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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长琉球之役(琉球被吞并始末)

庆长琉球之役简介

庆长琉球之役:对古代中国来说,琉球国一向是忠实的藩属国,中国钓鱼岛、台湾岛的历史也与琉球国息息相关。那么,琉球国这个国家是怎么被日本一步步窃取的呢?1609年庆长琉球之役,又称萨摩侵入、岛津侵入、琉球征伐、琉日战争、己酉倭乱、己酉萨摩之乱等,泛指1609年(明万历三十七年、日本庆长十四年)日本萨摩藩入侵琉球国的事件。 这次战役使琉球成为萨摩藩的附庸国,1879年琉球国被大日本帝国吞并。

庆长琉球之役过程分析——

明代中册封体系

明神宗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五月二十七日,前往琉球的册封使夏子阳遇上了出航以来的第一个麻烦,航行所依靠的顺风忽然变小,封舟难以前行,海浪又使船身更加颠簸。经过众人的一番祈禳与拜祷,南风骤起,方得再度前行,午后到达了钓鱼屿(今钓鱼岛),随后经过一昼夜的颠簸,终于望见了琉球国西方边界的姑米山(今久米岛)。这时的夏子阳舒了一口气,但他恐怕不会想到,在前方琉球国等待他的却是日本萨摩入侵的威胁。

琉球国地处我国东南的海面上,位于台湾岛和日本九州岛之间,由东北向西南呈弧形,依次由现今的奄美诸岛、冲绳诸岛和先岛诸岛组成,蜿蜒近1100公里,岛屿陆地面积约3600平方公里。

有关琉球国的最早记录出自我国《隋书》,隋炀帝大业三年(607年),隋炀帝命令羽骑尉朱宽“入海求访异俗”,来到流求国。据琉球国史书《中山世谱》记载,当朱宽来到东南海面上,发现一片岛屿如珍珠般散落在海面,在波涛之间蜿蜒盘旋,形状宛如虬龙浮在水中,所以就给这一片岛屿命名为“流虬”。“流虬”后写作“流求”,到了元代又写作“瑠求”。

公元11世纪左右,琉球国经过原始部落时代的发展,步入了按司·国王时代,到了元代末年,形成了山北、中山、山南三个国家,相互争斗不休。

◎ 琉球列岛

明朝建立后,明太祖朱元璋放弃了元朝威慑四方的外交政策,采取一种和平相处、友好往来的对外方针,为训诫子孙不可贸然兴兵外侵,特地把朝鲜、日本、安南、琉球等15个国家列为“不征之国”,即不能使用武力去强行征服的国家。

明太祖洪武五年(1372年)正月,朱元璋派遣行人杨载携带诏书出使琉球国,是为明代第一次遣琉使节,开启了长达五百余年的中琉友好往来历史。在此诏书中,朱元璋将“瑠求”改写为“琉球”,从此,“琉球”二字成为琉球国正式国名,一直沿用至日本明治政府改成冲绳县为止。

朱元璋的诏书主要说明了明朝建立的过程,并表达了希望琉球前来朝贡的意思,依旧带有大国特有的姿态,但并无威胁与恐吓。需要说明的是,朝贡是当时明朝与周边各国来往的一种形式,即周边国家向明朝“称臣纳贡”,明朝对其进行封赏。但实际上,此举主要是为了显示明朝的正统地位和泱泱大国的风度。明朝并不干涉朝贡国的内政,而且对朝贡国采取“薄来厚往”的政策——往往给予前来朝贡的使臣高于其贡品价值数倍的回赐,并允许来贡使者及商人在明朝贸易。正如美国历史学家斯塔夫里阿诺斯所说:“(朝贡国)与中国朝廷交往可提高它们的声望;从伟大的文明中心可获得文化方面的好处;而且,居于从属地位,经济上也有利可图,因为中国人赐予它们的贵重礼物多于它们所奉献的;此外,还授予它们某些贸易特许权。”

◎ 明太祖朱元璋

杨载传达明太祖旨意后,琉球中山国王察度首先接受朱元璋的诏令,派遣其弟泰期等人随杨载前去向太祖奉表称臣,并进贡方物。对待中山来贡,明太祖除了回赐《大统历》及金织文绮、纱罗、币帛外,还给予了使节、通事及随行人员赏赐。从此,中山国开始使用明朝年号,奉行明朝正朔。

◎ 残波岬泰期铜像。泰期出生在琉球本岛的读谷村,1372年受察度王指示到中国(明朝)进贡,是琉球王国的第一位进贡使节。琉球王国的大贸易时代就是由泰期揭开序幕的,所以泰期当今在冲绳被誉为“商业之神”。

中山国王察度向明朝称臣以后,山南国王承察度也在洪武十六年(1383年)遣使来贡。朱元璋专门派遣内史监丞梁民和尚佩监路谦,携带诏书前往琉球,诏谕三国罢兵安民。对此,琉球三国都表示接受诏谕,罢战息兵,并遣使谢恩。是年,朱元璋赐给中山王察度镀金银印,并在两年后补给山北、山南国王镀金银印,琉球国的三个国家正式成为明朝的藩属。

明永乐二年(1404年),明成祖朱棣派遣礼部行人时中前往琉球,册封中山国前国王察度的世子武宁为中山王。武宁特地建造了“天使馆”来迎接册封使者。从此以后形成惯例,琉球国王王位如有更迭,其新王必须遣使者向明朝报告,并请派遣“天使”前去册封,在正式册封之前,不管琉球国王即位多久,都只能自称“世子”。

明宣德五年(1430年),中山王巴志上奏其一统琉球,明宣宗朱瞻基遣内官柴山携带诏书至琉球表彰其功,并且赐给巴志“尚”姓,这就是琉球“第一尚氏”王统的由来。后来,明成化七年(1471年),被琉球群臣推举为国王的金丸,冒名前王世子“尚圆”前来请封,明宪宗朱见深遣兵科给事中官荣前往琉球,册封尚圆为琉球王,开启了琉球“第二尚氏”王统。琉球国王接受明朝赐姓,甚至发生政变之后,上台的国王依然自称“尚”姓世子,延续尚氏王统,可见明朝政治权威对琉球的影响是何其深远。

琉球国者,南海胜地而钟三韩之秀,以大明为辅车,以日域为唇齿,在此二中间涌出之蓬莱岛也。以舟楫为万国之津梁,异产至宝,充斥十方刹,地灵人物,远扇和夏之仁风。故吾王大世主庚寅庆生尚泰久,兹承宝位于高天,育苍生于厚地。为兴隆三宝,报酬四恩,新铸巨钟,以就本州岛中山国王殿前挂着之,定宪章于三代之后,戢文武于百王之前,下济三界群生,上祝万岁宝位……

此为明英宗天顺二年(1458年),琉球国王尚泰久治世时建铸的“万国津梁钟”的铭文。所谓“万国津梁”,指的是上万个国家的桥梁,也就是说琉球通过海上贸易成了世界的桥梁,反映了当时琉球国的自信及其对外贸易的繁荣景况。

◎ 后世复原的天使馆天泽门。据徐葆光《中山传信录》记载,天使馆屋宇皆如中国衙署,“天泽门”三字本为夏子阳所题,但其时已失去,由徐葆光等补书。

◎ 现今首里城悬挂的万国津梁钟复制品,真品在冲绳县立博物馆展示。

公元14世纪到16世纪中后期,琉球国形成了以明朝为主体,北起朝鲜、日本,南及现今菲律宾、越南、泰国、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地的海外交通贸易网络。据统计,从14世纪初开始到之后的一百五十年间,琉球国总共向东南亚各国派遣了船只88次,多达104艘。这些贸易活动,促进了明朝与东亚、东南亚多边贸易体系的形成,同时也使琉球国获得了巨大的收益。

如前文所述,佐敷按司巴志先伐中山王武宁,继而灭掉山北王攀安知,即位为中山王,后又灭掉山南王他鲁每,琉球国“三山”统一。国家统一,更有利于琉球国社会与海外贸易的发展,在统一的过程中,琉球国已出现了海外贸易的盛况。

为何琉球国能逐步成为当时国际贸易最大的中转站呢?关于琉球国的海外贸易,琉球学者高良仓吉认为,不过是一小岛屿国家的琉球之所以能够开展如此规模的对外贸易,是有很多原因的。如把海外贸易作为“国营事业”,拥有巨大的“进贡船”,先进国家出身的久米村人的帮助,以及在国营贸易中开展私人贸易,等等。当然,高良仓吉所述的这种种有利条件,与明朝的大力支持是分不开的。

◎ 琉球国海外贸易概略图

洪武四年(1371年)九月,朱元璋在奉天门召见省府台臣时,申明不可贸然兴兵于外夷,他特地举了隋炀帝远征琉球之事。“如隋炀帝妄兴师旅,征讨琉球,杀害夷人,焚其宫室,俘虏男女数千人。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徒慕虚名,自弊中土,载诸史册,为后世讥。”翌年,琉球国中山王察度就派遣其弟泰期等人随明朝使者杨载前来朝贡。“隋兵劫之而不服”的琉球国,在明朝建立不久就“首效归附”,怎能不令朱元璋龙颜大悦?

众所周知,元代末期,日本进入南北朝内乱时期,流离失所的日本平民为逃避战乱,纷纷流亡海上,使得之前活跃在朝鲜半岛的倭寇更为嚣张,逐步延伸至我国沿海一带。明朝建立后,因为倭寇的侵扰,朱元璋开始实行海禁政策,禁止一切民间对外贸易,甚至在洪武七年(1374年)废除了明州、泉州、广州三处市舶司,以往一些朝贡国的贸易往来也被断绝,颇有些闭关自守的意味。但琉球国在朱元璋的优待下,依然朝贡如故。

◎ 琉球王府时代图绘中的琉球国进贡船

海外贸易中,海船是最重要的工具之一。但琉球国匮乏的自然资源制约了它造船业的发展,以致其国内海上交通仅是“缚竹为筏,不驾舟楫”的状况。朱元璋了解情况后,鉴于琉球贡使在海上往来朝贡不便,于洪武十八年(1385年)赐了琉球中山国、山南国海舟。据琉球国史料《历代宝案》记载,在洪武、永乐年间,琉球中山国有号船30艘。可以推断,这些船应当都是从明朝获得的赏赐。

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琉球中山王察度派遣王室来中国国子监学习,此举令明太祖青眼相加,嘉奖琉球为“礼义之邦”,特别赐给琉球“闽人善操舟者三十六姓”。这“闽人三十六姓”究竟是三十六人还是三十六户,现今已无法考证,他们以那霸久米村(又名唐营或唐荣)为居住地,向琉球人传授造船和航海技术,并承担了后来琉球的对外文书工作,慢慢使那霸成为中国文化的一个海外窗口。

除了对琉球的造船和航海技术进行扶持外,明朝亦给了琉球诸多贸易优惠政策。明太祖曾经下令对朝鲜、安南等国采取“三年一贡”,但对琉球却没有限制,甚至可以一年多贡。虽然后来明宪宗成化十年(1474年)时规定为“两年一贡”(大致如此),但琉球在明代朝贡的总次数多达171回,是其他朝贡国不可比拟的。另外,琉球贡使上京朝贡时,随行人员可在福州进行商业贸易,明朝会根据《会典》以高于市价的价格收购货物。比如胡椒,在原产地苏门答腊每斤10文,明朝市场价3贯(1贯可兑银1两、兑钱1000文),而给琉球的收购价却是30贯。同时,琉球向东南亚诸国贩卖明朝的瓷器等货品,也获利甚巨。因而,琉球对明朝的贸易利润有“唐十倍”的说法。

然而,福兮祸所倚,如此丰厚的贸易利润,难免引起近邻日本诸大名的觊觎。明神宗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发生了萨摩岛津氏出兵入侵琉球的事件。

萨琉关系的开始

萨摩岛津氏的祖先岛津忠久,是从朝鲜半岛移居日本的“渡来人”秦氏子孙惟宗广言的儿子,母亲丹后内侍是镰仓幕府将军源赖朝乳母比企尼的长女。因此,岛津忠久被授予日本九州岛地区萨摩、大隅、日向三国守护之职,后来因牵连比企能员的叛乱而被革去大隅、日向二国守护职务,所以,岛津氏一般被称为萨摩岛津氏。

◎ 祝吉御所旧迹,萨摩岛津氏第一代岛津忠久的邸宅遗迹。1185年惟宗忠久被源赖朝任命为岛津庄的下司,三年后担任同庄八千町的总地头,此后成为日向、大隅、萨摩三国守护。忠久迁到位于岛津庄中心的祝吉居住,改姓“岛津”,所以,此遗迹旁如今建有“岛津家发祥地”的纪念碑。

日本嘉吉元年(1441年)三月十三日,岛津氏第九代当主岛津忠国奉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教的命令,派遣家臣山田忠尚、新纳忠臣等人在福岛永德寺包围了因起兵失败而逃到九州的大觉寺义昭(足利义教的弟弟),义昭被迫自杀。据岛津氏宣传,足利义教得到从萨摩送来的义昭头颅时非常高兴,把琉球国赐予了岛津忠国作为褒赏。这就是所谓的“琉球国嘉吉附庸说”,甚至近世岛津氏的一些家臣编纂的史书中,也有“彼琉球国,附庸于我藩久矣”之类的说法。

