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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建北伐(六朝之落日余晖)

太建北伐简介

太建北伐:太建北伐是南北朝时期南朝陈对长江以北两淮地区的一次军事行动。由南朝陈将领吴明彻指挥,作战对象是北齐和北周。此次作战使得南朝陈一度恢复了对江北淮南地区的统治。后因对北周作战失利,吴明彻被俘,淮南地区得而复失。

太建北伐过程分析——

陈宣帝太建五年(573年)五月,陈朝北伐军元帅吴明彻率军开进秦郡(今江苏六合),这座陷于北齐之手达17年的江北重镇,再次回到南朝手中。这座江北重镇对吴明彻还有一重意义,秦郡是他的故乡。执掌10万大军,衣锦荣归,是人生中少见的荣耀。陈宣帝玉成其美,专门派人送上太牢(一牛、一猪、一羊,是祭礼中的最高等级),给吴明彻祭祀先祖。秦郡吴氏祖庙前,壮观的文武仪卫场面、超规格的祭礼给吴大元帅撑足了面子。北望中原,吴明彻心中明白,这份祭礼可不止意味着褒奖,战争,还远远没到论功行赏的时候。

一、从“四贵”到“八贵”再到“三贵”

吴明彻北伐的对象是北齐。彼时北齐居中用事的是录尚书事高阿那肱、侍中穆提婆和领军大将军韩长鸾,时人号称“三贵”。这不由不令人想起东魏北齐立国以来屡屡出现的“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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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明彻

勋贵政治是五胡十六国迄至北朝的一大特色,诸如汉之刘曜、赵之石虎、前燕慕容恪等等,北魏更是代不乏人。东魏、西魏立国之初亦各有千秋,西魏北周八柱国、十二大将军更是煊赫一时。勋贵政治事实上是皇权不振、制度不完的衍生品,它与南朝门阀政治一样,都一定程度上分割了皇权。勋贵集团虽在创业立国之初有利于事权统一、提高行政效率,但长期允许他们把持政治,极易造成政局动荡,这对一个国家的损害是长远的。西魏北周创设六官,提高皇帝权威,宇文护又以强力手段大削关陇老牌勋贵的权力,是以开国勋贵虽然不断远离政治核心,却得保禄位、名垂后世,于国于己,都是幸事。反观东魏北齐,始终没能正确面对这一制度性问题,高澄时代虽然暂时打压过勋贵,但这一问题不幸混淆于胡汉冲突,削弱勋贵被变相等同于削弱鲜卑贵族,高氏诸帝无此见识,继续维持勋贵政治的存在,是以这个政治问题与腐败一样,变成了致命恶疾。

东魏开国之初有高岳、孙腾、高隆之、司马子如“四贵”,北齐武成帝时有和士开、娄定远等“八贵”,此时又有“三贵”。起初“四贵”好歹都是高欢创业时的元勋大将,虽然立身都有缺点,但毕竟也都有拿手的本事,都是血与火中历练出来的硬手,而且有高欢总揽其上,“四贵”总体还发挥着积极作用。到了武成帝时的“八贵”,尚有赵彦深、唐邕明于军政大事,在武成帝昏不理事的情况下,有外朝高睿的支撑,有军界三大将的震慑,总算还有人套着缰绳。到了“三贵”时期,北齐终于彻底失控了。

有必要介绍一下“三贵”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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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墓出土的文物

穆提婆是陆令萱之子。陆令萱以后主乳母称霸于后宫,其时后主宠幸斛律皇后的婢女穆舍利,陆令萱为巩固自己地位,便认舍利为女,并撺掇后主立之为弘德夫人。后来舍利生了高恒(即后来的北齐幼主),母以子贵,竟然一步步爬到皇后之位,陆令萱也随之高升,被尊为太姬。彼时后主之母胡太后因为与胡僧通奸,被后主变相软禁起来,陆令萱成为事实上的皇太后。其子骆提婆也跟着穆皇后改姓为穆。陆令萱母子由此势倾中外,生杀予夺皆在掌握之中。

