为其建寺造塔。在滑台大云寺的无遮大会之后,通过对南北是非的辩论,奠定了曹溪禅在禅宗的地位。

惠能传记——

初结法缘

六祖大师惠能俗姓卢,祖籍范阳(今属河北省),唐高祖李渊建立唐朝,他的父亲卢行开瑫便在当地做一名小官吏。不久,因为一点小事触犯权贵,被贬到几千里外的岭南新州(今广东新兴县),做了一名普通百姓。

十几年后,卢行瑁已在新州娶妻成家,小两口恩恩爱爱,男耕女织,日子过得还算美满。唯一不如意的,就是夫人李氏过门后几年了,一直没有身孕。卢行瑫这时已届不惑之年,不由得暗暗着急。李氏夫人也是今天拜菩萨,明天求娘娘,祈求神明保佑,让她喜得子嗣。

几年时间又一晃而过,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夫妇二人时常相对叹息,陷入绝望。

这天清早,李氏夫人告诉夫君,夜来她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梦见自家院子里百花盛开,群芳争艳,还有两只白鹤展翅盘旋,上下翻飞,一边飞还一边叫着,叫声清厉嘹亮,十分好听。屋子里也像是用兰草熏过一样,异香扑鼻。总之,整个家似乎完全变了样。

李氏讲完,卢行瑫自言自语道:“这梦确实不同寻常,但愿是个吉兆。”

几天之后,卢行瑫正在地里除草,李氏火急火燎地跑来,还没到跟前,就不住地喊道:“有了!有了!我有喜了!”

卢行瑫又惊又喜,一把抱住夫人,眼里涌出激动的泪水:“老天有眼,看来我卢氏香火不该绝啊!”这个未出生的孩子给卢家带来了欢乐和希望。

命运总是在捉弄人,卢行瑁夫妇眼巴巴地盼着孩子降生,十个月过去了,没有临盆的迹象。耐着性子再等,一年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两口子急得团团转,又没有一点办法。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卢行瑫的头发急得白了一片。

贞观十二年(638)二月八日子夜时分,随着“哇”的一声啼哭,孩子呱呱坠地。算起来,从夫人李氏有孕到孩子降生,整整六年时间!据说当时屋子里红光四射,祥云缭绕,异香不散。

第二天黎明,有两位形貌奇特的僧人来到卢家,开口便说:“恭喜恭喜,这孩子将来前程无量,就取个名字叫惠能吧。”

卢行瑫诧异地问:“因何缘故,要叫作惠能?”

僧人回答说:“所谓惠者,通晓佛法施惠大众;所谓能者,能敬奉佛祖,精勤法事。”说完扬长而去,马上就不见了。

行瑫联想起几年来的一幕幕往事,知道这个孩子不是等闲之辈,说不定是天上哪个大神托生。他很清楚,一切都得随其自然,凡事都有一定,这孩子既然不属于我,我又何必牵肠挂肚呢?自此以后,他对惠能的心思反而淡了,闲下来便借酒浇愁。

小惠能生下来就不食母乳,每天夜晚,其母总看见神人在用甘露喂惠能。惠能母亲也就听之任之,自家每天摆设香案,念经拜佛,祈求佛祖保佑一家平安。

惠能一天天长大了,三岁那年,父亲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父亲一死,惠能母子的生活一下子陷于困境。母亲替别人做些缝补浆洗的活计,换些粮食糊口,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惠能长到十几岁,不忍心再看着母亲操劳,便自己到山里去砍柴,再挑到集市上去卖,用卖柴所得的钱赡养母亲。

母亲依旧每天烧香拜佛,而惠能对此早已习惯了,他每天很早就出去,天黑时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他甚至顾不上看一眼那尊小佛像。此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日后他会与佛结下不解之缘!

时间过得真快,惠能眼看就过二十四岁生日了。母亲心疼儿子,早早就在心里盘算开了,这孩子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好好过过一次生日,今年说什么也得做几样好菜,庆贺庆贺。她还打算给惠能做件新衣衫,儿子身上那件粗布衣已经穿了几年,补丁摞补丁,做母亲的看见就心酸。

这天,惠能像往常一样,砍了一担柴挑到街上,刚把柴担放下,就有一位管家打扮的人来买柴,谈好价钱,管家要惠能把柴给他送到家里去。惠能二话没说,把柴挑到一个富家门前,接过钱,转身要走。正在这时,他看见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人正在那里念经,仿佛鬼使神差,惠能情不自禁地驻足谛听,那声音虽然不大,却十分清楚:“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惠能心中一阵怦怦乱跳,这句话像是很久以前,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呼唤,那么熟悉,那么富有感召力。他忘记了自己眼下还是个大字不识的穷汉,急切地问道:“请问客官,读的是什么经典?”

那人正在专心诵经,听到有人问话,抬眼一看,眼前站着一位衣衫褴褛的樵夫,先是一愣,随即不在意地答道:“我念的是《金刚经》,给你说你也不知道。”

惠能不肯罢休,再问道:“请问客官,如何得到这部经典的?”

客人有些惊奇,合上经书,上下打量起惠能,见他尽管衣不蔽体,两眼却透出诚恳和聪慧,心想:《金刚经》上说,宣讲经书的功德胜过布施无数金银财宝。今天既有人找上门来,也算有些善缘,我何不就便积些功德?

这样一想,那人便和颜悦色地对惠能说:“小兄弟,我刚从蕲州黄梅县来,那里有个东禅寺,寺里有个弘忍禅师。劝世人读《金刚经》,说读了此经,就可以修成不坏之身,因此,我无论走到哪里,都忘不了读它。”

“弘忍大师是谁?”惠能听得入了迷。

“他呀,是当今最有名的禅师,许多人都到他那儿求法,光弟子就有一千多人呢!”

惠能脸上先是露出仰慕的神色,很快又罩上一层阴郁。

客人见他面有难色,便说:“小兄弟,我看你资质聪明,善根不浅,假如去投弘忍大师学法,前程不可限量啊。”

惠能这才说出了家有老母无人赡养的苦衷。

“干脆这样吧,”那人掏出十两银子说:“我这里给你十两银子,你拿回去安顿了母亲,便去投黄梅弘忍禅师。”

惠能大喜过望,再三道过谢,一口气跑回家中,把事情原原本本向母亲述说了一遍。

老母亲感到事情来得太突然,见惠能决心已下,劝他改变主意绝无可能,便挽留他在家中多呆几天,等过了生日再走也不迟。

惠能完全理解母亲的一片心意,从感情上说,他怎能忍心抛下老母远行。可是那庄严佛法似乎有一种魔力,驱使他斩断一切尘世的凡情俗根。他含泪对母亲说:“母亲拉扯孩儿成人,实在不易,本应朝夕侍奉,怎奈孩儿仰慕佛法,不能自已,实在一天也不能多呆,明日一早就得走了。”

老母亲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她一边暗暗落泪,一边想,儿子遇到的客人说不定是哪位神仙呢。

皈依禅门

惠能强忍着母子离别的痛苦,毅然踏上了北去的征途。经过三十多天跋涉,终于来到蕲州黄梅东禅寺。

这东禅寺位于县北二十五里的凭茂山上,丛林广大,气象恢弘,古朴中透出庄严神秘气概。寺中住持弘忍,俗姓周,就是这黄梅县人,七岁时就随禅宗四祖道信出家,十三岁时正式剃度为僧,一直跟着四祖习法传禅。四祖圆寂后,他被奉为禅宗第五代祖师,现有弟子一千多人。

惠能来到时,正当中午,弘忍正要用午斋,负责招待来宾的知客僧,把惠能带进方丈室。惠能怀着崇敬的心情,向弘忍大师行了礼。

弘忍一看惠能,地道的乡巴佬一个,粗糙的双手,黝黑的脸膛,也许是由于刚刚走了很远的路,脸上衣服上沾满灰土。弘忍想考验一下惠能的禀赋,便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气,傲慢地问道:“你是哪里人氏?到这里来想得到什么东西?”

惠能彬彬有理地答道:“弟子是岭南新州的贫苦人,远道赶来参拜大师,只求大师传授佛法,不敢有其它奢求。”

弘忍继续作戏:“你既是从岭南来,那么应是未开化的愚民了。你难道也想成佛?”

惠能差点发作一通,但他克制住了,想了想,心平气和地说:“大师差矣,人可以有南北之分,而佛法却没有地域之分,南方小民确比不上祖师您那么尊贵,但在修习佛法上我想是不会有多大差别的!”一番慷慨陈辞,句句掷地有声,听得弘忍大师暗暗称赞,他想说几句表扬的话,又见几名高足弟子都在跟前,想了想又咽回去了。吩咐惠能说:“好吧,你先留下来,跟大伙一起去下地干活吧。”说罢便要离去,谁知惠能还不肯罢休,进一步说道:“弟子还有话要说,弟子内心蕴藏着无穷的智慧,好比一块肥沃的福田。只要把握自己,修心养性就等于广种福田。大师还要我去下地种田,不是多此一举吗?”弘忍大吃一惊,此一番话句句契合禅理,可称天衣无缝,看来这个小南蛮根性非浅,说不定将来能成就一番事业呢!想到这里,五祖装出不耐烦的神气,挥挥手说:“行了,不必多言,到马棚里去干杂活吧。”

未来六祖惠能,就这样步入佛法殿堂,开始了对禅理的不懈追求。

惠能辞别弘忍大师,被分派到碓坊舂米。这活很累人,平时弟子们都不愿干。惠能明白,让他来干这舂米的活计,也就算是正式开始修习禅法了。自此以后,每天不等天亮他就赶紧爬起来,匆匆洗漱完毕,一头扎进碓坊干起来。

那大石碓足足有一百多斤,惠能本来就生得瘦小,要压起硕大的石碓十分艰难,不久他想出一个办法,用绳子在腰间绑上一块石条,身体重量增加了,压起石碓果然省力多了。不过,随着石碓的一上一下,捆石条的绳子把惠能的腰腿磨出道道血印,他也毫不在意,日复一日认真地舂着米。

别的弟子看惠能这样老实,便取笑他说:“惠能,加劲干,弘忍大师会早点传授禅法给你的。”惠能并不搭腔,心中却在替他们叫屈。侍奉五祖身边多年,竟然不懂大师传法的规矩。五祖不是常说,住行坐卧都是修禅嘛,舂米当然更不例外了。

光阴荏苒,转眼间惠能已经干了八个多月了。在这多半年时间里,他经历了筋骨劳苦,完成了思想上的飞跃,也有许多体会和疑惑,他急切想见到弘忍大师。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惠能正埋头舂米,一抬头,发现弘忍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他赶忙礼拜大师。弘忍看着他那伤处,都磨出了厚厚的老茧,话语中带着几分爱怜:“这活很累,你一定吃尽了苦头。”惠能想,弘忍大师赶在这个时候来,决不是仅仅为了安慰他,肯定是考察他修禅的成绩的。他机警地回答说:“弟子醉心禅境,早就忘记了自身的存在,哪里还谈得上痛苦呢?弟子每日勤奋修习,只是天资愚钝,难窥禅法高妙,还蒙大师垂示。”

弘忍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心中暗道,为求佛法而忘掉自家身体,实在是难能可贵,将来承继我衣钵的,莫非正应在此人身上。这样想着,他有意不露声色,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米舂好了没有?”

