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建康之战

建康之战(萧绎建立南朝新秩序)

建康之战简介

建康之战:大宝二年(551年)六月巴陵大败后,侯景逃回建康,他此时方才认识到,形势变得严峻起来。以往所向无敌、攻无不克的势头大概永远也回不来了。这个问题是无解的,普天之下,北方、南方,无一地不在举兵讨伐他;高氏、宇文氏、萧氏,莫不想食其肉而寝其皮。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于是乎,他选择了称帝。建康之战从此爆发。

建康之战过程分析——

《大学》有云:“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公元梁承圣元年(552年)是一个处处透着新气象的年份。然而这个新,居然是从为祸江南数年的大魔头侯景身上开始的。四月的某一天,建康城中百姓家家户户都开始流传一个消息,侯景死了,反贼们也都被一举歼灭。这个消息让饱受4年折磨的士民们欣喜万分,他们纷纷走向御街打听情况。侯景的尸体果真已经运来放在市中,占领江陵的江南军神王僧辩下令,侯景尸体任由建康百姓处置。人们纷纷争抢着割掉侯景的肉拿回家吃掉,以解心中不共戴天之仇恨。

一、新皇帝的山寨闹剧

大宝二年(551年)六月巴陵大败后,侯景逃回建康,他此时方才认识到,形势变得严峻起来。以往所向无敌、攻无不克的势头大概永远也回不来了,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是无解的,普天之下,北方、南方,无一地不在举兵讨伐他;高氏、宇文氏、萧氏,莫不想食其肉而寝其皮。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于是乎,他选择了称帝。

王伟给侯景出主意,自来大臣篡位必须先行废立之事,目前来说应当把萧纲废掉,才能积累起威望。意气沮丧的侯景同意了。

八月戊午,侯景命伪卫尉彭隽、厢公王僧贵入宫,将萧纲幽闭到永福省,然后矫诏宣布禅位于豫章王萧栋。萧栋是昭明太子萧统的孙子,是所谓的武帝正嫡,立他的意思是纠正武帝当年立长不立嫡的错误。萧纲写退位诏书时也写到这一层,他写道:“先皇念神器之重,思社稷之固,越升非次,遂主震方。”这无异于在他死前先狠狠地扇一耳光,辱人至此,连一旁监视萧纲的叛军将领都不禁动容。

此后萧纲一直被囚禁在永福省中,内外侍从人员悉数被撤,叛军以突骑严密看守。44天后,侯景的谋主王伟带人来给萧纲敬酒,称是上寿。萧纲知道大限将至,也不推辞,与王伟一场欢饮。王伟等萧纲醉后用土囊(指装了土的袋子)压到他身上,把萧纲活活压死,然后以门板抬尸,草草埋于城北酒库中。萧纲在建康的儿子萧大器(太子)、萧大心(原江州刺史,弃城投降的那位)、萧大钧、萧大球等20余人悉数被杀,在吴郡等地任职的萧大临等4人也全都被杀,萧纲一系子孙全军覆没。

平心而论,萧纲早有文名,在雍州任职期间也没有什么过错,虽然为政水平并不十分高明,但总算是个中规中矩的人,在朝野的声望还不错。他被幽禁在永福省时在门板墙壁上写了不少诗文,自己作序说:“有梁正士兰陵萧世赞(萧纲字世赞),立身行道,终始如一,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弗欺暗室,岂况三光?数至于此,命也如何!”他对自己的评价,基本与当时世人看法是一致的。侯景废掉萧纲引起了一些叛军臣僚的担忧和不满。王伟在永福省看到萧纲所写之文,实在感到理亏,便命人全部刮掉。伪太尉郭元建则直接劝谏侯景不要废掉这样一个没有恶名的皇帝,恐怕会丧失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政治资本。侯景于政治本没多少经验,便想复废萧栋重尊萧纲。好在王伟极力劝阻,这种儿戏式的废立才没有重演。侯景把故太子萧大器的妃子赐给郭元建做妾,郭元建不忍看宗室妻妾落到如此下场,拒不与之相见,可谓贼中少有的正人君子。