但这个说法显然是错误的,琉球国是一个独立的国家,怎会被日本幕府将军赐予岛津氏?而且,岛津氏后来称,足利义教颁发的“琉球国封册书”在日本延宝八年(1680年)失于火灾,不能不让人怀疑此事的真实性。琉球学者东恩纳宽惇对此评论说:“嘉吉元年,幕府将琉球让与岛津氏,实际上不是将全部所有权转移,也不是要将琉球置于岛津氏的政令下。幕府本身历来就承认琉球独立,对之绝没有所有权。室町幕府历来的主义,与其说是重视土地,不如说是重视贸易之利。因此,即使说将琉球给予岛津氏,其实也只是针对琉球贸易,付以特别权利而已……”可谓还原真相之言。

日本应仁之乱后,琉球国的贸易船不再进入日本京畿与幕府贸易,堺市商人开始直接与琉球贸易,日本西国诸大名与堺市商人据此巨富。当时,幕府为压制堺市与西国诸大名,在日本文明三年(1471年)致书岛津氏,“凡不带(幕府)舟船印证者,概行禁止,若有携带金钱者,当悉行没收上缴”,赋予其监视琉球贸易的特权。本来岛津氏主要与朝鲜进行对外贸易,但日本永享年间,对马岛宗氏逐渐垄断了对朝鲜的贸易后,岛津氏与朝鲜的贸易几乎被阻断。幕府的这一禁令,使岛津氏开始注意到近邻琉球国巨大的贸易利润。

据《岛津国史》记载,琉球与岛津氏正式的官方往来,始于日本文明十三年(1481年)。岛津忠昌邀请当时的琉球国王尚真向萨摩派遣纹船,从此以后,便通过纹船断断续续进行贸易往来。纹船是一种船头绘有青雀黄龙的官方贸易船,但岛津氏却单方面称其为朝贡船,不知有何依据。日本史学家黑岛敏认为,即使真是朝贡,也应该是琉球对室町幕府,岛津氏不过是中介而已,丝毫看不出琉球是岛津的附庸。虽然日本在应永二十二年(1415年)与琉球开展官方贸易后,幕府将军曾单方面多次在写给琉球王的回信中,将琉球的官方贸易品称作“贡物”,但这也不能代表琉球与日本幕府有朝贡关系。

从岛津氏给予琉球国王的书信中可以看出,当时岛津氏与琉球是一种对等的善邻关系。譬如,日本永正五年(1508年)三月十二日,岛津忠治写给琉球王的信中,便有“抑我国以贵国为善邻焉,实非他国之可比量者”。永禄十三年(1570年)三月二日,岛津贵久致琉球王尚元的信中,也称萨摩、琉球的关系,乃是“自他和好,共全唇齿之邦者也”。至于岛津义久在继位之初给尚元的信中,用语更为谦和,“贵国与陋邦,虽隔鲸海千里,从往昔,有昆弟之约”,并表示欲“修邻好之交义”。

◎ 1526年岛津忠良致琉球国世子(尚真王)书状

但到岛津氏的萨摩、大隅、日向三州统一事业顺利进行,甚至开始要制霸九州岛时,岛津氏对琉球开始变得强势起来。

岛津氏早在日本延德四年(1492年)二月二十日就开始单方面发行“琉球渡海朱印状”。永正三年(1508年),岛津忠昌致书琉球国尚真王:“自今以后,此方商船至王国者,务要查点明白,傥有不带寡人印证(琉球渡海朱印状)者,收其货物。暮春和煦,顺时保重。”岛津氏透露出想要垄断对琉球国贸易权的意味,琉球国没有回应。到了岛津义久时代,随着岛津氏势力的扩大,“琉球渡海朱印状”颁发件数增加,在日本国内也有了一定影响,比如越前大名朝仓义景就曾向岛津氏请求过朱印状,所以,岛津氏垄断琉球贸易之心也就更加迫切。

日本天正三年(1575年)三月,岛津义久的重臣上井觉兼、上原尚近在接待琉球使节天界寺南叔和尚一行时,就琉球国允许未持“琉球渡海朱印状”的船只进港等“失礼”之事进行了严厉的诘问。对此,琉球使节感到非常诧异。因为琉球国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完全是以本国的权能来准许对外贸易,岛津氏不外乎是其中一个贸易对象而已,凭什么只允许持有岛津氏颁发了“朱印状”的船只进港贸易?

天正七年(1579年),岛津氏又派遣使者山下筑后乘坐“国吉丸”出使琉球国,文书中称“九州大半,已被置于岛津伞下”,要求琉球给予岛津船只特殊关照。另据《万历福州府志》记载,此年,册封副使谢杰从琉球返回后报告说:“琉球有日本馆,群聚数百人,待封使之舟,转与为市,其人出入挟利刃,琉球心慑之。”可见,当时岛津氏在对琉球的贸易活动中已有恃强凌弱的姿态。

但是,还没等岛津氏有更进一步的行动,丰臣秀吉就应大友氏的请求向九州出兵,于天正十五年(1587年)平定了九州,岛津氏不得不屈从在秀吉麾下。

丰臣秀吉、德川家康的球政策

说起丰臣秀吉与琉球,首先要提到的便是“龟井琉球守”事件。天正十年(1582年)六月八日,秀吉封家臣龟井兹矩为“琉球守”。

龟井兹矩是出云国人,原来是尼子氏的家臣,为复仇追随秀吉与毛利氏作战,因鸟取城战役中的战功,被封为因幡鹿野城主。据《宽永诸家系图传》记载,秀吉曾与龟井兹矩约定,等击败毛利氏之后,封给他出云一国。但此时“本能寺之变”突然发生,秀吉与毛利氏议和,无法实现当初的诺言,便询问他希望转封何地,龟井兹矩回答说:“公若能诛杀(明智)光秀,则日本六十余州将归于掌中。我在国内无所希求,请赐给琉球。”秀吉一直有海外扩张的念头,听了以后非常高兴,马上抽出腰间团扇,在正面写了“琉球守殿”,背面写上秀吉的花押,赐给龟井兹矩。

这件事并非只是传说,据纸屋敦之的考证,从这以后到天正十四年(1586年),秀吉给龟井兹矩的八份公文都称之为“龟井琉球守”。而且在日后唐浦海战时,李舜臣属下李梦龟曾经缴获了金团扇一柄,扇面左侧有“龟井琉球守殿”字样,还有秀吉的名字,也许就是上文提到的那把扇子。当然,在日本传统律令官制里,“琉球守”随着秀吉侵略朝鲜,开始变得现实起来。

◎ 现在鸟取市鹿野町让传寺供奉的龟井兹矩木像

日本文禄元年(1592年),龟井兹矩从秀吉处获得了“琉球征伐使”朱印状,组织士兵3500名准备远征琉球。但秀吉随后认为,侵略朝鲜兵力不足,若琉球战事拖延,将妨害朝鲜的征讨,因此命龟井兹矩前往朝鲜。此后不久,岛津义久却在给琉球王的信中说:“龟井武藏守(龟井兹矩),望为琉王,其意已决,欲赴渡楫。予闻之依讼,化遁其难。琉国之安全,岂非吾计乎?”坚称因为自己通过与秀吉亲信石田三成、细川藤孝等人斡旋,才得以阻止龟井兹矩出兵,但琉球对此卖恩之说没有反应,这成了日后岛津氏出兵琉球的口实之一。

此事并不是岛津氏第一次向琉球国卖恩,早在日本天文三年(1534年)九月十六日,岛津氏家臣伊周村右就致书琉球三司官说:“往年,备中莲岛住人三宅和泉守国秀欲取琉球,船至坊津,本藩以与贵国同盟之故,遣兵击之,遂杀国秀。”不过现在一般认为,三宅国秀征服琉球动机不明,加上这事又“恰巧”发生在岛津氏想要垄断琉球贸易的时候,因此岛津氏单方面的说法并不十分可信。

如前文所述,天正十五年(1587年)丰臣秀吉平定了九州岛。翌年八月,岛津义弘进京谒见秀吉时,秀吉告诉他欲使琉球入贡。同年年末,岛津义弘派遣大慈寺僧龙云赴琉球,致书琉球国王:“方今天下一统,海内向风。而琉球独不供职,关白方命水龙,且屠而国。及今之时,宜其遣使谢罪,输贡修职,则国永宁矣。兹特告示,因赠扇子百本,用陈微忱。”他以武力威胁琉球前来入贡,但琉球因国王尚永去世没有及时响应。

及至尚宁继位,才派遣天龙寺桃庵和尚出使日本,到京都拜谒秀吉,并呈上了尚宁的书信。这封信后来被收入《续善邻国宝记》,也是现存唯一的一封琉球国王致日本最高当权者的信件,全文如下:

承闻日本六十余州,拜望下尘,归伏幕下。加之及高丽南蛮,亦偃威风,天下太平,櫜弓抚四夷之谓乎?吾远岛浅陋小国,虽难覃一礼。岛津义久公使大慈寺西院和尚,蒙仰之条,指上天龙桃庵和尚,明朝之涂物,当国之土宜,轻薄之进物,录于别楮,为遂一礼也。恐惧不宣。

万历十七年仲夏念有七日

琉球国王

谨上

日本关白殿下

尚宁自称琉球国王,使用明朝年号,清楚地表明了琉球是明朝的藩属国。信中内容也只是对秀吉统一日本表示祝贺,丝毫没有“归伏幕下”的意思。琉球虽自誉“万国津梁”,但也清楚自己是“浅陋小国”,故与日本建立睦邻友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但是,秀吉似乎把琉球的这种礼节性的道贺看作是对自己的顺服,在回信中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欲弘政化于异域”、“以异邦作四海一家”。

天正十九年(1591年),秀吉决定出兵朝鲜,乃至征服明朝,独霸东亚。十月二十四日,岛津义久致书琉球:“关白将伐朝鲜,征兵萨摩及贵国。曰:宜合两国众,满一万五千。寡人(义久)以贵国素不习军事,不责送兵。此间征发如数,因告贵国,宜输七千人十月之粮,明年二月以内至坊津,然后达于高丽。又自今月十日,诸侯筑行营于肥州名护屋,王以绝岛故不及会,宜输金银米谷之属以助役。”也就是说,秀吉向萨摩和琉球征兵一万五千人,岛津义久因琉球不熟悉日本军法,免除了琉球的军役,改为输送可供七千人食用十个月的军粮,还要求琉球向名护屋行营输送助役。但实际上,这军役本与琉球国毫无关系。

◎ 佐贺县立名护屋城博物馆复原的名护屋城和城下町模型

据岛津家本《琉球关系文书》记载,此前秀吉因为听信原田孙七郎的说辞,曾亲自致书尚宁:“夫我邦百有余年,群臣争雄,予也降诞,以有可治天下之奇瑞,不历十年,而域中悉一统也。由是三韩琉球、远邦异域,款塞来享。今也欲征大明国,盖非吾所为,天所授也。宜俟出师期,明春谒肥前辕门,若懈愆期,必遣水军,悉鏖岛民。”琉球三司官见信后大为惊愕,琉球国是明朝的藩属国,秀吉要其协助征明,怎能答应?

时任总理唐荣司(久米村的行政长官)的琉球官员郑迵(谢名亲方利山),早在岛津义弘初次致书威胁琉球入贡时,就开始密切注意日本的动向,着力搜集日本情报,并于此年四月分别通过明朝海商陈申、下属郑迪把日本将要入寇的消息率先通报给了明朝福建巡抚赵参鲁。

十二月十九日,义久再次致书琉球:“绫船迟缓,谴及敝邑,宜速遣之。名护屋行营,专属九州岛人,因命贵国助役事,已悉前书,此尤不可愆期。”要求琉球的军粮及助役,不可延误。

据萨摩藩学者伊知地季安所著的《南聘纪考》,琉球王尚宁在岛津氏催促下,于文禄二年(1593年),派遣天王寺菊隐、金应煦(摩文仁亲方安恒)运送军粮,但只有预定数额的一半。同年,由于日明议和,秀吉下令撤兵,但岛津氏等九州诸侯的入侵部队依然留在朝鲜南部。因此,十二月,岛津义久派遣成就院住持前往琉球督促尚宁运送剩余军粮。翌年六月,尚宁遣使回书称:“国穷岛疲,民无计偿出,使僧所审知也。只愿悯察,以加恩优,邻好益修,永奉聘贡。”但现在日本学界认为,这是岛津氏单方面的言辞,可信度不高。

而尚宁侍从喜安所写的《喜安日记》中的记载则是这样的:尽管萨摩岛津氏再三催促,琉球国依然不应,以致后来岛津氏发出通牒,要求琉球国在输送军粮和割让奄美大岛两个条件中做选择。对此无理要求,新上任的三司官郑迵断然拒绝了,这也成为日后岛津氏出兵琉球的口实之一。

丰臣秀吉去世后,五大老之一的德川家康成为主要继承者。德川家康一改丰臣秀吉妄想以武力称霸东亚的强硬外交方针,推出了善邻和平的外交政策。其中,谋求恢复与明朝的关系以获得对明贸易利益是其外交政策的基调。

日本庆长四年(1599年),当时还是内大臣的德川家康通过对马岛宗氏传达了同朝鲜恢复和平的意向,又命令萨摩岛津氏将在朝鲜泗川之战中被当作人质带到日本的明朝游击茅国器的弟弟茅国科于翌年春天送还明朝,向明朝表达希望与其恢复邦交的愿望。

岛津义弘将此事交给家臣鸟原宗安。鸟原氏从倭寇起家,一门中的鸟原扫部助曾是倭寇头目徐海的合作者。天正十二年(1584年),岛津义久颁发给鸟原扫部助“琉球渡海朱印状”后,鸟原氏逐步成为萨摩具有代表性的海商,往来于琉球等地。