惠能一听这话,马上明白这是双关语,实际是问他:经过这么长时间修习,是不是领悟了佛法真谛。既然五祖存心打哑谜,惠能也只好陪着兜圈子,他不假思索地说:“米倒是早就舂好了,只是还得好好筛一下。”一席话不卑不亢。颇为得体。不但回答了五祖的提问,而且乘机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弟子的这些体会还得经过大师您的鉴定和验证呢!

弘忍还能再说什么呢,他盯着惠能看了片刻,做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把手中的拐杖用力在地上敲了三下,转身大踏步离去。

木棉袈裟

弘忍有天夜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四代祖师道信弥留之际,正要把衣钵传给他,旁边忽然闪出一个人,上来就抢那袈裟,他死活不放手,两个人扭作一团难分难解。猛然惊醒,却是南柯一梦。弘忍回想梦中情景,不由打了个冷颤。

第二天一早,弘忍召集弟子们训话,他神色庄严地说:“我现在正告你们,人活在世上,最可怕的事就是生死轮回的痛苦。你们每天总是想着修禅求福,盼望来世福星高照。也不想想,假如身陷生死轮回的苦海不能自拔,连自己的真性都认不清,又有什么福分可言呢?从现在起,你们各人都下去,按照自己的悟性,把多年修习的体会作一道偈,拿来让我看。如果谁的偈真正体现了佛法真谛,我就把衣钵传给他,让他作第六代祖师。”稍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其实你们也用不着挖空心思去苦思冥想,平时只要用心体悟,那么言语之间立时就可成偈。”

众弟子听完五祖这番训诫,大家都心里盘算开了,这选定六祖的事可不是件小事,现在协助五祖授课的神秀上座,年高德劭,甚得五祖赏识。这六祖的宝座,当非他莫属。于是大家都不忙着作偈。

再说这神秀,早年出家,五十岁时来到黄梅投拜弘忍门下,现任轨范师,在寺里的地位仅次于弘忍。他这时也犯难,心想众人都不作偈,分明是碍于我的情面,看来我是非作偈不可,不然的话五祖怎能知道我的道行深浅?可是作了偈呈上去,又难免有争夺祖师尊位之嫌,那样本身就与凡夫俗子争权夺利没有两样,更说明修行浅薄。究竟怎么办呢?

想来想去,神秀想出一个主意。这天深夜趁大家都在沉睡,他悄悄溜出禅房,来到走廊的一面墙壁前,借着朦朦月光,挥笔写下四句偈: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写完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房躺下,心中暗想:明天五祖看见偈语,如果高兴称赞,我就站出来承认是我写的。假如大师还不满意,那就说明我这多年修行全是白费工夫,我在这里也就待不下去了,只能铺盖一卷走人。他这样胡思乱想,翻来覆去,直折腾到五更天才迷糊睡去。

其实弘忍早就知道神秀还没有领悟禅学的真谛。一大早他就起身,沿着寺院前后巡视一周,当转到南廊下时,他一眼看到那首偈语,马上把弟子们都唤过来,指着偈说:“这首偈写得太好了,不要擦去,大家都按照偈中说的念诵修行,就可以避免脱生到地狱中去受苦了。”大家都信以为真,争相念诵起来。

神秀直睡到过午才醒,听众人都在口诵他写的那首偈,还听说五祖对这首偈推崇备至,他心中暗暗高兴。到晚上,忽然听说弘忍大师召见他,急忙赶去参见。弘忍劈头就问:“那首偈是你作的吧?”神秀回答:“确实是弟子所作,但佛祖在上,弟子并非为争大师的尊位,只想求大师验证弟子是不是还可以造就。”弘忍面平似水,不紧不慢地说:“从你作的这首偈来看,你还没有进入禅法宝殿,只到达门口。你还没有完全悟到自己的本性。也就是说还没有达到完全超脱,言语之间还有太多的烦恼根丢舍不开,患得患失,怎能使心绪恬淡平静。我再给你两天时间,你可再作一偈拿来我看,如果确实大彻大悟,我就传位给你。”

神秀十分沮丧,他清楚地知道,就是再给他两年时间,也未必能作出好偈语来,唉!都怪我天资太差,前世罪孽太重,看来这六祖的位子与我神秀无缘了。

这时候,惠能仍在碓坊舂米。事有凑巧,这天有个小孩到碓坊来玩,嘴里唱着神秀的偈语,惠能一听就知道这偈作得不怎么样,他叫住小孩问是谁作的偈,小孩便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惠能。惠能便按小孩说的赶到走廊墙下,只见上面果然写着几行字。

惠能大字不识一个,正好旁边站着一位官人也在看偈,惠能便央求那人替他念了一遍。他听罢稍稍想了想,对那人道:“我也作了一首偈,请施主代我写上去。”那人见惠能这身苦力打扮,浑身汗臭味,不禁有些惊奇,露出不相信的神色。惠能明白他的心事,微微一笑道:“看你也像个信奉佛法之人,难道不知道众生平等无有高下的道理,你要知道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愚昧时。你假如看不起我,就无异于犯下弥天大罪!”

那人听罢,连声说:“快别往下说了,你只管说偈,我这就写上去罢了。”惠能朗声诵出四句偈语: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首偈一出,旁边看的僧众大吃一惊,大家纷纷奔走相告:“真是无奇不有,这个舂米岭南的蛮汉,来了没多久,就成了肉身菩萨!”消息传到弘忍耳朵里,他十分高兴。先前他之所以将神秀的偈四处称扬,就是想看看惠能有什么反应。果然现在惠能出来作了这首极能体现禅法真谛的偈语,他怎能不感到欣慰。看着众弟子看过偈语后那佩服中夹着嫉恨的神情,弘忍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三步两步抢上前去,脱下鞋子,用鞋底把偈文擦得干干净净,然后转身对大家说:“有什么好看的?写这首偈的人,一只脚已经迈进禅门了,可惜尚欠火候,还没有认清自己的本性。”众人见弘忍大师这么说,也就陆续散开了。

当天半夜三更时分,弘忍悄悄把惠能唤到方丈室里,用厚帘子遮住门窗,防备外人知晓。惠能见五祖一脸庄严,知道一定有重大的事情,也不多问。弘忍用低沉的声音说:“我佛慈悲,为普度众生,使庄严佛法发扬光大,特立下定制,师徒世代相传,不使断绝。如来传给迦叶,迦叶传给阿难,辗转相传至菩提达磨大师是为汉地初姐……我今天正式将佛法传给你,你切莫辜负于我。”

惠能诚惶诚恐地推辞说:“惠能是岭南草民,有何德能,实难担负承传佛法的重任。况且大师您的门人中,藏龙伏虎,可以继承佛法者大有人在。”弘忍打断他的话,语气中透出坚决:“无须多言,我门下诚然有龙有象,但我经过多次考察,早已了如指掌,他们都好比兔子和马,而佛法只能传授给象王。”

弘忍说着,拿出一件袈裟交给惠能。惠能不解其意,问道:“法无文字,讲究以心传心,以法传法,要这件袈裟干什么?”

弘忍郑重其事地说:“这件袈裟不同寻常,它乃是达摩祖师从天竺国带来的宝物。确如你方才所言,袈裟不是佛法,但它和佛法密不可分。袈裟是佛法的凭信,而佛法是根本所在。衣随法走,传法必传衣,衣在如法在。前代有不少浅薄之徒不懂得衣法一体的道理,不择手段要将袈裟据为己物,甚至兵戎相见,实在可悲。今日我传此衣给你,你就算是禅宗第六代祖师了。”

惠能恭敬地接过袈裟,灯光下仔细一看,果然是稀世宝物,但见做工考究,色泽鲜亮,拿在手上滑如凝脂,轻若无物。他不禁赞叹道:“果然是祖师传下宝衣!不知是用什么上好绸料做成的?”弘忍告诉他:“此衣纯用中天竺木棉花布缝制而成,许多人不知道,都叫它丝布,大错特错。”

惠能收好袈裟,告别弘忍。他知道自己继承五祖衣钵,必然会引起神秀和其他师兄弟的嫉恨,这双峰山是无论如何呆不下去了。等到四更过后,他带上行装,悄悄溜出山门,朝着岭南方向大踏步走去。

惠能一路饥餐渴饮,日夜兼程,眼看就到大庾岭了,他正想轻松地喘口气歇歇脚,猛地听到背后人声嘈杂,回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只见有数百人正呐喊着追来,离得太远,听不清喊的什么,但有一点肯定无疑,他们肯定是冲着佛衣而来的。惠能不敢怠慢,只得拔脚快跑。