十一月,建康城中再度上演禅让的闹剧,萧栋下诏退位,侯景正式登极,改国号为汉,建元为太始,并大赦天下。数万叛军贼党吹唇呼喊着庆贺。王伟遵照皇家的礼制,为侯景立七庙(七庙指四亲、二祧和始祖,四亲是高祖、曾祖、祖父和父亲,二祧是高祖的祖父和父亲,也就是六代祖先,始祖是本姓的开创人物)。侯景本是北地粗鄙无文之人,哪里知道有这讲究,他只记得父亲名叫侯标,祖父的名字浑不记得,幸好叛军中有故老知道其祖父名叫乙羽周,才避免一场尴尬。但祖父以上的名讳却是谁也不知道了,王伟便一顿胡编乱造,追遵东汉开国功臣、云台二十八将之一侯霸为侯景始祖,奉晋名臣侯瑾为七世祖,勉强把七庙给凑了起来。

侯景起初起事叛乱,与其部将臣僚不讲究什么礼仪,来往相见都很随便。当了皇帝之后,王伟处处要求他按照皇帝的礼仪来待人接物,不准他随便出宫去走马射箭,不准他与臣下大呼小叫作乐。侯景野性惯了,被拘束在宫中常常怏怏不乐。

侯景的伪汉国是有别于人类所有政权的一种全新的政权模式,它没有政治口号,没有民众基础,没有经济基础,没有外交,没有纲纪,没有礼仪制度。总之,这是一个最不像王朝的王朝,它就像一个三头六臂的怪胎,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浓浓的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恶臭,它的肢体是除了破坏别的什么也不会干的魔鬼之手,它的存在似乎是上天为了荡涤江南的社会乱象而单独安排出来的。

幸亏,它活的时间不够长。

二、南朝新的希望之军

时间慢慢来到承圣元年(552年)的春天,跌落至谷底的南朝终于开始出现新的希望。

侯景称帝并未挽回多少人心,叛军内部在巴陵、郢州相继大败后已经开始人心惶惶。被晋升为司空的刘神茂率军在东阳讨伐张彪义军,早在大宝二年(551年)巴陵战败时便心下惴惴,萌生反叛侯景的打算。吴中士大夫和他手下部将都劝他起兵倒戈,刘神茂听从这一建议,他令部将元頵、李占据守建德江口,反过头来与叛军对垒。侯景非常恼火,派谢答仁、李庆绪引兵进攻刘神茂,在大宝二年(551年)十二月击破元頵、李占,二将被送到建康,以砍断手足的酷刑折磨至死。次年三月,叛军又击破刘神茂部,刘神茂被生俘。当初侯景800名残兵渡淮河,正是在刘神茂的指引下拿下重镇寿阳,从而开启江南大乱这场超级人间惨祸,这个罪有应得的反复小人终于得到报应。侯景亲自下令用大剉刀处死刘神茂,这种刀疑似大号铡刀,刘神茂像一根火腿肠一样被一截一截斩断,用他肮脏的血给自己写完人生最后一笔。

杀一个小人刘神茂对三吴百姓并没有什么震慑力,侯景曾对诸将说,但凡破城,就把当地军民杀个干净,是以叛军所到之处,制造了很多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三吴士民因此对叛军深恶痛绝,都是面服而心不服,只要叛军力量稍稍减弱,便有当地豪强率百姓起而反抗。

新安郡豪强程灵洗起兵占据黟、歙二县,一度攻破新安郡治始新县(今浙江淳安县西北),新吴(今江西奉新)豪强余孝顷的武装反抗已持续一年之久,叛军与这两股豪强势力作战,迄未取得什么进展。