据鸟原家《家传由绪书》记载,鸟原宗安率领百余船夫由坊津启航,载茅国科先至福州,再从福州送至北京。明神宗对此非常高兴,亲自召见了鸟原宗安,并盛宴款待了他。茅国器也保证每年由福建派两艘商船与日本进行贸易。

不过,《明实录》中并没有关于神宗接见鸟原宗安的记载。另据《两朝平攘录》的记载,送回茅国科的这一行人,是从宁波经定海赴福建梅花所返回日本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款待他的应是浙江巡抚刘元霖。所谓的在北京受到神宗接见,不过是鸟原宗安为了邀功的夸大之词。

但茅国器的保证是真的,关原之战后的庆长六年(1601年),两艘商船由福建启航驶往日本。岛津氏御用的堺港商人伊丹屋助四郎得到消息后,秘密纠合海盗,在海上截击了明朝商船,杀光了船上人员,掠夺了货物,这事的背后或许有岛津氏的支持。岛津氏归附德川家康后,助四郎被捉拿归案并处以死刑,给了德川家康一个交代。但是,德川家康也因此被迫放弃了与明朝的直接交涉,把外交重点转向朝鲜。

◎ 岛津义久颁发给鸟原扫部助的“琉球渡海朱印状”

庆长六年,德川家康两次派遣橘智正出使朝鲜议和,但丰臣秀吉的入侵对朝鲜造成了巨大伤害,朝鲜对日本有铭心刻骨之仇,正如朝鲜宣祖李昖后来在致日本的国书中所说的:“壬辰之变,无故动兵,构祸极惨,而及先王之丘墓。敝邦君臣,痛心切骨,义不与贵国共戴一天。”所以,日本与朝鲜的议和一事也没有什么进展。

正当德川家康为如何改善同朝鲜的关系以期借朝鲜为中介与明朝复交而殚思竭虑之时,庆长七年(1602年)冬季,从日本东北面的伊达氏领地传来消息,琉球国船只因途中遭遇风暴漂流至奥州。

德川家康仿佛看到了日明恢复邦交的新希望——把琉球国收为从属,令其为日明贸易服务。因为在明朝的藩国中,琉球国与朝鲜国并驾齐驱,最为明朝所信任。而且,琉球国曾两次为明朝和日本充当过中介。第一次是在明宣宗朱瞻基登基以后,四方藩国皆来朝,而独缺日本,于是,朱瞻基派遣内官柴山前往琉球国,令中山王尚巴志遣人赴日本,要求日本派使者来朝。第二次是在嘉靖九年(1530年),因先前日本大内氏和细川氏的使者在中国宁波为朝贡权发生争斗,之后日明贸易被明朝断绝,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晴于是委托赴明朝进贡的琉球使者上表,乞恕其罪并请求重开日明勘合贸易。

◎ 琉球国贸易船模型

德川家康接到报告立刻命令伊达将琉球人安全护送至江户,不得有误,又因岛津氏一直宣传琉球国是其附庸,所以将从江户护送琉球人回国的任务交给了萨摩岛津氏。因为之前的明朝商船被劫掠的教训,这次德川家康为确保万无一失,严命岛津,说护送途中如琉球人有一人出事就要惩处五个负责护送的人员。

第二年春,岛津氏遵德川家康之命将三十九个琉球人安然无恙送达琉球,并要求琉球国王派出“谢礼使”到江户进行“聘问”,以此对德川家康的好意表示感谢。“聘问”也称作“朝聘”,是古时中国诸侯朝见天子或霸主的礼仪,清楚地显示出德川家康“来聘”要求的背后有把琉球国置于日本幕府从属地位的意思。但自从丰臣秀吉侵略朝鲜时向琉球国摊派军役以来,琉球就一直对日本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而且,家康给岛津氏的命令书状中有“琉球为萨摩附庸”的字样,此时琉球若答应,则无异于承认自己为萨摩附庸,所以对派使者到江户的要求没有予以响应。

庆长九年(1604年)二月,岛津氏又将漂至肥前平户的琉球人送回,并敦促琉球来聘,琉球依然不应。同年九月九日,岛津义久再次致书:“(岛津)忠恒任若年虽有短虑之企,愚老(义久)亲往古之盟约种种加助言,敢压留之。”所谓“短虑之企”,就是指进攻琉球的企图。另据琉球国史书《球阳》附卷记载,此年琉球人牛助春(我那霸亲云上秀昌)等漂至平户,被送往萨摩,岛津忠恒将其扣留,并询问:“我欲伐琉球,尔等可以引导我兵船到达琉球国吗?”牛助春断然拒绝道:“助春生长于琉球,却忘记其恩,引导外人讨伐祖国,天地之间未闻有此道理。若因不受命而论罪,虽死不惜。”并秘密将此消息传达给琉球三司官之一的马良弼(名护亲方良丰)。由此可见,岛津氏此时已经想用武力解决琉球国来聘问题。

◎ 尚古集成馆藏岛津忠恒(后改名家久)画像

庆长十年(1605年)七月,琉球船又漂流至肥前平户,这次家康已对岛津氏感到失望,直接命令平户城主松浦镇信送琉球人回国,并与琉球国交涉来聘问题。岛津氏一直把琉球国视为自己的禁脔,家康此举深深刺激了岛津氏。为了让琉球通过自己来聘,保持岛津氏独占琉球的地位,奄美大岛侵略计划浮出水面。

奄美大岛侵略计划

关原之战后,加入西军的岛津氏虽免于被德川家康处罚,但因近来江户城增建要修缮石垣,岛津氏被命令建造300艘石漕船(石材搬运船)。当时的岛津氏因丰臣秀吉时代以来的刀狩令、海贼船取缔、小田原参阵、出征朝鲜等事件,财政已十分困难,此命令无异于雪上加霜。所以,借琉球国来聘问题出兵琉球奄美大岛,甚至进一步吞并琉球国,不仅可以对德川幕府有所交代,还可以趁机扩大版图,解决财政困难,一举两得。

◎ 江户时期萨摩藩领国图

庆长十一年(1606年)三月,岛津氏在鹿儿岛召开“琉球大岛(奄美大岛)渡海之御谈合”。当时的岛津氏当主岛津忠恒因随德川家康身在京都而未能参加,所以由岛津义久、岛津义弘为首,召集家中重臣进行商议。不过,岛津义久对出兵琉球持消极态度,家中重臣也因害怕分担军役站在了义久一边。

根据事后岛津义弘写给儿子岛津忠恒的信,此次商谈共进行了三日。然而,岛津义久只参加了一日,其余时间都在南林寺参诣,家中重臣川上久隅、河上久国、村田经永等人也随义久一起,商谈几乎无法进行。

当时的岛津氏内部关系非常复杂,忠恒、义弘、义久被称为“萨摩三殿”,义久是岛津贵久的长子,他在担任当主时,为制霸九州而与丰臣秀吉开战,不幸兵败,因为没有男嗣,不得已将当主之位让给了弟弟义弘。而义弘在关原之战又因加入西军而再度败给德川家康,只好退隐,将当主让由忠恒继任。三殿之中,任何一位都无法全权独断,因此商议便格外重要。义弘、忠恒父子还勉强可以说是父子同心,但二人与义久却多有隔阂。

据《西藩野史》等史料的记载,庆长四年(1599年)三月九日,岛津忠恒为了巩固权力,在伏见城岛津家邸的茶亭中亲自斩杀了家老伊集院忠栋。丰臣秀吉九州征伐后,岛津氏能得以存续,忠栋作了很大贡献,是当时岛津氏头号重臣,领有八万石的俸禄。忠栋之子忠真见父亲惨死,遂以“庄内十二城”起兵叛乱。乱事持续一年,通过德川家康调停,忠真才降服。关原之战后,岛津义弘被迫隐居,而此时秀吉已死多年,义久无需继续谢罪。于是,伊集院忠真公然拥立义久的外孙、岛津彰久之子岛津忠仍即位当主,但后来德川家康承认义弘之子忠恒为当主,才不得已终止。两年后的庆长七年(1602年)八月十七日,忠真在日向野尻狩猎时被忠恒秘密下令狙杀,同时被杀的还有义久家老平田增宗的嫡子平田新四郎宗次,宗次是年只有十七岁。由此看来,忠真拥立岛津忠仍背后也许有义久的支持。

◎ 岛津氏系谱图

虽然进攻奄美大岛的计划因义久的掣肘而未能实施,但要想打破岛津氏财政困难的局面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出兵琉球不可避免。恰在此年四月,德川幕府完成了对岛津氏的乡帐以及国绘图的调查。根据此调查,岛津领地内存在高达118000石的“隐知行”(隐藏领地),这些“隐知行”将要上缴的年贡让岛津氏的财政接近崩溃的边缘。五月一日,义弘致书忠恒,提议借出兵大岛的军役赋课来解决此“隐知行”问题。六月六日,在伏见逗留的岛津忠恒接受此提议,向萨摩的家老岛津忠长、桦山久高下达命令,称为了不使家中经济疲弊持续下去,“出兵大岛(奄美大岛)是秋天必须得干的重要事情”。

庆长十一年(1606年)六月十七日,岛津忠恒在伏见拜谒德川家康时,家康赐给他名讳中的“家”字,与岛津氏世世代代相传的“久”字相结合,改名为岛津家久。

据说,家康赐给家臣和诸侯“康”字的事例比较多,但赐给“家”字的事例却很少,这表明了家康对岛津氏特别的优待。一般认为在此前后,岛津家久就获得了出兵琉球的许可。

据《贵久记》记载,岛津家久以琉球对岛津氏“背旧规不进贡,自萨摩再三遣使,以诱之不肯听”为理由请求出兵琉球,得到了德川家康的许可。实际上应该是岛津家久以琉球拒绝遣使来江户朝聘为由,一再恳求下才得到许可。由“出兵大岛”改为“出兵琉球”,是岛津家久怕暴露私心主动更改的,还是德川家康更改的,已不可考。

岛津家久借德川幕府的权威,压制了反对派义久与家中重臣。正在他着手准备出兵琉球时,传来了明朝册封使夏子阳到达琉球的消息。

册封使来临

自明永乐二年(1404年)册封琉球国武宁王以来,派遣册封使前往琉球册封琉球国王成为定例。明朝对琉球的册封甚为重视,按规定派近侍官给事中一名为正使、行人一名为副使,使臣奉命后即到福州建造封舟渡海。根据史料记载统计,直到明朝灭亡,明朝派使节前往琉球册封共计十五次。

◎ 明代册封使一览表

尚宁继位后,因为丰臣秀吉的威胁以及国内连年荒旱,直到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才派遣于灞等人入朝请求册封。但因为万历朝鲜战争的缘故,册封琉球一事一再拖延,神宗皇帝为此多次与大臣商议,直到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才定下册封使人选,“乃命给事中洪瞻祖、行人王士祯往,且命待海寇息警,乃渡海行事”。后来,因洪瞻祖丁忧,正使空缺,遂补兵科给事中夏子阳为正使与王士祯一同出使。夏子阳正式成为明代第十四任琉球册封使。

众所周知,古代中琉航路十分险恶,加上航海、造船技术水平有限,经常出现船覆人亡的事故,时人都把出使琉球视为畏途。据载,历次册封琉球的航行都十分惊险,船只有的被风浪卷走了船舵,有的被飓风刮走了篷桅,有的触礁漏水危在旦夕,有的随风漂流迷失了方向……按《使职要务》记载,册封使出发前都会在册封舟中准备好棺材。但夏子阳认为这是迂腐之见,只要在建造封舟与用人方面把好关,海上便可无虞。

册封舟必须在每年孟夏乘着西南季风启航,抵达琉球。如自琉球返国,则要在秋季乘着东北季风返航,所以,册封使团人员留在琉球的时间少则半年,多则八月。夏子阳一行因建造封舟耽搁了一些时日,于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五月四日方才起航,六月初二到达琉球那霸港。到达琉球后,除了要完成谕祭、册封等常规任务外,滞留期间还必须接受琉球国王七宴款待,参加一系列外交活动。七宴分别为“谕祭宴”、“册封宴”、“中秋宴”、“重阳宴”、“饯行宴”、“拜辞宴”和“送舟宴”。其中谕祭、册封宴,表示中琉的册封关系;中秋、重阳宴,可见琉球受中华文化影响之深;饯行、拜辞和送舟宴,则表明琉球十分重视明朝册封使一行。

正当一切按照惯例有条不紊进行之时,九月,忽然传来了日本将出兵入侵的消息。夏子阳招来琉球官员询问对策,琉球官员的对策竟然是“恃险与神”,并对夏子阳说:“此事传有数年,而未必确实。我国有灵神护佑,可恃以无虞!”并且,他还讲了一个记载在《遗老传说》里的故事:“闻昔有倭来寇,神辄化其米为沙、其水为盐,或时人忽为盲哑而舟倏为崩裂;倭反见困,解去。”原来,琉球国在尚真王治世期间确立了以“闻得大君”为顶点的祝女组织,形成了一种“祭政一致”的统治机制,琉球人较为迷信神灵。另外,琉球岛周边布满了珊瑚礁,是天然的防御屏障,大船靠岸甚为困难。因此,琉球人以为凭借这两点就可以防备日本来袭。