高阿那肱善于骑射,此外别无所长,仅在高洋北征柔然时因军功被拔擢,后在武成帝朝一味谄事皇帝、逢迎和士开,后来因为陪侍东宫,与高纬交好。高阿那肱器识连和士开都不如,但后主亲政后反而感到高阿那肱这种庸人可用,竟然任以外朝首脑。

韩长鸾本是行伍出身,有膂力,善骑射。早年作为警卫人员保卫东宫,被高纬相中,由此关系日渐亲近。后主即位后,韩长鸾当上侍中、领军,总知内省机密。这位老兄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不知经史,不懂政务,由于自己的出身,只喜爱武人,讨厌汉人士人(其人可能是破六韩氏改姓而来,鲜卑人),经常大骂汉人官员:“狗汉大不可耐,唯须杀去。”

这三个人当轴执政,与陆令萱内外勾连,随心所欲肆意妄为,忠臣良将渐渐被排斥在外,北齐国政江河日下。这期间,还爆发了高俨谋反和斛律光、高长恭被杀事件。

二、自毁长城

琅玡王高俨,高纬的同母弟弟,武成帝在时颇受宠爱,后主被立为太子,武成帝为了补偿,封其为侍中、中书监、京畿大都督、领军大将军、领御史中丞,后迁司徒、尚书令、大将军、录尚书事、大司马。掌管中外政事,并总领邺城禁兵,权力之大,仅与太子差了一个名分。武成帝感到高纬器识庸劣,每每有废立之心。高俨也心知肚明,并不尊敬后主,一次他看到高纬宫中新上了新冰早李,便对属官发怒说为何他没有,后来凡是有新奇物件,武成帝都是先满足他。狂妄的高俨甚至对武成帝说:“阿兄懦,何能率左右。”高俨在邺城代父执政,皇室诸叔父都向他下拜以取悦武成帝。武成帝但凡外出,都以高俨留守邺城。武成帝死后,高纬与和士开、穆提婆密议,要逐步削夺高俨的权力。高俨本不过是个少不更事的公子哥,少年得势、气焰嚣张,对时局并无深刻见解,得知后主要削他权力,第一反应是嫉恨和士开。在冯子琮、治书侍御史王子宜、开府高舍洛、中常侍刘辟疆等人鼓惑下,哄骗领军将军厍狄伏连诱杀和士开,并率京畿大都督所统禁兵3000人进至皇宫外千秋门,企图废掉后主。高俨对后主的来使说,和士开谋划着要废掉皇帝,把胡太后剃光头送去当尼姑。如果皇帝想赦免矫诏杀人之罪,就派陆令萱出来领着自己进宫谢罪。陆令萱其时执刀站在后主身后,战栗不敢言。广宁王高孝珩、安德王高延宗闻讯而来,一见这形势,便反问高俨为何不杀进宫去。高俨说人少不敢,二王气得说当年孝昭帝带兵杀杨愔夺位才80人,现在手中有兵数千却不敢进去。后来斛律光受诏入宫,这位军中一号人物站在了后主一边,强拉着后主到千秋门,禁兵一看后主现身不仅气沮,毕竟皇帝的威势不同凡响,又有斛律光助阵,数千禁兵一哄而散,高俨束手就缚,不久后被后主处死。

后三国战争:太建北伐——六朝之落日余晖

北齐武士俑   

经过这件事,高纬对执掌重权的勋贵大臣更生疑忌,特别是一贯不喜屈意奉承皇帝的军界两大传奇将军斛律光和高长恭,更让人不敢放心。斛律光自段韶死后成为绝无仅有的军方一号人物,数十年征战令他挟威自重,虽不参与政治,但主持尚书省事务的赵彦深每每有朝政大事,都提前咨询斛律光,以示对他的尊重。祖珽被召回中枢后,一改这种习惯,事事都是自作主张,丝毫不与斛律光商议,双方的嫌隙与日俱增。祖珽眼盲,有一次乘马从斛律光面前走过而不自知,惹得斛律光大为光火——按照一般惯例,朝中大臣见了斛律光都礼让三分,从不敢过其前而不下马。又一次,祖珽在内省议事,声音大且傲慢,斛律光听了十分不悦。穆提婆求娶斛律光的庶女,本意是结好权要,以巩固他的地位,斛律光却鄙视他的出身,不肯许婚。后主赐给穆提婆一处晋阳的官田,这片田本是晋阳饲养军马的所在,斛律光便不客气地对后主说,这样做妨碍军务。祖珽、陆令萱、穆提婆遂与斛律光结怨。