更令侯景闹心的还在后头。江陵方面的讨伐军5万余人在王僧辩统领下已进军至湓城,由于后援还未跟进,目前暂时停军于寻阳。来自岭南广州的另一股可怕的军队——陈霸先所部3万余人,也击破重重阻碍,率军进至豫章。陈霸先分其粮米30万石与王僧辩,两将在湓城白茅湾会盟。陈王两军合兵8万余人,兵力虽不及当年柳仲礼领衔的15万多勤王军,但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部队,统军大将也都是梁末最负盛名的人物。更可怕的是,两支军队都归江陵调遣,这对惯以各个击破战术打击梁军的侯景来说,无异于噩梦。

陈霸先本是江南吴兴人,早年一直在广州任职,在太清元年(547年)左右已隐然成为岭南最强的实力派。湘东王萧绎此前授陈霸先为江州刺史,此时为加强对陈的掌控,改任其为东扬州刺史、领会稽太守,而以王僧辩为江州刺史。东扬州此时尚在叛军掌握之中,这一任命真实意图是要收回陈霸先对江州的控制权。王僧辩则一跃成为江州地区两大平叛部队的统帅,并统管江州一带军政大权。先前寻阳王萧大心的部将侯瑱以豫章降于侯景,此时迫于形势,又举州归降王僧辩。为了加强军力,湘东王萧绎又任命中书侍郎、寻阳太守韦载(梁名将韦睿之孙)为假节、都督太原(今江西彭泽)、高唐(今安徽宿松)、新蔡(今湖北黄梅)三郡诸军事,宣谕新蔡豪强鲁悉达、樊俊等各率部曲接受王僧辩的节制。鲁、樊二姓豪强部曲遂于州境迎接王僧辩大军,并献上不少粮秣物资。鲁悉达、广达兄弟势力在晋熙、新蔡等五郡势力极大,部曲盛壮,而且广积粮米,救济周围郡县因灾流离的百姓,甚得众心。王僧辩得鲁氏豪强相助,高兴地对鲁广达说:“鲁晋州亦是王师东道主人。”

承圣元年(552年)二月,王僧辩指挥诸军沿江进讨,遣侯瑱为先锋在前,一路连克南陵(今安徽南陵)、鹊头(今安徽铜陵)二城。王僧辩大军继进于大雷戍(今安徽望江),稍事休整后进至鹊头。叛军大将侯子鉴自合肥还救江南郡县,闻知王僧辩军势如破竹,不敢与之对抗,便引军退回淮南郡(今安徽当涂)。

王僧辩大军进至芜湖,叛军芜湖守将张黑弃城而逃。侯景大惧,装模作样地下诏赦湘东王萧绎和王僧辩之罪。这道诏令从法理上来说是伪汉国的命令,对汉国统治区域或许存在一定意义,但汉国并未得到原梁朝所有州郡的同意,也就是说对梁朝任命的官员没有什么效力。因此这道荒唐的命令连汉国这个山寨国家的官员们都觉得可笑。

赦罪令下达后,侯景命将军史安和率2000人到姑孰增援侯子鉴,并严令侯子鉴不得以水军接战,而以陆战待之。侯子鉴便收舰船入浦,结营于江岸上。王僧辩不知叛军虚实,大军停驻于芜湖一连10余日。侯景因之对王僧辩的意图产生了严重的误判,以为他不敢硬碰硬地进攻,便命令侯子鉴以水师进攻芜湖,企图一战歼灭荆州军的主力。叛军这种一厢情愿式的猜想最终加速了败亡,王僧辩抓住时机,迅速挥师进占姑孰南洲。关于王僧辩在芜湖、姑孰一线进军的时间,《资治通鉴》云王僧辩于二月癸酉至于芜湖,三月己巳朔(初一)侯景决定自率大军援姑孰,三月丁丑(初九)王僧辩进至姑孰。二月癸酉到三月己巳长达56天,时间记录肯定有误。