◎ 琉球国迎接册封使绘图

夏子阳听到这种回答,只好说:“琉球国虽小弱,但也不可无防备御敌之计!幸而我等在此,当为你们画策共守。”因而命令琉球国君臣“选兵砺器,据守要害”。于是,尚宁派遣王舅毛继祖(丰见城亲方盛续)率兵千余人守在国北之地——米牙矶仁(今归仁),同时,夏子阳命令随船铁匠增械设防。按萧崇业《使琉球录》记载,当时册封舟的规定装备有:佛郎机铳二十门、鸟铳一百门、碗口铳十门、袖铳六十门、藤牌二百面、长枪六十枝、镖枪一千枝、铁甲一百副、盔一百顶、腰刀三百把,而且夏子阳此次出使,为防备不测,兵器都是新造的,战力不弱。

过了不久,日本船只果然来了,却并非前来入寇,而是借恭贺尚宁正式被册封之机来打探消息的。夏子阳严禁属下与其进行贸易。日本人知有戒备,遂不敢轻举妄动,就提出见一见天使。当时众人劝夏子阳:“倭人皆佩刀,性情如犬羊一般,请不要接见。”夏子阳说:“倭人一向猖獗,不知礼。今以我天朝之威求见,若拒绝是示怯也,如堂堂之体何?”遂陈兵列阵,正襟危坐召见日本人。日本人见其阵式,已心怯三分,稽首再拜而出,对琉球人说:“我见我主公,未尝有惧意;今见大明天使,我胆落矣!”之后见到夏子阳一行就远远避开。

◎ 徐葆光《中山传信录》中所绘封舟图

但岛津氏的说法是,当时,琉球国王尚宁以祝贺岛津家久继任当主为借口派遣崇元寺宜谟里主前往萨摩,并传达了明册封使为打探有关前些年福建派出的两只商船的消息,要将当年日本使者鸟原宗安招至琉球问话的意思。不过,当年派出商船乃是茅国器的个人行为,夏子阳似无过问必要,这难道是琉球想借册封使来临震慑岛津氏?现已无法推测。

无论如何,岛津氏得到册封使来临的消息后,不敢冒着与明朝开战的风险于此时派兵,遂暂停出兵准备,并将此事上报德川幕府。同时,岛津家久按照德川家康希望恢复日明贸易的一贯想法,派遣鸟原宗安到琉球与册封使接触,并让他带去了南浦文之起草的两封信函,一封为呈琉球国王书,另一封是呈大明天使书。

呈琉球国王书

贵国去我萨州者,二百余里。其西岛东屿之相近者,仅不过三十余里,以故时时有聘问聘礼,以修其邻好者,其例旧矣。就中我宗子之嗣位而立,则画青雀黄龙于其舟,以使紫其衣者黄其巾者二人为其迁使,篚厥玄黄来,而结髻于右鬓之上者,奏众乐于庭际,盖致嗣子之贺仪也。今也,遣崇元寺长宜谟里主载其方物来,以贺我家久之嗣而立又攀旧例也。我今寄言于国君,勿以我之言压之。日本六十余州有源氏一将军,以不猛之威发其号令,寸土无不献方物者,一民无不归其幕下者。是故,东西诸侯莫不有朝觐之礼。我今虽去鹿府之任,每岁使亲族之在左右者行以致其聘礼,况家久为国之宗主岂不述年年之职乎?贵国亦致聘礼于我将军者,岂复在人之后哉?先是,我以此事告于三司官者数矣,未闻有其聘礼。是亦非三司官懈于内者乎?今岁不聘明年亦懈者,欲不危而可得乎哉。且复贵国之地邻于中华,中华与日本不通商舶者,三十余年于今矣。我将军忧之之余,欲使家久与贵国相谈,而年年来商舶于贵国,而大明与日本商贾,通财货之有无。若然,则匪翅富于吾邦,贵国亦人人其富润屋,而民亦歌于市抃于野,岂复太平之象哉?我将军之志在兹矣。是故,家久使小官二人告之于三司官,三司官不可,将军若有闻之,则家久可如之何哉?是我夙夜念兹而不措者也。古者善计国计家者,虽以大事小者有随时之宜而为之者,况复小之事大者,岂为之背于其理哉?其存焉与其亡焉共在国君之举而已。伏乞图之。

年 月 日

龙伯法印

拜呈 中山王 阁下

此书中,岛津氏先是动之以情,大谈历史上萨摩与琉球的友好关系;接着晓之以理,明确告知日本六十余州已被德川将军统一,日本诸侯莫不朝觐,再一次要求其遣使来聘,以答谢德川将军早年送还琉球漂流民之恩,并劝他不可一拖再拖;随后诱之以利,首次向琉球国王提出了希望与其商讨有关日本同明朝修好事宜,因为中华与日本商贾不通长达三十余年,德川将军对此甚感忧虑,建议可由大明每年派遣商船到琉球国,而日本也同时赴琉球与大明商人进行贸易,并说明一旦琉球国成为日本和中国的通商之地,那琉球国将人人富足;最后威胁琉球国王,以小事大才是治国安民之道,琉球国是存是亡全看国王是否识时务了。书信措辞强硬,反映出日本对琉球的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 《南浦文集》三卷。南浦文之,日本临济宗僧人,深得岛津义久、义弘、家久等人的信赖,因精通章句,为萨摩藩起草对明朝、琉球、吕宋、安南等国的外交文书,这些文书被收录于《南浦文集》里。

呈大明天使书

日本萨摩州刺史藤原家久谨上书大明天使两老大人钧座下:伏以天使奉诏命,不惮万里鲸波,远致于琉球小岛。我虽未接光霁,望盛德于万里外矣。先是华人茅国科,在朝鲜与日本者三四年矣,我恭敬皇朝之余,遣船并差喜右卫门尉送还于中华之地,未审国科勇健否?迄今令人起此思矣。今幸官船招喜右卫门,忻甚忻甚。想是两地不通商舶者三十余年,颇为慊矣。恭维天使两老大人感我恭顺之诚,自今以往,年年使中华商舶来于我萨摩州,阜通财贿,何幸如之?然则皇恩德泽当永矢而弗谖矣。谨此拜献金屏二双,小篋三重二个,伏乞各各笑纳,临褚不胜瞻恋,仰祈遵照。不宣。

日本庆长十一年九月 日 藤原家久

此书中,措辞的使用将岛津氏对大明的崇拜与向往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但避重就轻,对有关福建商船被日本海盗袭击之事只字不提,却对茅国器弟弟茅国科从日本返回中国后的情况一问再问,以示关怀,并对大明使者提出了希望从今以后年年使中华商船来萨摩州通商贸易的要求。

两封书信都反映出日本欲与明朝恢复通商的强烈愿望,尽管如此,因为种种原因,夏子阳回国后的记叙对此并无一言提及。同时,琉球也仍然没有向德川家康派遣聘问使者,日本的外交努力再次受挫。

萨摩出兵

岛津氏庆长十一年秋出兵琉球的计划被册封使夏子阳的到来打断后,九月二日,岛津家久将此事上报给德川家康,德川家康的侍从山口直友十一月十五日复书,认为借此机会,日明和谈可能有望,命令将出兵琉球推迟。之后,德川家康还以“琉球仕置”(准备向琉球出兵)为理由免除了岛津氏修筑骏府城的徭役。

不过实际上,德川家康只是承认让岛津氏做好派兵准备,并不是立刻出兵。因为德川家康的首要目的是要求琉球来聘,将琉球置于从属地位,以便命令其做日明贸易复活的中介,并没有什么迫切的理由要向琉球动武。虽然与夏子阳的交涉没有成功,但德川家康还是尽可能回避动武,并未对出兵琉球作出进一步的指示。

庆长十三年(1608年)二月,德川家康再次敦促岛津氏就来聘问题与琉球交涉。四月,琉球使者宜保亲云上来到萨摩,交涉依然没有进展。之后,岛津氏派遣使者本田元亲向德川家康请求出兵琉球。

八月十九日,德川家康的侍从山口直友传达命令,告诫岛津氏要先礼后兵,告知琉球已做好出兵准备,如果琉球还是不派使者来聘才出兵,而且,出兵的人数不必太多。岛津氏依据此命令,派遣大慈寺龙云出使琉球,敦促来聘。按照岛津氏的说法,此次郑迵非但拒绝遣使,而且还把龙云辱骂了一通。当时,龙云要求琉球要么偿还朝鲜军役的“欠债”,要么割让奄美大岛,对此无理要求郑迵自然必须拒绝。龙云返回萨摩后,还特别绘制了一套琉球地图来研究,可见这次出使目的并不单纯。

九月五日,山口直友致书询问交涉情况,可见德川家康还是不想出兵琉球。但岛津家久已经等不及了,就在山口直友发出询问书的翌日,他便发布了出兵琉球的军役令。此令以家臣团全体知行402180石5斗为军役赋课对象,其中又分为“琉球渡海众”75000石,“在国众”327000石,前者军役1500人(100石知行出2人),后者军费银子107贯900目(1石知行出3分3厘)与供“琉球渡海众”1500人食用五个月的兵粮1075石(1石知行出3合2勺7才)。值得注意的是,“在国众”的军费负担是相当大的,可见岛津氏也有借出兵向家臣征集银钱,解除家中财政危机的意图。另外,军役令还规定了“琉球渡海众”的武器装备为铁炮734挺、弹药37200放、弓117张,以及随军工具锹、斧、岩撞等。

◎ 岛津军使用的铁炮“种子岛火铳”(爱知万博会葡萄牙馆展品)。葡萄牙人于1543年来到种子岛后传入了铁炮,种子岛成为日本历史上最早制作铁炮的场所,故称日本制的铁炮为“种子岛火铳”。

被称为“琉球渡海众”的岛津军是由鹿儿岛方(岛津家久)、加治木方(岛津义弘)、国分方(岛津义久)三个军团构成的混合部队,总大将桦山久高是出兵琉球强硬派岛津家久的家老,参加过文禄庆长之役,副将平田增宗则是消极派岛津义久的家老,抱有牵制久高的立场。可见岛津军内部并不稳定,如此安排应是各方妥协的结果。

庆长十四年(1609年)二月,岛津义弘向琉球发出最后通牒。根据此通牒书状,岛津氏出兵琉球的“大义名分”如下:

1.龟井兹矩因岛津氏的缘故才终止出兵,但琉球国却忘记恩情;

2.朝鲜之役时,琉球国违抗丰臣秀吉命令,不承担军役;

3.德川家康将琉球漂民送还,而琉球国拒不遣使聘问;

4.琉球国未尽力斡旋大明与日本通商之事。

岛津义弘在书状的末尾还假惺惺地说,已获得诛惩琉球国的朱印,正急速准备兵船渡海。贵国自灭,怨恨于谁?倘若努力通融日明,本人将尽心谋求琉球国之安泰云云。

由此看出,德川家康最终还是默许了岛津氏出兵,主要是因为琉球始终拒绝向德川家康遣使聘问,岛津氏出兵不仅可以教训琉球,逼迫其来聘,而且还可以通过此事得到与明朝直接交涉的机会,因为一旦明朝得悉自己忠实的藩属国琉球受到侵略,有可能会像当年丰臣秀吉入侵朝鲜时一样派兵救援,到时他可以将侵略琉球的责任推给岛津氏,然后通过惩罚岛津氏来向明朝示好,以期恢复贸易。

◎ 尚古集成馆藏的岛津义弘画像

在岛津义弘发出通牒的同时,桦山久高、平田增宗与诸将一百余人已经到了鹿儿岛城下的户柱祗园洲,准备乘船前往山川港。根据《新纳忠元勋功记》等史料的记载,岛津诸将在祗园洲出发之际,因为送行者多,举办了惜别宴会,总大将桦山久高考虑到自己资历不足难以服众,想将主座让给较为年长的副将平田增宗,八十余岁的老将新纳忠元对桦山久高说:“你虽年少但也是总大将,应当坐正中座位。”特意引着桦山久高坐了主座,诸将方才心服。由此事可以看出鹿儿岛方与国分方之间的微妙关系,但是实际上桦山久高比平田增宗的年龄大,不过由此史料似乎可推断出当时岛津义久的家老比当主岛津家久的家老地位要高。

二月下旬,岛津氏各地的船只80(一说100)余艘在萨摩半岛南端的山川港集结。军役规定的出兵人数是1500人,但当时集结的士兵却超过了3000人,为何会倍增?因为又加上了“一所众”(“外样豪族”)肝付氏80余人、北乡氏120余人、种子岛氏数十人,与作为向导的“七岛众”船头24人、其下属250人,以及一般认为人数接近1000的志愿兵“无人众”。

二月二十六日,萨摩三殿连署的“琉球渡海之军众法度之条条”正式发布,该法度共十三条,对即将出兵琉球的军众的军律作了严格的规定:

◎ 《三国名胜图绘》中的山川港古图。山川港是海底火山喷发形成的天然良港,是日本中世重要的贸易港口之一。

1.琉球若提出和谈,我方不得拒绝;

2.以前对军众争吵之事一向未有具体办法,此次特别严格规定,军众之间禁止争吵,假如出现此事,私自解决未果须报告上级,若违背此条,不论是否有理,要一并论罪;

3.禁止铁炮众出现射鸟或他物的浪费弹药行为;

4.船只出入不可无组织,要统一行动;

5.禁止擅自离开所属队伍,加入其他队伍;

6.从登陆大岛开始,禁止对落入我军手中的各岛百姓施加掠夺等暴行;

7.禁止毁坏宫堂、寺庙;

8.可以进攻时,不必非要会合所有海陆军众,“无人众”不可抢先立功;

9.禁止毁坏经典以及其他书籍;

10.禁止杀害无辜;

11.不是顺风不可出船;

12.禁止掠取岛民做俘虏;