后三国战争:太建北伐——六朝之落日余晖

邺城西郊林虑山

将相失和,于国危害甚深,况且斛律光得罪的不仅是朝中重臣,陆令萱、穆提婆母子是后主的代表,处敏感之地,与皇权对抗,更兼其女斛律皇后因为穆舍利逐渐得势而失宠,斛律光甚有怨言,这就很不妙了。北周间谍专家韦孝宽探听到这个消息,便令人在北齐邺城散布谣言,说什么“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高山不推自崩,槲树不扶自竖”,言外之意是说斛律光手握重兵,要取高氏而代之。祖珽获知这些谣言,还怕不够混淆视听,又加了点猛料,他添了两句“盲眼老公背上下大斧,饶舌老母不得语”,把陆令萱也拉了进去。后主闻之,心生疑惧,不由得想起斛律光所谓的“前科”。宜阳汾北之战结束时,斛律光带兵返京,后主命令途中就解散部队,各还本镇,斛律光认为部队还没赏赐便解散,于军心不利,便拒不解散,把部队一直带到邺城西北郊紫陌。

大军临京下寨,历来是大忌。后主心虽猜嫌,当时并没有表露出来。此时谣言四起,新账老账一起算,后主不由得动了杀心。后主先向韩长鸾询问意见,韩长鸾感到杀斛律光不利,不甚同意。但架不住祖珽和穆提婆反复进馋,后主终于下令,借口让斛律光陪后主出游,召其入宫,刘桃枝率宫中卫士当场勒死斛律光。后主寻令收杀镇守幽州的斛律羡,两兄弟的儿子也多数被处死。

斛律光一死,高长恭也感到了危机。彼时后主连杀博陵王高济(高欢第十二子)、赵郡王高睿(高欢之侄),宗室人人自危,高长恭在外掌兵威望日增,自感危机临近,于是大肆贪贿,企图以此自污,减少后主猜忌。后主曾问高长恭:“入阵太深,失利悔无所及。”——指洛阳大战时高长恭入阵破周军。高长恭一时高兴,脱口而出:“家事亲切,不觉遂然。”不料这句话触了霉头,勾起后主对他的忌讳。后来陈朝北伐,江淮之间骚然,高长恭担心再次让他统军出战,忧心忡忡地说:“我去年面肿,今何不发。”此后生病便不再治疗,企图避祸,然而他最终还是没逃过厄运,后主派人以毒酒鸩杀高长恭。

客观上说,斛律光与高长恭都未对后主构成任何威胁,这二人的死或多或少是因高俨谋反而起。国之将亡,妖孽横生,后主这种自废武功的愚蠢行为对北齐国防力量的损害是灾难性的,随着老一辈将领彻底淡出,以斛律羡、高长恭为代表的中生代将领相继死于非命,北齐再无可与周、陈匹敌的大将,继政局崩溃后,北齐军事也步入崩溃的节奏。周武帝听说斛律光之死,高兴得进行了一次大赦,这真是亲者痛而仇者快。

三、周陈媾和

此时的周陈二国,却是另一番局面。前节已述,周武帝袭杀宇文护,全面收回皇权,并大事阅兵讲武,他于诛杀宇文护的当年(572年),举行规模盛大的校阅,并亲自到羌桥和斜谷,召见京城东西两面禁兵都督以上将领,大加赏赐以收拢军心。武帝还命人焚毁了壮丽的上善苑,释放出皇帝崇尚节俭、不事享乐的信号。