侯子鉴见王僧辩水师已入南洲,便指挥部队都乘坐鸼鳙船下河进攻。据《梁书·王僧辩传》描述,这种船是吴越地区常见的船只,船两侧各有80条棹,在水中行进非常快捷。叛军捉来当地水手驾驶,自恃可与江南本地水师一战,气焰非常嚣张。王僧辩令大船夹岸停泊暂避其锋,只以小船当面退却,引诱叛军来攻。等到叛军全都进入江心,大船全都驶出包抄叛军后路,两军搅成一团在江心大战。叛军将领毕竟以北人居多,如果是陆上被合围,可能还不觉得怎样,到了江心之上不免慌了神,何况王僧辩大军数倍于叛军。叛军在江心被击溃,士兵纷纷落水而死,伤亡达数千,基本上丧失了战斗力。侯子鉴狼狈地收合残兵逃入东府城。

侯子鉴所部是叛军最后的骨干战斗力量,这一场仗伤亡如此惨重,基本上宣告了叛军败局已定。侯景在台城得知,吓得以被衾蒙面,瘫倒在床上,半天没说出一句话,过了许久,他才丧魂落魄地说:“误杀乃公!”

王僧辩大军进迫秦淮河外的张公洲(《陈书·高祖本纪》谓进至蔡洲,按《读史方舆纪要》云,张公洲是蔡洲中一个小渚),大军如黑云四合,杀气直透台城。3年前,柳仲礼率诸部勤王军也是停驻在此,但彼时诸军互不服气,人数虽多却是一盘散沙。如今梁军号令严明,将勇兵精,斗志旺盛;而叛军却越打越少,越打越弱,形势逆转,可见天道终不容邪物。侯景登上石头城观望王僧辩、陈霸先两军,看见王、陈两军阵容严整,不由灰心丧气,哀叹道:“这么多人,怎么打得过。”

面对绝境侯景仍不死心,他分派卢晖略守石头城,纥奚斤守捍国城,命诸军在秦淮河口沉下许多大船,以堵塞水路,并且在秦淮河沿岸大规模筑起城栅,防范王僧辩进攻。为防士气低落导致部队崩溃,侯景把将官的家属全都迁入台城作为人质,可见叛军内部凝聚力之弱。

陈霸先与王僧辩商议认为,当年柳仲礼诸军屯驻秦淮南岸导致劳而无功,虽有各部援军不相统属的原因,但地势不利也是相当重要的因素,叛军登北岸诸山,地势低下的南岸情况尽收眼中,现在绝不能再蹈柳仲礼的覆辙。于是陈霸先率本部绕过秦淮河口,自石头城西北进军,一路接连筑起城栅,向东威胁台城。侯景生恐梁军掐断石头城与台城的联系,便针锋相对地在石头城东北方向也筑起城栅。王僧辩本部兵也相继进到石头城北,企图以此为突破口攻进台城。侯景尽集主力1万余人,在石头城与梁军相对。孤注一掷的侯景感到前景无望,凶残的本性暴露出来,他让人杀掉此前在郢州俘虏的萧方诸和杜幼安,还命人掘开王僧辩父亲王神念的坟墓,剖棺焚尸,以泄胸中之恨。

三月丁亥,最后的决战终于到来。陈霸先与王僧辩分析形势,认为梁军众而叛军寡,应当把诸部军马分调开,从各个方向牵制叛军,令其处处受敌。于是梁军各部分开,荆州军杜龛、王琳所部精锐骑兵各攻一个方向,陈霸先分命将军徐度领2000名弩兵横截叛军之后,只留中坚部队当面列阵。侯景指挥叛军集中力量进攻梁军王僧志所部,王僧志稍有退却。徐度率弩兵自阵后射击叛军,侯景处处受牵制,正面进攻又迟迟没能取得突破,在徐度弩兵的袭扰之下被迫引军退走。陈霸先与杜龛、王琳引铁骑追击,石头城守将卢晖略吓破了胆,开北门投降。侯景复引百余悍勇骑兵,弃槊执刀猛攻陈霸先,这是侯景当年用来大破慕容绍宗的战法,曾经在涡阳倚之取得大胜,但此时大败之余,这种垂死挣扎的打法已经没什么用了。叛军攻阵没有奏效,当场崩盘,纷纷溃散。

