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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凤仙(筱凤仙)

民国侠妓 乱世传奇

小凤仙简介

小凤仙:又叫筱凤仙,原籍浙江钱塘,光绪年间全家流寓湖南湘潭,父亲经商颇有所成,后因被不肖友人拖累而倾家荡产。小凤仙被卖为奴婢,不久被卖到妓院,辗转到了北京。

生卒年:1900~1954年

性格特点:侠肝义胆。

历史功过:她曾帮助共和名将蔡锷将军逃离袁世凯的囚禁,更因为与中蔡锷的那段至死不渝的爱情而被人传颂,上世纪八十年代,这段爱情被拍成名叫《知音》的电影。

名家评点:蔡锷送给小凤仙一副对联中这样写道:“不信美人终薄命,从来侠女出风尘。”

小凤仙传记

南帮翘楚 卖艺生涯

小凤仙19世纪80年代末出生在杭州。她是满族人的后裔。父亲是没落的满族八旗武官。在那清王朝彻底崩溃前的苟延残喘的年月里,那个八旗武官又突然,落职了。小凤仙的幼年,生活在一个日趋贫困、后母对她很冷落的家庭中。在小凤仙约十三四岁那年,她的父亲故去。由此家庭生活更为艰难。后母意欲再嫁谋生路,狠心要将小凤仙卖掉。

这一天,杭州的一条街上挤满一群人,围观一个身上被插了草标出卖的小女孩。一对男女走过来,仔细打量这个瘦弱的小女孩,见她虽衣衫褴褛,却浑身透着一。股清秀和聪灵。这对男女当即以八十两银子的身价将小女孩买去。

这个被抛弃给陌路人的小女孩,便是后来闻名北京的艺妓小凤仙。可怜当时她被卖身时,连姓名也被卖得无从知晓。这对男女给她取名小凤。

小凤没有落到正经善良人家的枝头。买回她当婢女使唤的这对男女。据说男的是在宣统年间写过一本庸俗的自传体小说《鲁男子》的风流文人,叫曾孟朴。此人以寻花问柳为乐。女的叫彩鸾,是曾孟朴在上海清和坊“媚莲小榭”狎妓时宠爱的一个雏妓。后来曾孟朴花了一大笔赎身钱从鸨母手上赎她出来,娶回家中。这两个男女成婚后双双来到杭州,在官场上谋了一个差事……小凤在曾孟朴家里当了一年婢女后,已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了。尽管吃的残羹剩食,而又重活劳累,她仍然发育成熟了,出落得十分标致。当初买她时就不怀好意的曾孟朴,迫不及待地要摧残这支刚刚含苞的小花,他时常拿贪婪的目光在小凤身上扫来扫去。天真纯朴的小凤尚不谙人事,对这些浑然不察。

这日一大早,小凤见主人曾孟朴和彩鸾忙着梳妆打扮完毕,便有说有笑地出门去了。她料想他们一时片刻不会回转,便想把自己身上穿的衣裳换洗一下。她走进自己的小寝室,刚刚闭门解了衣扣,便听见男主人急促地敲着她的门叫她。她以为主人突然转回来必是忘了带上什么物品或忘了吩咐什么事,急忙应声掩了衣襟开门出去。谁知男主人一头闯进门来,把她也拽进去,了门栓便行非礼之举。可怜小凤一个奴婢,哪敢有任何反抗?只得在惊慌和恐骇中任由男主人凌……偏偏这时女主人彩鸾不迟不早赶回家来,撞见了男主人的丑行。

原来,曾孟朴乃是故意骗彩鸾一同外出,然后借故甩脱彩鸾溜回家来的。但他却瞒不住彩鸾这个风流场所里滚出来的泼辣女人,她早就在暗暗提防他的言行举动。当初她花银子买下小凤是另有打算,想使唤她几年,再转手卖给鸨母赚一笔银子。她自然不容曾孟朴去狎昵一个婢女而冷落她。她急急忙忙赶回家中,拿着了把柄便醋劲大发又哭又闹。

小凤也挨了女主人的痛骂。听了一番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后,她才知道自己宝贵的童贞被男主人强夺去了,不禁失声痛哭。

男主人恼羞成怒,索性公开地一再蹂躏起小凤来。小凤的身心遭此摧残,从此形成忧郁寡欢的性情。

正巧,这时上海清和坊“媚莲小榭”的那个鸨母忽然来杭州进香。她顺路到曾孟朴家看她过去的“女儿”彩鸾,撞见了这对男女的闹剧。

鸨母见小凤姿色不凡,暗忖可从这个年龄正合适的女孩子身上捞一把。便打定主意,故作半真半假的语气对曾孟朴说:“当初老身为了成全你,狠狠心把老身最疼爱的女儿给了你,也是指望你们恩恩爱爱的过日子。你如今也该寻一个孝顺的女儿还给老身。好……依老身之见,不如让老身把这个小凤带回上海去。她一走,你们两口子也没事了。”

彩鸾一听正中下怀,自然是抢先满口应承。曾孟朴也不便再说什么。

鸨母回上海时,便像花钱买小羊羔似的把小凤牵走了。

小凤被带到上海,从一个火坑里被推进另一个火坑,被迫人了清和坊“媚莲小榭”为妓。她开始痛恨这世间的不公正,性格更忧郁而冷漠。鸨母给她易花名凤云,逼她立即接客。尽管小凤哭泣不从,怎奈老鸨冷眼凶脸,威逼利诱,她已是身不由己了。

从此,小凤(凤云)在上海沦落风尘。

那正是“二次革命"失败时期,革命志士或远逃他乡或亡命国外。官僚、巨贾、豪绅们却洋洋得意。一时间,冠盖京华,挥金如土。上海的名妓,也趋炎附势,纷纷北上“淘金”。凤云(小凤)也随着这股潮流漂泊到北京。

北京八大胡同,是达官贵人醉生梦死,妓女们强作欢颜的青楼之地。

八大胡同的兴起,是民国前后一、二十年的事。前清禁止官吏狎妓。但不禁“男风”,俗称“相公”,士大夫选歌征色,都重在那些扑朔迷离、难辨性别的戏班“歌郎”,也就是扮花旦扮得唯妙唯肖的俊俏小生。这些“歌郎”名为郎君,实则视同女身。到了光绪中叶,北京内城口袋底一带出现了歌妓,与戏班相区别,称为小班。