陈朝方面。废帝光大二年(568年),夺取朝中实权的安成王陈顼胁迫皇太后下令,废陈伯宗为临海王,陈顼即位为帝,是为陈宣帝。他上位后惩于宋齐梁三代以来宗室相杀的教训,没有迫害陈文帝的子孙,只杀了废帝陈伯宗和敌意很重的始兴嗣王陈伯茂,并将始兴王的法统重新收归己有,让他的儿子陈叔陵继嗣。原有文武大臣一遵其位,淳于量、吴明彻、章昭达、黄法氍分任军事(老将徐度、程灵洗皆于光大年间病卒),毛喜、周弘正、徐陵分任政事。569年陈宣帝改元太建,宣帝即位之初保持了文帝的执政风格,采取与民休息的政策,多次下令减免民间赋税,抚恤历次战争中的伤病残人员,鼓励各地开垦荒地,恢复人口,并赦免和减轻部分罪犯的罪责,陈朝国力得到极大恢复,社会局面更趋稳定。是以期间虽然发生了广州刺史欧阳纥造反事件,亦旋起旋灭,不影响陈朝大局。

北周目睹如此局面,遂遣使与陈朝修好。起初陈朝还纠结于北周纳华皎之降一事,周使杜杲(唐初名臣杜如晦的叔高祖)一顿神扯淡,说陈朝纳郝烈之叛在先(此事史传失载)。陈使徐陵嗤之以鼻,说郝烈不过是个裹胁了几百户老百姓的小小土豪,哪里能和跨州连郡的华皎类比。杜杲强词夺理地说,虽然大小不一,但都是纳降,本质没有区别。外交语言说到这份上,徐陵为之无语。两国嘴仗打得各自宣布胜利,这且不提。陈宣帝想用沌口之战中俘虏的元定部下军士,换回北周在江陵俘虏的王褒、庾信等人。北周虽知这只不过是陈宣帝试探己方诚意,仍坚执不许,杜杲假装受不了陈宣帝的小把戏,愤而辞去。陈宣帝遣人追问,北周的意思不过是想合纵伐齐,如果我们陈朝同意,北周是否肯归还樊、邓一带的南朝旧土(指襄阳一带)。杜杲仍不许,但言语中仍留下了口子,如果你们对土地这么饥渴,何不到北齐寻求补偿。探明了北周底线,陈宣帝便不再啰唆。

杜杲出使,基本达成了与陈朝的战略联盟计划,两国遂中止战时状态,不再进行边境冲突。基于陈朝10余年国力恢复的现状,陈宣帝逐渐萌生了北伐齐国的想法。太建四年(572年)八月,他亲自整顿军务,制定了练兵条制十三科,下诏班行。释放出强烈的整军经武信号。

四、六朝最后的北伐

自东晋南渡以来,北伐始终是南朝一个顶级战略任务。凡是有作为的南朝君主,无不想借北伐拓地树威。计其数,大概有东晋建武元年(317年)祖逖北伐后赵,东晋咸康五年(339年)庾亮北伐后赵,东晋永和五年(349)年禇裒北伐后赵,东晋永和九年(353)殷浩北伐前秦,东晋升平三年(359年)谢万北伐前燕,东晋穆帝永和十年(354年)、永和十二年(356年)、太和四年(369年)3次北伐前燕、前秦,太元八年(383年)谢玄北伐前秦,东晋义熙五年(409年)刘裕北伐南燕、后秦,刘宋元嘉七年(430年)、二十七年(450年)、二十九年(452年)3次北伐元魏,梁天监四年(505年)萧宏北伐元魏,梁大通三年(529年)陈庆之北伐元魏,梁太清元年(547年)萧渊明北伐东魏,最后一次大规模北伐即陈太建五年(573年)陈朝发动的太建北伐。

南朝北伐,从目的上看,都是为了恢复旧土,东晋时举的是收复旧土的旗号,也就是夺回西晋时的版图;宋文帝以后历次北伐,只为夺取刘裕开国时所占的河南地,对关中河北事实上已无力染指;梁朝北伐的意图进一步缩小化,只为在淮河沿线与北魏争衡,战场多在寿阳、钟离一线。到了陈朝,江北之地尽失,陈朝北伐的现实意义,不过是夺取淮河以南的土地,巩固大江沿线的国防形势。

从北伐时机上看,南朝几乎都是选择北朝内乱,或者其他国家呈友军关系时。陈朝亦然。北齐政局紊乱,自杀大将,内部力量极大削弱;北周世代与北齐相攻,志在灭之,现在主动结盟,这是强有力的外援;再加上陈朝十几年积蓄国力,内部异己势力全部削平,北伐各方面条件都已成熟。