三、侯景之死

石头城之战梁军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叛军主力悉数被歼,侯景的末日已然清晰可见。承圣元年(552年)三月十九日,侯景逃到建康城外,凝视这座自己辛苦打下的城池,内心充满了绝望。台城现在已成死地,他不敢进城,绕城要走,王伟拉着他的马头说:“自古哪有叛天子?”侯景气急败坏地对王伟说:“今日之事,恐是天亡,乃好守城,我当复一决耳。”稍后,他用皮囊盛着两个在江南生的儿子,带着数百亲信骑兵弃城奔朱方,意欲投奔谢答仁所部(谢答仁正在江南与张彪义军拒战)。正所谓树倒猢狲散,侯景一逃,王伟、侯子鉴分别弃台城和东府城逃窜,叛军彻底土崩瓦解。

王僧辩大军进入一片混乱的台城,大将侯瑱率兵穷追侯景(侯瑱的妻儿老小当初被收到台城作人质,侯瑱投降王僧辩后,其家属全被侯景所杀,二人仇深似海,故王僧辩遣其追击)。在寒山之战一战成名的逃跑将军赵伯超先前投入侯景帐下,此时摇身一变又成为投降将军,他率本部兵占领钱塘,拒绝侯景入城。侯瑱大军追至,侯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在吴郡收合的数千残兵一哄而散,只剩下3艘战船从松江入海,侯景把两个幼子都扔到海中,命船工急速驶向山东方向。

梁朝名将羊侃的儿子羊鹍也被侯景裹胁而去,羊鹍虽身陷叛军,却一直不忘其父羊侃志灭胡贼的遗志,他趁侯景睡觉时,密令船工掉头向西驶入江口,直奔京口而去。侯景醒来后发现方向不对劲,便问是何缘故,羊鹍骗他说郭元建大军尚在广陵,我们去那里投靠他。侯景转忧为喜,殊不知,他的生命已经随着这船走向了终点。

羊鹍与谢葳蕤(谢答仁之弟)、王元礼密谋杀侯景降梁军,三人执刀去杀侯景,侯景逃入船底,抽出小刀企图凿船透水逃命。羊鹍换了一条马槊,入船刺死侯景。

侯景叛军其他骨干分子,王伟在逃跑途中被抓获;另一名谋主索超世,逃跑途中被羊从所获,被斩于京口;镇守广陵的郭元建,会同从东府逃来的大将侯子鉴,投降北齐(551年高洋已篡东魏);谢答仁、赵伯超等人降于王僧辩,彭隽等二流人物或杀或废,叛军伪侍中赵思贤奉侯景遗命带着传国玺北逃,途中遇上强盗,失落于草间,后来被郭元建找到,献给北齐文宣帝高洋。

侯景的尸体被人塞上一肚子盐送到台城,王僧辩命人剁掉侯景双手,遣使送给北齐文宣帝,意在炫耀荆州武功;侯景首级被砍掉送到江陵,萧绎下令枭后漆之,在武库中永久保存起来,这个南北朝头号魔头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的首级居然和王莽享受同级待遇(王莽死后首级被漆,封存于东汉武库,后来在西晋惠帝元康五年时,因武库失火而焚毁,历经东汉、曹魏和西晋三朝共272年,事见《晋书》卷27《五行志》);侯景的尸体则如本节开头所说,被建康百姓割食而尽,残骸被烧后扬灰,就连骨灰也被抢不到肉吃的人和水而吞,全身上下一点都没有浪费,也算对江南人民的一点贡献。侯景被扣押在晋阳的家属妻小,起先被东魏渤海王高澄下令处死,妻、子都被剥掉脸皮扔到大铁锅里油炸而死,女儿都被罚没到宫为婢,三岁以下的儿子被阉割。后来北齐文宣帝高洋梦见猕猴坐床,又命令把侯景仅存的几个儿子都扔到大铁锅里煮死。侯景生性残忍好杀,在江南作恶多端,他的亲人落得如此下场,正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台城失陷后,据名士颜之推(《颜氏家训》的作者)回忆,梁武帝心知侯景他日必定要称帝于建康,他独坐时对近侍说,侯景从他姓名二字来分析,大概是小人百日天子的意思。侯景从大宝二年(551年)十一月十九日僭称天子,到次年(552年)三月十九日弃城而逃,首尾共计120天。

