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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海战(英荷争霸)

四日海战简介

四日海战:四日海战(英文:Four Days' Battle;荷兰文:Vierdaagse Zeeslag)是第二次英荷战争期间的规模最大的海战,从1666年6月1日持续到6月4日。是历史上持续时间最长的海战。1665年6月英国在洛斯托夫特海战击败了荷兰人,但未能充分将战果扩大,荷兰的商船队仍安全通航,并常到泰晤士河口外进行巡航。1665年8月卑尔根海战英国舰队受到荷兰和丹麦人挑战,结果英国舰队失利,但未遭到重创。1666年1月,法国对英国宣战。而英国急于想彻底摧毁荷兰海军,以免它变得太强大。1666年6月,英国收到一份错误情报:法国舰队已抵达英吉利海峡,准备进攻英国。(该年1月,法国路易十四国王已对英宣战)。于是由英王查理决定,把舰队分为两路:由其表兄鲁珀特亲王率24艘战舰南下海峡,由乔治·蒙克率舰56艘充当鲁珀特亲王的支援兵力,迎战法国人;不料遭遇了米歇尔·德·鲁伊特率领的拥有84艘战舰的荷兰舰队。在6月11日至14日,四天的时间里,英国皇家海军有23艘战舰沉没或被俘,近5000人死伤或被俘,而荷兰海军损失4艘战舰,2800名官兵战死或受伤。这也是英国皇家海军史上少有的损失惨重的败仗。

四日海战过程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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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金狮子(左)和荷兰红狮子(右)

狮子是霸者的象征,17世纪60年代的英国和荷兰都把狮子作为他们战舰舰首的雕像,象征勇猛无匹的战斗力和血战到底的战斗意志。英国狮子漆成金黄色,荷兰狮子漆成血红色,当金狮子和红狮子对阵时,就上演了世界海战史上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行动——1666年6月1日至4日的“四日海战”(Four Days' Battle)。

序幕·查尔斯运筹帷幄

查尔斯·斯图尔特(Charles Stuart,英国国王查尔斯二世)的起居室里挂着女猎神狄安娜的巴洛克油画。此刻,他正背对着油画,脚下踩着三分跟的高跟鞋。这可以算是赶时髦,赶英吉利海峡对面法国太阳王路易十四的时髦。但是,查尔斯心里很清楚,他可不是路易那样“阶上一呼,阶下百喏”的专制君王。透过落地玻璃窗,越过那些不加人工修饰的英式园林造景,他似乎能望到南面那个专制暴君,不过查尔斯也清楚,此刻的路易并没有打算与英国发生冲突,路易的目标是西班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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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二世加冕像

南面的天际处似乎永远笼罩着黄绿色的雾霭,那里是首都伦敦,从1665年上半年开始,伦敦城各个城门附近的煤炭货栈由于长期没有搞卫生,鼠疫大爆发,疫情迅速席卷了全城,9月时伦敦城每个星期都抬出7000多具尸体。直到1666年2月,这场瘟疫才开始平息,死于“黑死病”的伦敦市民已经有10多万人,比几十年前那两次黑死病的死亡人数要少很多,但在查尔斯心里,死了多少人只是个数字。他真正在意的,是阿伯马尔公爵乔治·蒙克(George Monck,Duke of Albemarle)在伦敦,而自己和其他政府首长以及议会的绅士们却在索尔兹伯里(Salisbury)和牛津躲瘟疫。提起蒙克,查尔斯嘴角不免挂上一丝僵硬的微笑。新年宴会的时候,“阿伯马尔公爵夫人”(Duchess of Albemarle),即蒙克粗俗的结发妻子,就用最下流的俚语问候过参加晚宴的国王宠臣们,诅咒那些让自己男人留在伦敦照顾民众的人全都下地狱。

对这种无礼举动,查尔斯除了和其他人一起在背后鄙视蒙克之外,也没有办法。6年前的1660年,正是蒙克率兵把查尔斯从荷兰迎接回了伦敦。当时,斯图尔特家族不共戴天的仇人奥利弗·克伦威尔(Oliver Cromwell)归西,其10年的统治虽然压制了旧敌人,也催生了新仇恨,再次将英伦三岛推到了混乱和内战的边缘。此时,全国上下只有克伦威尔曾经信任的老部下蒙克手上拥有一支忠诚又有财力支撑的部队。蒙克驻扎于爱丁堡,镇服苏格兰。他善于审时度势、见风使舵,于是又做了一笔政治投机的大买卖。他先按兵不动,骑墙观望。查尔斯疏通蒙克的弟弟向蒙克游说复辟,也被蒙克拒绝。随着形势的发展,一波波复辟和反对议会的动乱或被扑灭,或自行瓦解。蒙克见时机成熟,人们正呼唤秩序,就带领大兵一路南下进入伦敦。但他的真正目的直到最后一刻才暴露。经过在议会和查尔斯以及军队之间的纵横捭阖,斯图尔特复辟最终在蒙克的拥护下实现。这时的蒙克在军中声望极高,全国陆军需要他的命令才能调动。加上1653年与荷兰的海上争霸,也是靠蒙克的新战术而光荣结束,因此蒙克在海军中又被尊称为“老爸爸”。既然陆海军中都人望极高的蒙克有实力拥立新君,他就有能力废了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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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蒙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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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丽堂皇的“君权”号

“但那毕竟只是他个人的野心。”查尔斯叹了口气,目光从窗外收回到室内,落在机案前一米五见方的胡桃木壁橱上,壁橱里有一艘金碧辉煌的战舰模型。这艘“君权”号(HMS Royal Sovereign)在1637年造成时,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战舰,搭载各种火炮100门,三层炮甲板,桅杆似乎比西敏寺教堂的尖顶还高。战舰每边舷侧搭载了12门3.5吨的主炮,发射42镑的球型炮弹。这些大炮齐射一次就可以使一艘荷兰战船瘫痪,在1653年那场大战中被荷兰人唤作“金色恶魔”——战舰舷侧每边有40多门青铜加农炮,战舰首尾和舷侧都是带黑色衬底的金色装饰带。当查尔斯的目光落到这一排排金色炮管上时,他的后背禁不住窜起一道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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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斯托夫大战

因为这艘战舰是他父亲查尔斯一世(Charles I)的战舰,父亲大兴海军,为了建造“君权”号发行海军公债,成了内战的导火索之一,最后被克伦威尔的议会共和军送上了断头台。就这样,议会对预算的最终决定权变得不可动摇。查尔斯正是承认了这点,议会才同意合作,查尔斯政府每年的预算为120万英镑,就是由议会决定的。此时的议会权力极大,因为议会担心蒙克会像克伦威尔那样以武力解散议会,他们从程序和名义上掳夺了蒙克的军权,只让他配备一支警卫队。议会由大农场主和商人新贵们组成,他们自称平民,所谓“财富属于平民,荣誉属于国王和上帝”。议会手握财政大权,查尔斯作为国王依然保有国王的传统职权,譬如发动战争和指挥战争。但发动一场新战争需要新战舰、物资和水手,没有钱寸步难行,这时,查尔斯就需要跑到议会会场,向“平民”呼吁财力支持。这种决策机制必然会出问题。如果打了败仗,议会可以批评查尔斯决策失误,发动战争时不顾及国计民生,从此收紧钱袋口,让查尔斯无可奈何。

不过,查尔斯年轻时在荷兰流亡,看尽了世间的是是非非,他的政治技巧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一年前通过舆论战,成功鼓噪起遭受荷兰海匪掠杀的商人们向议会发起请愿,议会迫不得已请求查尔斯开战。这样,就算战争最后以英国失败告终,查尔斯也不会被议会批评。决意开战后,查尔斯任总指挥,他执意不向荷兰正式宣战,同时又不断骚扰荷兰进出英吉利海峡的贸易路线。最后,荷兰人忍无可忍首先宣战。这一招体现了查尔斯谙熟国际政治的高超手腕:不久前,荷兰和法国签订了同盟协约,路易十四表示,这是一条“墨迹未干就后悔”的条约,该条约要求荷兰遭外国攻击时,法国必须提供帮助。查尔斯明白路易的战略意图,路易现在恐怕不想用才建立的法国海军单独对抗英国海军。查尔斯就顺势而为,“帮助”路易置身事外——既然“是荷兰主动攻击英国”,那法国就不需要与荷兰一起攻击英国了。因此,英国在1665年取得了一连串大胜。

1665年夏天,在洛斯托夫(Lowestoft),荷兰战船被英国炮火压垮,溃逃回港。随后英国又运用外交欺骗和军事威胁将180多艘荷兰东印度商船组成的庞大商队封锁在丹麦卑尔根(Bergen)港。这些东印度商船犹如巍峨的海上堡垒,船上配备的大炮并不亚于当时的战船。这种武装到牙齿是为了保卫商船底舱里价值连城的紧俏东方商品。一两艘商船上的货物流入市场就可以得到5万—7万英镑,要是能俘获全部商船,就能得到英国政府预算几倍的收益,打仗就不愁钱了。

然而世事难料,最后英国人只俘获了2艘荷兰商船,所以1665年看似漂亮的战果没法让查尔斯乐观。令他发愁的自然是财政困难,谁让他没有财政权呢?实际上,议会对这次战争的拨款相当慷慨,可1666年就快把计划要花几年的战争经费花光了,可谓寅吃卯粮,将士们的薪水最多还能再发两三个月。查尔斯当然明白,这种窘境是由于腐败。不用问,全国第一巨贪就是蒙克,当然,蒙克这么贪婪可能也是为了换取信任——查尔斯不相信蒙克就是一介武夫。蒙克这种可以两次更换阵营,又不被骂作“三姓家奴”的政坛不倒翁肯定不简单。议会也是这样想的。

其他贪官们包括查尔斯的亲信,如海军部秘书塞缪·佩皮斯(Samuel Peps),不过他体恤国王的难处,去年少贪了2000多英镑。当年,2000多英镑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佩皮斯这么有觉悟可能也是因为他出身草根,全靠查尔斯的提携才得以大富大贵。而政府和军队中其他有地位的人士,吃相就不那么优雅了。他们敢公然不接受国王的节制,是因为他们中很多人是大贵族,曾拥护过斯图尔特家族。去年抓获荷兰东印度商船后,他们非但没有主动把缴获的货物奉献给国王当作战争经费,还带头抢劫,可谓有恃无恐。而船厂工人的薪水不足以糊口时,他们便在加工木料时多切一些下脚料藏起来然后拿回家,工人居住的棚户区就是这样造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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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克公爵

此外,战争动员需要在短时间内进行大宗物资的分配,这足以压垮当时原始的财政与金融工具。这时,查尔斯的作用就能发挥出来。建造、维修战舰需要使用的橡木材来自橡树,但橡树不仅产橡木料,树皮含有鞣酸,可以用来鞣制皮革。皮货淡季时,单纯为了橡木材采伐橡树,采伐成本就会攀升。这时,查尔斯就可以通过宫廷舞会等办法增加皮革的市场需求,帮助木材价格回落。就算这样,政府还是常常要赊账,用不了多久,负责政府采购的总承包商就会因为资金链断裂而被分包商们联名举报,抓进债务人监狱,查尔斯的手谕这时就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当然影响不了查尔斯,真正让他揪心的还是一年来英国在战术上的大胜。这胜利根本不能改变英国战略上的僵局,换句话说,查尔斯已经开始后悔打这场仗了。在洛斯托夫,英国确实是完败了荷兰舰队,但英国人没有完全摧毁荷兰舰队。1665年6月13日夜间,荷兰人全面溃逃,英国舰队总指挥是查尔斯一世的二儿子、查尔斯的亲弟弟约克公爵詹姆斯·斯图尔特(James Stuart,Duke of York),也就是后来查尔斯去世后继承王位的詹姆斯二世(James II),詹姆斯不知道为何放弃了追击,使得荷兰大小战船纷纷得以趁夜逃回荷兰各港口,这些战船在港内经过一两个月的维修后又重新上阵了。这样一来,英国虽然大胜,但只掌握制海权一两个月,不足以逼迫荷兰媾和。后来的情况也印证了这一点。

如前文说的那样,英国只抓获了180多艘东印度商船中的2艘。按照当时流行的说法,其他商船安全返回荷兰后,荷兰的财力富足到“英国每新造1艘战舰,荷兰就可以建造出7艘”。荷兰人在财政上没有破产,而且战舰也都在,他们肯定不会接受英国的议和条件。尽管英国在地缘上占有优势,荷兰的命门握在英国手中,但时间却不站在英国一边,如果接下来的每年都像1665年一样,不能完全摧毁荷兰的海上力量,阻止荷兰从海外殖民地获得财富,那么荷兰就可以继续战斗,财政枯竭的查尔斯将难以收场。

查尔斯当然希望能一劳永逸,让战争在夏秋结束。但“穷寇莫追”,如果皇弟约克公爵果断追击,谁也不能保证在顽抗的荷兰人面前,约克公爵能否福大命大——炮弹可不长眼,在当天白天的战斗中,约克公爵身边的一个宫廷陪臣就被一发炮弹打得开肠破肚。而约克公爵现在对查尔斯至关重要,因为不幸的斯图尔特王室现在是“千顷地,一根苗”,只有约克公爵这一个合法继承人了——查尔斯从年轻时候就在荷兰流亡,一直没有欧陆贵族愿嫁给他,结果他花天酒地纵欲过度,虽然留下了一些私生子,但回国登大宝后无法再留下合法子嗣了。所以,1666年的夏季攻势,约克公爵不能再出海。

那么谁来担任舰队指挥呢?一时还不能决定。4月开始,天气回暖,英荷双方都心照不宣地预备着出海,准备发动夏季攻势。为什么会有“夏季攻势”这个说法,是因为当时的海军并不是全年都能够在海上游弋的,每年只有在天气晴好、海浪不太高的夏秋季节,海军才出海活动。秋季巡航时,战舰桅杆要低一些,以防被大风刮断。入冬后,战舰就会在锚地封存,水手们也解散越冬,因为当时的技术有限:战舰太小,英国战舰上的重型火炮炮口离水面只有1.5米,而北海冬季的大浪,似乎只有200多年后英式无畏舰上干舷超过9米的长艏楼才能克服。所以,为了实施夏季攻势,查尔斯需要早日指派一名指挥官。

可查尔斯在这次人事任免上要面对巨大的挑战,荷兰舰队的指挥任务毫无疑问会落到“战神”德·鲁伊特(Michael de Ruyter)肩上。洛斯托夫大败在荷兰人看来,就是败在指挥混乱,也就是败在没能让德·鲁伊特亲自担纲——当时他在外洋指挥护航行动,没能亲自指挥这场战斗。洛斯托夫的大败虽然短时间让荷兰人信心扫地,还让英国舰队盯上了返航的荷兰东印度商队,但只要德·鲁伊特一回到荷兰,局势就还有救,不至于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1665年夏天,当庞大的商队被英国人堵在卑尔根后,德·鲁伊特舰队刚一回国就马不停蹄去卑尔根解围,救出了被英国舰队包围的荷兰东印度商队,并带领大多数商船成功逃回荷兰。查尔斯必须推出一个履历与人望都能跟德·鲁伊特相抗衡的人担任舰队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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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大风天气中的战舰

这个人毫无疑问是蒙克。17世纪50年代,英国和荷兰打过一次垮英吉利海峡的争霸大战,蒙克在这场战争中用他队形严整的新战术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但查尔斯并不信任蒙克。每次大战后,因为议会、王室、军队之间的相互猜疑,坊间都谣言四起,指挥官在战场上下达的每个命令都会产生多种解读。当时的通信技术极为原始,主要依靠旗语,而战斗一旦打响,战场上就硝烟弥漫,有效指挥就完全丧失了。这时,指挥官在瞬息万变的局势下,往往会面临很多两难的抉择。这种情况下,蒙克就可能做出有损查尔斯名誉的决定。遇到这种情况,查尔斯就只能指望亲信会暂时委屈自己,替自己承担责任,事后再给亲信恢复名誉。譬如,1665年6月13日晚上,约克公爵下令全面追击溃逃之敌后就到甲板下面去睡觉了。没有新命令,整个舰队就会继续全力追缴荷兰舰队。但约克公爵夫人担心约克公爵死于阵中,就暗中拜托负责为约克公爵侍寝的、查尔斯的一个陪臣假传查尔斯的圣旨,更改了命令,让英国舰队放弃了追击。陪臣甘愿受罚,但他为查尔斯保住仅存的王位继承人这件大功,查尔斯是不会忘记的。