陈朝朝议,公卿大臣意见不甚统一,陈宣帝最终定策必须北伐。而后大臣意见的分歧聚焦在北伐统帅上。其时大将章昭达已经去世,开国老将以淳于量、吴明彻、黄法氍名位最重。公卿们多有推荐淳于量统军的,但陈宣帝与淳于量关系似乎并不融洽。太建三年(571年)时,淳于量因为私买梁帝陵中的树木,与江阴王萧季卿都被免官(梁敬帝禅位后被封为江阴王,王爵为萧季卿继承)。以淳于量位望之高,买点前朝帝陵的树木算不上什么大罪,却被给予免官的处分,从中可看出陈宣帝的刻意压制。更为吊诡的是,北伐大军出师前后,淳于量官复原职,同时加授中护军大将军,掌管京畿禁兵。这一升一降,令人费解,但从帝王心术来了解,或可又见一番境界。陈宣帝不如文帝,在陈朝开国过程中并未参与战争,对诸老将没有什么威信,如果把淳于量、吴明彻、黄法氍三位宿将都派出去掌兵,万一尾大不掉,三将拥兵反噬,建康没有任何可以抵抗的资本,所以对淳于量又打又拉,还委以京畿重任,可以理解为陈宣帝想留一道保险措施。淳于量也心知肚明,他旗帜鲜明地支持陈宣帝的决策,并派自己的儿子随军参战。

573年,陈太建五年,北齐武平四年,北周建德二年,三月壬午,陈宣帝下诏,以侍中、镇南将军吴明彻为都督征讨诸军事,调集10万大军,出师北伐。

陈军共分四路出击,中路吴明彻率主力渡江攻秦郡,西路黄法氍自采石过江,西攻历阳,东路吴兴太守徐敬成(老将徐度之子)率偏师渡江,攻广陵。这三路部队全是建康大军,另外,西阳太守周炅同步从西阳、武昌一带策应主力,进攻北齐罗州(今湖北蕲春北)

北齐对江北州郡的控制并不十分严密,军队力量配置较弱,加之齐人对淮南江北之地很不重视,认为这只是意外得来的边鄙之地,统治十分残暴,科敛极其严重。文宣帝高洋初取淮南时,为安抚淮南民心,命免淮南诸州郡10年赋税。北齐勋贵视淮南为异己之地,每每心怀耿耿,期满之后,北齐采取了报复式的征税行动,赋税徭役繁而且重,淮南民众十分不满。除此之外,北齐还禁断江淮间渔猎,百姓不能捕鱼补贴家用,怨声载道。更有甚者,一些奸臣猾吏还枉法胡为,把鲜卑商胡所欠官家的债务转记为江淮富人头上,令州县强制缴收;北地收来的战马,强迫高价卖给江淮豪强,钱刚收上来,又借口国家将有战争,强制无偿征用马匹,如此一来,北齐把江淮间豪强和平民全部得罪完了,民心所向可想而知。陈军过江后连战连捷,诸州郡士民终于盼来救星,或是应声归附,或是杀北齐守令而降。《陈书》卷21《孔奂传》载:“徐、豫酋长,降附相继,封赏选叙,纷纭重叠,奂应接引进,门无停宾。加以鉴识人物,详练百氏,凡所甄拔,衣冠缙绅,莫不悦伏。”

吴明彻大军过江,沿滁河入六合,猛将程文季(老将程灵洗之子)率水师直逼州城。先前齐人在城外河口竖上大木栅,以防备陈人水军。程文季率兵拔掉木栅,扫清障碍,进至州城下。由于城州坚固,一时不能得手。

陈军渡江的消息传到邺城,北齐立即举行朝议商量对策。以散骑常侍王纮为首的众多朝臣反对出兵救淮南,理由是自宜阳汾北之战以来,大军屡屡失利,如果现在重兵战于南方,恐怕突厥和周人再度兴兵入寇,恐怕会有更大的失利。重西北轻东南一向是北齐的国策,高洋时代国力鼎盛尚且不能南北两面同时用兵,此时国力下滑,与北周分庭抗礼的同时无力南下与陈军开战。但后主并未同意王纮的建议,派尉破胡与高景安两路大军数万人,分别救援秦郡和历阳。