湘东王萧绎甚爱王伟文才,意欲赦免其死罪。作为叛军的二号人物,王伟对江南荼毒之深,实不亚于侯景,萧绎居然为一己之爱而不念其恶,对他的政治形象损坏是巨大的。荆州臣僚有念及于此的,知道正面劝说没什么用,便向萧绎说王伟之前写的一篇檄文作得很漂亮,萧绎便命人拿来看。孰料不看还罢,一看之下气得萧绎火冒三丈,当即下令把王伟的舌头钉到柱子上,然后剖腹剜心,碎剐处死。原来这篇檄文中有一句话说:项羽重瞳,尚有乌江之败;湘东一目,宁为赤县所归。萧绎一向极其刻毒,绝不容忍别人讥笑他瞎一只眼,但凡触犯这个忌讳的绝没有好下场。因一言而杀人,如此狭隘的气宇格局,注定了萧绎也不会走远。

至此,历时3年又7个月的侯景之乱终于结束了(548年8月至552年3月)。这场叛乱对南北形势的影响是巨大的。其一,梁朝的国力特别是军力在这场叛乱中受到极大削弱,其军队的三分之一被叛军消灭,担负对北方重要防御任务的淮南江北军队悉数被并入叛军,台城附近的京畿兵力也都摧毁殆尽,以往对北朝保持均势的江淮防线彻底被掏空,直接导致北朝军队深入江北;而随着梁朝中枢系统实质上的毁灭,梁朝各地本就出现离心趋势的藩王军、豪强部曲纷纷各据本州争夺天下,梁朝几大核心州郡出现严重的内讧,使得北朝两个虎视眈眈的敌国抓住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对自益州至扬州广袤的防线上进行重点突破,南朝面临前所未有的国防危机。其二,南朝的政治局面出现质的转变,王谢高门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侯景叛军迥异于江南诸朝的开国阶层,他们出身北国荒蛮之地,对世家大族的概念略尽于无,作为侵略和破坏者的他们,也无须借助士族的政治品牌来维系权威,因之对江南士人的屠杀可以说毫无顾忌,然而如果仅止于此,倒也不能从根本上铲除士族,毕竟王谢等几家高门子弟人数众多,光靠杀是杀不完的。最根本的是叛乱中高门子弟的表现一无是处,完全没有担当起与政治地位相符的责任,他们不仅完全丢掉了晋宋以来的气节,在与叛军的作战中也没有丝毫亮眼之处,反倒是吴郡顾陆朱张甚至是江南洞溪豪强起而代之,担当了稳定地方、讨伐叛军的时代责任,湘东王萧绎给名士周弘正写信叹息说:“京师缙绅,无不附逆,王克已为家臣……”王僧辩到台城后,王克领衔众臣迎接,王僧辩讽刺他说:“王氏百世卿族,一朝而坠。”王克是投降侯景的梁臣,系琅玡王氏人物。江南上自皇室下至平民都看清了传统高门的本质,把他们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江南政局是后无论是台面还是实质,都被寒族士人掌控。其三,侯景之乱用极其暴烈的形式快速结束了梁朝的统治,极大考验了对峙中的三国的政治判断力。西魏、北齐两国限于各自决策层的能力,对江南形势做出了深浅不一的判断,西魏看得更远,行动比较务实,趁机夺走襄阳、随郡等大片土地,无疑在国力上走出了坚实的一步。北齐却一再失招,虽暂时取得淮南江北部分土地,但国家关注方向有重要偏差,对梁的力量配比明显弱于西魏,取得的实际利益远远少于西魏,如此一来,北方的对峙形势也出现一定程度的消长。

四、南朝新秩序的引领者——萧绎

大宝三年(552年)三月,王僧辩入据台城后,被湘东王萧绎改授扬州刺史之职,坐镇建康。王僧辩请陈霸先镇守京口。这种明显的主客之分,让陈霸先对王僧辩开始有了杀心。历史把王僧辩放到了左右南朝走向的风暴之眼,他却没有意识到危险近在肘腋。