可一个廷臣是镇不住蒙克的,查尔斯此时想到了表弟鲁伯特亲王(Prince Rupert of Rhine)。鲁伯特亲王是查尔斯一世的侄子,查理一世姐姐的儿子。鲁伯特亲王早年随同查尔斯一起流亡,带领追随者在海上四处袭扰共和派英国的海上商运,与英国舰队多次交手,最后他的战舰在非洲西海岸被围剿焚毁,他只身逃回荷兰。鲁伯特亲王性格孤高,容易冲动,利用他的这个性格特点,查尔斯耍了一番手腕让他和蒙克组成了二元指挥结构。2月,随着春季各种整备工作陆续展开,查尔斯该指定舰队指挥官了。他首先指定鲁伯特亲王为夏季攻势的舰队总指挥,让他代替不能再出海的约克公爵。鲁伯特亲王欣然同意,他一心想要统领全局的感觉,他之所以不参加洛斯托夫之战,就是不想栖身约克公爵之下。随后,查尔斯顺势邀请蒙克来辅佐鲁伯特亲王,公开的理由是鲁伯特亲王年轻气盛,不经事,容易受情绪影响,最需要蒙克这样有声望的老臣。按照查尔斯的设计,鲁伯特亲王和蒙克要在同一艘旗舰上,作战时两人肩并肩站在战舰的指挥岗位上,二人中谁都没有撇开另一位自作主张的权力。鲁伯特亲王很难接受,但是国王已经安排好了,他只好接受。蒙克这种从来独当一面的大军阀也很难接受这个安排,查尔斯后来又派了亲信才说服蒙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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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鲁伊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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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伯特亲王

5月26日,蒙克和鲁伯特亲王先后随舰队顺流而下,进入泰晤士河口的锚地。但鲁伯特亲王拒绝和蒙克同乘一艘旗舰。正在这时,查尔斯的法国情报网传来了不祥的消息,英国人怀疑法国舰队可能会北上后向东,然后跟荷兰舰队合兵一处;同时,法国舰队护航路易大军登陆爱尔兰的传闻也甚嚣尘上。先下手为强,5月28日,查尔斯命令鲁伯特亲王挑选舰队中航行性能最好的20艘大型战舰组成分遣舰队,循英吉利海峡南下搜索可能前去与荷兰舰队会合的法国战舰。对这一决定,蒙克不能提出异议,他只是说,要想对抗随时可能来袭的荷兰舰队,他手里至少要有70艘战舰,但眼下他只有50多艘。蒙克上书:“敌人再强大,我也要冲上去,不管现在我军势力多么不足,因为怯战不是我的做派。”这番个人荣誉至上的说辞,其实是希望查尔斯和约克公爵能够准许蒙克在实力明显不足的情况下,退入泰晤士河口,将制海权暂时给荷兰人。但查尔斯作为国王,他的荣誉重于一切,他的统治可以说完全依赖于他所继承的、斯图尔特家族的荣誉。因此,他绝不会答应蒙克后撤,蒙克的手脚就这样被束缚住了。

但蒙克的上书也让查尔斯重新审视了局势,由于战争经费花得太快,今年的夏季攻势准备缓慢而且不足,很多大型战舰都没有及时武装起来,英国舰队与荷兰舰队相比没有数量优势。如果再分散兵力,蒙克的50多艘战舰与荷兰舰队相比,很可能就会处于劣势;同时,鲁伯特亲王的分遣舰队如果面对传闻中由40艘战舰组成的法国舰队,数量太少,也没有进行决战的可能。于是5月30日,查尔斯又发出命令,要求鲁伯特亲王回航,与蒙克会合。但鲁伯特亲王已经出海,他何时能够收到命令,何时能够返航与蒙克会师,成了未知数。不过,在各国决策者中,查尔斯对海洋和海军的了解最深刻,是他把赛艇运动从荷兰引进了英国。他能够深刻认识海上航行的无常,这对战略决策有重要的影响:海上力量不可能像陆上的步兵、骑兵那样准时到达某个区域,因此事前应做多手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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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伯特亲王旗舰(左)对阵议会共和军战舰(右)

现在,查尔斯的面前有一张多佛尔海峡地图,蒙克舰队此时已经按照他的安排部署在了英格兰岛上肯特郡(Kent County)伸入海峡最东端的唐斯锚地(Downs),这锚地位于海岸和一道浅滩沙洲之间。查尔斯凝视许久,突然意识到不妙:1638年,西班牙舰队就是这样被困在海岸和浅滩之间,从而被荷兰舰队各个击破。鲁伯特亲王舰队已经出海,暂时失联,现在如果荷兰人找上门来,只有蒙克舰队可以暂时抵挡一阵,蒙克必须离开唐斯锚地的封闭水域。就这样,5月31日,蒙克又接到了查尔斯手谕,要求舰队返回泰晤士河口。蒙克舰队为了绕开泰晤士河口的沙洲,离开唐斯锚地后就先往东北方向航行。此刻,蒙克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的东南方不到30海里的地方,荷兰舰队在海峡对岸敦刻尔克(Dunkirk)北方的外海下锚过夜,秣马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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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佛尔海峡及周边地区,四日海战就发生在多佛尔和比利时西海岸之间

第一日

26日,蒙克离开泰晤士河口锚地,进入河口的开阔浅滩地带。与此同时,荷兰北部的特赛尔(Texel)岛热闹非凡,德·鲁伊特近90艘战船在此云集。战舰粉刷一新,荷兰三色旗随风招展,各艘小艇穿梭于战舰之间,艇上的管乐队吹着节奏明快的小曲,一派节日的气息。德·鲁伊特大军就在这天拔锚出航,似乎是去迎接一场充满鲜花的远征。出航后,舰队沿着荷兰—比利时西海岸南下,剑指多佛尔海峡。荷兰舰队上百艘战船和辅助舰只,浩浩荡荡散布在几平方海里的海面上,大摇大摆地航行。要是在一战时期,侦察机和飞艇肯定不会错过这群巨大的目标,蒙克有五六艘巡海快船,如果它们每天扫海巡逻,是有机会发现荷兰舰队动向的。然而,蒙克猫在唐斯锚地。德·鲁伊特在并不宽的海峡慢条斯理南下航行了近一个星期,蒙克也没有发现。到31日下午,风向突变,变为西南风,荷兰舰队无法再继续顶风前进。此时,舰队位于比利时西海岸,比正从唐斯锚地开出的英国舰队要靠北。蒙克的舰队茫然不知,朝东北方向前行,和荷兰舰队的距离越来越近。所幸,夜幕渐渐降临,荷兰舰队下锚过夜,蒙克舰队也以最低速度前进,双方距离始终保持在20海里左右。

蒙克虽然没有派侦察兵四出寻找敌人,但英国方面有人看到了荷兰舰队。隶属于附近军港的一艘侦察快船看到了东方的荷兰舰队,但是该侦察船不是蒙克舰队的通报船,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蒙克的舰队。此外,一艘近海运煤船也望见了英荷这两支舰队。这并不出奇,海峡本身并不宽,两支舰队又各占据了数海里的空间,这艘运煤船如果刚好从两支舰队之间通过,距离每支舰队的先头战舰不过10多海里。夏季能见度好,20点时天才会黑,这样运煤船上的瞭望哨就有可能瞭望到两支舰队的排头兵。运煤船的船长一看大战在即,赶紧跑路了。要是去向蒙克通报,恐怕这艘小船就要被征用。船和船员被征用,船长就只能收到政府开具的、不知何时才能兑现的欠条,他就不好向船东交代了,而船长会不会在接下来的大战中一命呜呼,就看老天爷的了。于是,这位船长脚底抹油溜了。就这样,5月31日,英荷双方一夜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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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鲁伊特舰队整备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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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里斯托”号同时期、同类型的英国小型战舰

6月1日早晨7点,蒙克的侦察兵发现了荷兰舰队。为了提早发现敌军,舰队指挥官通常都会派巡海快船巡逻。但蒙克似乎不想主动索敌求战,就像前面提到的,他没有派侦察船扫海,因为如果侦察船发现了荷兰舰队,从侦察船的航行方向来判断,荷兰舰队也就知道了蒙克主力的大致方位。于是,蒙克只象征性地安排小型双层甲板战舰“布里斯托”号(HMS Bristol)作为舰队侦察。为了不让荷兰人发现,“布里斯托”号的侦察范围特别小:“布里斯托”号停船下锚,放出200多米长的锚缆,然后战舰随着风向、海潮绕着躺在海底的大铁锚打转,看守附近十几海里的一片区域。

发现荷兰舰队后,“布里斯托”号迅即升起信号旗:战舰主桅杆,也就是三根桅杆中间那根,升起了一面红底白花的圣乔治十字旗。这面旗升起来后,蒙克舰队的瞭望员还可以看到,旗子不停稍稍下降又接着升起,这是在报告观测到的敌舰数量。“布里斯托”号还转向调头,把船头指向敌舰队的方位。

接到信号后,蒙克明白自己只能迎战了,因为查尔斯和约克公爵没有给予他避战的权利。有种说法认为,蒙克这时候如果撤退回泰晤士河,就会使德·鲁伊特全力南下,让回航的荷兰东印度商队平安返航。其实,德·鲁伊特不敢这么做,他不能不顾后院——毕竟后来英国趁荷兰兵力空虚,做出了火烧特赛尔港的大胆行动。所以,蒙克这时候的存在完全可以牵制荷兰舰队。但蒙克戎马一生,对个人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他于是命令英国舰队向东北方的荷兰舰队前进。

10点,蒙克的秘书向伦敦打出开战前最后一份简报,称发现了40艘荷兰战舰,11点又补充说明了敌我舰队和海岸地标之间的位置关系:“现在‘北前沿地(North Foreland)—我军—敌军’三点共线,这条直线从西南指向东北,我方几乎处于敌方正上风位置。”北前沿地是多佛尔海峡附近、英格兰肯特郡伸入海峡中的最东端,北前沿地以南就是蒙克先前一直停泊的唐斯锚地,以北则是泰晤士河宽阔的河口。蒙克此时恰在河口之外的海上,占据了荷兰舰队的上风位置。

10—11点,将英国舰队摆在这积极应战的位置上后,蒙克才召开作战会议,会议的基调自然是要主动求战。蒙克手下的各位分队指挥官甚至舰长们都反对,因为大家还没摸清荷兰大军的实力,英军现在只有56艘战船,很可能在数量上处于严重劣势。同时,各分队指挥官、舰长们也很清楚,现在的天气条件下,蒙克舰队占据荷兰上风位置,不见得能有效发挥英军战斗力,甚至反而会让英国战舰的火力优势不易发挥。

现在海峡里刮西南风,荷兰舰队在英国的东北方向,也就是在英国舰队的正下风处。这时,如果双方接近到当时的炮战距离,也就是300米以内,英国战舰的重型火炮就不能再使用了,否则会有翻船的危险。这是因为,西南风从昨天夜间开始,已经刮了几个小时,还没有风势渐弱的兆头。结果海上风大浪高,一个浪头就可以拍到水线以上1米甚至2米高的地方,可英国战舰下层炮门的重炮炮口距离水面不足2米。当时,战舰的两舷侧都有两排或三排炮门,上层放轻型火炮,下层放重型火炮,这样布置重心低,航行起来稳当。当这种英国战舰处在荷兰战舰上风一侧时,风会将战舰吹得倾斜几度甚至十几度,就像大浪中的“决断”号(HMS Resolution),为了防止进水,其下层炮门已经全都封闭。这种处于上风横倾状态下的英国战舰,面对荷兰战舰的那一侧的炮门,可能离水面不足0.5米。当年的记录更令人心惊肉跳,有的甚至记载战舰下风的那一侧炮门已经有一半没入水中了。不管记录是否准确,英国战舰大炮塞得太多,风大浪高时不适合在上风处接敌。

英国战舰到底塞了多少火炮呢?可以和差不多一个世纪后的英国战舰稍做比较。18世纪80年代,英国皇家海军已经是当之无愧的海上霸主,皇家海军的战舰要在全球部署,能适应大风大浪,因此,其战舰几乎是四日海战时期战舰的2倍大。18世纪战舰额外的排水量,换来的是充足的底舱空间,足够存放半年甚至一年的后勤物资,还换来“高干舷”,下层炮门距水面接近2米。然而,和17世纪其他国家的战舰相比,英国战舰主要是在英吉利海峡里跟荷兰人争夺制海权,离合适的军港只有不足一周的往返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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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浪中的“决断”号

此时的荷兰战舰追求适航性,大船扛小炮。就像前面提到的那样,荷兰的国家经济基础是,与印度、地中海、波罗的海进行贸易,战舰不得不去远洋护航。另一方面,荷兰附近浅海非常浅,战舰吃水大于5米就可能在退潮的时候搁浅。于是,荷兰战船大都使用较为轻便的木料建造,吃水浅,配备中型火炮,作战时灵活机动,可以几艘围攻敌人的一艘大船。

面对荷兰战舰的技术特色和战术特点,英国人想出了小船抗大炮的应对办法。所谓“小船”,是与18世纪的战舰相比。

为了对抗荷兰的近战围攻战术,英国煞费苦心配置的重炮,对阵荷兰战舰时会有多大的火力优势呢?看看当时双方装备的火炮规格就知道了。当时,英国最大型战舰有三层甲板,最下层火炮甲板搭载“七寸加农炮”,这种炮自重3吨多,发射直径7英寸,也就是柚子那么大的球形实心炮弹。而荷兰舰队没有三层甲板的战舰,自然也没有能与七寸加农炮抗衡的重炮。荷兰舰队的主力是大型双层甲板战列舰,下层甲板配备的主炮一般是“24磅炮”,这种炮发射的球形弹丸的重量是24磅,尽管荷兰的“磅”比英国的“磅”大,但七寸加农发射的炮弹重42磅,火力的差距高下立判。不过搭载42磅重炮的战舰毕竟数量少,主要是英国舰队中各分队的旗舰。英国舰队的主力也是大型双层甲板战舰,看起来与荷兰大型双层甲板战舰旗鼓相当,可是其下层炮甲板搭载的是“半加农”(Demi-Cannon),发射32磅重的球形弹丸,比荷兰24磅弹丸稍大。此外,这些双层、三层甲板的主力战舰上层甲板还搭载轻型火炮,可以说是“次级主炮”。英国战舰的次级主炮是“寇飞林”(Culverin),发射18磅弹丸,只有橘子那么大。但其炮管长度跟前两种加农炮差不多,因此倍径更长,常常被称为“长炮”(Long Gun)。与此相对,荷兰双层甲板战舰的次级主炮是“12磅炮”,发射12荷兰磅重的弹丸,比英国长炮火力差一截。除了构成双方主力的大型双层甲板战舰,双方阵容中还有三分之一的战船是小型双层甲板战舰,比如蒙克安排侦察敌情的“布里斯托”号。这种战舰下层甲板只能搭载主力战舰的次级主炮,在英国是“寇飞林”长炮,在荷兰是“12磅炮”,上层甲板则搭载火力更加弱的小炮,在英国是“半寇飞林”(Demi-Culverin),发射9磅弹丸,在荷兰则是“6磅炮”。可以看出,荷兰每种等级的火炮和战舰都比不上英国。这些青铜炮后来大多被改铸,存留至21世纪的大都与战舰残骸一起长眠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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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时期的荷兰战舰