原来那天半夜,五祖向惠能传授衣法,正巧有一位弟子出来小解,见方丈室内还透出灯光,出于好奇,便趴在窗外听。弘忍和惠能的谈话他都听见了。第二天一早,他又告诉了别的门人,这一下可好,顷刻就像炸了营似的,许多人当时就追了出来,一路上又联络了好些同门僧人,像滚雪球一样,竟凑成一支数百人的队伍。

在追赶的人群中,跑在最前边的一位僧人叫惠明,俗姓陈,出家以前是个四品军官,为人性情暴躁,头脑简单,又有一身好功夫。那天是他第一个冲出山门来抢袈裟,一路遥遥在先,把其他人足足甩了几里路。此时他健步如飞,离惠能越来越近了,他跑得更欢了,心里美滋滋的,仿佛看到那举世无双的木棉袈裟,已披在他惠明和尚的身上了。

惠能此时又饿又累,实在迈不开步了,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心里明白今天无论如何逃不出这帮人的手心了,想来想去,他把包着袈裟的包袱顺手放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冲着来人喊道:“袈裟是传法的信物,怎么能用武力抢夺呢?就是抢到手也没有用,有衣无法,如镜中之花!”喊罢一转身钻进路边草丛里。

那惠明大步赶来,见袈裟放在石头上,伸手就去拿,可是奇迹出现了,就那么一个包袱,竟像生了根似的,任他惠明使出浑身气力,就是不能搬动分毫。惠明大惊失色,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在这一瞬间体悟到了佛法的无穷威力。他朝着草丛叫道:“行者,行者,快出来吧,我是为求佛法而来,不是来抢袈裟的。”

惠能一听这话,马上从草丛中出来,坐在石头上。惠明毕恭毕敬地上前施礼,说道:“请行者为我讲法。”惠能一边喘息,一边说道:“你既然是为求佛法而来,那好,请你注意力集中,不要有一点杂念,听我为你说法。”

惠明果然一脸虔诚。过了一会,惠能说道:“不思善,不思恶,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惠明又问:“行者慈悲,请送我几句秘语,我以后好按此修行。”惠能回答说:“假如可以对你说,那还叫什么秘语呢?所谓秘语,都在各人自己心中。你若果平心静气,返观自己内心,就能清晰地看到。”惠明心悦诚服,感激地说:“惠明虽然也在黄梅弘忍大师门下修习多年,其实连自己的真面目都没有认清,前世有缘,使我遇到和尚,言谈之间使我有拨云见日之感,和尚就是我的师父。”说完再次下拜。

正在这时,只听北面隐隐传来人声,惠明忙对惠能说:“后边有人追来了,大师不宜耽延,快些走吧。”惠能又叮嘱他几句,转身离去。

劫后余生

惠能与惠明分手后,暂时摆脱了同门中人的追赶,一直朝南,翻过大庾岭,踏上岭南大地。看到眼前熟悉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惠能多日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过了韶州城,进入曲江县境,但见山环水绕,风光秀丽,远处隐约可见房舍栉比,炊烟袅袅。惠能正看得入神,只见一个牧童骑在牛背上,摇摇晃晃朝他走来。惠能忙迎上前去,问道:“借问小兄弟,前面叫什么村?”

“曹侯村。”牧童回答说。

“曹侯村?”怎么这么耳熟?哦,想起来了,在黄梅的时候,听一位师兄说起老家是韶州曹侯村,原来就在这里呀!听他说,这曹侯村是三国时魏武侯曹操曾经住过的地方,现在村里还有不少曹氏后裔呢。惠能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有一次,那位师兄告诉他,离曹侯村不远,有座宝林寺,已有一百多年历史。

惠能看看天色,太阳已快要落山,心想再往前赶,万一天黑时找不到人家投宿可就抓瞎了,干脆就到这曹侯村住一宿,顺便去瞻仰一下宝林寺,再走不迟。

主意打定,惠能便离开大道,朝曹侯村方向走去。一进村口,看到左边一家房门虚掩着,惠能走到门前,轻轻敲了几下:“有人吗?”

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位读书人模样的汉子,惠能赶忙作了自我介绍,那人满口答应把惠能让进屋子。

当晚,惠能就在这户人家住下,闲谈中得知这书生名叫刘志略,平时教村里一帮孩子读书认字,闲暇时间也读些佛法经典,平时有过往僧人投宿,他总是殷勤款待,并请教一些佛法疑难。当他知道惠能是当今禅宗五祖弘忍的嫡传弟子时,又惊又喜,一定挽留惠能在他家多住几天,并说他有个姑姑名叫无尽藏,在附近一所寺里当尼姑。志略恳请惠能同他一道去看看他姑姑,惠能含笑答应了。

两个人越说越投机,惠能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问刘志略:“我听说贵地有个宝林寺很有名,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宝林寺吗?不瞒你说,我们这一带崇佛风气很盛,很大程度上与宝林寺有关。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的宝林寺,唉!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刘志略不再往下说了。惠能见时候不早了,也就不便再问。

第二天吃过早饭,刘志略陪着惠能来到无尽藏出家的寺庙。正赶上无尽藏在念《涅槃经》,刘志略作了介绍,老尼赶忙又是让座,又是沏茶。寒暄过后,无尽藏拿过《涅槃经》对惠能说:“上人既是从黄梅弘忍大师那儿来,一定道行高深,贫尼这一段文字虽读过多遍,总也弄不懂其中含义,烦请上人赐教。”

惠能没有去接经本,冲着尼姑淡淡一笑:“我大字不识一个,根本不知道那一段写的是什么,但你只要把经文念出来,我或许能给你解答其中包含的佛理。”

无尽藏露出惊慌的神色:“我不信,你连字都不认得,怎么理解意思?”

“这有什么奇怪?”惠能侃侃而谈:“佛法的真谛本来就与文字无关嘛,识字的人整天念诵佛经,哪怕念上一万遍,假如不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不用心去体会,总也领悟不了佛法意旨。而不识字的人,他不受经典文字的约束,哪怕听别人说一句话,也可以立刻明白其中包含的哲理。”

无尽藏听完这番前所未闻的说教,不由得重新又把惠能上下打量几遍,心里啧啧称奇,真没看出来,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汉子,竟会说出这么精辟的见解,真了不起!

当天,惠能的事便传开了,经过无尽藏的着意渲染,曹侯村的人们都知道从蕲州黄梅来了一位活菩萨,身边还带着达摩祖师传下的木棉袈裟,专程来岭南传教弘法。

第三天,惠能和刘志略要去宝林寺,刚刚走出志略家门,就见许多人走上前来搭话。其中一位花白胡须、精神矍铄的老人,首先向惠能行礼,笑着说道:“不知上人来到,侍奉不周,实在失敬。请上人务必多留几日,为我们讲经说法。”

刘志略一听,老人是误解了,以为惠能马上要离开曹侯村,赶忙解释说:“曹老伯和众乡邻放心,惠能上人与我们曹侯村有缘,一来就不想走了。再说了……”志略朝众人调皮地挤挤眼睛:“上人住在我家,没有诸位发话,我决不放他离开。”

众人一阵哄笑。

志略这才想起忘了介绍那位老人,便对惠能说:“这位是曹叔良老伯,乃是魏武侯曹操的远孙,平日修路补桥,烧香拜佛,最肯救助人,村里人有什么大小事,都来找他拿主意。噢,对了,咱们不是要去宝林寺吗?曹老伯博古通今,对这方圆几百里、上下数百年的事了如指掌,请他领我们去,实在合适不过。”他又转向曹叔良:“怎么样,就烦老伯辛苦一遭。”

曹叔良兴致勃勃,爽快地说:“还等什么,现在就走吧。”

惠能被大家簇拥着朝村外山里走去,走不多远,就见一条山溪蜿蜒曲折,流水潺潺,水很清澈,站在岸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水下的水草和石头。曹叔良指着小溪对惠能说:“这条溪随村名,人们都叫曹溪,相传先祖曹公曾在此溪上垂钓。从这条溪一直往上走六七里地,就是宝林寺。”

众人说着话,不知不觉走出六七里路,曹叔良朝前一指:“上人请看,这就是宝林寺!”

惠能举目望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啊!这就是宝林寺?只见到处是砖头瓦块,房顶都没有了,只横着几根烧得发黑的梁木。大部分墙已倒塌,废墟上长满半人高的荒草。

惠能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众人也是唉声叹气,不住地摇头。

曹叔良这才说话了:“本来早就该告诉上人,又怕坏了上人的兴致。唉!造孽啊!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一伙乱兵袭劫了宝林寺,寺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那帮畜生真该天打五雷轰,临走时竞一把火烧了殿宇,寺僧们全都四散逃命去了。智药法师在天之灵有知,一定会痛心疾首的啊……”老人不忍往下说了。

“智药法师是谁?”惠能好奇地问。

“怎么,上人还不知道西天智药禅师?”曹叔良也有些意外,又一想也难怪,惠能又不是这里当地人,再说智药离世已有一百多年了。“说起这智药法师,可算是这宝林寺的开山始祖了。”老人顿时又来了精神,向惠能讲述了一个神奇的传说。

原来在南朝梁武帝时代,从印度来了一位高僧名叫智药,从南海前往梁朝京城建康途中,经过曹溪口,口渴难耐,便俯身掬一捧曹溪水,喝到口中,感到甘美异常,沁人心脾,便对随行的徒弟说:“真没想到,这溪里的水与西天极乐世界的水没一点差别,我想其上源必有一方宝地,可以建寺礼佛。”徒弟们每个人都喝了几口,也深有同感。师徒几个便溯溪而上,果然看到一处开阔地带,溪水环绕,奇峰挺秀,树木葱郁,云雾缭绕。智药惊叹道:“真乃是西天的宝林山啊!”