台城光复后,王僧辩所部军队在城内烧杀抢掠,大肆搜刮钱财,还纵火烧毁了皇宫太极殿,影响极其恶劣。对此王僧辩并不十分在意,因为他早就受到湘东王萧绎的暗示:“六门之内,自极兵威。”意思是王僧辩可以在台城为所欲为,包括杀掉简文帝一系子孙。王僧辩不愿落下一个杀君的罪名,便把这个任务推了出去。萧绎改派朱买臣完成这一任务,朱到台城后将废帝萧栋及其两个兄弟全都沉杀于江中。王僧辩虽然没起不义之事,但对部队烧杀抢掠不闻不问,杜龛、王琳等将领在台城多行不法,也从没有人纠治,台城百姓极其失望,反而怀念起侯景在的日子。可叹王僧辩虽然精通行军打仗,政治上的眼光却不长远。台城是江南国运所钟,也是日后梁朝嗣君所必争之处,王僧辩虑不及此,为日后的败亡种下了祸根。

此时梁朝面临的最急切的问题是重构政治秩序。重构秩序,以立新皇帝为关键。简文帝萧纲、废帝萧栋都已去世,梁武帝遗留下的政治法统该由谁继承?从平叛之功及血缘关系来讲,湘东王萧绎既是最大的功臣,又是梁武帝仅存的儿子中最年长的(六子邵陵王萧纶已于上年被西魏擒杀),他来继位是最合理的。但从理论上讲,废帝萧栋虽是叛军所立,但毕竟也是昭明太子正嫡,昭明太子的儿子岳阳王萧察也可以继承皇位。还有远在益州的梁武帝八子萧纪,被擒在北齐的贞阳侯萧渊明,也都或多或少地能与萧绎竞争皇位。

就看谁能夺得先机!

且从最弱的说起。萧察在大宝元年(550年)被萧绎进攻时,因为力不能支选择了投降西魏。西魏宇文泰便封萧察为梁王,在襄阳置官,承制封拜境内官员。彼时梁武帝刚刚去世,简文帝以太子的合法身份继位,萧察的小朝廷充其量只能算西魏的藩国,对梁朝并没有什么约束力。西魏由于国力有限,也不敢支持萧察政权对江南有什么图谋,只是有限地配合萧察打退了来自荆州的进攻。在以后的几年里,萧察始终扮演的是一个软弱的藩王角色,可怜巴巴地在西魏庇护下生存。但萧察因其昭明嫡子的身份,始终保留了对梁朝皇位的争夺权。这个如同肿瘤般的伪政权的存在,始终令萧绎如鲠在喉。

其次是武陵王萧纪。萧纪任益州刺史已17年有余,益州雄厚的财力物力使得萧纪成为萧绎强有力的竞争者。他在侯景之乱中出于保存实力的考虑,也没有派出多少部队下建康勤王。他一向与萧绎互不服气,闻知萧绎总戎讨伐侯景,便语带讽刺地说:“七官文士,岂能匡济。”且他的儿子萧圆正在西阳太守任上时聚兵数万,被萧绎所忌,后被剥夺官职并囚禁在江陵,江陵、益州遂成仇敌。武陵王萧纪可谓是侯景之乱平定后最有力的皇位竞争者,然而由于益州地处偏僻,对江南的掌控力略近于零,要争夺天下,萧纪必须踏平荆州,对他来说难度实在不小。

第三是萧绎。侯景之乱他实际上采取的是坐收渔利的策略,等到天下大乱,没有人能制住侯景时,他出来平定祸乱,收取人望。这种策略虽然遭到很多人非议,但毕竟最终平定了叛乱,长江沿线自荆州以东诸州都听从他的号令,隐然已是梁朝新的领袖。萧绎的自信心也空前膨胀,以至于平乱期间群臣3次劝进(大宝二年十月、十一月、承圣元年三年),他都装模作样地拒绝。