为了获得火力优势,英国战舰首先牺牲的是高海况下的适航性。海浪稍微高一点儿,下层重炮的炮门就不能打开,不然炮门会进水导致翻船。英国战舰的底舱空间也不足,放不了足够的食物、水还有至关重要的弹药,这在持续四天的作战中是极为不利的。可以说,适合英国战舰的战术是,看准时机,在短时间内连续炮击荷兰舰队。不过天气情况并不利于英国发扬火力,所以大部分军中将领都表示反对接敌。但蒙克已经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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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海底的瑞典青铜加农炮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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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兰战舰起锚出航,全船水手正在忙上忙下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蒙克这个决定倒意外制造出战场突然性。荷兰人虽然一直派巡海快船监视英国人,但天大亮后,他们竟然没有起航。原来,荷兰主力舰“海尔德兰”号(Gelderland)被大风吹折了桅杆,暂时丧失了机动能力,需要抢修。同时,德·鲁伊特觉得英国的重载战舰在高海况下没法有效交战,因此英国不会主动邀战。前些天航渡中一直没遇到英国的巡海快船,似乎也使他更加确信这一点,于是他的舰队就一直没行动起来。战舰下锚时帆也就落下来收卷好了,这时如果需要起航,就要起锚和挂帆。这两个作业都需要大量人力,只好依次进行,而且仓促间很容易造成混乱。这就是说,荷兰人来不及起航,给了英国人“击敌于半渡”的大好机会。充分利用机会,并在指挥和阵型上有所安排,正是蒙克所擅长的。

在1653年的第一次英荷争霸战中,蒙克就主张采用严整的阵型对抗荷兰的突击。当时,荷兰已是海洋大国,水手技艺普遍高超,一名荷兰水手抵得上几名英国水手。荷兰在16世纪后期争取独立的战争中,面对西班牙高大的“盖伦”(Galleon)式战舰,逐渐发展出小船突击、贴身围攻的战术,把荷兰水手高超的战船操作技术发挥得淋漓尽致。面对这样的对手,蒙克认为抵挡冲击的最好方式自然是整好队形严阵以待。一艘英国战船或者一小队英国战船要想不被荷兰人包围,就要防止荷兰战船从英国战船的首尾横穿、包抄过去,从而把这艘船和大部队分割开来。因此,一字长蛇阵是防御荷兰战船集群冲刺的最好办法,就像火枪队排成三排人墙轮流射击对付骑兵一样。当英国战舰排成一字长蛇阵时,所有战舰舷侧两层、三层甲板上的几百门火炮就形成了一道连续不断的炮火长城,每艘船的首尾都能得到前后船的保护,不会暴露给荷兰人。这种战术到了17世纪末18世纪初逐渐固定下来,被称为“战列线”(Line-of-battle)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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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世纪初荷兰小战舰围攻西班牙盖伦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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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世纪红白蓝三种指挥旗

蒙克的这种单纵队战术在第一次英荷争霸中就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尤其是英国海军规模和人员素质都不及荷兰时,能够保持守势,就算撤退也能够有组织梯次后退,而不是溃败。但英国战舰排成单纵队是不够的,因为战场形势时刻在变,纵队阵型需要针对风向、荷兰舰队的动向等做出应对。那个时候远眺可以望到十几海里以外的敌军舰队,但由于火炮准确度惨不忍睹,双方只有相距100米左右时才能打出决定性战果。双方舰队在接近之前可能要不断变阵、周旋。在这种情况下,要想时刻保持单纵队,不给荷兰人钻空子的机会,必须有行之有效的舰队编成、指挥系统。1660年以后,这套舰队编成指挥体系由查尔斯的皇弟约克公爵正式确立下来。按照规定,一字长蛇阵即为一支舰队(Fleet),一支舰队分成三个分队(Squadron),即前卫(Vanguard)、主(Main)、后卫(Rearguard)分队。每个分队又分为三个小队(Flottila),分别为前卫、主、后卫小队,每小队有10艘战船。这样,每小队委派一名指挥官,就能有效指挥了,因为这10艘战船都在其视野内。小队指挥官要服从分队指挥官,分队指挥官要服从舰队指挥官。在硝烟弥漫、炮声隆隆的战场上,指挥官们的指挥信号只能通过旗帜来传递,而那些需要多面旗帜、过于复杂的旗语难以实现。于是,战场指挥的主要工作就是各小队的僚舰追随小队指挥官的旗舰,小队指挥官又追随分队指挥官的旗舰,分队指挥官再追随舰队指挥官的旗舰。这样,只需旗舰挂出特定的身份识别旗就可以统领整个舰队。

蒙克作为舰队司令,他的识别旗帜是红旗(Red Ensign),红底,左上角不足整面旗四分之一的长方形里是白底红十字,称为“圣乔治十字”。旗帜挂在哪里也有讲究。战舰都有且只有三根竖立的桅杆,分别称为前(Fore)、主(Main)、后(Mizzen)桅杆,蒙克作为舰队指挥官,直接领导主分队中的主小队,位列整个单纵队的中点,因此其红色指挥旗就挂在主桅杆上。他的官衔是“红旗海军上将”(Admiral of the Red),这个官衔并不和他的待遇挂钩,只是出海指挥作战时临时定的官阶,下次打仗时不一定还是红旗上将。蒙克舰队的前卫分队指挥官也是一名上将,其旗舰挂白旗(White Ensign),白底,左上角为白底红十字。这名“白旗上将”(Admiral of the White)的白色指挥旗也挂在他旗舰的主桅杆上,因为他领导该分队的主小队,从而位列该分队的中点。舰队后卫分队的指挥官是“蓝旗上将”(Admiral of the Blue),蓝旗(Blue Ensign),蓝底,挂在蓝旗上将旗舰的主桅杆。

指挥旗就红、白、蓝三种样式,其他小队的指挥官怎么办呢?他们只能改变旗帜的悬挂位置。蒙克主分队的前卫小队、后卫小队都跟蒙克一样挂红旗,但前卫小队指挥官“红旗中将”(Vice-Admiral-of-the-Red)的红旗挂在前桅杆,后卫小队指挥官“红旗少将”(Rear-Admiral-of-the-Red)把红旗挂在后桅杆,各与他们的小队在分队中的位置相应。依此类推,前卫分队前卫小队“白旗中将”前桅杆挂白旗,前卫分队后卫小队“白旗少将”后桅杆挂白旗;后卫分队前卫小队“蓝旗中将”前桅杆挂蓝旗,后卫分队后卫小队“蓝旗少将”后桅杆挂蓝旗。

英国这套指挥办法是为了对付海军的混乱局面。当时,海军正朝着职业化发展,新旧交替期的混乱在所难免。这种混乱主要体现在两个层面。首先是人事安排上的混乱。几十名舰长中,有的是政治上比较可靠的、得到留任的共和时期老船长,即“老海狗”(Old Sea Dog),有的则是查尔斯复辟后得势的原“保皇派”贵族的世家子弟,靠裙带关系到船上来积累资历,对海上事务几乎一无所知,被称为“缙绅舰长”(Gentleman Captain)。“老海狗”没有政治资本,一直处于普通老百姓的层次,远远比不上那些能进入各级议会的商人新贵。他们虽然在战斗中懂得随机应变,战斗意志也比较顽强,但他们一旦攻陷了一艘荷兰战舰,就不再尊重指挥官的命令,而会脱队去俘虏、押送战利品,因为这是他们收入的主要来源。而一旦组成了蒙克式的战列线阵型,任何舰长都不敢擅自脱队了,因为谁脱队,整支舰队都看得一清二楚,战斗结束后,脱队者会被押上军事法庭。“缙绅舰长”的问题更加严重,他们可能会怯战,面对战场局部的复杂形势不知所措。这时,为了不让他们成为舰队的软肋,蒙克式的分级指挥就要求他们模仿小队指挥官的旗舰,为他们的行动提供榜样。

其次是战舰准备工作的混乱。查尔斯自1660年复辟到1665年跟荷兰宣战,只有5年时间,没来得及大规模新建舰队,更没有钱,于是查尔斯政府那捉襟见肘的经费主要用来翻修共和时期留下来的旧战舰。共和时期的这些旧战舰,除了共和十年间建造的外,其他的不少是翻修更早时候的老船。比如“彩虹”号(HMS Rainbow)就是1588年抗击西班牙无敌舰队时的功勋老船,经过多次翻修仍在服役。每次翻修,都造成战舰的各项参数跟海军管理簿册中的存档信息产生出入。

这种“分级系统”(Rating System)对各种战舰、战舰配备火炮数量与规格都做了统计。在此基础上,海军就能产生一个细化的预算,更容易被议会通过。比如,大小不一的战舰,各需多少水手,服役半年所需支付的薪酬,需要采办的食品、水、布料等消耗物资都能算出来,各战舰需要搭载的火炮及其型号也可以统计出来,然后交给沃维奇(Woolwich)的皇家军火库(Royal Arsenal)请求拨付。不过,由于战舰的建造和改造是在许多个船厂进行的,造船行业没有统一的标准,结果每艘战舰的主尺寸、搭载火炮的数量、规格都不一样,要把1666年全英国大小战舰的情况都统计清楚,再按需制作出人员物资详单,工作量简直无法估量。为了简化工作,英国海军就采用了“分级系统”,将大小战舰按照甲板层数、搭载火炮的总数量大致分成六个等级,每个等级的战舰统一采用一种物资采购和战舰整备方案。

最大的战舰有三层炮甲板,称为“一等战舰”(First Rate),搭载火炮90—100门,下层甲板搭载七寸加农炮。这种船非常少,不超过5艘。次一级的为“二等战舰”(Second Rate),搭载火炮70—80门,有两层半炮甲板或三层甲板。这种船数量也不多,下层炮甲板搭载32磅的半加农炮。数量比较多的是“三等战舰”(Third Rate),双层炮甲板,下层炮甲板搭载半加农32磅炮。数量同样很多的还有“四等战舰”(Fourth Rate),也就是小型的双层甲板战舰,下层甲板只能搭载18磅寇飞林长炮。这四个等级的战舰组成了蒙克舰队。此外还有只有一层炮甲板的战舰,就是用来扫海搜索敌人的侦察船、巡海快船,被算作五级舰、六级舰。

这种简单归类的管理系统,必然会与实际情况有一些出入。比如,沃维奇的皇家军火库并不按照海军的统计结果,专门为每艘战舰向铸造商订购火炮,而是从库存里寻找尽量合适的火炮拨付给各艘战舰,结果,战舰只好有什么就用什么。有些纸面上等级很高的老战舰,经过多次翻修,木料早就朽坏,已禁不住重炮发射的后坐力了,虽然这战舰搭载火炮数量不少,却都是轻型火炮,实际火力远远不如比它等级低,刚服役不到十年的小型战舰。这样一来,为了方便管理而制定的僵硬分级体系,就可能误导舰队的编成。而蒙克的战列线队形与分级指挥体系则从战舰的实际实力出发,灵活布局。首先,三层甲板的一级舰、二级舰为三名上将的旗舰。然后,有实力的大型双层甲板战舰为各名中将和少将的旗舰。其他靠得住的三等战舰,则由蒙克和属下各位将官分配给他们信得过的舰长,每名海军将官的旗舰一前一后这两个位置各有1艘三等战舰,它们拱卫着旗舰。这样,每个小队就有一个三舰“钢铁核心”,如果还有靠得住的三等战舰和“老海狗”舰长,他们就会被安排在每个小队的首尾。如此,整个小队的行动都可以由首尾经验丰富的舰长协调,而战斗中核心三舰则可以一直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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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级舰,“皇家詹姆斯”号(HMS Royal James),167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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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级舰,“圣米歇尔”号(HMS Saint Michael),167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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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等战舰,“诺森伯兰”号(HMS Northumberland),17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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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级舰,“冒险”号(HMS Adventure),169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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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级舰,1695年

如果蒙克此时能在荷兰舰队前展开这种阵型再冲上去,恐怕就将创造海战中非常难得的以少胜多的辉煌战绩。这时的荷兰舰队,与英国舰队类似,分成前卫、主、后卫分队,三个分队各自排成松散的单纵队,相隔一定距离停着,整个舰队绵延数海里,大致沿着风吹拂的方向,从西南方到东北方,一直延伸到天边。蒙克舰队如果这时行动起来,那么就只有离他们最近的荷兰后卫分队能够及时反应,处于东北方几海里外下风处的荷兰前卫分队将要在几小时后才能抵达战场。蒙克舰队就能制造局部优势,在荷兰前卫增援到来之前将荷兰后卫分队击溃。另外,荷兰的指挥体系不如英国,德·鲁伊特手下三个分队各自用各自的旗语。实际上,荷兰人使用类似英国的三分队指挥是1665年洛斯托夫大败后才定的。那场惨败在开战前,为了照顾将领们论资排辈的习惯,结果弄出了7个相互独立的分队。这次仿照英国,则是26日开拔前召开作战会议时,部将们强加给德·鲁伊特的。德·鲁伊特对蒙克这种战列线阵型有成见,他觉得荷兰船小,尽快贴上去围攻才是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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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以前的联合王国旗

不过,蒙克这时来不及组成战列线了,因为荷兰后卫分队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开始拔锚或斩断锚缆起航,南下组成单纵队,准备挫败蒙克的局部包围意图。如果要组成战列线,蒙克就会在旗舰后桅杆头挂出联合王国旗(Union Jack,“米字旗”)。值得说明的是,这时的联合王国旗就是代表英格兰的红色圣乔治十字,盖在代表苏格兰的蓝底白叉字,即“圣安德烈”十字上,跟今天的略有不同。蒙克直接在后桅杆上升起了蓝旗,意为:“各舰随我来!”(Follow my wake!)三明治伯爵爱德华·蒙塔古(Edward Mentagu,Earl of Sandwich)在洛斯托夫就是使用这个命令快速组成了战列线队形,从而压垮了荷兰舰队,致其溃退。蒙克这时失去耐心是可以理解的,因为组成单纵队阵型很费时间,每艘战船都要等前一艘战舰调整好航速、不紧不慢跟在纵队末尾了后,才能上去加入纵队,蒙克现在这样做也是临场应变。

就这样,蒙克松散的战列线队形开始和荷兰舰队的后卫分队接近,交火即将开始。接下来,双方的舰队指挥官及其旗舰都要经历戏剧性的时刻。

蒙克舰队8艘旗舰反映出英国海军当时的情况是一个大杂烩。蒙克的一等战舰“皇家查尔斯”号从名字上就可看出,是1660年查尔斯复辟后新造的舰队旗舰。而前卫分队司令艾思璩的一等战舰“王储”号则是1607年詹姆斯一世(James I)时期建造的英国第一艘三层甲板战舰,后经过翻修,青春不老。主分队前卫小队的约旦、后卫分队前卫小队的特德曼都乘坐二等战舰,只有前卫分队前卫小队的伯克利乘坐三等战舰,这似乎对伯克利有点不公平。实际上,伯克利的“快速”号本来是1618年造舰计划中建造的二级舰,1660年查尔斯复辟后经过改建,减少了火炮数量,降格为三等战舰。约旦和特德曼的则跟蒙克的“皇家查尔斯”号一样,都是1660年以后新造的大型战舰。其中,约旦的旗舰名字“皇家橡树”后来英国海军经常使用,比如二战中德国U艇就击沉了一艘“皇家橡树”号战列舰。再看3个后卫小队。前卫分队的后卫小队,哈曼乘坐的二等战舰“亨利”号是克伦威尔共和时期建造的大型战舰。主分队后卫小队福尔摩斯的“反抗”号、后卫分队后卫小队优布的“鲁伯特”号都是查尔斯复辟后新建造的三等战舰,虽然搭载火炮数量上只能位列三等战舰,但重炮的数量并不亚于一些二等战舰。

◎蒙克舰队指挥官及其旗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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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史密斯未到任,由特德曼代理后卫分队指挥。

注2:英国战舰名字前面的“HMS”意为“陛下的战舰”,1666年时,英国的官方文件还没采用这样的字头,但今天这已是一种习惯,比如今日美国海军战舰名的字头是“USS”,这里按照的是今天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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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克利 ◎艾思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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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曼 ◎史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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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旦 ◎特德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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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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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德曼的“皇家凯瑟琳”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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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克利的“快速”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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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克的“皇家查尔斯”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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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曼的“亨利”号 ◎艾思璩的“王储”号