13.不可置下级于不顾。

此法度看似严格,但从后来战争中军人们的表现来看,只是表面文章而已。值得注意的是,其中第二条可以看出岛津氏为防止混合军团内部产生矛盾作了很多努力。

即将出征前,岛津家久又将一份称为“觉”的亲署军令交给大将桦山久高,作为本次出征的计划书。其令共计五条:

1.倘琉球提出和谈要求,则我方应无异议接纳;

2.出征不可有长期逗留的打算,应于六七月左右撤军;

3.琉球本岛的主事者及其他各岛头目,应作为人质带回萨摩,以便制定琉球的赋课;

4.如果琉球国王采取笼城策略使出征变为长期战的话,则应放火烧光王城周围的一切,让王城孤立无援,然后在琉球周围各岛掠取人质后撤军;

5.征集兵粮米应当比琉球人征收的年贡轻。

由此可见,岛津氏的内部矛盾与财政问题使这场战争必须速战速决。所以,当琉球派出和谈使者要求停战谈判时,须立即接纳。在前述的“琉球渡海之军众法度之条条”第一条中亦有同样条文,可见岛津氏期盼速战速决的殷切期望。战胜后要将琉球国王、官员作为人质带回萨摩,定下琉球课役租税以便顺利占领。但如果琉球国王死守首里城,短期难以攻占的话,就采用焦土战术(举国成为焦土的琉球必然无力阻挡岛津的第二次进攻),然后占领琉球本岛周围各岛——按照岛津军的进攻路线来看,周围各岛应当指的是奄美诸岛(奄美大岛、喜界岛、德之岛、冲永良部岛、与论岛)。岛津军占领奄美诸岛后征收兵粮要比琉球王府的租税轻,是想确保将奄美诸岛作为再度进攻琉球的桥头堡。此计划书露骨地体现出岛津家久占领琉球、扩大版图的意图。

三月四日,岛津船队解缆出航,向琉球驶去。

琉球国的武备

在写岛津氏入侵琉球的经过之前,需要先介绍一下琉球国的武备。现在一般认为,琉球国传统上乃是不持有武器的和平之岛。1816年访问过琉球的英国海军军官巴塞尔•霍尔(Basil Hall)曾向拿破仑介绍琉球国是“没有武器的国家”,使拿破仑感到非常惊讶。

琉球王国在形成之初,并不是没有武器的国家。11世纪左右,琉球本岛被称作“按司”的地域统治者在各地出现,他们筑起坚固的城塞,武装起自己的人民,相互争斗。到了14世纪左右,逐步形成山北、中山、山南三个国家,这个三国对峙的时代被称为“三山时代”。三国竞相向明朝朝贡,同时,三国攻战不息、废农伤民的消息也传入了明太祖朱元璋的耳朵里。为此,明太祖曾特地下诏令三国罢战息兵。

三山时代持续了一百年左右,佐敷按司巴志起兵一统三山,建立了第一尚氏王统,但这并不代表国内就没有战乱了。明景泰四年(1453年),围绕王位继承问题发生了“志鲁布里之乱”,王城首里城被烧毁,明朝所赐镀金银印也被熔坏。明天顺二年(1458年),又发生了“护佐丸阿麻和利之乱”,胜连按司阿麻和利诬陷中城按司护佐丸谋反,护佐丸含恨自杀,阿麻和利于是准备攻打首里城,因其属下大城泄密,被王府军攻灭。这些都是动摇琉球国本的战乱。

◎ 三山时代的琉球国

琉球王国城塞以及相关遗产群在2000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登录为世界遗产。其中,座喜味城遗址、中城遗址曾先后是护佐丸的居城,胜连城遗址则曾是阿麻和利的居城。从这些城址可以看出,当时势力强大的按司修建了坚固的城塞,在各地武装割据。

因为琉球本不产铁,护佐丸与阿麻和利都曾积极发展海外贸易,从中国、日本进口武器。当时,朝鲜梁成等人因船只遭遇风暴,漂到琉球。据其见闻,琉球国的士兵有形制类似朝鲜环刀、楯、枪、桑木弓、火筒(火铳)等的武器装备,以及“着面甲如假面形,以铁作两角,状如鹿角,沃以金银”,有日本色彩的盔甲。

◎ 中城遗址

◎ 阿麻和利像。阿麻和利出生于北谷间切屋良村的农民家庭,童名加那,因武艺出众,被胜连城主茂知附按司任命为自己的部将。后来,阿麻和利杀死茂知附按司,夺取胜连城,成为新的胜连按司。他积极发展海外贸易尤其是与中国、日本的贸易,并从中国引进先进技术,使连胜城成为当时琉球最繁荣的城市之一。

明成化六年(1470年),农民出身、时为王府侍从的金丸发动政变,冒名尚圆开启第二尚氏王统。金丸之所以能成功,主要是因为前王尚德远征奇界岛,不体恤臣下,失掉了人心。据琉球学之父伊波普猷研究,第一尚氏王统的六十余年间,共发生了大小战争39次,尚巴志及其继承者们不断调配国内兵力,使王府财政负担过大,王朝不久就崩溃了。

一般认为,琉球成为“没有武器的国家”,是第二尚氏王统以后的事。尚圆王的儿子尚真王即位后,进行了许多划时代的改革。改革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将各地按司聚居在首里城周边,解除按司的武装,确立了中央集权制度,这是琉球历史中一个重要的变化。不过,第二尚氏王统并非是以武力征服王朝,之所以可以顺利解除按司的武装,是因为内乱争斗不绝的第一尚氏王统已经成为众所周知的反面教材,各地按司也认为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认可了尚真王的政策。

琉球首里城正殿前的栏杆上刻有“百浦添栏干之铭”,是尚真王时代之物,其中一条铭文是:“服裁锦绣,器用金银,专积刀剑弓矢以为护国之利器,此邦财用武器,他国不及也。”以前,一般认为这是解除国内武备的禁令。但尚真王其实是为了应付不时之需,才将武器集中起来作为国防之用。因此,这条铭文绝不是非武装宣言,只是当时的琉球没人会像当时的日本武士那样公然佩刀。

◎ 尚真王御后绘。尚真王统治的五十年间被认为是琉球历史上最强盛的时期,他确立了琉球的官员品秩、朝仪制度、神官制度、赋税制度、行政划分,扩建了首里城,废除了殉葬习俗,并于1526年召各按司赴首里居住,禁止私人拥有兵器,加强了中央集权,此后,琉球进入稳定发展的时期。

解除了国内按司武装的尚真王,曾派兵镇压石垣岛的堀川原赤蜂之乱、与那国岛的鬼虎之乱;之后的尚清王,因听闻与湾大亲有反叛意图,远征奄美大岛;尚元王时代,奄美大岛再次发生叛乱,尚元王亲率船只50余艘远征。而且据说在尚清王时代为了防备倭寇,曾增筑首里城,并在那霸港修筑设有炮台的屋良座森城。不久,屋良座森城对岸筑起一座三重城,同样置有大炮,形成交叉火力保卫那霸港。由此可见,当时的琉球国还有军事力量保护国内先岛、奄美诸岛,有相当强的防御能力。

琉球在南海有不容易被外国侵略的优越地理环境。而且,琉球从三山时代起就加入了明朝的册封体系,借明朝的庇护和东南亚、朝鲜、日本开展转口贸易,与各国一直保持着和平友好的关系。解除了国内按司武装,先岛、奄美支配体系已基本完成,再加上和平的国际环境,琉球没有了更新武器的必要性。可以想见,库藏的武器大约都老旧过时甚至锈迹斑斑不能使用。

记载有萨摩入侵之前琉球武备实情的贵重史料,是日本僧人袋中所写的《琉球往来》。袋中在日本庆长八年(1603年)前往琉球传播净土宗。琉球弘法三年,据《琉球往来》中保存的袋中与名护亲方书信的记录,琉球当时为保护册封使有如下武备:重藤(藤复合弓)和漆笼(涂了漆的藤复合弓)等弓五百张,箭五十柜,铳大小二百挺,一定数量的子弹和火药,此外还有矛、戟、长刀与甲胄三百领。其中,铳应该指的是前文提到过的“火筒”,来自明朝的旧式火器,在数量与威力上都无法与岛津军配备的新式火绳枪相比。

夏子阳在琉球时,曾亲自考察过琉球武备,回国后,在《使琉球录》中这样记载:“民间所用兵器,惟盔甲与刀颇称坚利,余诸矛戟皆脆弱,徒具文耳。弓长如屋檐,射则树之于地,以两手弯之,发矢不甚远。”只有盔甲与刀可以使用,矛戟因储存太久很脆弱,弓箭的威力不大且操作不便,而且没有提及火筒,大概是因为年代太久远,不能使用了吧。

总而言之,琉球国的武器装备较为低劣,而且,琉球也没有战斗训练与实战经验,防卫体制不健康。

庆长琉球之役战斗经过

庆长十四年(1609年)三月四日寅时(上午4点),岛津军的船只由山川港起航,岛津义弘与岛津家久前往送行。据说,岛津家久亲自骑马指挥了船只出航。岛津军于当天深夜到了口永良部岛。第二天没有顺风,岛津军于三月六日才由此出发。三月六日这天海风甚强,岛津军勉强维持住战船队形,船队一路南下。

七岛(吐噶喇列岛)滩海峡是日本与琉球的国界,当时尽管没有领海观念,但谁都知道一越过七岛滩便是琉球辖下。黑潮海流流经此地,从西南向东北,周围百余里海域由于汹涌的潮流,自古便是难以渡过的“天水”。

◎ 岛津军琉球攻略图

即将到达奄美大岛时,海风突然变强,将岛津船队吹得七零八落,一分为三:总大将桦山久高等人漂到了笠利湾内的津代凑,肝付兼笃等人漂到了笠利湾深江浦,副将平田增宗等人则漂到了屋喜内间切的西古见。

三月八日一早,肝付兼笃所部得到一些岛民聚集在笠利的藏本(琉球的府衙)准备抵抗的消息后,立即令陆路行军八里攻打该处。转瞬间,岛民被打散,纷纷逃入山林。当地大屋子(官名)佐文为转向岛津军投降,并帮助岛津军劝降岛民。肝付部返回深江浦,并在那里逗留了三天。

一般认为,津代凑发生过大规模战斗。据《西藩野史》等史料的记载,津代凑大亲(官名)率领约3000名岛民在海岸围起栅栏防备岛津军登陆,桦山久高所部在船上连发铁炮,击毙许多岛民,岛民溃退,桦山部乘胜上岸追击,生擒大亲。

不过,根据《琉球军记》的记述与奄美当地的传说,此战应当发生在屋喜内间切。登陆时,副将平田增宗曾向桦山久高求援,却被断然拒绝,只好自行与当地大亲率领的岛民战斗。而且,平田部烧光了岸边的村子,屋喜内也因此改名为“烧内”。大亲之子屋喜内太郎当年十三岁,跟着母亲躲在深山里才幸免于难。

琉球之役结束后,平田增宗因岛津氏内斗,于庆长十五年(1610年)六月十九日在土濑户被奉岛津义弘之命的押川公近射杀,后来被认定为“国贼”,以往功勋都被抹杀。所以,《西藩野史》的记载很可能是错把平田增宗的功勋给了桦山久高。

◎ 奄美大岛风光

三月十三日到十五日,岛津军在大和滨驻留镇抚,当地大屋子茂手樽为岛津军提供了薪草等补给。喜界岛西目间切大亲勘樽金听闻平田增宗部在奄美大岛军威大振的消息后,主动坐船前往奄美岛津军营中表示恭顺,喜界岛从而未发生战争。

轻易占领了奄美大岛的岛津军,马上开始攻略德之岛。

三月十六日,分散在奄美大岛各地的岛津军在岛西南端的西古见集结,准备继续南下。十七日,岛津军向德之岛起航,但因风浪太大,除肝付兼笃与白坂式部少辅(白坂笃利,一说为白坂笃国)所部的船到达了德之岛外,大部分船都返回了西古见。

兼笃和白坂的2艘船到达了德之岛东北的金间崎,兼笃随从的7艘船到了西海岸的湾屋,发现肝付部靠岸的湾屋岛民1000余人前来迎战,包围了随从的船只。

十八日一早,肝付部连发铁炮,瞬间就轰走了岛民,并追击杀死了50余名岛民,前田左近将监、伊达斛兵卫尉、白尾玄蕃允、有马藤右卫门尉、坂本普兵卫尉都立下了战功。

二十日,肝付部前往德之岛东岸的秋德凑,又与当地岛民发生了战斗,杀死了二三十人。申时(下午4点),推迟出航的市来家元部也到达此地。

二十一日,岛津军由此出航,行驶七八里海路后,因海风突然变强,不得不返回秋德凑附近的龟津。此时,桦山久高也率领20余艘船来到龟津,集结在此的岛津军船数达到70余艘。

龟津是东间切役所(官衙)的所在地,重新集结后的岛津军部分军众登陆准备攻打。当地大亲东之主安佐珍已病逝,他的儿子,被后世称为“掟兄弟”的佐武良兼(思太良金)、思吴良兼(坊太贺那)决定率部奋战。

佐武良兼据说是七尺二寸(约2.18米)的大个子,弟弟思吴良兼应该也差不多。兄弟二人膂力绝伦、武勇无敌,他们身着牛马皮做的甲胄,手持狩猎用的三寻(约5.4米)木棒,冲入手持枪、长刀的岛津军阵中。掟兄弟将木棒舞得如水车一般,气势如雷公霹雳,转瞬间便打倒岛津军中的庄内众、七岛众数十人。