智药兴奋之余,回到曹侯村,对村民们说:“曹溪之上有一佳胜地。可在上面修建一座佛寺。从现在算起一百七十年后,将有一位造诣高深的肉身菩萨,在这所寺里演说最精妙的佛法。受他教化而成佛得道的,就像这山上的树木那么多。这座寺庙就叫宝林寺吧。”

智药走后,村民们把他的话告诉了本州刺史侯敬中。这侯刺史本人也是个笃信佛法之人,加上当时梁武帝大力崇佛,到处广建寺院。刺史便把这件事详详细细地上奏。梁武帝很快就降下圣旨,着韶州官吏即刻督办,武帝还御书一面“宝林寺”大字匾额。到梁天监三年,宝林寺正式落成,成为江南有名的大丛林。

曹叔良讲毕,惠能感慨万端:“真像是一场恶梦,一百多年的宝刹,竟然毁于一旦!”

曹叔良也像是完全沉浸在往事回忆中,嘴里喃喃念着:“一百多年,一百多年……”蓦然仿佛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他脑海里迸出一个念头:“难道智药所说的肉身菩萨,就是眼前这位年轻人!”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这惠能年纪虽不大,可在五祖弘忍门下呆了不到一年,五祖便把衣钵传给他,不是肉身菩萨是什么?

曹叔良十分得意,就像发现了宝藏一样,他笑着把惠能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看得惠能有些莫名其妙:“老伯,在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哪里哪里,老朽看上人很像一个人。”

“噢,有这等事,像谁?”

“像一位肉身菩萨!”曹叔良说完,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响彻了幽静的山谷。

惠能、刘志略和众人都是一愣。惠能马上明白过来,急忙摆手说道:“老伯可千万别这么说,惠能只是一个尚未出家的行者,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哪里谈得上做肉身菩萨?”

曹叔良不容他再说下去,转身对村民们说:“众乡邻在上,大家也都看见了,原先香火旺盛的宝林寺,如今只剩一片废墟。作为曹溪人,大家难道忍心让这宝刹就这么荒废吗?况且智药法师当年预言一百七十年后宝林当兴,算来就在现时。这位惠能上人,莫非就是中兴宝林的肉身菩萨。依老朽愚见,我们大家受些辛苦,重建殿宇,就留惠能上人在此住持。大家以为如何?”

刘志略和众人齐声欢呼,大家不由分说,拥着惠能回到村里。家家出钱,人人出力,建寺工程很快展开。

惠能还能说什么呢?面对着这些纯朴善良、满腔热情的人们,一切感谢的话、推辞的话都成为多余。半月之后,宝林寺重以崭新的姿态矗立在曹溪之畔,在雄浑的铜钟大鼓声中,惠能被村民们恭恭敬敬迎进宝林方丈。

客人们走后,惠能坐在法座上,不知为什么,忽然心神不定起来,弘忍大师临别时送他的那两句“逢怀则止,遇会则藏”的机语,总是在耳畔回响。他这时的心情,就像一个到远方去探宝的人,本来做好了长途跋涉的准备,不料却在出发不久就发现了宝藏,尽管这确实无误地是宝藏,但他心里却忐忑不安,总觉得这宝物迟早不属于自己。惠能此刻看着这修葺一新的殿堂,心里也总在想,说不准什么时候,自己会被人赶出去。

不知不觉九个月过去了,这天白天,曹叔良、刘志略等人来到寺里,与惠能讨论佛法,直到黄昏才走。

惠能送走客人,感觉有些疲倦,正想早点歇息。就在这时,从宝林寺后山上,悄悄下来一队和尚,个个身着短衣;手里举着火把,来到后面寺门。啪啪啪,一阵砸门声,在寂静的夜晚,听起来是那么疹人。惠能急忙翻身坐起,仔细一听,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叫:“惠能小儿,快把袈裟交出来,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

“不好,又是那帮凶徒前来抢夺衣钵了!真想不到,都这么久了,他们还是找到这里来了。”惠能来不及多想,从枕边拿起包袈裟的包袱,急忙从前门出去,飞也似地朝宝林寺前的那座小山岗跑去。

惠能一口气跑上山坡,回头一看,连连叫苦,只见数十支火把像一条长蛇,正从山下向这边快速蠕动,伴随着一声声吆喝。惠能又累又怕,再也跑不动了,忽见不远处有一个大石缝,黑古隆冬也看不仔细,便一头钻进去,缩成一团,连口大气也不敢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惠能猛然嗅到一股刺鼻的烟味,把头伸出石缝一望,火把早已无影无踪,可是整个山坡全成了一片火海。原来那些僧人搜遍山坡,不见惠能的影子,一气之下,便放火烧山,心想大火一起,惠能不被活活烧死,就得乖乖出来。

惠能在这万分危急之时,首先想到的是手中的袈裟,自己性命不足惜,可这件佛门重宝绝不能有一毫破损,怎么办?怎么办?他一遍又一遍问着自己,看来只有一条路,就是下山去,可是谁能保证那帮人不会埋伏在什么地方,我这一下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惠能急得抓耳挠腮,这一急让他想起一次惠明拿袈裟时怎么也拿不动的事来。怎么把这给忘了,我手头这袈裟是宝衣啊!自然是火不能烧的了。想到这里,他看着越逼越近的大火,听着树枝荒草燃烧时的噼噼啪啪声,不慌不忙地穿上袈裟,坐在一块石头上,闭目人定。立时,他感觉自己整个身子在往下沉,周围的一切都离他远去,火光看不见了,浓烟散了,世界出奇地寂静……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惠能被一道强烈的光亮刺得眼冒金星,睁眼一看,哦,一轮红日从东山升起,清楚地照见那满山坡焦黑的石头,昨日还是郁郁葱葱的草木,此时全被烧成了灰烬。看看身上,那光艳照人的袈裟上尽管落了一层烟灰,但却没有一点破损。惠能站起身来,小心地掸去袈裟上的烟尘,依旧叠好放在包袱里。

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一眼瞥见脚下那块石头,吓了一跳,只见石上清晰地现出两个膝盖压出的凹痕,仔细一看,连那棉布的纹理都印在了石上。惠能再一次感到佛法的广大,他久久地抚摸着那块石头,心潮起伏,难以平静。后来惠能重返曹溪,大兴佛法,弟子们将这块石头搬回去,敬礼膜拜,称之为“避难石”。

曹溪暂时是呆不下去了,尽管惠能与这块土地水乳交融,一见如故,但人留客,山水留客,而佛法不留客,缘分不留客。惠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路还很长,还有许多挫折磨难在等着他呢。

风幡玄机

在从韶关到广州的大路上,每天都可看到一个背着包袱的年轻人,饥餐渴饮,朝着南方疾走。

按照惠能的想法,越朝南走,就越少一分危险。可是有一天晚上,他在一所寺里投宿,从一位长老口中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就连广州的僧人也都知道五祖将袈裟传给了惠能,不少人都在打袈裟的主意。

惠能不敢再走官道了,他干脆穿山越岭,朝西南方向前进,直奔四会。

四会是个人烟稀少、野兽出没的地方,许多人都以打猎为生。惠能不敢去人多繁华的地方抛头露面,三转两转在山里边迷了路,怎么走也走不出去。正在张皇失措的时候,被一队猎人发现,从此惠能就加入了猎人的行列。

猎人们的生活单调而又粗犷,每天白天出去打猎,晚上回来,大家欢聚一处,吃肉喝酒倒也自在。

大家见惠能是外乡人,身子骨又单薄,便分派惠能去守网。原来猎人们在打猎的同时,在一些野兽经常出没的地方设下陷井和夹子、罗网等捕兽工具,一旦有猎物落入网中,守网的人马上出来将猎物捕获,然后再将网安好,等着再一个猎物的出现。

比起射猎,这些夹子、罗网等机关收获较少,有时候等上几天,不见得有一只猎物触网。

这天一早,惠能走到设网的地方一看,有一只山鸡被扣在网中,一开始他蛮高兴,可等到把山鸡抓在手里时,他清楚地看到猎物那充满恐惧和绝望的眼睛,心中不由得一震,他扪心自问:我这样算是干什么的?我难道真的成了猎人了?我既然已皈依佛门,佛法常讲普度众生、慈悲为怀,我就是再身处逆境,也不能犯了杀戒啊。再说,五祖当初要我“遇会而藏”,怎么就这么凑巧,偏偏混迹在猎人队中,这莫非是要我教化这些杀生之人?

这样一想,惠能一扬手,就把那只山鸡给放了。

这下可倒好,每到晚上,大家都纷纷报上自己打到的猎物,只有惠能,每天都是空手而回。一开始大家谁也没有在意,半年过去了,仍然不见惠能的猎物。有一天,那位满脸络腮胡子的老猎手终于忍不住了,吃过晚饭,大家都在闲聊,他问惠能:“喂,小伙子,我发现你从来两手空空,甚至连一只小鸟也没捉回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前别人守网可不是这样啊,该不会是你把捉到的野物又给放了吧?”

络腮胡子是这帮猎人的头,他的话一说完,众人哈哈大笑。不料惠能的回答令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你说的没错,我是把那些可怜的小生命给放了。”

“你疯了!”络腮胡子瞪大眼睛问道。

“我没有疯,只是于心不忍,不愿破戒。”

“破戒?”络腮胡子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又不是吃斋念佛的和尚,破什么戒?”