◎德·鲁伊特舰队指挥官及其旗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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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三次英荷争霸后,荷兰走向衰落,经过18、19世纪的动荡后,荷兰虽然仍是四个独立地区的联邦,实际上类似于英国的君主立宪国家,故荷兰今天的战舰名字头和当年的共和联邦已经没有对应性,所以没必要采用。

当时战舰的造型千篇一律,有三根桅杆,船头是一段弧形上翘的装饰框架,装饰舰首上方斜着一根“首斜桁”(Bowsprit)。船舷两侧是两层或三层炮甲板,舷侧开着12到14个炮门,上下两层甲板炮门位置交错排列。船尾是装饰极其华丽的多层艉楼。

Figure-0042-0046 Figure-0042-0047
◎德·利弗德 ◎特龙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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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科特 ◎艾弗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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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弗里斯 ◎范·德·胡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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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珀尔 ◎范·内斯

当时,英国战舰艉楼非常华丽。下面一排或两排采光良好的大窗户是舰长和舰队司令独享的大舱。高处是一面山墙(Taffrail),上面往往是华丽的雕刻,比如查尔斯复辟时期是斯图尔特王室的盾徽(Royal Coat of Arms of the House of Stuart)。现在看来,这番奢侈完全是浪费,战舰舰首的装饰和舰艉的艉楼完全可以省略。但17世纪是一个审美与实用不分离的时代,两者分离要到19世纪的工业革命。而且那时通信技术极端落后,战舰是彰显皇家威仪的流动广告,战舰上华丽的装饰可以彰显国家经济实力的强大。同样的情况也见于荷兰海军。

可见,荷兰战舰艉楼装饰风格与英国的不太一样。把8艘荷兰旗舰的写生图片和5艘英国旗舰的画像比较一下,很快就会发现英国的所谓一等战舰都是三层甲板,荷兰旗舰都是两层甲板,第三排炮门只限于船体后部。前面已经说过,荷兰战舰比英国战舰小,吃水比英国战舰浅1米左右。德·鲁伊特的“七省”号、特龙普的“荷兰”号都是新建的80炮大型战舰,在荷兰舰队里可谓无船能敌,然而放到英国舰队中最多只能算二等战舰。这2艘“一等战舰”只搭载了少量荷兰36磅炮,“七省”号下层甲板每舷侧靠近船尾的第12—14个炮门是36磅炮,剩下为荷兰24磅炮,所以其火力比英国二等战舰、三等战舰强不了多少。其余旗舰基本都是荷兰二等战舰,有些火力似乎还比不了英国的三等战舰。

使用这样的战舰对抗英国,除了荷兰周围浅海的水文地理条件限制了战舰的吃水外,还有复杂的政治经济因素。荷兰被称为“七省”,也就是七个独立政治经济体的松散联邦,“七省”号就寓意德·鲁伊特是所有荷兰人的军神,大家在对抗英国时,要团结起来围绕着他。但十个手指头不一样长,七个“省”里阿姆斯特丹实力最强,所以它在荷兰联邦里的话语权最大。其雄厚的经济实力是靠欧洲乃至东西印度的转口贸易积聚的,因此绝不会放弃在远洋航运业中龙头老大的地位。可随着社会生产力的进步,战舰、远洋商船越造越大,结果水文条件比阿姆斯特丹好的其他“省”,比如鹿特丹就开始抓住历史机遇,奋发图强。这时,阿姆斯特丹就做出了逆历史潮流的举动,通过各种手段迫使联邦制定了限制船舶尺寸上限的行业标准。

早在第一次英荷争霸结束后,德·鲁伊特、艾弗森等将领就痛陈荷兰战舰过小的致命缺点,但阿姆斯特丹这条限造令仍然有效,直到查尔斯复辟后开始新造更大型的战舰后,荷兰才开始建造以“七省”号、“荷兰”号为代表的大型双层甲板战舰。荷兰的造船能力当时是世界第一,除了为北欧波罗的海国家建造商船和战舰,还有余力为法国建造大型战舰。荷兰造船基础设施的完备、数量庞大,不是英法一朝一夕能够赶超的。从战舰尺寸上说,荷兰并非不能建造大型战舰,当时荷兰为法国建造的双层甲板三等战舰,比英国的三层甲板一等战舰还要大,因为法国和西班牙多深水良港。如果没有阿姆斯特丹限造令,也许1666年蒙克舰队就会面对装备水平旗鼓相当的荷兰舰队,再加上荷兰水手技高一筹的战船操作艺术,历史恐怕会被改写。

当然,平衡产业结构一般都很困难,荷兰在造船上发展水平这么高,但火炮铸造却是短板。荷兰铸造技术虽然不见得落后同时代的英法和德国地区,可本土疆域狭小,自然资源匮乏,铸炮用的铜矿需要进口,结果铸造成本高,整个行业发展不起来。人力资源不足也是短板,尽管荷兰战舰比英国战舰小,不需要太多人就能操作,但几乎每艘荷兰船上水手的数量都只有英国船的60%,甚至更少。这恐怕是因为荷兰海军能吸引的水手太少,毕竟这一时期,利润丰厚的东印度垄断贸易占有了大部分人力。实际上,德·鲁伊特舰队出发的时候,有10多艘老战舰被留在特赛尔港内,因为找不到足够的水手来操纵它们。跟荷兰相反,英国本土产铜,铸造业相当发达,人手也比较充足,因此,舰队整备时可以用的炮多,重型火炮也能找到足够人手操作。不过,即使有种种劣势,1666年的荷兰人还是相信,他们在洛斯托夫失败的主要原因是上文阿姆斯特丹不顾联邦整体利益,内部管理混乱。

于是,荷兰的7个孤立分队被撤销,改成了类似英国的3个分队。尽管舰队指挥上的分散布局可以短时间整顿好,但舰队不是一天造好的,舰船建造上的分散与混乱一时难以改变。比如,德·鲁伊特舰队的80多艘战舰,是5个独立的海军行政机构,即5个“海军部”(Admiralty)各自设计和筹措资金建造和装备的。这5个海军部在海军建设中各自为政,各推选出自己的海军将领,组成自己的海军分队,现在要合并成3个分队,实力比较弱的海军部就只能归入大海军部的分队中。简单来看,艾弗森的前卫分队,基本上是泽兰-弗里西亚(Zeeland-Frisia)海军部的力量;德·鲁伊特的主分队,主要是鹿特丹海军部的力量;特龙普的后卫分队,主要是阿姆斯特丹海军部的力量。荷兰舰队的队形非常灵活,艾弗森、德·鲁伊特和特龙普3个分队的顺序经常调换,在下文的叙述中分别称为艾弗森的泽兰-弗里西亚分队、德·鲁伊特的鹿特丹分队、特龙普的阿姆斯特丹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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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科特的“托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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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内斯的“赫拉尔兹贝亨”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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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龙普的“荷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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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德·胡斯特的“斯皮尔格”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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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鲁伊特的“七省”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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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艾弗森的“瓦尔赫伦”号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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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珀尔的“西弗里斯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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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利弗德的“骑士”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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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兰建造双层甲板大型战舰的场景,一个船厂可以同时开工建造3艘这样的战舰。战舰在河滩上建,先搭建框架,然后再把切割好的构件一块一块组装到框架上钉牢固。最后,造好的战舰就靠人和牲畜的力量拖进水里

5个海军部独立建造战舰,让德·鲁伊特舰队中出现很多名字类似甚至重名的战舰,结果查尔斯和他的情报人员在面对荷兰线人提供的德·鲁伊特舰队名单时,有点摸不到头脑。当然,英国人要把荷兰战舰及其名字对上号,主要的困难还是语言不通。比如,德·鲁伊特战神的旗舰“七省”号到今天还闻名英语世界,可能是因为这个词的荷兰语拼写“Zeven Provinien”,恰好跟英语“Seven Provinces”比较类似,其他荷兰战舰就叫不出名字了,可英国海军官兵在海上和敌人照了面,还是要指称敌人的,那怎么办呢?英国人发现每艘荷兰战舰都扛着自己的名片。

荷兰战舰的艉楼充满巴洛克式的奢华,以“七省”号为例,下面是两层大窗户,窗户后面分别是舰长和德·鲁伊特的独享主舱。高处山墙上的复杂纹章代表“七省”。左右拱卫纹章的是两头狮子,纹章中间是一个大盾徽——被周围7个小盾徽围绕着。大盾徽代表荷兰,7个小盾徽代表7个“省”,大盾徽上面还有王冠。这样,就算没见过“七省”号在荷兰官方文件里的真正名字,英国人口中对“七省”号的称呼也就八九不离十了。每艘荷兰战舰的山墙上都有代表舰名的浮雕或者绘画。舰名来源则五花八门,有的以典故命名;有的以地名命名(此时山墙上的图案常常是该市的盾徽或者该市的地标性建筑)。

但更多时候,荷兰战舰的名字无法从城市盾徽等晦涩的图案中参悟出来,于是英国当时留下的文件充满了似是而非的描述舰名,比如俘获了一艘荷兰战舰,其山墙上画着双头鹰(荷兰某城市的盾徽),英国就管这艘船叫“黑鹰”号。

不过,1666年6月1日中午时分,英国舰队来不及一睹荷兰战船们华丽的艉楼徽记了。特龙普已经看破了蒙克的意图,他不等德·鲁伊特命令,紧急下令阿姆斯特丹分队拔锚迎战。荷兰战船升帆起锚,有的直接斩断锚缆,舰首的破浪板分开浪头,舷侧一排排大炮虎视眈眈瞄着从西南方上风处徐徐开来的英国舰队。这时大约是中午12点半,发现对方及时做出了反应,蒙克急得直跺脚,“皇家查尔斯”号降下后桅杆头的蓝旗,在前桅杆头挂出红旗,意思是“冲啊”(Charge),战列线队形也来不及考虑了,所有英国战舰一起转向,冲向阿姆斯特丹分队。

虽说是“冲”,实际上风帆战舰的速度最高也就10节,大约20公里每小时,通常也就2—5节,和骑兵冲锋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大约13点,双方接战,艾思璩的前卫分队最先和特龙普的阿姆斯特丹分队交火。蒙克主分队中的“羚羊”号(HMS Antelope)的一位舰长副官记录了艾思璩前卫分队中的“丁香树”号(HMS Clove Tree)遭到集中火力的事情。“丁香树”号是一艘从荷兰俘获的东印度武装商船,备炮62门,从舰名可以看出其山墙上画的是丁香树。特龙普麾下的3艘旗舰带头轰击这艘并不强大的战舰,为它被荷兰人俘获回去埋下了伏笔。今天来看,“羚羊”号舰长副官的这份战场记录给蒙克、鲁伯特亲王的官方记录做了一个有趣的脚注,两相对照可以发现很多值得玩味的细节,将随着事件的展开一一展现。当时,除了官方记录外,没有第二份平行的记录,因为水手基本都是文盲,海军也没有要求所有军官都记航海日记的制度。

除了“羚羊”号舰长副官的文字记录,荷兰方面还有图像记录,那就是海洋画家威廉·范·德·韦德(Willem van de Velde the Elder)的战地速写和事后根据战地速写画成的水彩和油画作品。韦德生于1611年,卒于1697年,1665年第二次英荷争霸期间,他是荷兰海军的官方画家。他亲临战场绘制速写,为各个舰长在战场上的所作所为留下了证据。他绘制的关于艾思璩前卫分队和特龙普阿姆斯特丹分队接近、交火的图画,成了四日海战的代表性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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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省”号尾部方向场景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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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省”号山墙纹章

画中,每艘战舰的细节非常丰富,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但战场上风大浪高、硝烟弥漫,韦德只能大概勾勒各舰的位置和行动。他创作油画时,会补上战舰的各种细节。其实,查尔斯流亡荷兰时就认识韦德,他很欣赏韦德的才干,复辟后还邀请韦德来英国给皇家游艇和英国战舰画像。这次开战,韦德担任了荷兰的官方画家,暂时无法给英国战舰画像,不过1672年,查尔斯再次和荷兰开战时,他给韦德提供了丰厚的薪酬,于是韦德领着他的二儿子小威廉·范·德·韦德一起到英国成了查尔斯的御用画师。

英荷双方先头部队交火后不久,德·鲁伊特的鹿特丹分队也慢慢加入战斗,但他们还没有整好队,并没有和蒙克的主队充分交火。

艾弗森的泽兰-弗里西亚分队处于比德·鲁伊特更下风的位置,他们要加入战斗还要再等两三个小时。为了使艾弗森分队快点跟进,特龙普又逐渐朝下风处也就是东方转向。5个独立海军部整合为3个分队,已经是勉为其难,现在又不按照商量好的次序,特龙普恐怕觉得艾弗森的意见会很大。

英国舰队9个小队也没遵循规定的顺序,原因是蒙克的红旗冲锋让约旦率领的蒙克主分队前卫小队跑到了艾思璩的前卫分队主小队的前面。这样一来,英国的2艘一级舰——蒙克的“皇家查尔斯”号和艾思璩的“王储”号——都跟德·鲁伊特的小队比较靠近,它们可能都和“七省”号过过招,就像阿姆斯特丹画家亚伯拉罕·斯多克(Abraham Storck)描绘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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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尾部山墙上画有太阳的荷兰小战船“太阳”号,荷兰语“Zon”,就对应英语的“Sun”,也就是太阳

这种态势中,英国占据了上风,时刻保持炮战距离,让荷兰的近战战术无法施展,但海况太高,英国重炮无从发挥,结果交手不疼不痒,使得荷兰就算在下风位置,也没觉得处于劣势,因此不急于争夺上风位置。下午就这样过去了。也有战舰在这种温和的交火中倒霉,英国的三等战舰“蒙克”号(HMS Monck)就被打断桅杆,丧失了机动能力,这是因为处于下风处的荷兰战船舰载大炮的炮口高高扬起,总是击中英国桅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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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德笔下的四日海战开战场面。画左侧的英国舰队为了尽快接敌,在德·鲁伊特的红旗指引下放弃了一字纵队战列线,像骑兵冲锋般齐头并进。这些英国战舰的桅杆顶都挂着白底红十字的前卫分队白色旗,显然是艾思璩的前卫分队。画面右半边的荷兰战舰都挂着一重、两重甚至三重荷兰红、白、蓝彩条旗。根据旗帜可以发现,有艘荷兰战舰跑到了画面左边的英国舰队中了。这就是54炮的“摄政”号(Beschemer),该舰插入艾思璩的“王储”号和伯克利的“快速”号之间。画面正中心的是“王储”号,白色将旗在主桅杆顶。画面左边,白色将旗在前桅杆顶的是“快速”号。荷兰小战舰“摄政”号怎么跑到英国前卫分队旗舰的上风去了呢?原来,特龙普的阿姆斯特丹分队和艾思璩分队接近后,双方就一直并排朝东南方平行前进。特龙普分队像一道活动的围墙,艾思璩到哪里,它们就堵到哪里,就是不让艾思璩有机会绕到下风包围准备起航的荷兰剩余分队。这样航行了一段时间后,排在特龙普分队最前面船体轻盈的“摄政”号就靠娴熟的技术超越了艾思璩舰队,抢到了上风。不过,它并没有捞到便宜,反而自身难保。发现“摄政”号后,艾思璩“王储”号的“贴身护卫”——一艘纵火船、一艘巡海快船——就冲上来追击,企图俘虏或者焚毁“摄政”号。“摄政”号遭到英军的轮番炮轰,只好渐渐杀回荷兰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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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德在画战场速写