其余岛民在掟兄弟的带领下,也持着削尖了的木棒与绑有菜刀、柴刀、斧、镰的竹竿等简陋武器冲入敌阵,打死庄内众六七人;当地每家都用罐子盛着煮沸的粟粥,从山坡上当头向岛津军淋下。岛津军滑倒,多人膝盖烫伤,无法再战。

面对这种形势,岛津军不得不暂时向海边撤退。掟兄弟率部追击,岛津船上的庄内众涉江丹后守下船用铁炮打穿了佐武良兼的胸膛。岛民们没有见过铁炮,看到木棒发火打倒了佐武良兼十分害怕,纷纷向后退。

◎ 空中俯瞰德之岛

佐武良兼挣扎着退到一处民家,用棉布包好身体后继续作战。不幸的是,他的脏腑被铁炮打破了,在战斗中口鼻喷血而亡。

弟弟思吴良兼看到哥哥战死,对岛民说:“今日我兄弟以死报国,快带领我们的母亲、妻子逃到诸田村去吧。”说罢,他又冲入敌阵,可惜因为武器装备太过简陋,身上多处刀伤、枪伤,在滨之手战死。

当地铁匠筱川勘津年轻时从奄美大岛来德之岛,身负先代大亲东之主的厚恩,此时,他已经七十多岁,追随掟兄弟打死敌人三人后战死。

在入番众主取(官名)向洪基(与那原亲云上朝智)的带领下,剩余岛民退入山林继续抵抗,因为要想对抗铁炮,唯有以山中树林作掩护才能减少牺牲。

桦山久高对掟兄弟与岛民表现出的武士精神十分钦佩,严令岛津军不得掠取德之岛百姓的财宝,否则将军法处置,然后率领10艘船先行前往冲永良部岛。

二十二日,岛津军追入山林进行“山狩”,向洪基因手下人数太少,已无再战之力。在此危急时刻,向洪基因认识岛津军中一名随军僧侣,得以免死投降。

据七月十三日幕府重臣本多正纯书状,此役德之岛岛民战死200—300人,由此可见,德之岛的激烈战况引起了德川幕府的注意。岛津军的战死数则没有记载,只知道岛津将领七岛船头吉兵卫阵亡。

三月二十四日巳时(上午10点),岛津军大部由龟津出航,日落时分到达冲永良部岛的岛崎,与在此地等候的先头部队桦山部会合,计划放过弹丸之地的与论岛,直扑琉球本岛。

冲永良部岛被怒涛与岩礁环绕着,因此,其世主认为,岛津军为避免船被怒涛打得粉碎,一定会绕开此岛,直接前往那霸。

然而,桦山部登陆当天,突然涨起大潮,船只轻易便越过岩礁上了陆。世主对这种出乎预料的事情感到非常吃惊,只好派出一名僧侣前去求降。

“不战即降,真是一群蠢材!”大将桦山久高对着僧侣大骂。蠢材,在日语中写作“马鹿”,据说源于中国“指鹿为马”的成语典故。自此以后,岛崎此地便改名为“马鹿尻”,一直沿用到明治年间。

另据《麑岛外史》记载,冲永良部岛岛民确实采用了“粟粥”战术。当时,岛崎周边村子家家都将粟粥煮沸,放在村口,等待桦山部上岸。历史上,用加热过的流食作为武器是很常见的,但在奄美诸岛,据说煮沸粟粥还是一种退散恶灵的仪式。

◎ 冲永良部岛海岸的绝壁

朝鲜之役时,明朝史书中将岛津义弘写为“石曼子”(或“石蔓子”,为“岛津”日语发音的音译),与其他日军将领直接写汉字名字的做法不一致,这或许是因为岛津氏在朝鲜之役前就因萨摩国彪悍的倭寇而以“石曼子”知名了,但无论如何,“石曼子”与“(加藤)清正”、“(小西)行长”并列出现是非常特别的。

泗川之战后,岛津义弘更被日本称为“鬼石曼子”。在日语中,“鬼”加在人名之前是形容此人非常勇猛的意思,但在此时的琉球人眼里,“鬼石曼子”(鬼岛津)恐怕无异于恶鬼,所以他们使用了粟粥咒术。

不过,桦山部上岸后却把这些粟粥当成了充饥的美食。岛民见状大惊,又将毒药放入粟粥,桦山部不敢再吃,遂准备进攻,没有武器的岛民只好降服。后来,为了方便下一步征收兵粮,桦山部还特地向当地岛民传授了耕种法。

不到二十天,被称作“道之岛”的奄美诸岛全都被岛津军征服。从此以后,奄美诸岛成为岛津氏的直辖殖民地。

三月二十五日酉时(下午6点),岛津军在琉球西北部的古宇利岛登陆,此岛对岸的半岛上有著名的运天港。

传说日本保元之乱后,镇西八郎源为朝被流放到伊豆大岛。有一次,他驾舟出游,遭遇风暴,长叹道:“运命在天,余何忧焉!”不久后,他果然平安漂到了一处海岸,所以他把此地命名为“运天”,也就是今日的琉球运天港。

◎ 奄美群岛地图

桦山久高出兵时,岛津义弘曾对其面授机宜,认为那霸港必有严备,不如登陆他港突袭。但桦山久高对琉球本岛其他港口并不熟悉,所以在永良部岛时,桦山久高特地先派了七岛众前往那霸港侦察。

◎ 东乡平八郎所书的“源为朝公上陆之址”石碑

那霸港宽25间(约45米)、内流(即进深)50间(约90米),两侧城塞的石垣上开着箭孔,中有“石火矢”(旧式大炮),而且港口海底还有铁链防止敌船靠岸。当时,郑迵率兵驻守在此,看到七岛众的船后,提高铁链并用石火矢打破了一艘船,七岛众被迫撤退。

桦山久高在前往那霸的途中得到此消息,吃惊地对左右说:“船队到此却无法登陆,有何面目回去见主公?不如切腹谢罪!不过,琉球本岛如此狭长,难道没有其它可以登陆的港口吗?”随后,他采纳七岛众的建议,转而前往运天港。

三月二十六日,岛津军由运天港登陆琉球本岛,运天港的旁边是统治琉球本岛北部的山北监守的居城——今归仁城。

今归仁城原是山北国王居城,建在标高90—100米的山岗上,城的北侧和东侧是70—80米深的溪谷,由石灰岩堆积而成的城壁高达3—8米、长达1500米,城内有8个城郭,从城门到本丸铺满狭窄的石叠道,甚为险峻,易守难攻。明永乐十四年(1416年),尚巴志曾发兵攻打今归仁城。他联合浦添按司、越来按司、读谷山按司、名护按司、羽地按司、国头按司六路大军围城数日,依旧无法攻陷,只好买通山北王手下大将平原,怂恿山北王攀安知率兵出城决战,平原则在城内放火扰乱山北军心,山北军大败。城陷之际,攀安知怪罪守护灵石不灵,因而挥舞手中名刀“千代金丸”在灵石上切了“十”字刻痕,然后举刀自刎,山北国灭亡。

◎ 琉球王府时代绘画中的那霸与首里

◎ 今归仁城复原图

此战中,山北军的骁勇善战和今归仁城的险峻难攻给尚巴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即位后,为防止山北发生变乱,他派次男尚忠驻今归仁城监守山北。尚忠践祚后,继续派遣子弟驻今归仁监守山北,成为定规。第二尚氏登台后,尚真王遵依前代旧制,命第三子尚韶威为山北监守,封为今归仁王子,其后世改为今归仁按司,改姓为“向”,世袭罔替。

虽然琉球王府无比重视今归仁城,但时移世易,琉球长时间的太平之世也把今归仁城守军消磨得毫无锐气。岛津军还未登陆,守军便已纷纷逃亡。不过,据《向姓家谱(具志川家)》记载,当时的北山监守向克祉(今归仁按司朝容)在三月二十八日去世,现在一般认为因战伤而死的可能性比较大。

那么,此时琉球王府是如何应对的呢?据《喜安日记》的说法,早在三月十日,琉球王府就接到了去奄美大岛收集情报的泊笔者伊指川子元长送来的奄美大岛军队战败的紧急通报。感到吃惊的琉球王府立刻赐予天龙寺以文长老紫袈裟,令他前往奄美大岛与岛津军谈判。天龙寺以文长老一行两艘船在三月二十二日经过德之岛,与市来家元部擦肩而过,未能与岛津军会面。

三月二十六日,琉球岛内开始盛传岛津军已在今归仁登陆的消息。“闻知兵船抵今归仁,国中百姓扰攘不安,竞相将家财运出避难,混乱情势前所未见。”在此混乱时刻,琉球群臣想到了菊隐禅师。

菊隐禅师年幼时就有出尘之志,因此拜圆觉寺洞观和尚为师,剃发为僧。后前往日本游学,在五山禅寺参禅学道十余年,被古溪和尚定为传法弟子,并授予“菊隐”这个法号。回到琉球后,担任圆觉寺住持。此时菊隐已经退隐,住在山川村千手院的草庵,琉球群臣认为菊隐长期游历日本,精通日语,又曾在萨摩住过一段时间,与萨摩三殿都有交情,因此请菊隐前往和谈。菊隐禅师推辞道:“我老了,只想居于岩谷而已,请让我在此终老吧。”但因事态过于紧急,尚宁亲自下令,菊隐不得已,只好在二十六日与马良弼等人一同坐船前往今归仁。

然而,《历代宝案》里收录的一份尚宁给福建等地承宣布政使司的咨文中提到了尚宁在三月二十日派遣马良弼率领千余人前往运天港救援的事情。马良弼向尚宁报告,岛津船队声势浩大,耳听铳声绵连不绝,令人十分畏惧。三月二十六日,马良弼靠近侦察后发现,岛津军船多人少,认为不过是虚张声势,于是盲目出兵,中了埋伏,大败被俘。而《球阳》里却说只有毛凤朝(读谷山亲方盛韶)与菊隐去了运天港交涉,马良弼是后来在岛津军进攻到那霸后,才与尚宏(具志头王子朝盛)、毛凤仪(池城亲方安赖)等前往和谈的。

虽然琉球史料记载各异,但日本史料《肝付兼笃书状》却清楚地表明,琉球派来运天港和谈的是一名僧人(菊隐)与马良弼。至于《历代宝案》里面的咨文,只是向明朝编造奋勇抵抗侵略却不幸兵败被俘的说词,而《球阳》则可能是漏记。

三月二十七日拂晓,菊隐一行来到今归仁,冒着斧钺之诛的危险与岛津军展开交涉。岛津军方面派出大慈寺龙云长老、市来织部、村尾笑栖为谈判代表,桦山久高是否出席不清楚,但他下达了“和睦交涉应当在那霸进行”的指令,实际上是拒绝了琉球此次的和谈要求。

我们知道,在渡海之前,不管是萨摩三殿连署的“琉球渡海之军众法度之条条”,还是岛津家久私下授予的“五条觉书”,都规定琉球若提出和谈必须接受,桦山久高此举显然违背了主命。据他自己说,琉球此举真伪难以窥计。但实际上恐怕并非如此。他应该是认为岛津军处于有利形势,为今后能牢牢统治琉球,应该在琉球本岛的那霸、首里等重要地方显示岛津军之武威,预先对琉球王府与百姓予以威压。

此日,平田增宗与伊集院久元前往今归仁视察,确认今归仁城已成空城。上午10时左右,“历不行仪”的岛津军开始在今归仁城周边放火,洗劫了该城和周围的居民。

三月二十九日,岛津军从运天港出发,走海路南下到达读谷村大湾。四月一日,桦山久高考虑到那霸港口有铁链拦截,且石火矢的威胁,只派了五六艘船继续由海路前往那霸港,其余军队则在此登陆,向首里城进发。经过浦添时,他们烧光了浦添城和龙福寺。此外,岛津军在烧毁寺庙、城池的同时,也为了洗劫民宅而向周遭岛民家里放火。当时,除草的几个岛民看到岛津军后心生恐惧,躲进了麦田里,被七岛船头之一的彦作引出来斩杀。

◎ 那霸港地图

菊隐一行则未在大湾上岸,而是直接走海路到牧港,在豪雨中下船赤足走出该港,触目所及皆是焚毁的民宅与焦土,流离失所者甚众。这一行人经由浦添返回首里,向王府报告和平谈判失败的消息,尚宁与众臣大惊失色,血气方刚的年轻贵族却热血沸腾,誓要与岛津军决一死战。

四月一日未时(下午2点),海路岛津军到达那霸。据说此次特意避开了那霸港炮台,在附近另选了登陆地点。郑迵不得已,只好率兵离开那霸,来到久米村组织防御,但不幸战败,在逃往首里城的路上被七岛众的小松助四郎生擒。郑迵的下属则继续伏击骚扰岛津军,但已无力回天。

此后不久,陆路岛津军也到达了首里城的入口太平桥。此桥本是简陋的木板桥,十二年前尚宁考虑到岛民往来不便,特地下令建了一座石桥,并铺设了石板路。不料,这却便宜了入侵的岛津军,大军一路长驱直入。琉球王府仓促间以向德深(越来亲方朝首)为大将率领宗徒武士百余人迎击。其中,翁盛增(城间锁子亲云上)奋勇当先,但面对岛津军如急雨般打来的铁炮,不幸腹部中弹,被砍下了首级。其余宗徒武士见此场景,吓破了胆,争先恐后逃回首里城。轻易击退王府武士的岛津军开始在首里城周边放火,闻得大君御殿、仙福庵、毛继祖(丰见城亲方盛续)的宅邸以及许多民家皆被焚毁。岛津军的暴行令岛民非常恐慌,妇女纷纷逃入山中躲避。