“我虽然不是和尚,却是和尚的徒弟,不瞒众位老兄说,我曾在禅宗五祖弘忍大师门下修行八个多月,并受五祖之命南来传法。皆因目下有些磨难,不便出头露面,才奉师命潜藏在这深山老林。有幸遇上各位弟兄,对我如同亲人。我以后果能弘扬佛法,也算诸位积下一份功德。”

猎人们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们都是跟山林野兽打交道的粗人,不懂得什么参禅拜佛,对于五祖弘忍,他们中有些人听说过,只知道那是位高僧。怎么眼前这位外乡人竟然是高僧的弟子?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

一位瘦高个猎人用取笑的口气说道:“大善人,你还是赶快离开这儿吧。你一口一个慈悲护生,我们可不一样,我们这些人要吃饭,要养家。和我们这些杀生食肉寝皮的刽子手在一起,当心吓着你!”他的话博得一阵笑声。

惠能并不介意,依旧慢条斯理地说:“我并不是让大家放弃谋生之道,只是劝大家要有一点慈悲心肠,切莫捕杀无度,竭泽而渔。我曾听别人念过一首戒杀诗,在这里说给诸位,这首诗是这样写的:

谁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

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

众人听完,一阵沉默。

惠能见他的话已产生了效果,接着又说:“众位弟兄,这么多天来,惠能守网,一无所获,也觉愧对大家的信任。既然今天把话挑明了,惠能也就借机提个请求,不要让惠能守网了,另换个人吧,免得让我左右为难。”

那络腮胡子说道:“干脆,你不要守网,别人也不要守网了,咱们把那些罗网机关都拆除掉,也算是不枉废了惠能兄弟的一番苦心。”

惠能感激地看着络腮胡子,然后对大家深深作了一个揖说:“感谢众兄弟的关照,惠能也决不吃闲饭,我可以砍柴烧火,还可以去剜野菜来给大伙吃。”人群中又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从此以后,惠能成为猎人队中一名特殊成员,除了砍柴烧火,他每天都去挖来许多野菜,和兽肉煮在一起。等饭煮好后,他只捞一些菜当饭吃,从来不沾肉食。有的人认为他这样未免太过分了,他便笑着说:“生性不好肉食,唯一喜欢吃的就是肉锅里煮的菜。”

冬去春来,光阴似箭,惠能在四会已度过十五个年头。

有一天风清气爽,猎人们都出去了,只留下惠能在家中留守。无意之中看到那包袈裟的包袱,由袈裟又想到五祖的嘱咐,心头油然生出几分惆怅。自己已经三十九岁了,再这样东躲西藏,弘扬佛法的计划就得落空了,我得走了。

主意打定,他一刻也不愿耽搁,他不想等到猎人们回来,他知道,猎人们一定不会让他走,十来年的患难与共,猎人们已经离不开他了。

惠能最后看了一眼这熟悉的木屋,转身朝山下走去。

初春的阳光,透过一层淡淡的水气,照在原野上,照在树叶上,一切都显得勃勃有生气。惠能觉得今天精神特别好,脚步也比往日轻快了许多。不一会儿,就来到山下的岔道口,惠能又踌躇起来,从这儿往左,就是去韶州曹溪的路线,往右则可到达广州。

经过反复考虑,惠能决定先去广州,一来广州较近,路也好走,二来早就听说广州有个法性寺很有名,借此机会正好前去瞻仰。他还有一层打算,心想如果广州还呆不下去,就回到家乡新州住上一段时间。

再说这广州法性寺,也是岭南一所很有名的丛林,古来从海路来中国的印度僧人,或是从海路到印度取经的中国和尚,大都曾经在这里逗留过。寺内有一株枝繁叶茂的菩提树,相传是古印度高僧智药从印度带来的树苗,经过一百多年的风风雨雨,依旧朝气蓬勃,焕发着旺盛的生命力。

惠能一跨进法性寺大门,一眼就看见这株菩提树了,他并没有停步,一直朝大雄宝殿走去。

在大雄宝殿门前,竖立一根旗杆,旗杆顶上挂着一面巨大的旗幡,迎风飘摆,呼啦有声,像是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惠能瞟了一眼旗幡,只觉得这旗幡挂得太高,并没过多留意。

当他走进大雄宝殿时,这才发现殿内座无虚席,数百名僧俗静静坐在那里,听寺里住持印宗法师讲解《涅槃经》。众人都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佛坛上的印宗,谁也没有注意到惠能的到来,惠能轻手轻脚地走到后排,静静地听了起来。

其实这印宗法师说起来也算是弘忍的弟子,祖籍吴郡(今江苏吴县),自幼出家,专攻《涅槃经》,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远近闻名。后来于咸亨年间来到京城长安,唐高宗敕令他留居京师,他坚辞不从,辗转到了黄梅,拜见五祖弘忍,不久离开黄梅,才来到广州法性寺,专讲《涅槃经》。有意思的是,印宗后来和惠能都是玄宗开元元年圆寂。

惠能此时并不知道印宗还有一段黄梅拜师的经历,他看印宗外表,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也长得瘦小,但讲话嗓音宏亮。沉奥难懂的《涅槃经》,经他一讲,顿然使人心领神会。

惠能顶多听了半个时辰,就听印宗说道:“今天就讲到这里,贫僧出一命题,大家一定都看到这大雄宝殿前面的旗幡了,当轻风徐来之时,那旗幡就迎风飘扬,请各位下去仔细想想,究竟是风动,还是幡动,或者还有其它说法,大家可以各抒己见,展开辩论。”说完便匆匆走下佛坛。

惠能想迎上去拜见,又想自己一路风尘,蓬头垢面,不如先住下来,等明日再见不迟。

当晚,惠能便和法性寺里的僧徒住在一起。大家说些闲话,很自然就转到印宗白天留下的命题上来,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就争了起来。谁也没有料到,印宗法师正站在窗外,听他们辩论。惠能躺在黑暗的角落,一开始并没有吭声,听别人如何解说。第一个门人说道:“旗幡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它不会自己飘动,完全是风吹得它动。”话音刚落,第二个人马上反驳:“若说起没有生命,那么风也是没有血肉、没有情感的东西,按照这个道理,风和幡都应该是静止不动的。”第三个人说:“这完全是胡说,我们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幡在上下翻动嘛。我看呐,应该说是风和幡有缘相遇,二者相遇后才发生飘动,在相遇之前和之后,它们各自都是寂然不动的。”大家接着七嘴八舌,争个不休。一直静听辩论的惠能这时高声说道:“大家都不要争了,根本就不是幡在动,也不是风在动,完全是诸位的心在骚动。”一位僧人还不服气地说:“照你这么说,亲眼看到的东西都是虚幻不实的了!”惠能回答说:“我没有看到任何外界的东西,我只看到自己的内心。”此言一出,大家都不作声了。

印宗法师在隔壁房里听见了这边的一切,第二天讲法时,他问大家:“昨夜辩论,最后发言的是谁?”和惠能同房的僧人回答说:“是新州卢行者。”印宗当时便把惠能请到方丈室中,问道:“行者曾跟哪位大师学法?”惠能答道:“是岭北蕲州黄梅弘忍大师。”印宗忙问:“据说弘忍大师临终之时,曾说佛法已经南下,莫不是就说的你吧?”惠能说:“量惠能一介草民,错蒙弘忍大师厚爱,付衣传法,实在惭愧。”

印宗肃然起敬,说道:“请您把五祖所传衣钵拿出来,让我开开眼界。”惠能便取出木棉袈裟,印宗一见,不禁惊叹道:“想不到世间竟有这样贵重的宝物!”他问惠能:“五祖有什么指授?”惠能回答说:“五祖当时并没有过多的教示,只是强调明心见性。就是在认识了自己本性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成佛,用不着整天参禅打坐,那样永远不可能成佛……”

印宗听罢,双手合十,高兴地说:“我先前向弟子们宣讲的,简直就是误人子弟,今天听行者所说,才是金玉良言啊!”他当下就给惠能剃发,让惠能就在法性寺说法讲经。

惠能连日来担惊受怕,东躲西藏,现在总算有个栖身之所了。这一年是唐高宗仪凤元年(676),惠能三十九岁。

曹溪佛唱

印宗为惠能剃了发,授了具足戒,将近不惑之年的惠能,从此才成为一名正式出家僧人。在印宗的极力劝说下,他便在法性寺的大菩提树下,为众人宣讲五祖弘忍传下的佛法。

一晃两年过去了,惠能的名字传遍了岭南大地,各地的僧徒都渴望能听到惠能说法,就连俗界的老百姓,许多达官显贵也都知道法性寺有个惠能法师。

随着惠能的名声一天天高涨,那些当初追杀他的同门早就不见踪影了。这时,惠能又想到了曹溪。尽管在这法性寺里,上自住持印宗,下至众僧徒,人人对他敬若神明,但他总觉得有些寄人篱下的感觉,既不便于放开手脚施展自己的抱负,同时心里也老有几分歉疚,喧宾夺主的念头一直萦绕在他心头。思来想去,惠能决定马上就离开这里,他径直去找印宗。

正如惠能所预料的,当印宗听说惠能马上要离开法性寺,大吃一惊,急切地问:“是弟子有什么地方侍奉不周,得罪了大师?”

惠能含笑答道:“不是,两年多来,承蒙住持和众门人殷勤款待,使惠能免遭杀身之祸,大恩大德,终生难忘,哪里敢说得罪二字!我已下定决心要走,请住持不须多言,也不要惊扰寺里上下为我饯行。请多多珍重,咱们后会有期!”说毕一转身飘然离去。

惠能沿着大道一直朝北走,这天眼看进入韶州境内,忽然看见前方出现一大帮人,他猛吃一惊,停住脚步,紧张地想:莫非又遇上了来抢袈裟的凶徒?正在这时,只听那边有人高声叫道:“大师休要害怕,我等是韶州官员,专来迎候大师。”

惠能听了这话,半信半疑地走到近前,一位身着官服的人紧走几步上来行礼,并自我介绍说:“弟子是本州刺史韦琚,平素笃信佛法,早就听说大师的威名,如雷贯耳。今日得睹尊颜,三生有幸!”那些听差跟班也都一齐作揖打躬,面露虔诚之色。

惠能疑惑未消地问道:“想惠能孤身一人前来,并无外人知晓,使君如何得知?”