实际上,英国人在输掉这场战斗,因为他们数量不足,本该利用首发优势,集中力量包围特龙普分队,设法吃掉或者重创该分队,但严格的战列线战术束缚了舰长们,没人敢近战,于是整个下午,德·鲁伊特分队和艾弗森分队陆续进入战斗,战场优势逐渐向荷兰转移。15点,德·鲁伊特分队已经充分展开,与英国舰队并排相互炮击。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艾弗森分队的大批舰只加入战斗序列,冲上去和英国战舰厮杀,不一会儿,艾弗森分队的后续舰只就找不到可以炮轰的英国战舰了,因为荷兰舰队比蒙克舰队多30艘战舰。艾弗森就决定让他分队的大部分战舰穿插或者包抄到英国后卫分队的上风一侧去。这些战舰到底是从英国战船之间钻过去到达另一侧的,还是从英国战列线队形的后方绕到另一侧的?战场资料说法不一。实际上,当时很难实现有效的指挥,因为参战战舰有上百艘之多,战场绵延好几海里,战船都笼罩在阵阵白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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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日11点,双方接战形势图

乱中有序,到17点时,荷兰艾弗森分队和德·鲁伊特分队已经对英国后卫分队和部分主分队形成了两侧夹攻的合围形势,这要是在18世纪末,蒙克舰队立刻会遭到全歼,但由于当时双方阵型混乱,合围并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

按说这种不温不火的对轰是不会产生决定性结果的,但荷兰2艘战船还是被打得起火燃烧。风帆战舰最怕的就是火攻,战舰上到处都是易燃物质。首先,木质船壳在高温下可以起火燃烧,只不过一般零星的小火苗不足以引燃吸收了海水湿气的船壳和船体构件,只会把它们熏黑。但船体和桅杆上有很多易燃材料。比如,木质的船壳不可能严丝合缝地钉在一起,海浪的拍打也会造成船壳之间相互错动,钉子松动,这样船就会漏水。为了堵漏,一般会采用树油、树胶作为胶结剂,把船上木板之间的缝隙填起来。这样一来,船体到处都是易燃的松油材料。桅杆上的帆布也容易着火,比帆布还容易着火的是固定桅杆、操作风帆用的缆绳。为了让粗壮高大的桅杆能在大风面前屹立不倒,桅杆四面都有比胳膊还粗的缆绳牵拉。制作这些缆绳的麻料最怕海上的湿气,缆绳有湿气后就会发霉,遇到大风大浪可能断裂,导致桅杆倒塌,战舰失去机动能力,被大浪裹挟撞到暗礁上,葬送一船人的性命。为了不让湿气进入缆绳里,会用松油涂抹缆绳,还用浸了松油的细绳、布片缠绕和包裹缆绳。当缆绳被引燃,火苗被风吹到帆布上,帆就会立刻着火,船上没有高压水枪,无法灭火。不一会儿,桅杆就会被烧塌,火势很快就会蔓延到整个战舰,大火引起的高温让船员只能躲到甲板下或跳海逃命。很快,大火就会从露天甲板延伸到火炮甲板,引燃大炮里的黑火药,大炮发射开始不受人控制。只要十几分钟,大火就会吞噬战舰水线以上部分。这时,所有人都要准备跳海逃命了,有的是从露天甲板跳,有的是从打开的炮门跳。最后,火舌会蔓延到战舰底舱,那里有火药库,成桶成桶的黑火药会被高温瞬间引燃,战舰发生大爆炸。到了这个时候,周围数百米内,任何战船都不敢靠近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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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多克描绘的“七省”号对阵“王储”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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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克”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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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德想象的战场俯瞰图,战场一片混乱

第一艘遭遇这种劫数的是艾弗森分队的“霍·范·泽兰”号(Hof van Zeeland),这艘战舰是泽兰海军部的骄傲,过去多次充当泽兰分队的旗舰,今天却无力回天,水手们和舰长无助地跳进大海溺死。水手们一般都是泅水高手,为何会溺死?因为大海不是游泳池,浪高半米以上人就很容易被一个浪头压下去,脑袋再也露不出水面。可是因为忌惮引火烧身,附近的荷兰战船慌忙躲避,甚至没有舰长愿意放下舰载小艇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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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绕有易燃油布的缆绳

另一艘被英国炮火引燃的是“黛弗福德”号(Duivenvoorde),其舰长在荷兰位列贵族,所以搭载了3名法国贵族观察员。“黛弗福德”号起火后风帆的缆绳被烧断,船很快失控,随后一头撞上了附近躲闪不及的“克莱因·荷兰”号(Klein Hollandia)。

这个撞击事故倒让这3名法国观察员和舰长因祸得福,他们逃到了“克莱因·荷兰”号上。“克莱因·荷兰”号的舰长当机立断,喝令手下斩断了起火的缆绳,断了火道,摆脱了起火燃烧的“黛弗福德”号。可“黛弗福德”号上大部分人都遭到了“霍·范·泽兰”号上官兵们同样的命运。3名法观察员看着“克莱因·荷兰”号被熏黑的船体,唯恐再遭不测,便要求转移到“七省”号上继续观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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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弗福德”号

特龙普的旗舰“荷兰”号也起了火,船上顿时乱作一团,战舰失去了方向,一头撞上僚舰“慈爱”号(Liefde)。上一次英荷交锋后,荷兰将领们感到荷兰战舰在英国战舰面前身形太瘦小,于是在1661年开工建造了大型双层甲板战列舰“慈爱”号,备炮68门,“七省”号服役之前,该舰一直担任德·鲁伊特的旗舰。

两艘战舰被英国火炮打得起火燃烧,简直是奇迹。那个时代的火炮杀伤力是相当让人着急的。首先,准头非常差,在颠簸的海上,三五百米开外能不能打到对面40多米长的一艘战船,得凭运气。其次,炮弹的杀伤力非常温和。用得最多的炮弹是实心铸铁球,打到对方船体可以打一个圆洞,要是碰巧击中敌舰水下船体,敌舰就会漏水。此外,为了打断对方的缆绳,也使用铁链弹(Chain Shot)、铁杆弹(Bar Shot),只是以当时大炮的精确度,几十米以外瞄准只有半米粗甚至更细的缆绳,基本是不可能的。最后,为了杀伤人员,还使用葡萄弹(Grape Shot,Canister Shot),就像大号的散弹。由于这些特种炮弹出膛后的飞行轨迹比球形炮弹更加不可控,它们都只能在几十米以内像播散种子一样大范围散射,才能有望伤害到对方人员、缆绳,实际伤害能力值得商榷。靠这些炮弹似乎不可能把对方战舰引燃。法国贵族观察员摩纳哥亲王说他看见“英国战舰发射了玫瑰色的彩弹,落到我战舰甲板上引发了无法扑灭的大火”。1666年一份英国海军的武备清单也表示,舰队中有8艘船携带了共120发铜制引火弹(Incendiary Shell)。

引火弹跟我国唐宋以来常用的类似武器差不离,球壳里的内容物和引火原理五花八门,可以算作文艺复兴时代以后人们创造力勃发的一种象征。最常见的引火弹里面是一勺烧热熔化的沥青,再混合热油等,与东罗马帝国使用的“希腊火”类似,发射炮弹前注入引火料,炮弹外壳较薄,落到敌舰上后变形撕裂,里面的高温热油喷出,引发火灾。这需要在战舰的厨房里或者特制的炉子里制作引发剂,存在一定危险,万一炉子翻了,自己的战舰先遭殃。另外,如果引火弹的内容物外泄,或者把外壳烫得太热,炮弹炮管内的黑火药可能在发射前就被引燃,甚至导致大炮炸膛,瞬间炸死周围的炮组人员。所以,到18世纪,这种引火弹逐渐不再见于历史记录。不过,这个思路一直没被人们抛弃,19世纪60年代,英国建造了世界上第一艘铁甲舰“勇士”号(HMS Warrior),该舰就列装了一种引火弹——铁水弹(Molten Iron Shot),用舰上的蒸汽锅炉制造。铁壳里是熔化的铁水,即使铁壳冷却到室温,内部的铁水仍然有上百摄氏度,发射时的安全系数高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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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因·荷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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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爱”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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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击桅杆、横桁、风帆、缆绳用的链弹、杆弹

英国有引火弹这种秘密装备,荷兰人也有一种可以决定战果的决战武器,就是火攻船(Fire Ship)。火攻船一般最多搭载20门小炮,体型轻盈,航速极快,平时作为侦察船,战时作为火攻船。火攻船底舱里垫满湿沙,然后塞上易燃的松树油和麻絮等,这些杂物中间还留有空间以便空气流通,起火后能持续燃烧。当双方四等战舰以上的战舰对垒时,火攻船会时刻关注有没有桅杆折断、机动能力受损的敌舰,然后从上风处乘着风势而下,快速接近目标。在接近途中,火攻船也将接受敌人炮火的洗礼——敌人会派火力强一些的大巡海快船前来拦截,这类船在英国归为“五等战舰”,因此荷兰火攻船往往也需要五等战舰护送。双方经过一番拼杀后,见火攻船即将撞击目标舰,英勇的船长便让大部分船员乘坐火攻船拖带的小艇先撤离,同时点燃船舱里的易燃物。大火很快吞没了火攻船,这时,置生死于度外的船长和少数几名船员确认目标已被套牢无法挣脱后,才抓着事先预备好的木板、木箱、吊床、帆布等跳海等待救援。看得出来,火攻船是一种自杀攻击武器,因此英荷双方对火攻成功的奖励都非常夸张。不过,甘愿九死一生的人毕竟是少数,整支舰队只配有4—8艘火攻船,一般都跟在舰队和分队指挥官的旗舰身边。蒙克选择上风位置,可能是担心荷兰的火攻战术,毕竟荷兰水手的技术比英国水手好,而下风的荷兰小船要想冲上来攻击英国旗舰,就会像上文“摄政”号那样遭到火力压制。

不管是引火弹还是火攻船,都不能让英国在6月1日下午的炮战中决出胜负,英国的后卫分队反而逐渐被荷兰艾弗森分队和荷兰主力两侧夹攻。而且艾弗森分队处在英国后卫分队的上风位置,占有机动优势,随时可以应对蒙克舰队的新阵型,形势对英国十分不利。

蒙克不得不下令变阵,让舰队转向西南,也就是努力超越到艾弗森分队的上风去。可是现在,英国后卫分队的两边都是荷兰战舰,如果后卫分队的所有战舰一齐转向,战列线单纵队的前进方向虽然变成了朝西北方向,但英国后卫分队依然被两侧的荷兰舰队夹攻。英国舰队只好从排头舰开始,一艘接一艘顺次转向。如果真的从整个长长的纵队排最头上的伯克利分队开始顺次转向,时间就会来不及,到时候,后卫分队可能还没逃出夹攻就要被两侧的荷兰舰队重创。于是,“皇家查尔斯”号后桅杆升起蓝旗,表示“沿着我的航迹”,领头开始转向,随后蒙克主分队大部和特德曼的后卫分队跟着依次转向,逐渐脱离了夹攻。可是,艾思璩的前卫分队迟迟无法转向,因为排头阵的伯克利旗舰发生意外,走上了自我毁灭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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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兰火攻船烧毁英国战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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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点30分的形势图

伯克利发现特龙普正限于困境。特龙普的“荷兰”号火势虽然很快得到了控制,但是和“慈爱”号的相撞却让两舰都丧失了机动能力,桅杆折断了。大风都吹不倒有缆绳牵拉的桅杆,为何会被撞击折断?因为战舰排水量1000多吨,航行起来带有巨大惯性,就算航速只有3—5节,惯性也相当惊人,当这样的战舰突然被撞停,桅杆往往会前倒,超过了承受力,就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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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队转向调头的两种方式

见此情景,伯克利头脑一热就冲进了荷兰舰群,准备与“荷兰”号决斗。他可能是急于挽回名誉,因为名誉对贵族来说往往比生命更重要,他父亲可是查尔斯的宠臣。他在1665年俘虏荷兰东印度商船队后,在查尔斯战争财政困难的当口,把荷兰商船上的财宝据为己有,他的财务状况并不像多数将领和舰长那样窘迫,于是成了千夫所指。

见伯克利的“快速”号孤身冲入敌阵,其他英国大型战舰没有敢跟随的,因为蒙克一直强调战列线阵型的重要性,脱队的是懦夫。结果,“快速”号就这样陷入孤立,并很快遭到荷兰人的贴身围攻。当伯克利发现大事不妙时,命运之神已经无法挽救他了,因为此时“快速”号的桅杆已经被打断,无法再返回上风处。

荷兰人驾着战船、小船和舰载小艇蜂拥而上,爬上“快速”号的船帮——哪艘战舰的水手先压制了英国人、俘虏了“快速”号,他们获得的赏金就最多。荷兰人从“快速”号两层甲板高的舰首跳上露天甲板,但很快遭到从船后部而来的一阵密集射击。原来,“快速”号船体的后部有一道横亘两舷的横隔壁(Transverse Bulkhead),隔壁前面就是舰首的露天甲板,英国水手猫在隔壁后疯狂向荷兰人射击。

可当时的手枪和步枪都是前装枪,从舰首到隔壁只有10米左右,英国人才打出一轮齐射,荷兰人就冲到了近前,双方开始白刃战(Close Quarter Combat)。弯刀、手枪柄甚至“挽缆插栓”(甲板上暂时缠绕缆绳用的木头棍子)都是兵器,开刃的和钝器一起上。英国水手很快就被荷兰水手压制了,因为荷兰人一直擅长这种接舷、跳帮、压制、俘虏战利品的业务。他们很少击沉或烧毁敌舰,因为敌舰在荷兰官兵看来就是闪闪发光的金银,荷兰火攻船也是恐吓大于烧毁:“英国人!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再不投降,就让烈火净化你们的灵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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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太阳王”号上横隔壁的位置

英国水手纷纷投降,虽然英国官方资料为了伯克利的名誉,说“快速”号上发生了“激烈的白刃战”,“100多名将士为国捐躯”,但荷兰资料显示英国人死亡约20人,可见跳帮白刃战的残酷。伯克利在交火中毙命,他的副官跑到底舱准备点燃火药库与敌人同归于尽,却被水手们放水泡湿了火药,这名副官绝望中用佩刀自刎而死。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战列线纵队中的正规战舰都不敢脱队追随伯克利,伯克利小队的2艘小船,六等战舰“七橡树”号(HMS Seven Oaks)和雇佣商船“忠实乔治”号(HMS Loyal George)无畏地钻进荷兰战阵驰援“快速”号。“七橡树”号被开战时那艘敢于单挑艾思璩分队的“摄政”号追上并俘获,而商船也被2艘荷兰战舰俘获。就这样,3艘尚有相当战斗力的荷兰战舰就押着这2艘战利品擅自离开了战场,返航荷兰海岸南部的胡雷岛(Goeree),惹得其他荷兰舰长一阵唾骂。

目睹伯克利“捐躯”后,艾思璩的小队、约旦小队、哈曼小队和失去了指挥官的伯克利小队,这才模仿蒙克调头向西北,此时是18点—18点30分之间。

到18点30分左右,艾思璩的4个小队和蒙克的5个小队会合。经过一下午的战斗,英国3个分队各艘战舰的桅杆都不同程度受损,风帆全是破洞,需要更换,于是暂时从西北方向离开战场停航维修。荷兰方面,艾弗森的泽兰-弗里西亚分队朝东南方航行,超越特龙普,意图占领本属于他们的全舰队前卫位置。此时,德·鲁伊特的“七省”号也没了对手,正好利用这个空隙在原地进行紧急抢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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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点30分时的形势图

当艾思璩的大部队随着蒙克朝西北方向脱离战场时,丢下了一艘步履蹒跚的大战舰自生自灭,这就是“彩虹”号。“彩虹”号是艘盖伦战舰,几经重建后一直服役到1666年,已服役80多年。“盖伦”,又常音译作“加利恩”,指的是16世纪后半叶西欧航海国家的大型海船。西班牙往返于加勒比和本土之间运送财宝的大型武装商船和1588年英国人打败西班牙“无敌舰队”时使用的英式战船,就是盖伦船。1492年哥伦布开启了大航海时代后,西班牙和葡萄牙逐渐将欧洲中世纪的贸易大帆船逐渐发展成“卡拉克”式远洋帆船。16世纪中后期,西欧各国纷纷抢占远洋航路,海上纷争日益白热化,西班牙于是又发展出了船体更大、能够搭载更多火炮、船身造型更适应越洋远航的新式大帆船。1666年,时过境迁,当年称霸海上的西班牙盖伦船早已没落,与之对抗的英国盖伦船却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生存下来,这就是英国特有的“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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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速”号投降场景(斯多克绘),桅杆已断的就是伯克利的“快速”号,舰艉已经挂上了荷兰三色旗,英国前卫分队的白色战旗已经横插,这是荷兰炫耀俘虏的办法。画面最左边中景那艘桅杆残断的战舰是特龙普的旗舰“荷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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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实乔治”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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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橡树”号