如果说只有萧梁内部争权,萧绎无疑具有绝对的优势。但置身于三国对峙,不能忽视来自北方的威胁。自太清三年(549年)至承圣元年(552年),东魏北齐遣东南道行台尚书辛术南攻,相继夺占钟离、寿阳、下邳、东海、淮阴、山阳(今江苏淮安)、合肥、义阳诸州郡,后又令大将潘乐领军进攻广陵、历阳,侯景故将郭元建熟悉地理,作为北齐军的先导,攻陷江北诸州郡,占领了江北大部地区,南朝国防线退至长江,天险与北朝共有。但稍后潘、郭进攻秦郡(今江苏六合),被陈霸先、王僧辩击退。江北广陵、历阳二地军民不愿陷于北齐,邀陈霸先来取二城,此事虽未成功,但江北之民随陈霸先南渡长江返回京口的多达数万,可见民心仍系于江南。

西魏同样也对江南虎视眈眈,除了扶植附庸国,西魏丞相宇文泰还发兵攻占随、陆二郡,兵锋逼近荆州,对萧绎的根本重地构成严重威胁。

局势错综复杂,各方的眼光都聚焦在湘东王萧绎身上。

萧绎字世诚,梁武帝第七子,天资聪颖,在梁武帝家世好学的氛围熏陶之下,五六岁便能背诵经典。他年幼时一只眼睛生病,百般治疗却越来越重,梁武帝甚爱此子,便亲自配药治病,结果把萧绎的病眼给治瞎了。这件事成为萧绎终生的遗憾,日后凡是有人提起眼瞎之事他必然大怒。萧绎颇爱读书,喜欢与文士结交,与裴子野、刘显、萧子云、张缵等有名的文士结为布衣之交。他读书成痴,即使到了晚上睡觉也不停,侍从人员每晚都派5人轮值给他朗读诗书,有时他睡着了侍从偷懒不读,他立刻能醒过来让接着读,侍从多有因为这个受责罚的。萧绎虽有些真才实学,也颇爱惜自己的名声,但见不得别人比他有才、有名,嫉妒心非常强。义兴昭长公主(梁武帝的妹妹、萧绎的亲姑姑)的儿子王铨兄弟八九人都有盛名,萧绎嫉妒得不得了,便把他妃子的父亲王珩改名为王琳(王铨的父亲叫王琳),以示自己高别人一头。这种态度也影响到其他领域,但凡与他有任何利益冲突的人都与之有矛盾。他与几个兄弟的关系都不好,与昭明太子的两个儿子更是势同水火。

这样一个人在形势推动下走上了潮头,可以说是梁朝的不幸。

大凡内难方殷、强敌环伺的情况下,一个集团的领袖首先要保证内部团结,即使内部有矛盾,也要从尽量减少内耗的角度考虑,妥善处理好外敌和内部矛盾的关系。但萧绎的为人和所作所为,令梁境内的藩王们都十分寒心,再遇上萧纪这种野心不亚于任何一位皇子的实权人物,难免会激起更大的矛盾。

大宝三年(552年)四月,野心膨胀的萧纪不出意外地在成都称帝,改元天正(与废帝萧栋的年号一样),益州地区继东晋末年谯蜀政权后,再次形成割据局面。这起事件应该早在萧绎算中,荆州方面早在大宝二年(551年)巴陵之战胜利后便派信州刺史陆法和西上峡口,屯兵塞住巴东至荆州的通道。大宝三年(552年)八月,武陵王萧纪不顾西魏已然攻陷汉中、上庸诸州郡,悍然率主力部队浮江东下,进攻湘东王萧绎,企图取而代之,成为总领群雄的首望。愚蠢的萧纪先失于军事,自陷腹背受敌的绝境,再失于政治,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韪,进攻平定侯景之乱的功臣,失败的结局可以说先天已然注定。

正当荆益双方剑拔弩张之时,一个突发事件再度对萧绎带来考验,给本就乱象频生的梁朝再添了把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