尉破胡和高景安两部兵力实际数字不详。北齐的总兵力大约不足20万,中央直接掌握的主力约10万人驻扎在晋阳,这部分军队向来不敢轻动。其余兵力分散部署在沿边州镇,《陈书》诸传称北齐援军有10万人,似乎不可信。淮南方向的部队经过钟山一战损失殆尽,仓促之间再凑起来10万人以上的规模,对北齐来说无法可想。

当年高洋即位后整军,京师和晋阳的主力骑兵以鲜卑为主,兵员选拔标准非常苛刻,选中者无不是勇力绝人以一敌百,称之为“百保鲜卑”;汉人中的健儿,拣选后作为戍兵分配到沿边诸镇,称之为“勇士”。尉破胡与长孙洪略两将带来的部队装备比较精良,人员多以鲜卑为主,应当绝大多数来自邺城,其先锋有“大力”“犀角”“苍头”等各种队别,无不是身高力大的敢死之士。原梁朝降将王琳因为熟悉南方情况,随尉破胡南征,他建议说,陈军轻锐,不宜上来就与之决战,应当以长策制之。尉破胡不听,率军直扑秦郡。

陈军与北齐军的遭遇战首先在秦郡城外打响,北齐军初来乍到,士气正锐,两军一交,大力、苍头、犀角等鲜卑精兵奋勇向前,杀得陈军连连后退。一名来自西域的胡人善射,箭无虚发,连连射到陈军,陈军士卒甚是忌惮。吴明彻见迟迟打不开局面,便对部下勇将萧摩诃说:“如果杀了那个善射的胡人,敌军肯定为之夺气。”萧摩诃让人到阵前指认西域胡,然后饮了吴明彻赐的酒,翻身上马,单人独骑去冲敌阵。

萧摩诃13岁时便在其姑夫蔡路养处从军,侯景之乱时蔡路养与陈霸先为敌,萧摩诃单骑出战,陈霸先军中莫有敢当者。后来蔡路养兵败,萧摩诃归降侯安都,从此成为陈军中头号敢冲阵的勇将。

北齐阵上西域胡见萧摩诃冲过来,也挺身出阵10余步,要射杀这名敢于犯阵的陈将。他抬手正要开弓,说时迟那里快,萧摩诃一边策马急驰,一边掷出一柄铣鋧(不详其为何物,《资治通鉴》胡注说是小凿),正中西域胡额头,应手而死。齐军中10多名“大力”士兵出战来杀萧摩诃,萧摩诃左挡右刺,斩杀数人。这副场景很像后世演义中描述大将单挑定胜负的画面,陈军被萧摩诃勇悍绝伦的表现所鼓舞,大呼合战,将齐军击溃,尉破胡与王琳狼狈而逃,长孙洪略阵亡,吴明彻乘胜进攻秦郡城。经此一战,齐人胆寒,秦郡城迅速崩溃,遂为陈军收复。

吴明彻率军乘胜北进,攻克泾州(今安徽天长),直迫淮河一线。北齐败军向寿阳方向逃窜,吴明彻分遣数路偏师,分头攻打盱眙、钟离(今安徽凤阳)两个要点,自率主力穷追北齐败军。为防王琳等人逃到淮北,吴明彻不惜绕路,先北渡淮河打下仁州(今安徽固镇),遮断寿阳北逃的通路,然后调头向西,拿下寿阳西面的硖石口(在今安徽凤台),将寿阳城牢牢围在口袋中。

西路陈军渡过长江,进围历阳。北齐历阳王高景安援军来到历阳以西的大岘(今安徽含山县东北),黄法氍分遣部将任忠、鲁广达迎击高景安,将其击溃,阵斩北齐敷城王张元范,随后乘胜逐北,拿下濡须河上重要关隘东关(今安徽巢县)。黄法氍猛攻历阳城,以拍竿猛击城墙,齐军抵挡不住,投降陈军。随后诸军高歌猛进,相继攻破合肥、庐江、南谯州(今安徽滁县)。

东路陈军以水军为主,沿长江北出运河,过广陵而北,淮泗之间豪强纷纷响应陈军,运河沿线诸城不敢出战,多有弃城而降者。由于淮泗间水网纵横,利水军而不利步军,加之北齐主力都在淮西,徐敬成得以率军一直沿泗水北进,连克淮阴(今江苏清江)、山阳(今江苏淮安)、盐城、沭阳等地,兵威直逼下邳。