所谓“重建”,就是把年久失修、船体朽坏的老船拆毁,捡取残骸中尚且能用的木料用到新船的建造中,所以,重建的“彩虹”号船体上可能真保留了几块曾抗击过无敌舰队的老木头。看得出来,这名义上的“重建”其实跟新船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当时海军为了更容易获得议会拨款而耍的文字游戏。如果海军提出建造一艘新舰,在议会看起来,就是海军要添一些新家什,难免不乐意,而如果海军仅要求拨款重修一些已经接近报废的老船,看起来能节省大量经费,议会便乐于买单了。就这样,以“重建”的名义,“彩虹”号得以继续存在。1588年伊丽莎白一世的舰队里,“彩虹”号属于“大舰”(Great Ship),1660年重建的“彩虹”号属于二等战舰。

“彩虹”号此时正在遭受折磨,下午的炮击战中,其缆绳、桅杆和船舵已经遭到相当程度的破坏。当艾思璩带领4小队顺次调头时,“彩虹”号已无法灵活转向,只好继续朝英国舰队原本行进的东南方向航行。此时,它凭借惯性继续前进,经过一番抢修,船上竖起几根临时桅杆,刚好得以维持原本的航速。如果“彩虹”号此时冒险调头转弯,转弯时哪怕只是短短几分钟的顶风航行,也能让好不容易积累的航速损失殆尽,而残缺的桅杆和帆远不够战舰重新加速到原本的航速,它就可能被荷兰战舰追上,遭到围攻。不过,“彩虹”号此时面对的形势并不算绝望,风向没有要改变的意思,如果没有荷兰战舰追击,几个小时后它就能逃到中立港口奥斯坦德(Ostend)。

“彩虹”号离开了战斗区域,“快速”号遭到俘获,英国舰队失去了2艘大型战舰。荷兰也有2艘战舰遭到焚毁,特龙普的旗舰“荷兰”号与僚舰相撞,使得2舰暂时不能归队,甚至需要返航维修,退出作战。还有3艘小战舰押着战利品船擅自脱队离开,这些都让荷兰舰队的数量优势减少。有理由相信,“七省”号上的德·鲁伊特此时并不希望荷兰战舰去追击“彩虹”号。不幸的是,荷兰舰长的自主战斗意识似乎永远都不受战斗纪律的束缚,“彩虹”号庞大的体型让荷兰舰长垂涎三尺,蹒跚的脚步更让其看起来像大肥鹅。结果,荷兰舰队东南端的特龙普阿姆斯特丹分队中有12艘战舰擅自脱队去追赶“彩虹”号,这和伯克利冲入荷兰战阵时英国战舰坚守战列线阵型的做法,形成了鲜明对比。

实际上,这时英荷双方舰长的纪律意识都比较淡薄。1665年,英国舰队的总指挥约克公爵在洛斯托夫就差点枪决一个怯战的舰长,只是众人求情才发配他去充当狙击手。荷兰也公审和枪决了几个纪律涣散的舰长。但在海上谋生,遵循的就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各位荷兰舰长在本国商船前是海上骑士,在敌国商船前是刀头舔血的亡命徒。俘获敌舰,瓜分其财宝,再把敌舰卖给本国船厂,是近百年来荷兰舰长的主要谋生方式。即便是已经位于荷兰海军指挥体系顶端的德·鲁伊特当年也是这样起家的。英国恰好没有这么根深蒂固的习惯,于是蒙克与约克公爵以书面形式固定了一套战斗训令,其核心就是严守战列线阵型,这样便能够约束英国舰长们的贪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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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是破洞的帆

追击持续至19点时,“彩虹”号发现这12艘船似乎开始返航,也许是舰长们意识到了脱队可能造成的不良影响。可是不久后,“彩虹”号又发现从东北面下风方位赶来1艘纵火船,好在“彩虹”号航速一直没降低,纵火船没能追上它。20点,“彩虹”号到达奥斯坦德港外,下锚开始进行抢修。然而,到了21、22点,那12艘荷兰战船竟然再次赶来,看来荷兰舰长们觉得既然已经擅自脱队,不能空手而归,逮到“彩虹”号才好回去邀功脱罪。“彩虹”号赶紧斩断锚缆,躲进奥斯坦德港,由于作战双方不能在中立港开战,12艘荷兰战舰只好离开。第二天,“彩虹”号经过抢修后直接返航唐斯锚地,退出了战场。

12艘荷兰战船的离开给蒙克减轻了不少压力,加上已经焚毁、返港和即将返港的几艘战船,德·鲁伊特的数量优势已消失不少。

关于这艘“彩虹”号,最后值得一说的是,该舰属于二等战舰,却不是旗舰,而英国舰队8艘旗舰中有3艘是三等战舰。难道不应该把最大最强的战舰分给指挥官充当旗舰?“彩虹”号虽然“贵为”二等战舰,但其实跟伯克利的“快速”号一样,也是多次翻修的老船。“彩虹”号隶属于哈曼小队,跟随哈曼的旗舰“亨利”号战斗。从“彩虹”号的战损来看,哈曼小队可能一直是荷兰舰队集中火力轰击的目标。失去了“彩虹”号来分担伤害,哈曼小队在后续战斗中的命运会如何?且看战事的继续发展。

17点,“荷兰”号和“慈爱”号相撞,虽然吸引了伯克利前来送死,也让特龙普无奈地干瞪眼。因为发生撞击后,两船的索具、缆绳缠绕在一起,使得两船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移动,只能随着风势、海流无助地漂流,两船官兵忙作一团。18点左右,终于清理干净,桅杆帆缆整备停当。两舰分开后,特龙普想让“荷兰”号带他尽快回到指挥岗位,于是他催该舰快转弯调头,结果该舰前桅杆缺少缆绳和其他桅杆的支撑,在转弯时因惯性倒塌,倒进主桅杆的缆绳、帆布中,两根桅杆上的缆绳再次缠绕在一起,彻底丧失了自航能力。而特龙普仍然急于回到指挥岗位,于是扔下“荷兰”号,叫来一艘报信的小船把他过驳到一艘三等战舰上。12艘战舰擅自脱队去追击“彩虹”号,“荷兰”号又需要1艘战舰拖带才能返回胡雷岛去维修,结果特龙普手下暂时只剩12艘战舰了。差不多同一时段,德·鲁伊特的鹿特丹分队也有1艘战舰因为下午受伤过重返回胡雷岛维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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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艘战舰撞击,桅杆缆绳纠缠在一起

19点,风力减弱,海况开始平静,能见度仍然不错,因为北纬60度夏季时天黑得相当晚,于是,双方再次尝试接战,此时英在北、荷在南。

经过半小时抢修,英国阵型十分混乱。蒙克坐镇“皇家查尔斯”号带头领队,舰队先向西航行,然后转弯南下。德·鲁伊特也带领荷兰舰队大部成功抢到英国上风,只是一直朝东南方冲下去的艾弗森分队调头不及时,无法突破到英国舰队上风,于是再次形成了两列荷兰舰队夹攻英国舰队的形势,看来荷兰的数量优势仍然很明显。在刚才的战前机动环节,“皇家查尔斯”号一路领头,不过真正到了双方准备交手时,往往会有勇敢的舰长出个风头,甘为指挥官东挡西杀。这时,顶在蒙克旗舰之前的是三等战列舰“费尔法克斯”号(HMS Fairfax),战斗结束后,蒙克特别表扬了该舰舰长护卫舰队旗舰的英勇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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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点后双方的对冲交锋

与英国的情况类似,德·鲁伊特的“七省”号没有直接冲上来和“皇家查尔斯”号厮杀。替“七省”号折冲的是范·内斯的“赫拉尔兹贝亨”号。这艘战舰服役于1655年,是“七省”号服役之前荷兰最大的战舰,一直用作荷兰舰队的旗舰。韦德有许多幅关于该舰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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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尔法克斯”号

19点多,“赫拉尔兹贝亨”号一排排炮口正朝英国旗舰“皇家查尔斯”号宣泄着火力。该舰的一轮齐射就使“皇家查尔斯”号上30多名水手死伤,也使蒙克秘书的大腿被一发炮弹击中,截肢后没能坚持到第二天战斗结束就殉职了。这发炮弹随后迸射出了一阵飞散的破片,划伤了蒙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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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荷兰”号

不过,“皇家查尔斯”号也重创了“赫拉尔兹贝亨”号。由于荷兰战舰存在重名现象,指挥体系又相当混乱,英文资料对“赫拉尔兹贝亨”号后来情况的记载有些混乱。有的说该舰返回胡雷岛维修,范·尼斯转移到“伟大荷兰”号上继续指挥。笔者推测,德·鲁伊特的鹿特丹分队应该还有另外一个资历较浅的舰长也姓“范·内斯”,是他后来转移到了“伟大荷兰”号。而小队指挥官“范·内斯”应该仍在“赫拉尔兹贝亨”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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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特勒支省”号

这次冲锋后,双方又进行了一次冲锋,只是此时已迫近20点,天开始黑了,分不清敌我,为了不闹出乌龙,双方都心照不宣地各自离开了,英国朝西北、荷兰朝东南。这两次冲锋中,特龙普的第二艘旗舰又蒙受了损失,可能只是帆装缆绳受损,但这样就无法再打头阵了,于是特龙普在夜间又转移到了“乌特勒支省”号(Provincie van Utrecht)上。

这两次冲锋中,英国人还弄出了乌龙,“泽西”号(HMS Jersey)和“波特兰”号相撞,“泽西”号没什么大碍,但“波特兰”号首斜桁和前桅杆被撞塌,只能返回哈里奇(Harwich)维修。荷兰方面,特龙普分队也表现欠佳,20点最后一次冲锋时,12艘船没有赶上主队的转向。由于夜间能见度极差,为了防止撞进英国舰队里,特龙普分队只好停在英国舰队的南方,结果他落到了荷兰主力的西面,跟德·鲁伊特的大部队分隔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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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6年四日战争,荷兰舰队拔锚出征》中的“赫拉尔兹贝亨”号。“赫拉尔兹贝亨”号正在起锚,预备开拔随德·鲁伊特大军出征。战舰左舷的大铁锚刚刚离开水面。三根竖立的桅杆前后排列,最后面一根明显比前两根瘦小很多,但其“斜挎”着一根巨大的木棍,木棍似乎比桅杆本身还长,上面挂着一些半卷起来没打开的帆布,这是帮助战舰转弯用的“空气舵”,名叫“拉丁大三角帆”。战舰的前桅杆上横挂着三道帆,下面两道正在打开,主桅杆上的帆类似,水手们正准备打开。韦德准确地记录了当时帆船起锚的这种特殊操作:起锚的时候,需要前桅杆上的帆先打开,这样战舰一边顺风势前进,一边缓缓摆头,就能让不断收起的锚缆时刻保持紧绷状态,在航道内拥挤的情况下能保证各舰的安全。除了三根竖立的桅杆,战舰舰首还向前方斜伸出“首斜桁”,它的主要作用是承担三根桅杆上大量缆绳带来的朝上、朝后的拉力,可以在战舰转弯甚至意外撞击时吸收惯性的冲击力,特龙普的“荷兰”号正是因为在最初的撞击事故中撞掉了这根“首斜桁”,后来转弯时,前桅杆才缺少缆绳支撑而倒塌。三根桅杆都有20多米高,上面挂着上中下三道大帆。稳牢地固定,然后再操作这些巨大的桅杆、风帆,就需要图上这些庞杂的缆绳。比如图上那些比较显眼的,从桅杆斜拉到舷侧的粗缆绳,即所谓的“侧支索”(Shrouds),作用就是帮助桅杆顶住从后方和侧后方吹来的大风。这幅画细节精微,如实反映了“赫拉尔兹贝亨”号船上的每颗钉子以及操作缆绳的滑轮,是今天研究那个时代船舶的珍贵资料。“赫拉尔兹贝亨”号船头到船尾的弧线优美,首斜桁下是翘起的“装饰舰首”,战舰尾部也高高翘起。这是因为主桅杆后面多出了一层甲板,供军官居住。这层甲板的横隔壁与英国战舰“快速”号雷同。露天甲板上的水手都忙着操作高处桅杆、帆桁上垂到甲板的缆绳。剩下的水手在船体内操作人力绞盘,收起锚缆

四日海战第一天的战斗似乎是落下了帷幕。此时,“彩虹”号摆脱了12艘荷兰战舰的追击,到达了奥斯坦德港外海。英荷主力也连续战斗了7个多小时,由于海况较高,双方炮击并不那么连续,当敌我两船近距离相错时,炮击还往往夹杂着欢呼与谩骂。20点,夜幕低垂,双方战舰开始抢修战损,把打断的缆绳散开成绳子头再重新拧成一股接起来,替换满是弹孔的风帆,打捞因倒塌而扔进海里的桅杆,更换备用桅杆等。与此同时,战舰底舱里的火药库也在紧锣密鼓地制作新的发射药包,供明早交手时使用。这火药包不能事先预备得太多,如果硫黄、木炭、硝石三种成分混合得不均一,在潮气、重力的作用下,火药就无法充分燃烧,甚至让大炮炸膛。

露天甲板也没闲着,忙着维修桅桁、帆、缆,战斗中负伤的水手则在甲板下恢复体力,其中肢体严重受伤的水手则必须截肢,否则四肢坏死很快会导致多器官衰竭,截肢的场所在所谓的“最下甲板”——战舰两层火炮甲板下。此时的最下甲板就像人间地狱:木板被血水染红,血水顺着木制隔栅流到底舱,手术截下的手、脚、前臂、小腿放在一个个全是血水的大木桶里。昏暗的烛光下,船医正用烧红的烙铁将一名水手上臂截肢的断面烤焦,防止细菌感染造成坏疽。这名水手被医生的四个助手用皮带死死固定在案板一样的手术台上,并因没有麻药疼得昏了过去。靠着船舷边,躺着一溜半死不活、气若游丝、缺胳膊少腿的水手。战舰在潮涌中每晃动一下,木头船壳板的错动就震得这些水手从牙缝中挤出一丝丝痛苦绝望的哼哼。

海面上则一片寂静。22点,水手们刚刚迎来半梦半醒的小憩,东南方向荷兰战阵中又传来了隆隆炮声,是谁呢?大部分英国将士此刻都没时间也没力气思考了,大家只知道某艘英国船正在玩命。

这艘不幸跟整支荷兰舰队展开对决的战舰,就是艾思璩前卫分队后卫小队哈曼少将的旗舰“亨利”号二级舰。19点后的英荷交锋中,“亨利”号遭到集中攻击。20点蒙克带领大部队再次转向西北时,“亨利”号落到了类似“彩虹”号的境地——只要转向,就有可能损失过多速度,然后被荷兰战舰追上、围攻。于是,“亨利”号奔向东南,相互交锋的英荷舰群离哈曼越来越远。夜幕降临后,“亨利”号停船维修,哈曼发现,虽然“亨利”号的帆已经被荷兰的铁链弹撕成了碎布条,但桅杆受损有限,只要更换备用帆,就可以迅速恢复机动能力。一个小时后,哈曼便率领“亨利”号朝西北方向前进,意图与蒙克舰队会合。

这天晚上阴天,没有月亮。当哈曼发现横亘在眼前看不到边的舰队并不是蒙克舰队的时候,要想规避已经太晚了。不过,由于黑夜的能见度低,距离“亨利”号几十米外的战舰难以分辨敌友。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混乱和骚动,荷兰舰长和指挥官近距离发现“亨利”号后也不敢贸然放出信号;而友舰即使接到命令,要想开火,也难辨敌我。