庚子年间,八国联军进犯北京,京城大乱,内城的歌妓班子也都逃散躲避了。等到局势平定以后,歌妓小班渐渐集中到八大胡同:陕西巷、石头胡同、皮条营、王广福斜街百顺胡同、韩家潭和后来名存实亡的胭脂胡同万佛寺湾共八处小班,全称是清吟小班,表示她们卖艺不卖身,流品不同,是娼寮中身份等级最高的。清吟小班,又分南帮和北帮。两帮界限划分极严,本来南不北侵,北不南扰。

但自从上海和南方各地的艺妓歌女纷纷人京以后,使南帮的势力扩大了,尤其是南帮中的苏帮,地盘向北帮占据的东段延伸。原先是北帮天下的陕西巷,渐渐由南北两帮平分秋色。陕西巷在八大胡同中名气最大。据说当年赛金花就曾在此高张艳帜。

凤云来到京城,就人在陕西巷南帮的云吉班。她改叫艺名小凤仙,度卖艺生涯。

小凤仙的身姿、容貌可谓天生丽质。但在美女如云的八大胡同,她的相貌并不特别突出。她是凭自己非凡的气质而迅速引人注目的。命运对她不公道的摆弄和折磨,倒使她在生活中熬得性情孤傲。她很不善于侍候客人,尤其不愿逢迎巴结,为此不知遭到鸨母多少次叱骂讥讽,可她仍我行我素。她很聪慧,颇能识文断字,癖好读书。这使她在艺妓群中超人一等。她本一口吴依软语,进京后很快又说得好一口京片子。她擅长作歌缀词,更兼博览群书,很有思想,且有一副侠义心肠,被人称作侠妓。

所以,小凤仙在陕西巷挂的牌子很快名噪京城,成为南帮翘楚。

民国初年,北京官僚狎妓成风。革命党人也以烟花胡同作掩护,从事秘密活动。

蔡锷闻得小凤仙的名气,便到陕西巷云吉班探访结识了小凤仙。这是在1913年至1914年之间(民国二年至民国三年)的事。当时小凤仙约十七八岁。

小凤仙与蔡锷交往的背景很复杂微妙。

蔡锷是北洋军阀的滇系将领。年轻有为,军事才干卓著,深得云南将士的拥戴。以当时蔡锷身为云南都督的实力地位和影响,加之他敬重梁启超师长,被一心策划称帝复辟的袁世凯视为大隐患。袁世凯便用民国大总统委以组阁重任或派往湖南率军的名义,骗蔡锷人京。蔡锷尚在进京途中,袁世凯已背信弃义,宣布了另外的组阁和治湘军人选。等蔡锷到京后,袁世凯委他以参政院参政员、全国经界局督办等重职,并赠予梅花胡同66号豪华公寓和一万元金,以示大总统爱才重才,“上马赐金,下马赐银"。其实,封给蔡锷的都是空衔,他被软禁起来了。袁世凯专门指使长子袁克定,派出众多党羽,严密监视蔡锷的一举一动。

这些都是小凤仙和蔡锷深交之后才得知的。

蔡锷是一个爱国的热血壮士。他出身在湖南宝庆县(今邵阳市)一个清贫的农家。这个寒门学子,从小就立志救国,长大留学日本,寻求真理。后来投笔从戎,从重九起义到督军云南,屡建奇功。蔡锷的政治抱负,是巩固刚刚建立的民国基础,结束军阀割据的局面,安定天下老百姓的生活;训练一支强大的军队,用以对付日益贪得无厌的帝国主义列强尤其是日本。蔡锷对袁世凯的认识,经历了一个过程:由全心拥护、寄予幻想,到半疑半信、提高警惕,直至彻底失望,认清了窃国大盗的狰狞面目。

蔡锷遂与其师梁启超密谋反袁大计,极其隐蔽地与云南将士频繁联系。为了迷惑袁世凯,蔡锷宣称与其师梁启超政见不同,公开签名拥护帝制。并进一步麻痹袁贼,终日混迹八大胡同,纵情声色,不问公务,表现出一副沉沦壮志的庸倦形态。

评价这段历史的人称之为“醇酒妇人计策”。

自然,此时的蔡锷,目睹令人作呕的拥帝派丑行,叹满京城的文武官吏、学者名士中,竟难觅知音,也不无索性遁身歌楼酒肆,借以排遣积淤满胸的忧愤忿懑之心境。

”一天,蔡锷易戎装为商贾服来访。他自称是商人,出言谨慎,对自己的身份来历讳莫如深。小凤仙很善于察言观色识别人物,一眼看出蔡锷气字轩昂,仪表非凡。凭直觉,她感到此人决非一般拉皮条的官绅富贾、无聊文人之类,象是一个身负有重大使命的人。

小凤仙置酒款待蔡锷。应酬交谈中,小凤仙更见这人谈吐不凡,便说道:“我自堕于风尘卖艺,几年来也接待了各色各样的客人。未尝有丰采似君,令人钦仰,今日可谓仅见斯人了。”

蔡锷忙答道:“都门繁盛,游客众多。王公大臣,不知凡几;公子王孙,不知凡几;名士才子,不知凡几。我贵不及他人,美不及他人,才不及他人,怎得谓仅见斯人?”

小凤仙摇首道:“如君所言,均非我意。试想当今举国委靡,国将不国,贵乎何有,美乎何有,才乎何有?我独重君,因见君眉宇间有英雄气,不似那寻常人醉生梦死的模样。”

说得蔡锷半晌不言,暗暗赞叹小凤仙果然是娼寮中的特色女子,不愧侠妓名声。但他毕竟不放心直言自己的来历,只好言不由衷地应付别的话儿。

小凤仙见蔡锷似有难言之隐,遂离席抚琴,奏一曲《高山流水》。委婉真切,情意淋漓。蔡锷为歌曲所动,也离席聆听。一曲罢了,他还愣在那里若有所思。

小凤仙见状,又为蔡锷满斟一杯酒。递给他说:“细观君态,外似欢娱,内怀忧结。我虽弱女子,倘蒙不弃,或许能替君解忧。请勿视我仅为青楼浅薄女郎!”