西线战场,陈军周炅击败北齐陆骞,尽取江北巴州(今湖北鄂州)、罗州(今湖北蕲春)等江北诸城,樊毅部越过大别山,攻下楚子城(今河南息县),西路军黄法氍部与之配合,包举淮河上游。

至太建五年(573年)九月,除了齐昌、霍州等为数不多的州郡,陈军北伐夺取淮河以南大部土地,西至于周,东至于海,沿淮要塞,只剩寿阳尚在北齐手中。

五、王琳之死

短短4个月时间,北齐尽失淮南之地,朝野极其震恐。在源文宗和赵彦深的坚持下,北齐任命自秦郡败回彭城的王琳再回淮南,任其在江淮招募士卒,以抗陈军。

王琳降齐后,一直汲汲于南伐陈朝。无奈北齐扬州方面负责人卢潜坚决贯彻重西北轻东南的国策,南伐之事被压制下来。卢潜还是个很懂民政的能臣,他竭力修正北齐重敛江淮的政策,减轻百姓负担,倡行良好风气,深受民众拥戴。陈宣帝还常常对臣下说,此人不死,北伐便不能行。因此卢潜的建议在北齐中央很有分量,王琳屡次上表要求南伐,卢潜便随后上表制止,两人嫌隙日重。

早在陈军渡江之初,北齐大司徒赵彦深便与源文宗商量应对陈军之策,源文宗提议让王琳主持淮南防务,他是江淮间人,名声早著,许多旧将散在江淮,必能有效应对南朝的北伐。无奈当时后主信不过王琳,仍以鲜卑将领统军。直到淮南大部陷落,后主方才同意以王琳为主将守寿阳。

王琳受命后紧急驰赴寿阳。此时形势大坏,陈军吴明彻的主力遮断寿阳北面的通路,西线樊毅所部沿淮河东下,掐住颍口,阻断河南方向的通路。寿阳陷入四面包围,已成死地。

太建五年(573年)七月,吴明彻尾追王琳而来,乘其新入寿阳防守未固,指挥大军一举攻克寿阳外城,王琳无法抵挡,率军退入内城固守。

形势岌岌可危,北齐后主却浑不在意,他照旧率诸勋贵重臣到晋阳巡幸,崔季舒、张雕等人劝阻说,这种情况下去晋阳,可能会让人以为北齐惧陈而迁都。赵彦深、唐邕等中枢大臣起初也同意,后来见后主坚执不从,便改变了意见。素来仇视汉官的韩长鸾遂怂恿后主杀死崔季舒、张雕等30多名汉官,尸体全都丢到漳河。

当年王琳郢州一战尽擒陈朝大将,如今却被手下败将团团围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命运莫测,当真教人无法可想。吴明彻令大军堰淝河灌寿阳城,城中遍地大水,引发传染病,士卒死者十之六七。北齐闻讯遣皮景和率兵数万南下救援,皮景和畏敌如虎,不敢渡淮,在寿阳30里外屯扎。

陈军诸将恐怕前有坚城,后有援军,请求吴明彻决断怎么办。吴明彻说,兵贵神速,皮景和不敢前进,肯定是害怕我军。于是决计先不管皮景和,全力猛攻寿阳城。吴明彻亲着甲胄到城下督战,陈军大受鼓舞,四面攻城,终于打破城池,生俘王琳、卢潜、王贵显、可朱浑道裕、李騊駼等人,吴明彻派兵押送回建康。