此时跟哈曼一样大吃一惊的是德·鲁伊特——“亨利”号一头撞上的正是“七省”号。哈曼毫不畏惧地和德·鲁伊特交火了几分钟,因为两艘舰的火力输出差不多,哈曼只能硬着头皮从德·鲁伊特的鹿特丹分队中间钻过去。既然“七省”号都不能让“亨利”号屈服,其他各舰也不敢挡路。鹿特丹分队的其他舰只果然一片茫然,众人恐怕还在琢磨刚才出了什么事情,而“七省”号上的信号炮和信号灯也让各舰的通报官一阵忙活。“亨利”号竟然趁乱毫发无损从鹿特丹分队中间溜了过去。不过,德·鲁伊特不会就这样放过哈曼,他派出一艘纵火船跟踪“亨利”号,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和混乱,他要求纵火船不要先点火,而是先找机会悄无声息靠近并勾住“亨利”号后,在友军火力的掩护下再点火燃烧。

“亨利”号钻过鹿特丹分队,就冲进了艾弗森的泽兰-弗里西亚分队。艾弗森大约已经从方才的混乱中猜到出了什么事,他的旗舰“瓦尔赫伦”号带领9艘战船冲上来包围了“亨利”号。这种近距离射击让荷兰炮弹大多都打进了“亨利”号厚重的船壳里,在场的荷兰战舰似乎都没有这么厚实的船壳。一些角度刁钻的炮弹从炮门里飞进去,砸碎了大炮身下的榆木炮架,扯断了操作火炮的缆绳,操作火炮的水手被腰斩。还有很多炮弹使“亨利”号船壳背面产生大量木头碎片,高速迸射的碎片划开了不少水手的颈动脉。这一阵轰击后,“亨利”号上水手约50人受伤、50人死亡。“瓦尔赫伦”号凑上来喊话,要求“亨利”号投降,遭到了哈曼的拒绝。“亨利”号是17世纪50年代按照当时最新、最高标准建造的大型战舰,水线附近1米多厚的橡木船体仍然能够吸收大量炮击伤害,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亨利”号已经满身破洞了。此外,那24门32磅“半加农”炮也基本完好,它们对荷兰人仍然是有效的威慑。

既然不能俘获,艾弗森就决定烧毁“亨利”号,他放出了伴随“瓦尔赫伦”号的2艘火攻船中的1艘。不过,德·鲁伊特的火攻船早就在附近伺机出动了,它先趁着黑暗摸近了“亨利”号,用四爪挂钩勾住了“亨利”号的右舷,也就是“亨利”号的下风一侧。它在点燃之前释放了烟幕,烟气好像催泪瓦斯一样臭烘烘的,将纵火船完全遮了起来。“亨利”号上的水手不知道火攻船的抓钩勾住了船的什么部位。就在这时,哈曼的副官奋不顾身跳上火攻船,借着刚刚燃起的火光,在呛人的烟气中找到了火攻船的四爪锚,然后把它摘了下来。由于荷兰人已提前撤离,这艘无人的小船就随着风势脱离了“亨利”号,自己向下风漂走了。

没过几分钟,艾弗森的火攻船点起火从“亨利”号的上风方向乘风而来,从左后方撞进了“亨利”号的艉楼,不一会儿,“亨利”号的艉楼被大火点燃,左侧后方船体都被熏成了黑色,即将被大火吞没。此时,舰上牧师慌了神,双手捂着脸跑到水手长面前打哆嗦,大呼:“我该咋办?”水手长轻蔑地指了指船帮:“怕被烧死,你可以跳呀。”于是,牧师一边扯着胸前的十字架嘶喊着,一边翻过船帮的围栏,从两层楼多高的舷墙扑进了海里。牧师弃船跳海成了压垮水手们神经的最后稻草,火灾对那个时代的战舰意味着什么,每个水手心里都再清楚不过,大火会像前文描绘的那样在十几分钟内吞噬全舰,然后引爆弹药库,将一切没有烧成灰的东西都炸成碎渣。于是,近50名情绪失控的水手随着牧师翻过围栏跳入了一片漆黑的海水中。在大海中跳船会是什么结果?下午那2艘被英国引火弹焚毁的荷兰战舰上的水手已经给出了先例——被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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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兰火攻船点燃了英国战舰

见状,哈曼从“亨利”号后甲板冲上前来,拔出佩剑冲进主桅杆附近陷入恐慌的水手中间怒吼道:“下一个想跳海的不如直接死在这口刀下!”在哈曼的驱赶下,水手们登上后甲板,用不怕火烤的铁撬杠支开了火攻船。就在这时,一根刚被火攻船点燃的帆桁从高空坠落到甲板上,哈曼少将的几个仆人眼疾手快,他们事先已把哈曼起居室的挂毯打湿,这时将挂毯盖在帆桁上,扑灭了火苗。不幸的是,艾弗森火攻船上的一根帆桁也落到了“亨利”号的甲板上,砸伤了哈曼的脚踝。他不顾伤痛,急令挂出所有能用的风帆,朝东北方前进,不管前方有什么,不管这样航行会不会跟西北方蒙克的大部队渐行渐远,倘若艾弗森再派出火攻船,那么全速顺风前进就是摆脱它们的最好办法。

哈曼此举非常有战场意识,艾弗森见哈曼竟绝路逢生,就派出了他的第二艘纵火船,“瓦尔赫伦”号则跟在不远处给予火力支援。然而,这也意外给了“亨利”号逃出生天的机会:其他荷兰战船见火攻船在追“亨利”号,纷纷给“亨利”号让道,生怕被“亨利”号撞到。倘若“亨利”号撞上一艘荷兰战舰而停下来,万一荷兰火攻船死脑筋,只遵循艾弗森的命令,一旦点火,恐怕连这艘挨撞的荷兰战舰也要跟着被焚毁。于是“亨利”号、火攻船、“瓦尔赫伦”号从泽兰-弗里西亚分队中穿过,奔向东北方。火攻船距离“亨利”号最近的时候,只有20米的距离,但幸运的是,“亨利”号艉楼的下方还有4个朝后的炮门,哈曼下令朝火攻船发射铁链弹,终于在火攻船追了一个小时后打塌了火攻船的主桅杆,逼迫火攻船放弃了追击。“瓦尔赫伦”号也悻悻地返回。

哈曼不知道的是,刚才那些铁链弹,有一发瞄高了的竟然从火攻船头顶飞过,飞到了“瓦尔赫伦”后甲板,击中了老艾弗森,夺去了这位荷兰老将的生命。由于查尔斯二世在流亡荷兰时就与老艾弗森相识,后来泽兰为老艾弗森举行国葬时,查尔斯二世也表达了哀悼。但此刻,为了士气,老艾弗森的将旗不能降落,于是,泽兰-弗里西亚分队此后实际上是老艾弗森的儿子小艾弗森在指挥。

“亨利”号逃亡后,荷兰舰队上下包括德·鲁伊特在内,都认为这艘“半个舰体被烧焦”的战舰应该不久就会沉没,但“亨利”号实际上并未伤到元气,只损失了150名水手,没有足够人手操作火炮。6月2日,哈曼返航哈里奇,在那里征用了几艘海岸运煤船上的水手,凑够足够人手后,于3日直接返回了泰晤士河口——谁也没想到一场海战能持续四天。

“亨利”号和哈曼少将在此战后受到英雄般的欢迎,那名勇敢的副官也晋升为舰长,但哈曼再也无法从脚踝的伤中恢复过来,他此后将在舰队担任荣誉职务,但此时他能做的只是在旗舰艉楼甲板上的一张椅子里俯瞰整支舰队。

第一天的战斗可以算是双方的相互试探,由于海况较高,荷兰舰队开场又没能抢占先机,荷兰人不愿意全力交火,英国重炮在大浪中也没能发挥好。双方炮击的距离一直比较远,炮弹大都飞进桅杆帆缆,于是双方战损主要集中在桅杆和帆上。此外,很多损失是突发事件造成的,而且集中在交火比较猛烈的双方前队,也就是艾思璩分队和特龙普分队。

英国损失了大型战舰“快速”号,前去救援的1艘五等战舰、1艘雇佣商船也被俘虏。二等战舰“亨利”号误入荷兰舰队,一番死拼后逃离战场。二等战舰“彩虹”号桅杆帆缆遭重创,为摆脱追击逃入比利时的一座中立港。四等战舰“波特兰”号与己方战舰相撞,桅杆受损严重而返港维修。

荷兰俘获了伯克利小队的3艘船,为了拖带这3艘战利品,3艘没有严重损伤的荷兰战舰返航胡雷岛。1艘战舰为了拖带特龙普的旗舰“荷兰”号而返航。2艘大型战舰在英国引火弹的作用下被点燃,不久后火势失控,最后火药库爆炸。荷兰使用了3艘纵火船。此外,“彩虹”号吸引了12艘阿姆斯特丹战舰,这12艘船直到第三日才加入荷兰战斗序列。

第二日

按照英国17世纪通行的历法,交战第二日是6月2日。这天还是吹的西南风,只是风力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在衰减,到了早上,可以说是风和日丽,双方都能安全打开下层炮门,尽情相互炮击了,所以这一天的战斗将会非常惨烈。清晨5点多,天已大亮,双方开始磨刀霍霍,积极备战。

开局战力对比:蒙克手里尚有48艘战舰,其中三分之一是有四五十门炮的四等战舰,其余都是明显比荷兰战船个头更大的一、二、三等战舰,状态都尚佳。此外,蒙克还有2艘五级舰作为舰队的侦察眼线。

荷兰尽管有2艘战舰不幸焚毁,7艘战舰擅自脱队返航了荷兰港口,12艘战船追击“彩虹”号,但数量仍占优势。不过,德·鲁伊特不这样乐观,他惊愕地发现只有53艘战舰跟他锚泊在一起,其中有的战舰跟英国舰队之间相隔只有几海里,战斗随时都可能打响。原来,昨晚没能和德·鲁伊特大部队会合的特龙普阿姆斯特丹分队那12艘船此时正在西面,看起来他们将无法及时与大部队会合,而那12艘前去追击“彩虹”号的战舰更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蒙克再次抓住机会排成战列线,艾思璩分队仍然排在队头。不过荷兰人也迅速召开作战会议,后排成战列线,德·鲁伊特主分队充当舰队的前卫,而本该占据前卫位置的泽兰-弗里西亚分队则占据主队位置,奋力赶来的特龙普分队充当后卫。这样排序可能是因为德·鲁伊特经过昨天的交手后转变了战术思路,他可能体会到了英国人战列线和列阵炮轰的厉害,就决意放弃原本强调的近战跳帮战术,准备模仿英国人排成战列线,与英国人正面火力对决。这时,保持阵型很重要,而荷兰混乱的指挥体系似乎对维持战列线阵型很不利,于是德·鲁伊特便站在排头兵的位置。

英国战列线朝东南冲向德·鲁伊特本队,意图使特龙普和德·鲁伊特无法会合。德·鲁伊特在下风处与英国舰队平行行进,同时代的传记作家把这解读为德·鲁伊特想要进行教科书式的“平行同向航行-炮术决战”。但在英国火力占优的情况下,德·鲁伊特似乎不会做这种决策,因为只有占据上风才能充分发挥火力优势,使用纵火船。他这么做可能是为了抢占上风,使英国人的意图无法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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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开场形势

由于特龙普位置过于靠南,当德·鲁伊特和他会合后,荷兰人已经不可能抢占到上风处。于是,德·鲁伊特令舰队顺次转向,朝西北方向,再次要和英国舰队摆开战列线头对头冲锋的架势。

蒙克见对方战意已决,便进行了开战以来新设计的一种华丽的舰队机动动作,过去从未在战场上检验过。英国舰队在距敌人先头部队数百米时,各舰一齐转向,使船头对敌,各舰平行开进,缩短距离到百米左右的近距离后,再一齐转向,使舷侧对敌,然后战舰侧面的一排排大炮开始喷吐火舌,这时大约是早上7点30分。昨天幸运逃过一劫的3位法国观察员,此时在德·鲁伊特的“七省”号上目睹了这整齐划一的机动,称赞英国舰队像训练有素的骑兵部队。

当双方接战时,蒙克主分队“羚羊”号(HMS Antelope)的副官报告称是该舰开了第一炮,这说明荷兰舰队和英国舰队头对头冲锋时,德·鲁伊特的前卫舰队最先接战英国主队。

这天由于云淡风轻,开炮后的阵阵烟气无法消散,各舰笼罩在白烟中,无法分辨敌我。更糟糕的是,战场上分外闷热。结果,双方到底打了几次战列线头对头相互冲锋,各官兵都不清楚。具体的航行方向也众说纷纭。综合各方资料,双方大体上在上午和下午都相互穿插了3次,本来上午的3次穿插后,德·鲁伊特占据了上风,但特龙普在关键时刻再次失误,使德·鲁伊特冒险去下风处救他,战场主动权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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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德画的“羚羊”号,其舰首弧形并不像同时期的其他战舰那样翘起来,而是像早先的盖伦船一样平伸。这艘有40门炮的小型双层甲板战舰是1653年建造的,在四日海战中算是力量比较弱的主力舰,到1672年英荷争夺英吉利海峡制海权时,这种“四级舰”基本不再出现在战列线队形中。此时,“羚羊”号正奋力朝敌舰开炮

这种相互穿插是为了“抢占上风”,当风吹过上风舰队密集的桅杆、帆布和缆绳时,会产生大量湍流,使下风方向数百米的空气充满涡流,下风舰队在这样的乱流区域里航行,航速和机动能力都会大打折扣。

在当时的微风状况下,双方战舰的速度都只有3—5节,相互穿插直到双方的队尾彼此分开,大约需要40分钟到1小时。在双方交锋的区域,火炮形成的烟幕迟迟不散,所以双方都会在脱离接触后整队,重新确认对方方位,然后再依次转向调头,发起下一次冲锋。整队和顺次调头大约也需要1个小时。

每次交锋时,双方都竭力发挥火炮的威力,只是相互对开的两列战舰纵队就像高速错车的两列火车,要想命中对方某艘战舰是很困难的,所以此时难以产生决定性的战果,直到20世纪初的无畏舰时代,这种情况仍然没有变化。

青铜铸就的英国32磅“半加农”炮重3吨,几块粗重结实的橡木块拼起来就成了炮架,炮架四角有四个榆木制成的小轮子,轮子可以让炮架带着大炮朝舷外移动,好让炮管远远伸出炮门,这样炮口的火焰才不会引燃船身上那些涂满松树油的缆绳。大炮发射时的后坐力还可以被炮架吸收,炮架后轮在跟甲板的摩擦中吸收了不少后坐力,结果很多四轮炮架的后轮被磨得不圆。大炮炮口的指向还可以向左或右调整约15度,这时就要靠撬杠了。

看得出来,在那个时代操作火炮是件费时费力的事,一尊“半加农”需要十四五个人操作。而且火炮的装填、点火、发射等步骤也很烦琐。前装火炮只能从炮口装填发射药和弹丸,发射一次后需要将大通条从炮口伸进炮膛把刚才发射残存的火药渣清理干净。火炮发射的速度很慢,下层炮甲板上的一门重炮可能需要几分钟甚至十几分钟才能发射一次,双方每次交锋,每门大炮最多能发射10炮,而几分钟就有一艘敌舰从眼前掠过,令炮组人员目不暇接,不知道该瞄准哪里。

3位法国贵族观察员在“七省”号上饶有兴趣地干扰着德·鲁伊特的指挥,当看到荷兰舰队正尽量保持距离炮击不跟对手接近时,他们忍不住质问德·鲁伊特为什么不接近、跳帮、俘获敌舰,德·鲁伊特带着黑色幽默回答道:“喔,我们无畏的敌人在遭到包围、身处绝境时,一般会引爆火药库和对手同归于尽。”观察员闭上了嘴。实际上,英荷双方都不想在命中率不太高的这种对冲交锋中浪费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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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船抢占小船上风