蔡锷听罢,对小凤仙更为赏识,他接过酒,一饮而尽。这才仔细打量小凤仙,见她确实妩媚动人,衣饰妆扮却淡雅,眼神天真中透着孤傲和深沉,显得格外端庄清秀,全然没有青楼粉脂气。

小凤仙被他的眼光逼得垂下眼睑,但她很快迎眸对望过去。两人心里都有了一种碰撞般的震荡。

蔡锷看到小凤仙的箱头柜面上堆满了书籍和许多卷轴。他信手展阅卷轴,见多是文士赠联,便笑着问小凤仙:

“对联如许,何联最适卿意?”

小凤仙答道:“我略谙文字,未通三昧。但觉赠联中多是泛词,不甚切合。不知君肯赏我一联否?”。

蔡锷概允不辞。小凤仙当即取出宣纸,磨墨润笔。蔡锷不假思索,挥毫疾书,但见一联跃然纸上:

不信美人终薄命

自古侠女出英雄

小凤仙十分欣慰。当她看到蔡锷署下款“松坡"二字时,略微思忖,猛悟道:

“君莫非蔡都督么?”

蔡锷神情默然地点点头。

小凤仙欲问又止。犹豫片刻,仍旧问道:

“如今这都门系龌龊地方,君本在云南率军,何为轻身到京?”。

蔡锷一惊,毕竟不敢轻意道出实情,便试探说:“现在袁总统要做皇帝,哪一个不想攀龙附凤,图些功名。就连女界中也组织请愿团,什么安静生,什么花元春,都趁机出风头。我为你计,也不妨附入请愿团,借沐光荣。何必甘落人后?”

小凤仙却正色答道:“你们大人先生,应该攀龙附凤,似我命薄,想什么意外光荣?君且休说得肉麻。’

蔡锷并不在意,又问道:“你难道不赞成帝制?”

小凤仙反问道:“帝制不帝制,与我无涉。但问君一言:三国时候的曹阿瞒,人品如何?”

“也是个乱世英雄。”

蔡锷的话音刚落,小凤仙立刻声色俱厉地接道:“君去做华歆、荀或罢,我的妆阁,不配你立足!”

蔡锷又是半响不语。他对面前的小凤仙已是钦佩不已,不禁在心底吟诵起唐代诗人高适的名句:“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一时竟有此番人京,不虚此行之慨。

从此以后,小凤仙赢得蔡锷的爱慕和信赖。

蔡锷对小凤仙推心置腹,视为知己。小凤仙也爱蔡锷的将军风采和才华胆识,尤其敬佩他反袁护国的英雄壮志。他俩相见恨晚,两情缱绻。

一时间,满京城流传开将军狎美人的风流韵事。

局外人却绝少知道,这是一对侠义情侣。小凤仙在大胆、机智地配合掩护蔡锷秘密筹划的反袁护国行动。小凤仙的妆阁内室,成为蔡锷收集情报、拟发密电、隐秘与反袁志士会见接头的安全掩所。

小凤仙与蔡锷形影相随,外界的议论沸沸扬扬。蔡锷的家里也风波迭起,夫妻反目。蔡夫人与他狠吵了几回,哭闹着要回老家去,蔡锷也不劝阻。风声都传到袁世凯的耳朵里去了。流言对蔡锷颇有贬责。其实,蔡夫人很贤惠而晓大义,她是在配合蔡锷演“苦肉计”。这是蔡锷巧妙筹划的“佯狂避世"迷惑袁世凯计谋的一部分。

起初,小凤仙尚不知蔡锷与夫人演的“双簧”。当有人指责蔡锷“宠妓灭妻”的同时,针对她的各种飞短流长也纷至沓来。这对小凤仙的为人是一大考验。她难堪,为蔡锷夫妇的不和而愧疚不安。她确实倾心于蔡锷这位英俊勇敢而又温文儒雅的将军,但为蔡夫人考虑,她准备痛苦地提剑斩断情丝。她采取了理智、大义而富于同情心的行动,大胆去拜访了蔡夫人并博得蔡夫人的好感。

小凤仙拜访过蔡夫人之后,才把见夫人的经过,告诉蔡锷。

这天中午,蔡锷又来见小凤仙。小凤仙自与蔡锷结识后,虽未摘“牌子”,实际上已不再接待别的客人。所以蔡锷每次来访也不再通报,可以排闼直人,毫无顾虑。

小凤仙起床不久,刚刚梳妆完毕。见蔡锷进来,两人便手拉手来到套房,套房里有一张很舒适的小床,蔡锷喜欢在这里睡午觉。蔡锷往小床上一坐,把枕头垫到背后靠起来。小凤仙先向窗外望了望,然后挨着蔡锷坐下。她见蔡锷似无要紧事待开口,便握起他的一只手合在自己的掌中,若有所思地说:“我到府上去过了,见到了蔡太太。”

蔡锷未免有些惊讶,说:“我怎么不知道?”

“我特意瞒着将军去的。”小凤仙说,“我是忍声吞泪去的。见了面才知蔡太太的大贤大德。”

接着她说了去见蔡夫人的经过。她决意去见蔡夫人表明心迹,事先打电话给蔡夫人道明了身份,说有话要跟太太谈谈,请太太约一个见面的地点。太太表示欢迎她直接到家里来说。

一见了面,小凤仙很坦诚地表示,她不愿意看到蔡将军与太太闹家庭纠纷,但也不能立刻与蔡将军绝交,以免激得蔡将军与太太之间产生更大的裂痕。她希望太太信任她,给她一段缓冲时间,让她设法慢慢地与蔡将军疏远。

小凤仙说着便流泪了:“将军猜蔡太太怎么说的?真令人感动。她拉着我的手说:‘好妹妹,别这么说,蔡将军不得志,正要靠你的安慰和帮助。你是聪明人,别的话我就不便多说了。’我回来整整想了一夜,才知将军的良苦用意。”

她咽哽着说:“听太太说,趁袁世凯还没有看破,她近期就准备从京城这虎穴脱身回老家去。太太若一走,我得承担起照顾将军身体的担子……从此我追随将军也更无顾虑了。”