韦刺史一听惠能问话,恭恭敬敬地答道:“弟子并无未卜先知之能,实在是昨日晚间,弟子梦中见到一人,形貌奇异,自称是天竺僧人菩提达摩,他对弟子嘱咐说,念你一片诚心礼敬佛法,明日过午六祖惠能自南而来,进入你韶州境内,你可前去迎候,也算结一善缘。言毕忽然不见。弟子不敢怠慢,今日一大早便带人在此恭候,请大师即刻上桥,天黑以前即可赶到宝林寺。”

惠能听罢,连忙望空行礼,他对韦刺史说:“达摩祖师乃是我禅宗初祖,有他暗中护助,实在是佛法当兴的吉兆啊!”韦刺史和众僚属连连点头,也都不停地向空中礼拜。

经过这么一耽搁,眼看夕阳衔山,一行人赶忙起程,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地向曹溪进发。

惠能回到宝林寺,马上整修寺院,广收门徒,准备大力弘扬他的“顿教”佛法。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惠能正在与门人下棋,有人进来通报,说是韦刺史遣人来下书。惠能赶紧把来人请进方丈,接过信一看,原来韦刺史准备择定吉日,为惠能举行大法会,并为僧俗人等施舍斋饭。

惠能见信中写得言辞恳切,不好谢绝,便请来人代为道谢。来人略坐一会,便告辞下山去了。

法会如期举行,南华山披上了节日的盛装,韦刺史带着一班官僚早早赶来拜见惠能,四方百姓也络绎不绝前来赴会,把个宝林寺挤得水泄不通。

吃罢斋饭,韦刺史请惠能走上讲坛,自己与其他官吏、众百姓一齐恭敬行礼。惠能脸上洋溢着笑意,他向台下挥挥手,人群顿时寂静下来,惠能环视了一下四周,说道:“诸位今天与惠能同聚曹溪,一起弘扬佛法,实在是一大盛事。你们众人谁心中还有疑问,尽可提出来,大家共同切磋。”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声议论,过了一会,韦刺史朗声说道:“弟子有一疑问请大师解答:弟子听说,当初达摩向梁武帝传讲佛法,梁武帝听得如痴如醉,连国家政事也不问不管了,整天热衷于建寺庙,剃度俗人出家为僧,施舍钱物救济穷人。还嫌不够,又连着三次舍身到同泰寺为僧,每次都由群臣用重金赎了出来。武帝见到达摩,不无自豪地谈起他的这些义举,并问达摩,他的功德大不大。没想到达摩回答说,武帝所做的一切根本无功德可言。弟子不明白其中道理,还请大师讲讲。”

惠能说:“达摩祖师说得很对,梁武帝确实没有功德。为什么如此说呢?梁武帝没有领会佛法的根本所在,所做的那些事都是些表面上的小打小闹,顶多可以给他带来福报,使他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可是从个人修行角度来看,不会产生丝毫帮助。功德只能从各人自己的本性中寻找,绝不能放弃自我,而到外部世界中去追求,特别不能奢望通过行善事来获得。”

一席精辟的阐述,听得台下数千人齐声赞叹,韦刺史脸露喜色,连连颔首。惠能进一步又说:“这个问题还可以说得更明白一些,好比有一个人,内脏出了问题,他不想着对症下药,却老是今天梳妆打扮,明天探问一下别人的生计,这样自己的病永远不会好。再如一个国家,国君如果不想着发展生产,增强国力,而整天忙着与别的邻国拉关系,一旦外敌打来,很快就会亡国。”

惠能说罢,用目光示意韦刺史,那意思在说:这个问题算是解决了,还有什么疑难,不妨也一并说出来。

韦刺史知道,有他一州长官在场,其他人就算内心有疑问,也不见得肯出这风头,干脆我今天就来个为民请命,谷子芝麻全都往出倒得了。

想到这里,他看看惠能,迎着那双期待中带着鼓励的目光,开言道:“弟子礼佛多年,知道阿弥陀佛是西方极乐世界的教主,是神通广大,能接引世人进入西方净土的接引佛。弟子还听说,在阿弥陀佛的净土世界里,人们的寿命都长得无法计算。我想今天在场的各位僧俗人等,大家都经常念阿弥陀佛的宝号,想必包括我韦某在内,大家都愿意下辈子转生在西方极乐世界。在此请问惠能大师,怎么样才能成为西方净土的居民?”

韦刺史不愧是一位虔诚的居士,他的话一说出,全场所有人都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是啊,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祖祖辈辈辛勤劳动的农民,从他们能听懂大人话语开始,就不断听到“阿弥陀佛”的大号。他们永远弄不明白,那操劳一生悲凉死去的祖父辈亲人,是不是现在都在西方净土世界里安享清福。他们很想知道,当自己走完这一生艰难困苦的人生历程之后,有没有可能进入西方净土。按照他们朴素的理解,光凭着念一句轻轻松松的“阿弥陀佛”,十有八九是难以转生极乐世界的。那么究竟有哪些具体要求呢?这是大家关心的热点!

经过一瞬间的骚动,众人很快恢复了极度的寂静,数千双目光刷地一下全看着惠能。

惠能略微沉思片刻,侃侃说道:“这个问题提得好!想当初佛祖释迦牟尼在北印度舍卫城中,就曾讲过关于西方净土的故事,按照佛的说法,西方极乐世界其实离我们很近,人们常说的十万八千里,实际就是指的我们每个人自身固有的错误见解和私心杂念,只要能破除这些邪念,净土就在脚下……”

惠能的话像磁石一般,紧紧吸引住了全场听众,人们鸦雀无声,凝神谛听着这些新奇的说教。

惠能越说越情绪激昂:“诸位请记住,凡是认为净土世界近在眼前的人,一定是破除了虚妄的大彻大悟之人。只有那些内心糊涂的人才相信遥远的西方有个极乐世界。可以想一下,假如我们东方人念佛可以转生到西方,那么西方人念佛又将转生到什么地方呢?总之一句话,要想见到西方净土,不必等到下辈子转生,也不必舍近求远,只要做一件事就够了,这就是净化自己的心灵!”

惠能在曹溪的第一次讲法取得圆满成功,人们一传十,十传百,奔走相告,每天都有不少人前来投靠惠能,宝林寺迎来了最鼎盛的时代。

明心见性

在众多的信徒中,最远的恐怕要数来自荆州(今湖北襄阳)的通应法师了,他不但自己来,随身还带了数百名门人。

荆州离蕲州不远,惠能十七年前离开蕲州黄梅,以后只听说弘忍大师圆寂了,别的事一概不知道。他想通应法师或许能告诉他一些情况,便抽个空子让人把通应请到方丈里。

通应性情直爽,快人快语,惠能一问,他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原来惠能连夜告别五祖南下后,尾随追去抢夺袈裟的都是些粗鄙之人,神秀并没有追杀惠能的意思。三年之后弘忍大师圆寂,神秀料理完丧葬之事,便带着几个亲近的僧徒离开了凭茂山东禅寺,来到荆州当阳县玉泉山,当上了当年由智者大师创建的玉泉寺的住持,广招门徒,四处说法传禅。宣讲的内容主要来自《楞伽经》,主张勤苦修习,逐渐成佛,人们习惯上都叫作“渐修法门”。

通应的弟子曾去听过神秀讲法,神秀在言语中多次提到惠能的事,攻击惠能不学无术,仅靠几句花言巧语骗取了五祖的衣钵。还说顿悟是靠不住的,庄严佛法岂可轻轻松松不分愚贤都可获得……

通应讲着讲着,见惠能神色平静,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他有些沉不住气了,便停下不讲了,问惠能道:“大师在上,实在说来,弟子也早想请教大师,渐修和顿悟所得的佛果是不是一样的?”

惠能似乎如梦方醒,看着通应说:“既然今天说到这个话题,我可以明白告诉你,本来佛法是没有顿渐之分的,顿和渐说的是领悟佛法的快与慢、迟与早,正常的人都可以顿悟,只有生性愚钝的人才需要渐渐成佛。神秀师兄硬要让人们苦苦修行,是要让聪明人学呆,好比一个人走路,本来几步可到,偏要一点一点朝前挪。这还不算,慢慢地到达也行,问题是像他那样坐禅人定,是向着与成佛相反的歧路上走,南辕北辙,缘木而求鱼,如何成佛?所以要依我看呀,渐修法门不过是故作神秘、故弄玄虚罢了!”

通应听完这番话,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这针锋相对的言语,句句像利箭,看来惠能大师与神秀积怨不浅啊,我得好言相劝才是。

想到这里,通应尽量装出轻松的样子,话题一转说:“大师犯不着生气,不管怎样,大家都是同门中人,而且您是六代祖师,名正言顺。”

惠能听通应这么一说,有些好笑,看通应那意思,还以为自己方才那番话是出于对神秀的怨气而说的。他笑道:“我并没有气恼,当初许多人把我追得东逃西躲,好几次差点送命,我都没有怨恨他们。想我禅宗历代祖师无不提倡以无念无住为根本,也就是任何事都不放在心里,世俗世界的善恶好坏美丑亲仇爱恨,全都视而不见,受到别人的辱骂、欺骗,从不想着去报复。说到底,就是每时每刻都不要追忆已经过去的事情。假如对已经过去的事总是恋恋不舍,对眼前的事又要全力以赴,对未来的事还要制订许多宏伟的计划。这样各种念头缠绕,使人身心交瘁,还怎么去体悟佛法?俗世人常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其实呀,习禅之人的胸怀大如天!我对神秀毫无怨心,我也相信你所说的神秀议论我的话是真,习禅之人决无世俗社会中常见的尔虞我诈。”

这一席充满禅理的话语,立时打破了通应禅师的顾虑,他看着惠能,会心地笑了。

通应的顾虑打消了,可是其他慕名而来的弟子们却仍难以摆脱心头的迷惘。

刚来到宝林寺时,见这里山清水秀,精舍严整,看到的、听到的都很新奇。他们盘算着,跟上鼎鼎大名的六祖大师惠能,一定能聆听到深奥的教诲,在修行上会有长足进步。可是时间一长,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涌上心头,感到内心空荡荡的。以前,他们在师父的训诫下每天要做功课,除了干一些杂事,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坐人定。现在倒好,惠能大师干脆什么也不管,只是吩咐大家每天干些琐碎的杂活,众人也不好明说,于是私下里便纷纷议论,有几个性子急躁的甚至打定主意,准备离开这里。

风声传到惠能耳中,他心里暗暗高兴,心想:是火候了,此时不讲,更待何时!