皮景和在严令催促下渡淮,听说寿阳已陷,再前进已没有意义,便迅速北撤。途中在寿阳西北苍陵,遭到猛将萧摩诃的截击,皮景和尽弃驼马辎重轻装北逃。

陈军中有不少王琳的旧将,昔日王琳驭下有恩,交情甚好,现在虽身陷缧绁,来探望慰问的旧将仍然不少,大家回忆旧情,相顾嘘唏,不少人找吴明彻请免王琳一死。昔日枭雄困羁笼中仍有这么大号召力,吴明彻心惊胆战,生怕王琳酿成变乱,便令人追斩王琳于寿阳城东20里处,首级送到建康示众。寿阳民众闻者莫不流涕,一个老叟不畏吴明彻责罚,带着酒脯来祭奠王琳,大哭尽哀,收起王琳的血,藏于怀中而去。王琳故吏仓曹参军朱玚向当朝用事的尚书仆射徐陵求情,得以将王琳首级带到寿阳八公山下葬,前来会葬的老部下达数千人。后来朱玚偷偷逃到北齐,向齐主请命了结王琳身后之事,扬州人茅知胜等5人把王琳的灵柩送到邺城,北齐便追赠王琳为忠武王,以礼下葬,王琳的长子王敬承袭了王爵。吴明彻心理上也受到很大影响,经常梦到王琳向他索要首级。

王琳生前身后的遭遇着实令人感叹。他为人豪迈大气,待人宽厚,治军有方,是梁陈之际杰出的人才。只是生不逢时,所遇王僧辩、陈霸先都是一时雄杰,江南群雄逐鹿,他无法争得头筹。等到当世英雄人物凋零殆尽,形势却逐渐稳定,他占湘郢、攻建康,因为不得人心而失败,委身北齐更是志气萎靡。他力图掌控命运,终于被命运所左右,徒负呼呼无所作为,以至于兵败身死,传首千里,唯有不变的人心,差可慰藉泉下之灵。

寿阳大捷是太建北伐一场关键性的胜利,从此淮南再无北齐军事存在。陈宣帝极为振奋,他一面重新调配力量,加强对已占领区域的消化。一面对北伐将帅大加封赏,陈宣帝派使者到寿阳亲自册封,授吴明彻豫州刺史,进号车骑大将军,寿阳城南20万人集结面听皇帝诏命,主帅荣宠,三军振奋。黄法氍授合州刺史,进号征西大将军。

当年年底,陈军主力再度北进,以淮泗为主攻方向,仍采用分进合击的策略,西路黄法氍以绝对优势兵力扫荡齐昌、霍州等地,中路吴明彻率军过淮河,向东北进攻,扫荡淮河沿线几座仍在负隅顽抗的城池。东路军仍然凭借水路便利,沿泗、沭、沂等水系北进,先后拿下朐山(今江苏灌云)、郁州(今江苏连云港)、北徐州(今山东临沂),形成对重镇彭城的战略夹击之势。

太建六年(574年),陈军诸部的攻势缓慢下来,诸路部队基本处于休整状态。至太建七年(575年)方始再度北进,但作战规模远远不如太建五年(573年),吴明彻总督诸将进克彭城以南的宿预(今江苏宿迁)、潼州(今安徽泗县)、下邳,之后停军于淮北,未再北进。

至此太建北伐的第一阶段、也即主要作战阶段结束,陈军拓地数百里,将国防线成功推进至淮北,战果极硕。北伐之所以取得如此迅速的胜利,一是靠陈朝天嘉小康打底,国力有了较大提升。二是江淮之间水网纵横,陈军水师的优势能够充分发挥出来,北齐军骑兵优势被极大限制。三是北齐战略安排失误,始终没有投入足够多的精锐力量。尉破胡、皮景和、陆骞之流都是寂寂无闻之辈,与陈朝第一流将帅对阵,而且兵力不占优势,自然胜算不大。四是陈朝挟开国之锐气,军队求战欲望强烈,故而多面开花,处处能胜。五是淮南距离陈朝本土不远,后勤补给畅通无阻。

客观地说,太建北伐是南朝比较成功的一次战争,它向世人展现出一个弱国的爆发力,展现出一个小国的尊严。如果说宋朝像一轮初升的朝日,那么陈朝便是垂落西山的夕阳。刘宋北伐气吞万里,初升之日霞光万丈,陈朝北伐同样余晖夺目,为南朝数百年历史点缀上灿烂的光辉。

陈宣帝的雄心更加高涨,他的目标似乎并未以夺占淮北为终点,北齐君臣的无能、军队战斗力的低下,让他对继续北伐有了更多底数。然而随着形势的变化,陈朝需要认真考虑,随着周、齐、陈三国实力的消长,真正的敌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