蔡锷默默听着,一直不语。待小凤仙说完,他慢慢抽出捧在小凤仙掌上的手,去抚着她的肩膀。两人挨得紧紧的,他都听到了她的心跳。

小凤仙这一番披肝沥胆的表白,使蔡锷进一步认识到她可亲可敬,有一副炽热而善良的心肠。

小凤仙巧妙地帮助蔡锷的反袁行动,很精彩的一幕,是智送热血青年金云麓投奔上海革命运动。

大学生金云麓,是小凤仙的云吉班姊妹雅梅的痴情恋人。他发誓要解救雅梅跳出火坑挣个自由身,雅梅也情深意笃地将终身大事期许在他身上。不料,金云麓因事暂离北京不久,袁世凯的爪牙突然闯进云吉班来捉雅梅进宫。

袁世凯的爪牙为什么要来云吉班捉雅梅?起因是这样的一袁寒云是袁世凯的二公子,以风流自许。又喜舞文弄墨,自命清高,常以曹植自诩。他与一心巴望袁世凯做了皇帝自己便好做皇太子的大公子袁克定不合,对父兄二人常有讥讽。这一日袁寒云又与某文人唱和了几首诗,被袁克定偷看了,便去向袁世凯告状说,家里有人造反,反对帝制。袁世凯听了大怒,令袁寒云搬到北海公园里去住,不准随便出人,“禁与当代名士唱和”。并派兵警卫,软禁了袁寒云。

袁寒云倒无所谓,说不如趁此机会潜心研究古钱,但他那“非正式”的夫人薛丽清却被激怒了,她对袁寒云说:“我本没有做王妃的命,犯不着跟你一:起被人关起来!今日正要与你好说好散!”

这薛丽清原来也是八大胡同清吟小班的艺妓。她被袁寒云相中,接回宫里同住了一年多,已给袁家生下了一个男孩,而她的身份却一直未被袁家认可。虽说袁寒云倒还温柔,不似其父其兄那么霸道,但她嫌他酸气太重,又受兄长挟制……凡此种种,使薛丽清这个个性很强的女子总觉此身如在金丝笼中飞不出去。她一直忍耐着。如今袁寒云竟被关进北海,她再也忍耐不住了,便不顾袁寒云百般劝阻,撇下孩子,毅然决然离宫出走了。

此事本来也就罢了。不料薛丽清走后年余,袁世凯庆贺他的生日大寿,提前三日举行家宴,儿女、孙子都去给他磕头。临到一个老妈子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婴儿去磕头时,袁世凯一问才知是二公子新添的少爷,便再问孩子的生母何在?老妈子搪塞说:“孩子的生母住在府外,未奉皇上恩准不敢入宫。”谁知袁世凯这天兴头很好,随口就说:“叫她搬进宫里来住,等候传见。”

这就难倒了袁寒云和几个管家。那薛丽清早已出走去了上海,据说又在那里重张艳帜。这事千万不能传到袁世凯耳朵里。几个管家便给袁寒云出主意说,不如赶紧到胡同里随便寻一个来充数,反正皇上并不认识孩子的生母。袁寒云说只好如此了。管家便随口报出八大胡同几个名角的花名叫袁寒云挑。连报了几个袁寒云都不中意,报到“小桃红”雅梅时,袁寒云便中意了。他以往到八大胡同去混时,识得雅梅小巧玲珑如香扇坠,很是喜爱。于是厄运落到雅梅身上:进宫去为袁二公子李代桃僵,给薛丽清当替身蒙混袁世凯。

管家们马上吩咐军法处到八大胡同去要人。当军警们闯进云吉班气势汹汹地指名道姓要雅梅快快入宫时,雅梅慌忙从侧门]溜进小凤仙的房里。小凤仙把她拉进里间藏起来。鸨母知道雅梅藏在小凤仙房里。她起先也装作不知道,假意诘问军警凭什么要抓人?其实她是在要价,当随后赶到的管家拿出五千银洋时,她的冷脸立即变作笑脸,帮着军警把雅梅从小凤仙房里拖出来。小凤仙气得满脸通红,却。

无力相助。雅梅悲痛欲绝,也无可奈何。她临走留下信物,委托小凤仙较交金云麓。金云麓从关外回京,看到雅梅留下的信物,悲愤交加,陷人不可自拔的苦楚中。

这天中午,小凤仙约了蔡锷一起,到东交民巷西口一家僻静的俄国餐馆,与金云麓交谈。小凤仙真诚地劝慰、开导金云麓。蔡锷鼓励他振作起来,去干一番事业。金云麓透露出他是革命党人,并说他有意南下,去上海投入反袁革命运动,只是犹豫会荒废了学业。

小凤仙和蔡锷都建议他以报国为重,他这才打定主意立即南下。一谈到动身日程时,金云麓支晤其词,似有难言之隐。蔡锷猜到他必是囊中羞涩,没有盘缠又好面子,不以实相告。

偏偏蔡锷身上只带了些零钱。小凤仙打开手提包,取出三百元整扎的钞票,不容推谢地赠给金云麓。

他们当即商定,金云麓次日启程经天津坐海船赴沪。蔡锷有一密件要托金云麓带到天津。约定当晚六时,金云麓再来此处与个凤仙接头。

等金云麓照嘱换了一身漂亮西服按时赶到时,早候在此的小凤仙却取出两张舞票,邀他去六国饭店跳舞。上了车,小凤仙在金云麓耳边低语一声“靠紧我坐”,然后故用亲昵的语态与他调情说笑。到了六国饭店,小凤仙给了司机小费,叫他不要等,还故意关照司机:不要对蔡将军多说什么。果然蒙蔽过了一路上竖着耳朵偷听,并从反光镜中盯着他们的司机。事后,小凤仙听蔡锝说,司机倒劝他别太痴情,何苦大把洋钱给人去倒贴小白脸。两人忍俊不禁。

刚进入舞厅坐定,金云麓急切要小凤仙交待正事。小凤仙却谈笑风生。直到音乐声起,两人随众旋入舞池,她才低语道:“座位上有可疑的人在偷听。我已放了一张纸条在你上衣左面口袋里。这曲舞罢,你借故去寻个地方赶紧记熟了便销毁。”

金云麓一摸,果然衣袋里不知何时有了一张纸条。他躲进一间单人房展开纸条,是写的一串阿拉伯数字,四个数一组,显然是电报密码。金云麓也很机灵,他把数字化作简谱,谱成一首曲子,顷刻背熟了。