第二天,惠能把全体门人都召集到大讲堂,开门见山地说:“今天把大家请来,准备专门讲一下坐禅。”

众僧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惠能继续说道:“近日来,我听到许多议论,抱怨我们这里不注重坐禅。今天我可以告诉大家,其实我们每天都在坐禅,只不过我们的坐禅不是让人静静不动,而是不拘一格。只要保持思想纯洁,不受一切外来的善恶是非的影响,那么就是在‘坐’。心灵的净化导致了对自我本性的清醒认识,这就是进入了‘禅’境。外动而内静,比起那些终日静坐、内心却心猿意马的僧人来,当然要好得多。”

看到大家那恍然大悟的样子,惠能出人意料地说:“我看到你们都像完全听懂的神气,其实你们心中还存在一个很大的、许多人早就想说而又没说出口的疑问。你们大家一定都在纳闷:既然这顿教法门无需打坐,日常起居行坐都可以叫作坐禅,那么干嘛非得呆在这宝林寺不可呢,反正都听过说法,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大家为何不各归本籍呢?”

众门人被惠能一语道破心事,都露出难为情的神色。

惠能笑着继续说道:“按道理你们都没有必要来,可要是不来,再简单的法门你们也不知道该怎样领悟。你们能够远道而来,也算我们今世有缘,我不能明明知道打坐于成道无助,还要让你们去苦修。我只能吩咐你们干一些有益身心的活计,慢慢观察、督促你们,给你们传授顿悟的方法。明心见性说起来很简单,可是要掌握明心见性的方法,却要花很大功夫。想我当初在弘忍大师那里,不但不曾打坐人定,而且是整整舂了八个月米,五祖认为我已明心见性,就把衣法传给了我。今天你们听了我的说法,各人下去用心体会。我们这顿教法门是普度众生的法宝、将来还得仰仗诸位广为传播,使之发扬光大呢!”

从此以后,众人的心算是稳定下来,一心一意地体悟惠能的顿教法门。

刀光佛影

惠能的声望越来越高,引起远在荆南玉泉寺的神秀一派的极大不安。神秀本人并未太在意,可是他的得意门徒普寂、义福等人却慌了手脚。

这普寂也不是个平庸之辈,他俗姓冯,是蒲州河东(今山西永济)人,自幼聪颖过人,处事果断。神秀刚在玉泉寺树起传法的大旗,他就不远千里赶去投拜,不久就和义福等人成为神秀门下高徒。惠能在曹溪创立顿悟法门的同时,他们也和一班弟子拥戴神秀为六祖,普寂被公认为是六祖的继承人。

普寂找到义福,对他说:“神秀师父怯懦有余,现在倒好,曹溪的教法都快传到玉泉来了,师父还是无动于衷,我可受不了这份窝囊气!”

义福听罢也愤愤不平,说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一件大事。听从洛阳来的一位故人说,当今圣母神皇武则天大崇佛法,频下诏书,迎请各地有名的高僧入宫说法。假如惠能被邀人宫,我们玉泉寺的前景就不妙了!”

普寂一听当时就急了,两人一合计,就来找其他师兄弟商量。众人被普寂一鼓动,顿时个个义形于色,都同意给惠能来点厉害瞧瞧。有的人建议干脆去放把火,把宝林寺烧个干净。有的提出召开大法会,向曹溪提出挑战,双方谁辩论输了,以后永远甘拜下风,这时候,来玉泉时间不长的志明和尚说话了:

“诸位师兄弟说的办法,贫僧觉得都不可行。贫僧有个主意,不知好不好。贫僧有一俗家相好,姓张名行昌,祖籍江西,流落到当阳。此人性情粗犷,最喜打抱不平,加上有一身好武艺,在这一带很有些名气。依贫僧之见,可把此人请来,让他替我们去教训一下惠能怎么样?”

众人齐声叫好:“这主意不错!事不宜迟,烦劳志明师弟尽快去办。”

普寂觉得这手段并不好,但一时又想不出别的办法,便一再叮咛道:“点到为止,让惠能有所顾忌就行了,不可把事情做绝。”

志明当下便去找张行昌,对他说了惠能的许多不是,还说如今玉泉寺的众人都很痛恨惠能,可就是不敢碰。这张行昌一听就火了,大叫道:“我去把他剐了!”

志明赶快拦住:“此事不可鲁莽,只要给他点颜色瞧就行了。事成之后,贫僧这里奉送黄金十两作为酬谢。”

当晚,行昌稍稍打点一下,怀里揣一把尖刀,直奔曹溪。

正在行昌一路饥餐渴饮、日夜兼程向曹溪赶来的时候,这一天,惠能照例升座讲法,忽然觉得神思恍惚,赶紧念动法咒,默诵起《金刚经》,顿时,眼前江天寥廓,万里如镜,只见一个人面露杀机,正急急向曹溪方向赶来。

惠能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不动声色照常说法。到了晚上,惠能取出十两黄金放在卧榻之旁的禅椅上,然后把方丈室的大门虚掩着,吹熄灯烛,安然高卧。

行昌躲在宝林寺外,等到夜幕降临,便越墙而入,藏在大雄宝殿的佛龛后面。又等了两个时辰,寺里渐渐静下来了。他估摸着和尚们都睡了,便蹑手蹑脚地朝方丈室摸来。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行昌轻轻一推方丈室的门,那门无声无息地开了,行昌心里纳闷,迟疑了一下还是闪身进到里面。

屋子里更黑,行昌听到均匀的鼻息声从窗下传来,他举起尖刀,忽然想起志明一再叮嘱他,不能把事情做绝,便把刀又放下了。转念一想,我既然来这一趟,何不干得彻底一些,我今天把惠能杀死,回去后说不定他们还得多给我金子呢。

这行昌一念之差,恶向胆边生,一个箭步抢上前去,照着惠能的脖子就是一刀。只听一声响,行昌就觉得像是砍在石头上,刀一下被弹了回来,震得他虎口发麻。他来不及细想,牙一咬,又是两下。三刀下去,都被弹了回来,行昌心里发毛,还想再砍,这时惠能说话了:“大胆凶徒,还不放下屠刀!正剑不邪,邪剑不正,你被人利用,刺杀良善,岂能伤我毫发!我欠你的只是十两黄金,并不欠你一条人命!”

行昌大惊,赶忙扔掉尖刀,趴在地上,不住地叩头,哀求惠能饶恕:“弟子已领教大师的神威了,愿马上出家为僧,终生侍奉大师!”

惠能拿过十两金子递给他,对他说:“你赶快离开吧,如果我的弟子知道你是刺客,必然要加害于你。你要出家,改天换身装束再来吧。”

行昌含泪拜谢,当时辞别惠能,不久就到一所寺庙里出家为僧,勤修佛法,进步很快。有一天忽然想起惠能的嘱咐,就远道赶到宝林寺参见惠能。惠能见是行昌,就问他为什么这么晚才来。行昌答道:“上次承蒙大师宽恕,即使出家也难以报答,唯一的办法就是追随大师身边,弘扬佛法,拯救芸芸众生。”

以退为进

惠能的禅学好比一棵生命力异常茂盛的大树,野火烧不死,风暴摧不折。

可是,凭借着地利之便,加上众徒弟推波助澜,神秀在政治上却迎来了他的黄金时代,他就像迟开的玫瑰,在晚春时节一枝独秀,又像是西天的红日,在即将沉没的时候大放异彩。

久视元年(700),武则天敕令贴身内侍,到玉泉寺迎请神秀大师,使得神秀一派的威势,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

说到这位则天武后,终其一生,与佛教真可以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唐太宗驾崩后,她作为帝妃被送到感业寺削发为尼。也许是由于这一机缘,促使她日后大力崇佛,尤其到晚年,更是乐此不疲。当她听说神秀是当今有名的禅师,又年高德昭,且荆南距洛阳又不很远,于是派出庞大的车队,把神秀接到洛阳。

神秀这时已是九十六岁高龄,入京时,受到官方隆重接待,武则天屈万乘之尊,亲自跪拜迎候。神秀入京后被安置在宫内,以便女皇能经常向他问道。武则天还特许神秀可以乘肩舆上殿,直达御前,见了皇帝也不必行礼。

被尊称为“两京法主”的神秀,一日独坐在禅床之上,莫名其妙地又想到了惠能,一种愧意油然而生,自己有何德能,受到朝野人士如此敬重,若是女皇问起五祖传下的法衣,自己将如何答对?难道能说,法衣在师弟惠能手里?

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就是主动向圣母神皇举荐惠能,并把木棉袈裟的事情也一并如实禀报。

唐中宗神龙元年(705)正月的一天,大庾岭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四周的寂静,几个官差骑着高头大马,正朝着曹溪方向疾驰。

惠能正在方丈室内小憩,几个徒弟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叫道:“师父快些起来,京师使节到来,带来了圣上的敕令。”

“什么?圣上的敕令?”惠能感到奇怪,赶快迎出去,见徒弟们正招呼着那几个官差,为首的官差见惠能来到,便来与惠能见礼,说道:“下官薛简奉太后及中宗皇帝差遣,特来下书,并迎请大师赴京。”

惠能接过敕书一看,转身让一位徒弟念,大致意思是:朕十分敬仰佛法,据神秀禅师举荐,说曹溪惠能大师道行高妙,故派内侍薛简亲往迎请,望大师慈悲为念,速速来京。

惠能听罢,说了几句谢恩的话,然后把薛简等人让进方丈室,献上香茗,一边喝一边寒暄。

薛简说:“当今圣上尊法礼佛,神秀禅师已被迎请入宫,备受礼遇。大师准备何时动身?”