据说,岛津军中进行掠夺和放火的主要是下级武士,《琉球渡海日日记》记载说:“足轻众到达首里城后,开始发射铁炮,四处放火。”这里的“足轻众”应该就是前文法度里提到的“无人众”,岛津氏家臣团中的最下级,知行地不足一町(约1公顷),没有随从人员的穷困小武士阶层。德川幕府成立后,他们在战场上立功出头的机会少了,因此,参加琉球之役纯粹是为了增加恩赏。另外,此时的岛津军没有打算严守军纪,这可从战后只有本田亲政、市来家繁二部因恪守军纪而受到褒赏看出。

岛津军在首里城放火的时候,菊隐与尚宁的弟弟尚宏等人正在那霸亲见世(管辖贸易的役所)与岛津军代表大慈寺龙云、市来织部、村尾笑栖进行第二次谈判。和谈进行之中,忽见首里方向火焰冲天,双方都急着赶去首里城一探究竟,谈判无法继续。

突破了太平桥的岛津军继续向首里城推进,从首里上绫门(守礼门)到下绫门(中山门)的路旁两侧皆布满了全副武装的岛津军。当时,琉球王府的御典药(御医)山崎二休身着日本僧兵服饰防御欢会门,法元二右卫门尉率属下武士攀上石垣,山崎二休奋勇作战,击退了法元部的进攻,并辱骂道:“萨摩混蛋们!有种便放马过来,看老子一箭一箭射死你们!”这一幕正好被和谈使者喜安看见。喜安怕和谈会因此挑衅行为而破裂,所以指斥其为“天魔的所为”。

◎ 《琉球志》中的首里城图

首里城建筑在标高130米的狭小高地上,城周仅长270米到400米,只有石基,甚少城壁,无险可守,兵临城下的岛津军随时可能攻破城池,尚宁终于决心投降。

四月二日,尚宏与马良弼、向里瑞(浦添亲方朝师)作为人质被送到岛津军中。翌日,后来的尚丰王(佐敷王子朝昌)也被送出。心怀不满的向里瑞之子真大和、百千代、真刈三兄弟等二十余人,也在此日离开了首里城,准备继续抵抗,在铺那原(识名原)与追来的岛津军展开激战,在打死正尊坊(梅北照存坊)、小松彦九郎和打伤法元二右卫门尉后,兄弟三人也不幸战死。

四月四日,尚宁离开首里城,前往马良弼的宅邸。翌日,大将桦山久高亲自接收首里城。他仅率直属部下入城,将部下分为四组,开始清点琉球王府的财宝,清点人员出入时也必须接受搜身检查以防珍宝被私吞。市来孙兵卫在《琉球渡海日日记》中写道:“凡有价值之物尽皆登录成为萨摩之物……日本未曾见之唐国文物珍宝不计其数。”也就是说,将琉球王府的文物珍宝尽皆登录在册,当作战利品全部带回萨摩。此项工作花了八天时间,可以想见首里城内有多少财宝。以发战争财为主要目的的下级武士也继续掠夺首里城周边地区。《喜安日记》记载说:“如各家日记,历代文书,七珍百宝,尽失无遗!”

桦山久高本想继续征讨宫古、八重山诸岛,但因海路遥远,打消了这个念头,让三司官促其归附。五月五日,宫古岛“叶船”来到琉球,先岛群岛正式归顺岛津氏。

仅仅一个多月,琉球王国就被岛津军攻陷了。当初若顺从岛津氏,能否避免今日之难?恐怕早已沦为岛津氏的附庸了吧。如今虽然败战,但此战已昭告天下,琉球并非岛津氏附庸。琉球的败北,宣告了古琉球时代的终结,江户早期的著名儒学学者新井白石在琉球专著《南岛志》中写到这一段历史时也不禁感叹:“(岛津)师起四十余日,(琉球)宗社失守矣!”

战后处置

四月十六日,尚宁赴崇元寺面见桦山久高及平田增宗,被迫同意前往萨摩。五月十五日,尚宁与王族、三司官等一行百余人来到那霸港,有逾千岛民前来送行,《喜安日记》里写道:“远行者妻儿兄弟友人皆来相送,盖知后会难期也。众人或哭或泣,观者莫不鼻酸……国王圣驾一起,宫娥尽皆挥泪。”一行人与满载而归的岛津军一起坐船于翌日到达古宇利岛,十九日到达七岛滩,因途中遭遇暴风雨,二十四日才到达山川港。

经过一番休整后,尚宁一行在六月二十三日抵达鹿儿岛。鹿儿岛港口附近百姓都争相前来一睹力抗岛津军的豪杰郑迵的风采。“若那(郑迵)是肤色黝黑、身长六尺的汉子,前来围观者不计其数,呼喊之声此起彼落。”喜安如此记载。

六月二十六日,尚宁与岛津家久会面,奉上白银千枚及其他各色礼物。八月四日,又前往国分与岛津义久会面。

早在五月二十六日,岛津义弘就向大御所德川家康和将军秀忠报告了占领琉球的事,八月,秀忠与家康的书状到达萨摩。秀忠的三份书状是七月五日签署的,分别给萨摩三殿,内容大同小异,其中给岛津义久的是:“派遣兵船至琉球,征讨捕获彼党多数,乃至彼国王、三司官以下降服,近日到岸,诚为稀有之事,详情可告诸本多佐渡守(正信)。”家康的书状则是七月七日签署的,内称:“琉球之事,得悉已迅速占领平定,勋功伟绩殊堪嘉慰,因尔藩进呈彼国,着即便宜处置可也。”

虽然岛津氏成功征讨琉球受到了德川幕府的高度赞赏,但同时岛津军强大的战斗力也引起了幕府的警觉——同年九月,幕府下令禁止日本西部各藩拥有可载五百石粮食的大船,而已有的大船则全部集中到淡路岛予以没收。

◎ 琉球人行列绘卷

庆长十五年(1610年)三月二十日,归国准备向明朝进贡的尚宏事毕返回鹿儿岛,此时岛津家久决定偕同尚宁前往骏府与江户参见德川家康与秀忠,以达成“聘问”之礼。

五月十四日,本多正纯发出书状,表示对尚宁一行的接待规格可以按接待朝鲜使节的标准办理,即幕府并没有把琉球国王一行看做俘虏,而是视之如朝鲜使节一样的外国使节团。不过,尚宁一行百余人已经在四月十一日(此为《喜安日记》的记载,如按日本史料则是五月十六日)出发了。

八月六日,一行人到达骏府。“沿途围观者众,痴汉贱女亦在其列,众随从自思落难至斯,不禁泪湿青衫,悲痛之情不言可喻。”八日,尚宁、岛津家久与大御所德川家康会面,奉上缎子百端、纱罗十二寻、太平布二百端、蕉布百卷、白银一万两、太刀一腰等礼物。会面时,尚宁身着明朝赐予的皮弁冠服,家康也穿了乌帽子直衣这种日本正式礼服,还特别让自己的两个小儿子赖宣与赖房起舞助兴,保全了琉球国王的面子。这样,日本多年来所要求的琉球遣使聘问答谢德川将军送还漂流民之恩一事总算告一段落。

此后,尚宁一行前往江户。“围观的大小诸侯不计其数,有如层云重叠群星密布,尽皆盛装打扮。另有护卫随从等亦衣帽鲜明,望之如花团锦簇。”此时,尚宏大概是因操劳过度留在了骏府,不久就去世了,年仅三十二岁。八月二十八日,尚宁在江户与将军秀忠会面,奉上缎子百端、虎皮十枚、太平布二百端、蕉布百卷、白银一万两、太刀一腰等礼物。席间,秀忠对尚宁说:“琉球国累世中山王之所有也,今无由立别姓,宜还本国以继祖考之祀,仰本朝之威德,将其国永传子孙。”当着岛津氏当主家久的面,向琉球国王转达此决定,无疑是要让岛津氏彻底断了吞并琉球的野心,明确琉球是位于日本六十余州之外的独立王国。幕府依然期待琉球国可以居中斡旋日明议和,充当日明贸易中介,因此特地保全了中山王统。

尚宁一行由东海道经伏见、大阪,于十二月二十四日返回鹿儿岛。

尚宁在日本期间,岛津氏为了统治琉球,开始进行检地。庆长十四年(1609年)九月二十六日,岛津家久派遣上井里兼、阿多某与驻扎在琉球的“在番奉行”本田亲政配合,对琉球本岛进行检地,后又派遣鹿岛国重、毛利元亲等14名奉行与随从168人前往先岛诸岛丈量。

庆长十六年(1611年)七月四日检地结束,九月,岛津氏确定放还尚宁时,规定琉球国领地为89086石,其中5万石为琉球国王领地,其余分配给琉球诸臣。然而,奄美诸岛并没包括在琉球国领地内,而是被划为岛津氏直辖领地,直到现在依然为鹿儿岛县辖区,而不属于冲绳县。

琉球国的检地结果,岛津氏并没有向幕府报告,一直隐瞒到德川家光时代才被伊势贞昌向幕府披露,而被划入岛津氏领地的奄美诸岛32828石依然作为琉球国领地上报。

岛津氏统治时期将奄美诸岛作为砂糖生产地,强行推广种植单一作物甘蔗,实施“黑糖总买入制”(砂糖专卖制),最大限度压榨岛民。因此,当地经常发生粮食歉收、饥荒与流行病等灾难。岛民为度日只能借贷,但难以偿还,最后不得不卖身为豪族的家奴。及至幕末时期,奄美诸岛约三分之一的人口都是家奴,达到了惊人的比例,甚至还产生了大量“膝巢立”(世代家奴)。岛津氏则因此有了重要财源,比如在嘉永元年(1848年),奄美大岛的砂糖产量高达5582948斤。明治维新时,奄美诸岛更是额外“献上”50余万斤砂糖作为萨摩藩倒幕的资金。

同时,岛津氏还规定琉球国每年必须进贡米粟六千余石、蕉布三千端、上布六千端、下布一万端、唐苧千三百斤、绵子三贯目、棕榈绳百房、黑绳百房、筵三千八百枚、牛皮二百枚。这显然是强行勒索,后来由于筹措实物相当困难,部分实物被折算为银两,但蕉布和岛津氏特别要求的物品则必须缴纳实物。

如此沉重的进贡额度,让琉球王府财政变得非常困难,后来,这些进贡物被转嫁给先岛诸岛,在那里实行严酷的“人头税”政策。在宫古八重山诸岛,所有十五至五十岁的男女,除需要承担王府与萨摩的贡租外,还要负担当地官员的各种摊派。而且,如有迟滞,就会遭到种种可致残的酷刑折磨。当地的男性岛民,在官员的监视下全年辛苦耕作,一迟到就会挨板子,但他们却从未吃过自己种的米粟,甚至还要忍受疟疾的威胁及种种恶劣的自然条件前往遥远的荒岛开垦。女性岛民则集中在犹如牢房的织布小屋里不分昼夜地工作,监视的女官连喂奶的时间都不给,这些女岛民只得狠下心把哭泣的孩子绑在柱子上继续做工。如此酷烈的苛政,使得近世先岛诸岛流传的摇篮曲中都透出可怕怨气:“你的爸爸去了哪里?你的妈妈去了哪里?为了杀害官老爷去捕毒鱼了!”最令人发指的是,因为“人头税”是按人口征收的税,如果家中孩子到十五岁了,一家的纳税额就会增加,在重税下喘息的岛民会变得更加困苦,所以当地父母活埋婴儿的事情屡见不鲜。世上还有比这更凄惨的事吗?