他再返回舞台时,小凤仙才将收件人梁启超的地址告诉他。

金云麓很感激小凤仙和蔡锷的关怀、信任,自知受托事关重大,也急于早日投奔血与火的革命新天地,以斩却私情烦恼,他低沉、急促地告诉小凤仙:“我决计提前启程以防不测,连夜搭货车走。”

小凤仙默默点头嘉许,两人旋出舞池。她再次打开手提包,将剩下的五十多元倾囊塞给金云麓:“一路保重!”语毕,她凝望着他义无反顾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夜幕中。

义送壮士 把盏饯行

1915年(民国四年)秋,八大胡同里,依然日日是欢声笑语,轻歌曼舞。似乎在这繁华的京都,官僚富豪们能挥金如土、寻欢作乐,便能证明天下是一。派歌舞升平景象。真所谓:“商女不知亡国恨。”

然而小凤仙知道,袁世凯登基称帝的日子越来越迫近。在水深火热中煎熬的。

中国人民,面临着一场更为巨大的灾难。形势逼人,刻不容缓,蔡锷必须立即离京赴滇,率领将士们发动反袁护国的军事行动。

小凤仙还知道,蔡锷除了已与梁启超和各省反对帝制的人士有过周密计划外,早在九月间,还与革命党领袖黄兴秘密接上了头。蔡锷返滇向袁贼发难,时机也成熟了。

令小凤仙焦虑的是,怎样才能帮助蔡锷甩脱密探的监视离京呢?她看到,蔡锷成天陷入苦思冥想。有时她深夜一觉醒来,见蔡锷还坐在灯下反复思量,她也睡意索然,披衣起床,给他煲上红枣莲米香粥,或重新沏上一杯浓茶,然后,默默地陪坐到天明。

在小凤仙的慨然允诺下,蔡锷终于拟定了一条脱身妙计。

那是1915年(民国4年)11月11日。

小凤仙精心梳妆完毕,着一身格外惹人注目的华贵服饰,让蔡锷搂着她,二人卿卿我我地离开陕西巷云吉班,坐车来到中央公园(今北京中山公园)。小凤仙大声招呼司机把汽车开回去,她娇媚地说,“今日妾陪蔡将军在公园里好好散心。”

人得园来,两人徐徐散步。踱到大松柏树下的“来今雨轩"露天茶社前,便停步饮茶。

坐定以后,蔡锷将手上提的银丝网袋放到茶桌上,只听哐当一响,网袋里白花花的银元十分显眼。

小凤仙又招呼蔡锷摘下巴拿马草帽,帮他脱下长衫。两人这才开始品茶。蔡锷点燃一支烟徐徐吐着烟圈,听小凤仙眉飞色舞地说着一件什么趣事。

跟踪而来的密探们见状,便松了一口气,都充作游客,坐在距离不远的茶座上。

少顷,蔡锷起身对小凤仙说:

“我去解手即回,你不要离开。”说着便向厕所走去。密探们交换了一个眼色,见蔡锷身穿短衣去厕所,衣帽、钱袋都留在茶桌上,尤其是一向形影相随的小凤仙还坐着没动,断定他必然会很快转回来,所以没跟上去。

蔡锷佯作解手,绕过厕所,迁回走出中央公园,疾步直奔府石街石板房20号曾鲲化府中。

曾鲲化,时任民国交通总长。他是辛亥革命的前驱。从日本留学归国后,在袁世凯政府中任职。曾鲲化先生也是一位支持反袁斗争的志士。不过蔡锷在京两年,与他往来甚少,他便不为袁世凯的党羽们所注意。

早等候在家里的曾鲲化,急忙帮蔡锷换上曾夫人刘灿华的蓝衫和黑裙。男扮女装的蔡锷,钻进事先备好的轿子里,由曾府的一个湘籍厨师和一个北京籍的马车夫,一前一后抬着,径直抬到崇文门火车站。

当时北京火车站军警宪兵林立,严密盘查进出站的乘客。只有崇文门火车站是专供外国人和高级官员使用的,检查不甚严格。加之曾鲲化以交通总长之衔亲送家眷,轿上的“女客”便顺利登上了开往天津的火车包厢。

在“来今雨轩"茶社,一直盯着小凤仙守候蔡锷的密探们,见他迟迟未从厕所转回,慌忙去把厕所周围、公园内外搜寻了个遍,这才知道上当了。密探们气急败坏。

地返回茶社,围住小凤仙,逼问蔡锷的下落。

小凤仙由此判断,蔡锷必是安然脱身了,她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情顿时宽松下来。她嘲笑地反诘密探们:“各位大人一直在此监视小民,莫非哪位能证明小民藏匿了蔡将军么?”

密探们面面相觑。

这时,蔡锷已安全抵达天津。袁世凯闻讯惊慌失措。

小凤仙首当其冲地成了重点审查对象。密探们把她抓去盘问了一整天。她镇定自若,从她口中得不到一句有价值的线索。密探们不得不把她放出来。

为了推诿责任,密探们便向袁世凯谎报军情说小凤仙坐马车去丰台,车内掩藏了蔡锷。蔡锷离京前一天,曾去密友哈汉章家里打牌,哈汉章为避嫌疑,也趁机大肆鼓吹说,小凤仙如何勇敢侠义,冒险走丰台,故意混淆视听。于是,小凤仙挟走风流将军的美谈,成了京城的街谈巷议。刘成禺在《洪宪纪事诗》中,有一首专叙此事:

当关油壁掩罗裙,

侠女谁知小凤云。

缇骑九门搜索遍,

美人挟走蔡将军。

送走蔡锷后,小凤仙的心境是复杂的。京城的议论使她欣慰,但她仍很不安。

她想,蔡锷到了天津并非就是脱险,赴滇的路途上必伏满杀机。她还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两年来,蔡锷与她朝夕相处,心心相印。使她有希望,有寄托,生活富有了光彩。如今斯人一旦离去,她感到孤寂和无聊。