惠能沉吟良久,说道:“薛大人在上,贫僧恐不能前去了。”薛简惊异地问:“为什么?”他以前请过几位高僧,都是求之不得,惠能却说出这话,不由他不吃惊。

惠能不紧不慢地说:“贫僧本是岭南草民,早先弘忍大师嘱咐贫僧,今生唯与岭南有缘。再说了,贫僧形貌丑陋,北方人见了贫僧形容猥琐。会产生轻视佛法之心。贫僧已决心老死山林,一心弘扬禅法,来报答皇恩。还请薛大人体察贫僧的一片苦衷,从中一力周全。”

薛简面露难色:“下官怕龙颜震怒,累及下官不说,于大师也有不便。”

“请薛大人放心,贫僧即刻令徒弟拟一道表章,烦请转呈圣上,必然不会怪罪。”

朝廷的第一次迎接落得个徒劳往返。

以后又有第二次、第三次……惠能始终以不变应万变,就是不离开岭南。

也许是越得不到的就越感到神秘,唐朝君臣只是模模糊糊听说过惠能的说教,在他们心目中,惠能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禅师,是个猜不透的谜。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种奇怪的情况,人既然请不来,那就把丰厚的赏赐送到曹溪去!

请看:神龙元年九月,朝廷降下圣旨,赐惠能摩衲袈裟一领及绢五百匹,水晶钵一个。

神龙三年十一月十八日,诏令韶州刺史重新修葺装饰惠能说法的寺院,并在大师故居建国恩寺。

惠能的拒不入京,本来是一种退避,恐怕连他自己也未曾料到,某种程度上,这种退避倒成了以退为进。

惠能和神秀相比,神秀属于那种典型的受人喜爱的高僧形象。神秀本身就是中原人,接受过正统教育,少时即博览经史,以后他的经法又主要面向上层统治阶级,属官禅性质。

神秀还有一大优势,就是仪表堂堂,当时的中书令张说见过神秀之后,出来后对人说:“禅师身长八尺,魇眉秀目,威德巍巍,王霸之器也!”

与之相反,惠能自己认为自己长相难看,怕中原人见了他的样子,对他的教法也产生轻视之心。可见至少是其貌不扬。

其貌不扬的惠能,已经赢得了中下层民众的拥戴,但假如他当时贸然进京,就可能会失去官方的垂顾。

从这一意义上说,拒绝入京实在是一个聪明之举。

由于惠能拒绝迎请,在人们心目中,他成为一个不阿权贵的正直高僧,影响更大了,以至于“五天重迹,百越稽首”。

薪尽火传

唐玄宗先天二年(713)七月一日,惠能忽然把寺里的僧众都召集在一起,对大家说道:“贫僧八月就要离开世间了,你们谁还有什么疑问,就及早提出来。”

在场的弟子们都大吃一惊,放声哭泣起来,只有神会无动于衷,没有一点哀伤的样子。惠能叹了口气说:“唉,只有神会一人对善与不善同等对待,对生死荣辱无动于衷,没有悲哀和欢乐。其余的人跟着贫僧这么多年。是怎么修习的?你们痛哭流涕,究竟是为谁哀伤?如果是担心死后无处可去,我自有地方可去。如果我不知道去什么地方,那我就不会现在就告诉你们我要走了。”

惠能这么一说,大家都不好意思地止住哭泣。法海问道:“师父逝世之后,谁来接替师父的位置呢?”

惠能回答说:“我只把法传给你等众人,我的所有说法,都记录了下来,称作《法宝坛经》。本来我多年来一直宣传不立文字,但我去之后,假如不留下文字,后来的人就无法知道我的教法,尤其怕你们许多弟子将来各执一词,发生这种情况时怎么裁决判定呢?就依《法宝坛经》,见经如见贫僧。至于袈裟,就不再传了,当初弘忍大师嘱我道:‘衣为争端,止汝勿传。’先祖达摩大师有一道偈语,那意思也是传到贫僧为止。偈是这样的:

吾本来兹土,传法救迷情。

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

从达摩祖师以下,到贫僧恰是传了五代,可不是‘一花开五叶’吗?”

众人听罢,退了出来。

过了几天,七月八日,惠能又对弟子们说:“贫僧要回老家新州去,你们快些收拾一下跟我走。”众人都执意挽留,惠能安慰大家:“佛为拯救世人而来到世间,最后还是得离开人世,有来就有去,有什么奇怪!”

“大师说说,以后会有什么灾难吗?”一位弟子问。

“贫僧逝世后五六年,会有人来偷我的头,会出现什么情况呢?可用四句话预言:

头上养亲,口里须餐,

遇满之难,杨柳为官。”

 

众人听完这四句悬记,似乎懂了,又似乎不懂,也不好意思再细问,大家只记住一点,就是以后会有大胆狂徒来偷盗大师的人头。

惠能于是带着神会、法海等几个弟子,回到了阔别三四十年的家乡。老母亲早已过世,原先那破旧不堪的草房不见了,平地耸起一座雄伟的国恩寺,这是奉唐中宗敕命兴建的。

八月初三日,吃罢晚斋,惠能支撑着沉重的身体,对侍立在身边的弟子们说:“贫僧圆寂之后,你们不要像凡夫俗子那样痛哭流涕,谁如果披麻戴孝,就不是我的徒弟!就算我白教了他这么多年!你们如果照着我说的去做,那就如同我还活在世上,假如违背我的教诲,即使我还在人世,也没多大用处。”

弟子们唯唯连声,恭敬礼拜。

惠能感到一阵头晕,便不再说话,一直端坐到三更时分,说了一句“我走了!”溘然逝去,享年76岁。

就在这一刹那,只见地动山摇,烟云四起,泉池为之枯竭,沟涧为之断流,一道白虹横架中天,数千飞鸟齐声悲鸣。国恩寺周围的林木,也在一瞬间变作银白,真应了那句话,“人人衔悲,山河变色!”

附近广、韶、新三州的官吏,以及僧俗人等,都闻讯赶来,展开了一场争迎大师真身的大战,各说各有理,谁也不肯让步。

在争持不下的情况下,法海等几个门人出了个主意,燃起一丛香,看香烟飘向哪个方向,大师真身就送到哪里。结果眼看着一缕青烟摇摇晃晃,直朝曹溪方向飘去,广州和新州的人这才悻悻作罢。

十一月十三日,众人从国恩寺迎出大师真身,送回曹溪宝林寺中入塔。弟子方辩善于雕塑,用香泥涂塑在真身之上,人们想起日后有人盗头的预言,便用铁皮和漆布把大师颈部裹了个严严实实。

韶州刺史派人星夜赶去京城启奏,玄宗皇帝当即敕令立碑,铭记一代伟大禅师的丰德。

那么惠能死后,究竟有没有发生盗头的事呢?

据记载,惠能死后九年,也就是开元十年,有位新罗国僧人名叫金大悲,久闻惠能大师的威名,萌生一个念头,想把惠能的头带回国去供养起来,于是他就雇用了一个名叫张净满的汉子去盗头。这张净满是个孝子,家中有年迈的母亲,为了赡养母亲,养家糊口,张净满便答应去盗头。在当年八月三日深夜,净满潜入曹溪宝林,结果事情败露,头没盗去,净满还被捉拿归案。正如惠能悬记所说的,审理此案的韶州刺史叫柳无忝,而曹溪所在的曲江县令叫杨侃,正好是“杨柳为官”!

惠能圆寂后,弟子神会决心把惠能的禅法向天下弘传。于是他离开曹溪,出发北上。

此时,神秀早已去世,但其影响仍然很大,大弟子普寂继承神秀衣钵,被推为禅宗七祖。

开元二十二年(734)正月十五日,神会在滑台(今河南滑县)大云寺召开的无遮大会上,慷慨陈辞:

“诸位!贫僧今日设庄严道场,不为功德,只为天下学道之人定宗旨,辩是非!”

神会接着庄严宣告,只有惠能才是五祖弘忍的嫡传,得到了顿教法门及传法的信物——木棉袈裟,是名正言顺的六祖。而神秀一派不过是盗用五祖名义,蒙骗世人的邪道之人。且用心阴险,屡次派人谋害惠能。

神会的话当时就引起台下的起哄,接着一位名叫崇远的和尚就冲上台去,与神会展开辩论,双方唇枪舌剑,差点拔刀相向。

滑台大会后,北宗信徒对神会恨之入骨,处处寻机暗算。神会被迫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最后总算保住了性命。

十几年之后,爆发了“安史之乱”,天下动荡不安,神会却得到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

原来,随着战争的持续,唐朝国库空虚,捉襟见肘。由于缺乏军费,不知谁想出个绝招,在各地设坛度僧,出卖度牒。谁要想出家为僧,得到朝廷认可的正式僧籍,就得交一笔香火钱。神会积极参与此事,四处奔波,不遗余力,为朝廷筹措到一大笔钱,为平叛立下一件大功。

叛乱平定后,神会名声大噪,被唐肃宗迎请入宫供养,乾元年间,又将惠能的袈裟迎入宫中供奉。神会死后,贞元年间被正式册封为禅门第七代祖师。这样一来,作为神会的师父,惠能也就理所当然应该是得到朝廷认可的第六代祖师了!

值得一提的是,神会这位南宗北伐的急先锋,他所主持的荷泽宗,却并不景气,他只是一味继承惠能的顿悟原义,不敢有丝毫变革,这样其生命力就可想而知,很快便衰落了。

与此相反,南岳怀让、青原行思等惠能的弟子,却生气勃勃,蒸蒸日上。南岳怀让传马祖道一,八方荟萃,声势接天。以后分出临济宗和沩仰宗。青原行思传石头希迁,希迁门下以后又分化出曹洞、云门、法眼三宗。

这禅门五宗遥相呼应,俨然成为禅宗主流,人们称之为“五家禅”。

五家禅大胆革新,不拘一格,不但有“机锋棒喝”,而且呵佛骂祖,焚烧佛像,应有尽有,使得禅宗这棵古老的大树,呈现出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新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