九月十九日,桦山久高、伊势贞昌等四名岛津氏家老,向尚宁、三司官出示十五条规定,为日后统治琉球的基本方针,要求琉球必须遵守,即“掟十五条”。

1.未经萨摩同意,不得与明朝进行交易;

2.往昔勋贵无职务者不得授予俸禄;

3.祝女不得授予俸禄;

4.不可私自约定主奴关系;

5.不可无故增建寺院;

6.不可与未获萨摩许可的商人进行交易;

7.不可贩卖琉球人至日本;

8.年贡及其他贡物,必须遵照日本的指示,依法缴纳;

9.不可不经三司官而授予官职;

10.不可强迫买卖;

11.不可发生口角及争斗;

12.町人百姓除农商租税定额外,若受其他摊派,可到萨州鹿儿府申诉;

13.严禁擅自从琉球向他国派遣商船;

14.必须使用日本度量标准;

15.禁止赌博及其他非法行为。

◎ 《町田家文书》中的“掟十五条”

虽然尚宁归国了,但琉球国却因这十五条规定,成了岛津氏的附庸。而且,这十五条规定意图控制琉球,却又加入些什么不可贩卖人口,禁止赌博、口角的规定以掩人耳目,真是欲盖弥彰。其中第1、6、13条尤为重要,岛津氏通过这三条规定,终于达成了控制琉球贸易的心愿。另外,岛津氏利用琉球因遭到劫掠而财政困难的时机,由萨摩藩筹款或萨摩商人出资,让琉球从事“傀儡贸易”,致使琉球须依靠萨摩的银两才能与中国进行贸易。

同日,岛津家久为贯彻支配琉球的方针,还派遣相良日向守会见了尚宁与琉球诸臣,强迫签定《天罚灵社起请文》(誓约书)。其中尚宁的是:

1.琉球自古为萨州岛津氏附庸,每当萨州太守承袭时,必遣纹船以为奉祝,或时令使者、使僧贡献陋邦方物,其礼义终莫懈怠。犹在太阁秀吉公时,命令隶属萨州输诸徭役,虽无疑问,但远方小国无法达到法度要求,多罪多罪。因兹琉球国被破却,且复寄身于贵国,永止归乡之思,宛如鸟在笼中。承蒙家久公哀怜,不但达成归乡之志,且割诸岛以赐我,如此厚恩当何以奉谢哉?不可起疏远之意矣。

2.此灵社起请文之草案,传于子子孙孙,不可忘却厚恩。

3.凡以往所授法度诸条,不可违乱。

琉球诸臣的三章则是:

1.琉球自古为萨州附庸,诸事虽因循旧章,然因近年疏忽而被破却,国主、王子与诸臣远至贵邦,且止归国之思。然因家久公哀怜,不仅放还归国,而且赐下知行,开喜悦之眉,如此厚恩当何以奉谢哉?永代侍奉萨州之君,不可存疏远之意矣。

2.若琉球国之辈有忘却厚恩企图逆乱者,且国主与之同心,则今日起请文连署之辈,应当隶属于萨州幕下,不可相随逆乱无道。

3.此灵社起请文之草案,须铭之写之,传于子子孙孙,侍奉萨州不可不忠。

尚宁一行终于得以在起请文签定的翌日离开鹿儿岛,于十月二十日到达琉球那霸港,结束了长达两年半的被扣留生活。不过,此起请文完全颠倒黑白,郑迵拒绝签字。

◎ 《喜安日记》中记述《天罚灵社起请文》的部分史料

郑迵,生年不详,闽人三十六姓之后,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被选为官生,渡明,进南京国子监读书,学成归国后曾三次以都通事、长史的身份赴闽上京朝贡。万历七年(1579年)进贡谢恩任务完成归国后,升为久米村最高行政长官总理唐荣司,二十七年后更擢为三司官。在此之前,琉球国从未用久米村人担任三司官,郑迵是第一人,另一人则是一百一十四年后的蔡温。

对于进攻琉球一事,岛津氏意图在起请文中掩饰侵略他国的事实——借口是对附庸国怠慢礼数施以的薄惩,甚至强占奄美诸岛也被捏造为割诸岛以赐琉球。郑迵身为三司官之一,为阻止岛津氏篡改历史,拒绝在起请文上署名,被处以死刑。

被扣留在萨摩期间,郑迵写下《反问书》,由长崎贸易的福建商人带往明朝,向神宗皇帝请求救援,但被当年琉球进贡使者毛凤仪、金应魁(具志亲云上)在福建以重金收购,未能上达。

在《喜安日记》中,郑迵被描写成丧国的乱臣:“仔细思量,若问此次琉球乱剧根源,乃若那(郑迵)一人所为也。且其为佞臣也,若放任不顾,恐有养虎之忧。幸有消息传来九月十九日申时已被斩首。”喜安把岛津军入侵的责任推到郑迵一人身上,且称郑迵为“佞臣”,害怕让郑迵继续在琉球掌权,成为“养虎之忧”,有碍岛津氏日后支配琉球国。

向象贤编纂的第一本琉球国史书《中山世鉴》把郑迵称为“邪名”,更为寻求日本认同而篡改历史:“先是大日本永享年中,琉球国始为萨州太守岛津氏附庸之国,朝贡于日本,百有余年也。尚宁慎终悖始,恐惧之心日弛,邪僻之情转恣,用聚敛臣一邪名,而失事大之诚也。故庆长己酉,萨州太守家久公遣桦山权左卫门尉率兵征伐琉球,而擒国王返。”

不过在琉球民间的传说中,郑迵是英雄。相传岛津军入侵时,郑迵写信向明朝皇帝求救,但是,明朝援助的军舰没来,郑迵终于输给岛津军,被捉住送往萨摩。岛津氏在海边架起油锅将对郑迵执行烹刑,问有何遗言。郑迵答道:“无遗言,惟愿演出唐手(中国拳术,琉球手前身)再赴死。”说罢绷断了身上的绳子,展示了唐手绝技。随后,他用两腋夹住萨摩最强壮的两名武士,一起跳入了油锅。三人(一说是郑迵的三魂)在锅中回旋的形态,很像“三巴纹”。为了纪念郑迵为国粉身碎骨的忠义之心,尚宁把三巴纹用作琉球王家的家纹,后来更成为琉球王国国旗,以及琉球藩时期的旗印。迫于当时的政治环境,此传说无法见诸文字。该传说虽与历史不尽相符,却反映了琉球百姓对郑迵有强烈的认同感。郑迵不向萨摩屈服的姿态,正是琉球百姓内心深处反抗萨摩统治之意愿的写照。

◎ 那霸市的“郑迵谢名亲方利山显彰碑”

纸屋敦之认为,郑迵身为处理国政的三司官,职责所在,理当拒绝萨摩无理的进贡招降,理当拒绝支援朝鲜征伐兵粮的请求,理当拒绝割让大岛,不应予以非难。郑迵只是一介书生,却能以“千万人吾往矣”的意志反抗萨摩,率兵防卫那霸,即使在成为人质被软禁于萨摩期间仍设法向宗主国明国求救。最后,他拒绝在丧权辱国的起请文上署名,遂招来杀身之祸。

明朝的反应

庆长十四年(1609年)五月,尚宁在被迫前往萨摩的前夕,为反制岛津氏,派遣郑俊等人向明朝急报倭乱及奏请暂缓贡期,通报岛津军入侵的大体情况。郑俊虽然到达福建并以补进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贡额的名义上京,但此咨文似乎未能上达,以致后来毛凤仪将此咨文中岛津军入侵的大体情况又抄了一遍。

◎ 《历代宝案》中保存的神宗皇帝诏书

如前所述,德川幕府之所以同意岛津氏出兵琉球,就是希望把琉球作为贸易中介,可以恢复日明勘合贸易。所以,岛津家久在尚宁羁留鹿儿岛第一年的冬季释放了尚宏、毛凤仪等回国,料理向明朝进贡及斡旋重开日明贸易等事。毛凤仪一行人于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正月下旬从琉球出发前往福建。据说,为支援毛凤仪与明朝开展贸易交涉,德川幕府于同年二月十日曾唆使岛津氏以倭寇的形式出兵福建,向明朝施压,但岛津氏没有出兵。

神宗皇帝通过咨文已经得知琉球被岛津氏攻破的事实,无视德川幕府与岛津氏的要求,直接敕谕尚宁,待其归国国政安定后,将琉球与日本前后事情详细报告,再作定夺。

皇帝敕谕琉球国中山王尚宁:

近该福建抚按官题称,差来王舅毛凤仪赍捧表文方物称,王国因遭倭乱致愆贡期。念尔当此丧乱之秋,犹切缓贡之惧,深恻朕怀。兹特降敕抚慰,尔还国之日务当抚安流散,保守疆场,修贡如常,永坚恭顺,庶不负朝廷恤远宇之意。该国与倭国前后事情,尔当再行奏报,以凭裁处。王舅毛凤仪及长史通事人等,俱各照例赏赉有差,并谕尔知之。故谕。

万历三十八年十二月十六日

毛凤仪于翌年夏返回鹿儿岛,随后又前往骏府将交涉情况上报德川家康。德川家康对神宗皇帝的敕谕非常重视,命令岛津氏尽快释放尚宁返国。于是,岛津氏通过制定掟十五条、强迫签订起请文等手段掌握琉球后,释放尚宁归国。

庆长十六年(1611年)十月二十八日,岛津家久致书刚刚归国的尚宁:“……足下不可忘寡人之恩,坚守旧明(旧盟)速差官于大明,请许船商往来通好方可以功补过。且足下拜关东时,大将军家康公发令西海道九国之众寇明,寡人以仁义之言说而止之,蒙许候琉球通商议好,否则进兵未晚。此郭氏(郭国安)之所备知而足下之所悚闻也,至今入寇之兵未动及寡人力矣。……足下宜奏闻明国恳从日本三事:其一,割海隅偏岛一处以通我国舟商使彼此各得无咎;其二,岁通饷船交接琉球仿日中交易为例;其三,孰若来往通使互致币书嘉意勤礼交相为美。此三者从我一事则和好两国万民受惠,社稷保安长久。不然大将军既耀德不服,使令入寇战船曼渡沿海剿除陷城邑杀生灵,明之君臣能无忧乎?是则通商之与入寇利害判若白黑,正足下之所宜急告也。”家久要求尚宁对明交涉三事,即明朝应当在沿海一岛开放对日贸易,或两国在琉球开展互市贸易,或重开日明勘合朝贡贸易。如果明朝不答应,就将出兵攻击明朝沿海,迫使明朝重开贸易。

翌年,尚宁以“开读进贡谢恩”的名义派遣马良弼向明朝报告自己因神宗皇帝敕谕的天威已被释放归国的消息,并进行进贡。但琉球经岛津军侵略,已无力置办贡品,所以,此次的贡品除了“马四匹、硫黄一万斤”外,“腰刀、枪、甲、真金描帷屏”这些具有日本特色的贡品应该是岛津氏准备的。

福建巡抚丁继嗣将马良弼一行留在福建,并上奏道:“……何以突增日本等物于硫磺马布之外贡之?赍进有常额何以人伴多至百有余名?此其情态,已非平日恭顺之意,况又有倭夷为之驱哉。但彼所执有词,不应骤阻以启疑二之心。宜除留正使及夷伴数名,候题请处分,余众量给廪饩,遣还本国,非常贡物一并给付带回,始足以壮天朝之体。”

此前,浙江温处参将沈有容与总兵杨崇业已打探到日本出兵三千捉了琉球国王尚宁的事情,所以,此次琉球的朝贡引起了各方关注。兵科给事中李瑾上奏道:“至于琉球归国之故来贡之由,尤不可不熟虑者。倭之称雄南海,狡焉启疆,已非一日。彼中山王者,岂其当虔刘之余囚缧甫释,遽忘倭奴之威,远慕中国之义,不待贡期,增其方物,以来王哉?其为倭所指授明矣!”兵部也说:“数十年来,倭所垂涎者,贡耳。故既收琉球,复纵中山王归国,以为通贡之路。彼意我必不入倭之贡,而必不逆琉球之贡,或仍如三十八年纳毛凤仪、蔡坚之事。”都猜到了此次琉球入贡是受日本指使的。

琉球前来朝贡前,郭国安由萨摩返回福建拜望母亲,暗中将家久在尚宁信中要求的三件事及会出兵之事传出,提醒明朝防备。其实,琉球以往朝贡时也经常携带日本货物。丁继嗣应该是凭郭国安透露的消息看出了琉球此次朝贡的问题,他写信给首辅叶向高说:“其所云三事,是明挟互市之说也。”叶向高表示赞同,上奏神宗:“巡抚疏中言,倭将明檄琉球,挟其代请互市,又闽、浙亡命郭国安亦寄书其家,语多狂悖,不敢上闻,而抄以寄臣,东南之事甚为可忧……何以应之?伏望圣明即赐批发。”

明朝对此种要挟互市之事素来不会妥协,于是,在神宗皇帝的关注下,礼部拿出了处理办法:“琉球情形叵测,宜绝之便。但彼名为进贡,而我遽阻回,则彼得为辞,恐非柔远之体。请谕,彼国新经残破,当厚自缮聚,候十年之后,物力稍充,然后复修贡职未晚。”拒绝了琉球此次朝贡,并规定琉球十年后再行朝贡,表面是对琉球的体恤,实质上却是对日本的制裁。

仍不死心的岛津家久让南浦文之以尚宁的名义起草《与大明福建军门书》,将要求尚宁向明交涉的三件事直接写在了此书中,并称:“三者若不许之,日本西海道九国数万之军,将进寇大明,大明邻于日本之数十州,必有近忧矣。是皆日本大树将军之意。”让尚宁再次以朝贡的名义送往福建。不久,岛津义弘也致书尚宁:“国上卿为参谋,遥赴中华之地,未审福建布政司有一顾否?念兹在兹,想是国王温和之气,谁敢色厉乎?两国之和睦计日可待也。”不过,此书言辞不恭,尚宁未敢送达,而是在翌年琉球贡使朝贡被拒归国后以大明拒绝为由,向岛津义弘报告了此事。至此,德川幕府默认通过岛津氏出兵琉球与明朝进行贸易的计划彻底失败。

写到这里,可能有人会问:“为何明朝可以出兵支援朝鲜,对同为属国的琉球却是这种态度?”正如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会试策问第五问“虏倭”程文中说的那样:“策倭者曰,是昔年蹂躏朝鲜,毁我藩篱。近又并吞中山,以二百余年恭顺之属国,而我不能救也。……嗟夫,以弹丸之岛、沧溟之隔,而欲暴师海外,踵往年朝鲜之故事,必不得矣。”也就是说琉球是弹丸小国,地处偏海,与明朝相隔遥远,如果再像援助朝鲜那样大规模出兵,风险太大了。况且,还有皇明祖训,不可轻易对海外用兵:“海夷与中国皆隔山阻海,但令僻处一隅自保。有不自量扰边者,但宜捕逐,亦不得轻肆伐。”再加上岛津氏出兵神速,一个多月便攻占了琉球,明朝得到消息时,琉球国王尚宁早已被岛津氏带往萨摩,此时出兵救援为时已晚,只好利用天朝的影响力迫使日本释放尚宁。而且,明朝已觉察到日本入侵琉球主要是想重开日明贸易,于是限制琉球贡期“十年一贡”,为的就是粉碎日本利用琉球取利的图谋。

◎ 《皇明策衡》策问“虏倭”程文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