她只知道,蔡锷到天津后将住进日本人办的共立医院。她仔细从报纸上寻找蔡锷在天津的消息。报载,蔡锷称喉疾,向袁世凯请假赴日治病,袁世凯已照准。

她思忖,蔡锷确乎喉部有小恙,但事态决非如此简单,其中必有险诈。她带着满腹的牵挂和思念,悄悄离京赴津,去寻蔡锷。

袁世凯果然是一方面假意照准蔡锷东渡治疾,一方面密令日本和云南等地党羽,不惜一切代价堵劫捕杀蔡锷。蔡锷早有防范,他与梁启超密商后决定,绕道日本返滇。并事先派专人到云南向唐纪尧报告,同时与正在海外的孙中山、黄兴取得联系,以期沿途布置人接应保护。

小凤仙赶到天津,在蔡锷离津前夜,为他把盏饯行。别离愁绪,语重心长的叮嘱,都倾注在满杯满盏的送行酒中。

饮到酣畅之际,小凤仙起身趋前咽哽道:“将军此去,任重道远。本欲为君高歌饯行,但恐袁贼耳目甚近。愿拟歌词几阙赠别。”

当即找了笔墨来,蔡锷取出怀里揣着的一个笔记本,小凤仙便舒开纤腕,一字一句地默写着:

[柳摇金]丽歌一曲开琼宴,且将之子饯。(将军呵!)你倡义心坚,不辞冒险。

浊着一杯劝,料你食难下咽(蔡郎蔡郎!)你莫认作离筵,是我两人大纪念。

[帝子花]燕婉情你留恋!我这里百年预约来生券,你切莫一缕情丝两地牵。

(如壮志未遂啊,)化作地下并头莲,再了生前愿。

[学士巾](蔡将军呵!)你须计出万全,力把渠魁殄。(若打不倒袁贼呵,)休说你自愧生前,就是依也羞见先生面,妾要见,到黄泉。

写着写着,涌满小凤仙眼眶里的泪珠断线而落,砸得满纸湿痕斑斑。蔡锷轻轻地为她拭泪,但自已的眼眶也通红了。

这是1915年(民国4年)12月初的一天深夜。寒风呼号,残月惨淡。小凤仙依依送别蔡锷,默望着他换上一套灰色西装,手提简单的行李,大步流星向塘沽港而去。

那里泊着一艘日商“山东丸”轮,即将启锚东渡日本。

魂牵沙场 涕泗滂沱

小凤仙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北京,回到陕西巷云吉班,竭力保持平静地挨过一天天时光。

但她的心一直激动难宁。这次蔡锷离京她本愿跟随他去,哪怕山高路远,风吹雨打。想前一段时间,满京城里“风流将军狎美人”的议论沸沸扬扬的时候,曾风传蔡锷欲“置金屋以藏娇"。事实上,小凤仙与蔡锷之间,确实就小凤仙的归宿有过打算。蔡锷有心助她跳出风尘。她虽知蔡锷已有妻室,也愿以终身相许。有一次,小凤仙陪蔡锷去中学看望他收养的阵亡部下的孤女胡小静时,三人交谈中,蔡锷已有携小凤仙带养女东渡日本的主意。

不料蔡锷因形势险迫而仓促离京,行前局势不允许他与她从容商计小凤仙的日后事。两人都是欲言又止,将万语千言滞留在胸臆。蔡锷只能反复叮咛,嘱她自珍,待他完成壮举重返京城时,再来相会。他认为这段时间不会很长……而今斯人已去,在这严寒的冬季,小凤仙独守孤灯长夜。空空的妆阁里,将军的音容笑貌骤然消失了,但那宛若昨日的缱绻情谊又难以忘怀。小凤仙常常彻夜思念挂牵。每到天色微明,她就推窗遥望天津塘沽方向,眼前立刻浮现她与蔡锷挥泪而别的一幕。这时,她心里总有一种似担心又不只担心的不祥怕意,于是便联想起古人易水送别荆轲的悲壮场面,不禁默吟:“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小凤仙每天清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京城所有的报纸都找来翻阅。其时,蔡锷已是全国景仰的人物,有关他的报道,相当详细。小凤仙将关于蔡锷的每条消息都剪下来,贴在本子上,不放过一鳞半爪。蔡锷安全到达云南。

蔡锷与唐继尧等人致电袁世凯作最后通牒:取消帝制,惩治重要罪犯即拥护帝制派十三人。

最后通牒到期这天,云南通电独立。组成护国军,蔡锷任护国军第一军总司令。

护国军兵分三路北上。蔡锷率中路直取川南重镇泸州,声势壮大。广大革命党人同时掀起强大的反袁革命浪潮,各省纷纷响应,通电独立。

但报道毕竟不能涉及蔡锷更具体的状况,而这是小凤仙更为关注的。

一天,小凤仙接到从袁府出走的雅梅的电话,约她去六国饭店见面。

见面后,雅梅告诉小凤仙:“我准备与袁寒云分手。等我与他的事了结,我们一起先去上海,我帮你去找蔡将军。”

小凤仙初觉这个主意好,但细细一想,又觉不妥,便说:“我还是守在北京的好。他正在忙着打仗,我不能再拿不相干的事去扰乱他。”

“怎么不相干?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

“比起他的大事业来,我的事太小了。等到仗打完了,他一定不会忘记我。我相信他。”

雅梅不语了。其实,她偶然从别人口里听到了蔡锷的消息。蔡锷目前正在泸州、叙府一带作战。他的生活极其艰苦,经常几日几夜不能好好睡一觉,一身军服,从出师以来从未换洗过。原本不好的身体,益发瘦弱了。雅梅不忍将这些告诉小凤仙,免得她担惊受怕。

让小凤仙平静地期待战事平息的那一天吧,她想。

小凤仙期待的日子,到底来临了。

1916年(民国5年)6月上旬,袁世凯在全国人民的唾骂声中一命鸣呼。黎元洪继任总统,段祺瑞组阁。护国军罢兵。

小凤仙开始急切地盼望蔡锷派人来,或者至少写信来。可是一天天过去了,她望眼欲穿,依然是音讯渺茫。她的一颗心,忐忑不安,滋生出无穷的忧愁和疑虑。

她竭力宽慰自已说,蔡锷还羁留在硝烟未散的前线,他眼下还没有功夫派人或写信来。

到了7月下旬,消息说,蔡锷到达成都,就任四川都督。小凤仙更为期待而焦虑了。他怎么仍无信来呢?他该想到天涯有人魂牵梦绕的呵!

小凤仙终于盼来了一个人。这人便是她和蔡锷资助、鼓励赴沪投人革命运动的金云麓。他五天前由四川到上海,又匆匆赶来北京。原来,他自从离京南下后,一直受命往来于沪蜀之间,联络各地的反袁护国行动。

金云麓告诉小凤仙,他是二十天前与蔡将军分手的。将军郑重委托他来看望小凤仙,还捎来了口信:“将军说,对不起你。请你不必惦念他。”

小凤仙听了此话,感到很费解。她欲再问详情,却见金云麓向陪她而来的雅梅递了个眼色,便匆匆起身说今日另有要事,要告辞。

不祥的预兆猛地袭向小凤仙的心头。她明白,他有些不便说的话,转而委托雅梅来对她说。她便不挽留他,只约改日再见。

金云麓一走,雅梅并不等小凤仙催问,主动按照金云麓的嘱咐说起来:“蔡将军说,他不能派人来接你。他也拿不出一些钱来托金云麓捎给你。蔡将军和他的弟兄们苦得很,几个月发不出饷,伙食钱是找地方上的绅士东拉西借的“难道我指望他给一大笔钱发财?”小凤仙听得不禁恼怒起来。

雅梅愣了愣神,迟疑着说下去:“蔡将军的反袁壮举是成功了,却没人管他的事。弟兄们要解散,要补发欠饷他拉了两三百万的亏空。”

小凤仙听了也一惊:“竟拉了这么大的亏空?”

雅梅点点头,无意中又冒出一句:“蔡将军的病,也更加治不好了。”她立即知道失口了。金云麓关照过,暂不要对小凤仙说蔡将军的病情。

小凤仙立刻惊讶变色,接二连三追问道:“蔡将军何时患上了病?是什么病?有没有危险?”

雅梅惶惑地摇摇头,她不敢再说,也说不清楚。

小凤仙赶紧向她问清金云麓的住址,向他挂通了电话,请他连夜赶到她的住处再谈。

雅梅陪小凤仙回到家里,表示要再陪她等金云麓到来。小凤仙谢绝了,她想独自静一会儿,理理纷乱的思绪。

送走雅梅,她虚掩大门,点燃煤油灯,仰头靠在窗前,紧闭双目。她凝听窗外,西风乍起,尖利地扯叫着,吹打起落叶,哗哗啦啦地,不知卷向何处……金云麓很快赶来了。他见已隐瞒不住,便将真相和盘托出。

……蔡将军率军人川时,只领了四个月的饷……他以三千饥卒,与北军四万为……与张敬尧在合江、纳溪之间,一连交战二十多天。他未曾好好睡一觉,未曾好好吃一顿饭,终致病倒了。不断发高烧,军医诊断不出病因,束手无策……。

“幸亏当地有一座天主教堂,法国神父精通医理,诊断蔡将军咽喉部位的细胞畸形发展,蔓延极快,已属不治之症。若再不好好休息疗养,则最多只有半年时间了……”。

金云麓已泣不成声:

“将军恶衣废食,自戕其身,瘦得脱了形。说话要拿耳朵贴在他的嘴上才听得见。就这样,他还不躺下休息。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硬汉子,一步一步往死里走,自己也知道,可决不泄气……”

小凤仙听得心如刀绞。但她还没流泪,她忘了哭,只顾死死盯着金云麓的嘴巴,不放过一字一句地听着。直到他说完,她还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但她的双眼已失了神,她的一颗心,早已飞到成都,扑到蔡锷身上。

痛失知音 隐居至老

蔡锷的病情日益恶化。8月9日,他被从重庆送到宜昌。一艘军舰全速驶来,载着他顺长江急下,沿途所经武汉南京均不停留,直抵上海。他的行踪极为隐秘,以防有人去探望反而打扰了他。

但小凤仙还是打探到了蔡锷的消息,并知道他住在上海哈同花园。她急切地邀金云麓马上同她一道去上海,她要去探望、护理蔡锷。

金云麓以为小凤仙不去为好。但他一时难以劝说,便推说有急事要办,三日后再会面商量启程日期。小凤仙则催促他有事赶紧料理,三日后便启程。

金云麓陷入了沉思中。他早料知,蔡将军所托此行,使命艰难。而今小凤仙的念头果然难倒了他。从蔡锷考虑,以他危重病状之身,他感情上的负担,本已断然抛开。如果又玉人觌面,古井重波,对需要绝对静养的他来说,何堪承受这番巨大波澜的刺激?为小凤仙设想,一旦去见了蔡锷,目睹他形容枯槁,失音难语,连一吐相思都不能够。除了平添摧肝裂胆的巨大痛苦,于小凤仙的今后又有何益?

……我不能让小凤仙去上海见蔡锷!”他考虑笃定。可是,怎样劝阻她呢?他搜遍枯肠,猛然想起一句话来。这句话,足以打消小凤仙的念头。但这句话也会象一把利刃,深深刺伤她的心……别无抉择了,他狠心对自己说。

第二天,小凤仙突然接到金云麓约她去明湖春吃饭的电话。她想,他提前找她见面,必有要紧话说,便准时赴约。

见面后,她见金云麓的表情很紧张,果然似欲相告要紧事的神态,便也不催问他赴沪的准备如何,听任他闲聊起他的故乡和出身。

“我的故乡徐州,是当年楚霸王项羽镇守之地,古迹名胜甚多。有个燕子楼,不知凤姐听说过否?”

小凤仙答道:“是不是关盼盼绝食的地方呢?”

“正是。”他趁机接着讲起,白居易如何应邀到张尚书家作客,如何见面认识了关盼盼。张尚书死后,关盼盼怎样誓死不嫁人,怎样在燕子楼独居十余载。她苦吟了思念张尚书的三首诗落到白居易手里的经过……

小凤仙伤感地说:“我闲来读书时,也读过这三首诗,确实催人泪下。”说着,她不禁小声吟哦起来:

“楼上残灯伴晓霜,夜眠人起合欢床;相思一夜知多少,地角天涯不足长。

这一首是说寂寞恨更长,纵天高路远,也不比一夜思念更长。第二首说是张尚书葬在洛阳北邙,她去谒墓:

北邙枕柏锁愁烟,燕子楼中思悄然;自埋剑履歌尘散,红褪香消二十年。”

她闭目略为思忖了一会儿:“第三首写得更是凄凉:

适看鸿雁岳阳回,又睹玄禽逼社来;瑶瑟玉笛无意绪,任从蛛网任从灰。”

金云麓说:“这三首诗落到白居易手上,他依韵和了三首。你可曾读过?”

“未曾。你记得么?”

“我只记得第三首。”他说着吟道:。

“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墓上来;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颜不成灰。”

小凤仙听了惊疑地问:“白居易要叫关盼盼去死?”

“白居易另外有一首诗赠关盼盼,说得更明白:黄金不惜买蛾眉,拣得如花四五枝;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

“岂有此理!”小凤仙勃然变色:“难道教成歌舞,就应该身去相随死吗?”

金云麓并不停嘴,依然说下去:

“关盼盼看了白居易的诗便绝食而死。但她未绝食前,有一番解释的话。她说张尚书故世时,她不是不肯殉节,是怕人贬议张尚书重色,所以有姬妾愿意跟他一起死。这不是损害了张尚书的名誉?”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终于脱口说出最后一句话:

“我觉得,关盼盼的想法很对。这样爱惜张尚书的名誉,才是真正与张尚书好。”

小凤仙默然。她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沉思。她完全明白了金云簏引出这个话题的用意。

好一会儿过去,小凤仙才猛然昂起头:

“上海,我不去了。蔡将军本是大人物,如今更是全国景仰,一举一动,都有人注意。我这个风尘女子去找他,被人传说开去,不是对将军不合适吗?”她的话骤然而止,浑身的血都奔涌到脸上。她确实也悟到了,此时去见蔡锷,会使他激动,对他的病体不利。但她心中翻腾着更多的感慨。

“去不去上海,请凤姐再从容考……我断无意语伤尊敬的风姐……“金云麓深抱歉意地说。

“我的主意已定。”小凤仙面色惨白,却很豁达地说。

小凤仙不去上海是绝望的决定。但她对蔡锷的期待还没有绝望,她默默祈祷他康复。

她依然仔细地从报纸上寻找蔡锷的消息,小心地剪贴在本子上。这时全国都关注着蔡锷的病情,报纸上的消息较为详细。报载一蔡锷于9月初由上海东渡日本,在神户登岸转道福冈。一路由他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时的老同学蒋百里护送。

福冈医科大学病院的医师们对蔡锷的病症进行会诊,一致认为:蔡锷的病已属不治之症。只能安慰病人使之保持良好的心境以拖延时间。

小凤仙对这残酷的诊断结论惊讶失色之余,仍在心里暗自祈祷:但愿蔡锷能因护国成功而感到宽慰。她想,这种宽慰能使蔡锷避死回生,天不应绝此救国救民的良将。

然而蔡锷的心境是难以宽慰的。他不顾医嘱执意要看报了解国内政局。护国战争的告捷并未带来他预期的结果。军阀割据之势已形成。袁世凯死后继任大总统的黎元洪与总理段祺瑞勾心斗角,致成府院对……这一切对蔡锷都是刺激。

这些坏消息,折磨得小凤仙柔肠寸断。但她的心里还是抱着苦苦的希望。

11月中旬,一个疆耗从上海传到日本:黄克强以四十三岁的英雄年华,忽于一天傍晚口吐狂血,致当夜2时气绝身死。蔡锷闻讯顿足捶胸,痛呼国家于用人之际失却一栋材。他由此愁闷益增,病势更为沉重……小凤仙泪流满面地读到这些消息:

至11月8日,蔡锷感觉天旋地转,自知死神临近了,他以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蒋百里说:

“我不死于保卫国家的疆场,死有余憾……古来大臣临终,必有遗奏。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要尽最后的言责,请你代我拟遗电。”

他艰难地口诉起来,一字一句都凝聚着满腔的爱国情义。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蔡锷四点遗电。其中有一点就是要求北京政府令饬四川有关当局,将护国军将士在四川作战的阵亡及有功人员,核实请恤请奖。他临死尚念念不忘他的将士。

他喘不成声地口诉完最后一句遗电,说他“以短命未克尽力民国,应以薄葬。”

护国运动的主将,一颗耀眼的将星,陨落了。

蒋百里急电回国报告疆耗……公恶衣菲食,以戕其……临终之际,犹以未能裹尸为恨,然蔡公身虽未死于疆场,实与阵亡者一例……”。

急电传到北京,传遍全国。

小凤仙彻底绝望了,她痛不欲生。她摘掉云吉班]前她那块早已是虚挂的“牌子”,几日几夜把自己反锁在内室卧床不起,拒食拒饮。

蔡锷的灵柩于1917年(民国6年)元旦的第二日运回国,扶送到湖南长沙。依照不久前公布的“国葬法”,蔡锷获当时民国的最高哀荣,国葬于巍巍雄峙的岳麓山。

不久,在北京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公祭蔡锷灵堂四壁挂满了政界军方文坛名流的挽联祭文。而小凤仙的一幅挽联,却特别引人注目:

不幸周郎竟短命

早知李靖是英雄

此联运典浑成,而又以红拂自拟。于极简十四字之中,凝注了无穷无尽的感慨和悲哀,使参加悼念的人赞议、叹息不已。

但人们并未看到小凤仙参加追悼会。挽联是小凤仙请人送去的。新闻记者由短命的英雄联想到飘零的红颜,急忙赶到陕西巷云吉班去采访小凤仙,谁知早已是人去楼空了……

小凤仙离开京城后,人们长期以来对她的去向猜议纷纷。有人说她经上海乘舟去了湖南。说蔡锷临终前留有给她的遗书,她照蔡锷的遗嘱,捧了蔡锷遗书去蔡锷的原籍寻找到蔡锷的母亲,在那里渡过了清苦而不失宁静的一生。又有人说,小凤仙不久后重新返回了京城。说她不得不斩断旧情,嫁给了一个富商,改名易姓做了寂寞尚且安逸的富贵妇人。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猜测。其实,小凤仙远远地去了东北。她痛失知音,万念俱灰,惟对蔡锷的音容笑貌难以忘怀。在东北,她在对蔡锷的永久悼念中隐居至老。全国解放以后,据说,梅兰芳先生于五十年代初期赴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演出归来,途经东北时,还曾见过小凤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