虽然一次交锋并没有决定性战果,但经过多次交锋后,英国舰队在数量方面的劣势开始展现——每次这种交锋中,每艘战舰都会被敌人所有战舰“点名”,就算命中率不高,但荷兰比英国多10来艘战船,这意味着每艘英国战船都受到比每艘荷兰战船更多的伤害,几次冲锋过后战损就会明显。实际上,第二次冲锋结束后,也就是10点左右,英国已经有7艘战舰力不能支,被迫返港维修,其中只有3艘船的名字正式登记在后来的官方报告里,包括昨天开场时担任侦察最先发现荷兰舰队的四等战舰“布里斯托”号,其舰长不幸被击中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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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炮操作场景

“炮弹不长眼”,那当时的将领能否在更隐蔽的位置指挥战斗呢?答案是否定的,因为那样做他们就丧失了将领英勇无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精神。如果连舰长和舰队指挥官都吓得躲到了甲板下面去,谁愿冒着风险在露天甲板操作风帆呢?谁来驱逐跳帮上来的敌舰水手呢?谁来支开熊熊燃烧的火攻船、扑灭战舰上的火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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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官站在后甲板上

于是,舰长和舰队指挥官必须站在后甲板上露天的位置,这里是当时战舰尾部开始朝上翘起的地方,露天甲板上的大多数水手都在这片甲板的前方操作前桅杆、主桅杆上的风帆缆绳,操作露天炮位,时刻处于将领的注视下。随着尾部升高,指挥官立足的后甲板比水手们工作的舰首、船体中腰的露天甲板高出半层甚至一层,就像搭建了一个舞台,指挥官站在上面,水手们只能仰视。而指挥官背后的艉楼甲板和上面巨大的国旗更是烘托了指挥官。这样,作战时,战舰后甲板上的指挥官就成了全舰上下的精神寄托。每一位有职业荣誉的指挥官都会在这个位置指挥战斗,其实以那个时候火炮的准确性,一个人站在露天甲板被一炮命中是很困难的事。

第二次冲锋结束后,天公“不作美”——万里晴空无云,一丝风都没有,这时恰好是双方完成冲锋相互脱离的时刻。没有风,帆船会怎样?大多数人都觉得船会在大海里随着水流漂流,实际上,无风的时候帆船根本无法移动。在没有海流流经的地方,海水一般只是波动,本身并没有移动,船只会上下颠簸,没法离开原地。于是英荷舰队就这样停在原地干瞪眼。

快11点时,渐渐有了风,双方立马开始了第三次交锋。此时,英国舰队以艾思璩“王储”号打头,荷兰舰队打头阵的是德·鲁伊特分队前卫小队范·内斯的“赫拉尔兹贝亨”号。双方照面后一阵对轰,“赫拉尔兹贝亨”号的小队抢到了上风,“七省”号及后续纵队被英国舰队截断去路。见状,德·鲁伊特强令“七省”号穿插进入英国队形前后两艘战舰之间不足百米的空隙,打开缺口后带领荷兰舰队占据了上风。这个操作其实相当冒险,因为以风帆战舰的特性,很难保证不撞上英国战舰。风帆战舰航速慢,无法随意提速,而且使用的还是沿海小艇那种粗陋的船舵操纵装置,转弯很不灵活。以3—5节的航速,不到一分钟就有一艘英国战舰从“七省”号面前横穿而过,要抓住合适的当口从两艘英国战船中间钻过去很考验舵手。不过,“七省”号上的艄公及助手们有丰富的驾船经验,成功带领“七省”号在英国队形中冲开一道口子,后续舰只紧随着鱼贯而入,荷兰大部队终于冲到了英国纵队的上风。

机不可失,占领上风的德·鲁伊特舰队立刻压迫英国舰队。待“七省”号靠到蒙克主分队附近时,他下达了“全面出击”的命令,也就是荷兰各舰按照自己的情况转向,同时扑向英国舰队,打荷兰一直擅长的近战围攻战术。然而就在这时,德·鲁伊特在下风东南方向听到了不合时宜的隆隆炮声,他明白,一定是某支荷兰分队正在拼命挣扎——特龙普的12艘大型战舰又掉了队,他们被英国人长长的纵队隔绝在了下风处,可能有被英国人围攻覆灭的危险。

如果放任不救,特龙普可能覆灭。面对蒙克的大部队,德·鲁伊特和艾弗森两个分队现在就算合在一起,也没有绝对的数量优势。就算两个分队现在全面出击,也不见得能获得压倒性胜利。面对稍纵即逝的战场优势,德·鲁伊特别无办法,只能领着他的分队冒险截断英国战列线,再次穿越火线,跑去营救特龙普。他及时收回了全面出击的命令旗,似乎也没造成什么混乱给英国人可乘之机。救特龙普的危险很大,因为位于上风处的英国纵队可以随意机动,在荷兰的散乱阵型中寻找薄弱点,来个局部夹攻。因此,德·鲁伊特不得不再次分散兵力——荷兰必须在上风处留下一支恐吓力量,以免英国人妄动。假如英国人集中全舰队去进攻任何一支荷兰舰队,就有可能遭到留在上风处的荷兰分队发起的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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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风时帆船寸步难行

可是战场最怕指挥混乱,“七省”号突然调头驶向下风,其他舰长将怎样领会德·鲁伊特的意图呢?德·鲁伊特的“七省”号之前,还有范·内斯小队和德·利弗德小队。如果德·鲁伊特直接让“七省”号调头再次切断英国纵队,那么这两个小队就不知道该怎样行动——战场上最基本的行动规则是跟随位阶高的旗舰,模仿它。范·内斯小队和德·利弗德小队已位于“七省”号上风处,看到“七省”号驶向下风处,可能会不知所措。所以,德·鲁伊特决定将计就计,让范·内斯和德·利弗德留在上风处威胁英国舰队。然后他再挂出令旗,让剩余的舰队整体顺次转向。

荷兰顺次转向的信号传递方法是,一艘船快完成转向时,后一艘船开始转向,并重复舰队指挥官的命令挂出转向信号旗。范·内斯和德·利弗德两个小队很快完成了转向,转到和跟英国战列线纵队相平行朝东南航行的方向。这时,德·鲁伊特才挂出“跟随旗舰”的信号旗,同时转弯朝下风处冲去准备横切英国纵队救援特龙普。“七省”号后面追随的鹿特丹分队剩余战舰以及小艾弗森的泽兰-弗里西亚分队的一部分,都追随了德·鲁伊特。小艾弗森带领泽兰-弗里西亚分队的剩余舰只转向上风处,与范·内斯和德·利弗德两个小队会合。就这样,一支有相当实力的上风舰队与英国纵队同向航行,英国人势必就不敢贸然围攻德·鲁伊特和特龙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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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世纪的操舵装置

“七省”号一头扎进福尔摩斯的后卫分队,福尔摩斯只能给“七省”号让路。如果福尔摩斯敢不让路,那么德·鲁伊特带领的荷兰舰队大部将集中包围福尔摩斯分队,这样,处在东南方下风位置的蒙克主分队和艾思璩前卫分队将暂时无力驰援,而刚跑到上风位置的范·内斯、德·利弗德、小艾弗森都可以顺风而下,包围福尔摩斯分队,福尔摩斯就会遭遇到比特龙普更加危险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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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德·鲁伊特回救特龙普

对德·鲁伊特这番临场应变的舰队机动,后世多有争议,争议的起点在于法国3名观察员之一的德·吉什(de Guiche)留下的记录,他认为范·内斯和德·利弗德是自作主张转向的,因为他们的支队此时航行在荷兰舰队的最前端,此时他们已经冲到英国舰队的尾部,为了展开下一轮交锋,转向是必然的,而荷兰方面花了一上午才争抢到上风位置,不能轻易放弃,所以他们可能是自己要留在上风位置威胁英国战列线单纵队的。总之,在指挥通讯方法极其落后的古代战场上,指挥官之间的默契最为重要。

现在回头看看正待救援的特龙普分队。他们到底是怎样被挤到下风处的呢?关于这一点,记录不一。除了中将梅珀尔的旗舰成功从英国纵队中间挤到了上风处,其他舰只都退避下风处。特龙普分队此时仍有10艘战舰。面对这些被孤立的敌人,英国人仍被战列线纵队阵型束缚着,不敢贸然脱队去对付特龙普。但随着英国舰队朝东南方向前进,每艘经过特龙普分队的英国战舰都朝这10艘战舰喷射铁球炮弹。很快,特龙普阵中有四五艘大船的桅杆、索具都受到了毁灭性打击,丧失了机动能力。下风处的敌人丧失了机动能力,这正是使用纵火船的好机会。机不可失,英国人立刻放出了2艘纵火船。一艘缠上了范·德·胡斯特少将的旗舰“斯皮尔格”号,旋即被该舰上无畏的水手们给支开了,其火势也得到了控制。另一艘纵火船则钩上了倒霉的“慈爱”号,就是前一天跟特龙普的旗舰“荷兰”号相撞的那艘。“慈爱”号的火势很快失控,最终焚毁。

大部分英国舰只都没有脱队围攻特龙普,但前卫分队的前卫小队在约旦中将的带领下准备围歼特龙普分队。刚才第一艘纵火船,可能就是约旦的旗舰“皇家橡树”号放出的。“斯皮尔格”号摆脱了纵火船后,虽然火势得到控制,但接下来遭到3艘英国战舰的围攻,主桅杆倒塌,阵亡30多人。不一会儿,这艘船就被轰得满身破洞,3根桅杆几乎全部倒塌,周围海面全是残断的桅杆、缆绳和帆布。范·德·胡斯特少将也中弹阵亡。特龙普麾下的其他战舰都落到了差不多的境地。

但“斯皮尔格”号、“自由”号等战舰最终还是没有落到“慈爱”号那样的悲惨结局,因为德·鲁伊特已经赶到。“七省”号虽然火力只相当于英国的二等战舰,但对阵约旦旗下的三等、四等战舰,威慑力还是有的。约旦小队此时可能只有七八艘战舰,而跟随德·鲁伊特的战舰据战场目击者记录有18艘,记录者还是“羚羊”号的副官。“羚羊”号这下遭了殃,全船共190人,死亡30多人,舰长阵亡。副官的记录显示船上血流成河,桅杆纷纷倒塌。

德·鲁伊特的救援舰队将已经丧失机动能力的特龙普支队和英国战列线隔离开来,便不敢继续为难知难而退的约旦小队。

特龙普大难不死,但他的第三艘旗舰“乌特勒支省”号此时早也成了桅杆全断的废墟,在波涛中随波漂流。他不得不去寻找第四艘旗舰,可能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他登上了舰队旗舰“七省”号,水兵们用一阵欢呼欢迎他活着归来。但德·鲁伊特却拉长了脸说道:“现在不是欢呼的时候,这里应该有眼泪。”半个多小时前,德·鲁伊特占据了优势阵位,正准备发动一次有把握的全面进攻,运气好的话可以压垮英国舰队,创造决定性战果。可是现在呢?特龙普麾下颇有战力的大船都成了废墟。荷兰舰队散布在英国战列线下风处,很可能被英国舰队夹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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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德笔下的“自由”号(Vrijheid),是17世纪50年代建造的大型双层甲板战舰,属于特龙普分队被轰成废墟的几艘大船之一

此刻,站在“七省”号后甲板上朝东南方向望去,德·鲁伊特仿佛能看见“王储”号舰首高傲的金色骑手正投来杀气腾腾的目光。“王储”号是三层甲板的一等战舰,地位特殊,其舰首雕像是一名骑着马的骑士,马蹄踩着恶龙等象征敌人的怪物。

“王储”号身后是英国前卫分队阵型严整的一列纵队,再往后,蒙克分队的一艘艘战舰在太阳光下金光闪闪,它们正有条不紊地顺次转向北方,英国战列线准备夹攻德·鲁伊特和特龙普。但英国人后续的动作让荷兰人松了口气,英国人满足于继续维持战列线,而没有像一个小时前德·鲁伊特那样打破阵型,全面进攻,这让“七省”号上随行的法国观察员也感到疑惑。也许德·鲁伊特决心救援特龙普时在英国舰队上风位置留下的舰队起了作用。范·内斯见到英国前卫分队艾思璩开始朝北面转弯后,也率领荷兰舰队在艾思璩外线画了更大的弧线,既保持住上风位置,又能伴随艾思璩转弯,可以说是周全的围堵阵型。见范·内斯从艾思璩南面出现,德·鲁伊特不敢怠慢,他抓住时机,南下与荷兰舰队大部会合。到12点左右,荷兰人再次合兵一队,英国人不得不眼瞧着战机在眼前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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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受重创的战舰

这次援救让荷兰蒙受了不小的损失,特龙普分队中将范·德·胡斯特牺牲,虽然他的旗舰“斯皮尔格”号得以保全,1661年刚造好的大船“慈爱”号被焚毁,大部分舰员跳船溺毙。“慈爱”号的舰长虽然获救,但在下午的交手中被击毙。特龙普旗下其他幸存下来的大船也有两三艘受损严重,只能拖回泽兰省维修。特龙普麾下的几艘大船合计阵亡了300多人,可能大部分是“慈爱”号上跳船的水手。

战事暂时告一段落,双方舰队开始脱离接触,英国向北、荷兰向南航行。趁此机会,英国的信使小船穿过硝烟弥漫的战场,冲到“七省”号面前,用仅有的6尊小炮对其施放了彰显战斗意志的一轮齐射后归队。然后,三位青年贵族组成的信使团登上蒙克旗舰“皇家查尔斯”号,将查尔斯在5月30日召回鲁伯特亲王分遣舰队的消息交了上去。蒙克既欣慰又忧虑,因为信件和在场的信使都没有提及,鲁伯特亲王有没有接到信,做了什么回应——现在没人知道亲王在海峡的什么位置,有没有遭遇到传闻中准备与荷兰人会师的法国舰队。

战斗暂停期间,脱离接触的双方都在整队。荷兰方面,德·鲁伊特的主分队仍然充当舰队前卫。特龙普手里可能只剩5—7艘能用的战舰了,也就是说他已经跟一个小队指挥官差不离了,不过他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找到一艘新旗舰。他从“七省”号下来后乘着小船,朝自己的阵位徐徐而去。

特龙普乘坐的小船经过了鹿特丹分队,就到了小艾弗森麾下实力雄厚的泽兰-弗里西亚分队。老艾弗森昨晚阵亡后,他的将旗不倒,由旗舰“瓦尔赫伦”号舰长小艾弗森代理泽兰-弗里西亚分队上将。特龙普靠驳“瓦尔赫伦”号并登上该舰,要求升起他的将旗,把该舰作为他的旗舰。他的逻辑是,如果荷兰舰队论资排辈,他比小艾弗森资历老,现在老艾弗森为国捐躯,按照资历,也该他作为泽兰-弗里西亚分队的上将,还轮不到小艾弗森。可是在地区独立意识严重的荷兰联省共和国,这简直是开玩笑。小艾弗森愤怒地拒绝了特龙普的请求:“泽兰舰队旗舰是不可能交给阿姆斯特丹海军部指挥的!”特龙普愤然向舰队的“下游”而去,他能提出这样明显不符合习惯的要求,可见他手下已没什么像样的大船了。他只好登上手里仅剩的大型战舰——有72炮的荷兰二等战舰“古达”号(Gouda)。

此时,荷兰方面,德·鲁伊特还剩58或57艘可用的战舰;英国方面,蒙克号称有43艘能战的战船,实际上,很多像“羚羊”号这种比较弱的小型双层甲板战舰,在遭到德·鲁伊特的救援舰队的炮火洗礼后,落到了只能勉励维持的状态。经过两日的战斗,双方许多战舰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战损,有的外观看起来没受多大损失,却得依靠友舰拖带才能回港口维修,有的外观看起来已经形如废墟,却还能跟随舰队行动或自行返回港口维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首先,风帆战舰有船体和船体上空的桅杆、横桁、风帆、缆绳这两大部分。大型战舰的船体是厚重的橡木船壳,可以承受持续的炮火轰击,就算外壳满是破洞,也很少瘫痪。与此相反,英荷的小型双层甲板战舰船壳比较脆弱,遭到持续投射的大量炮弹捶打后,容易瘫痪,只好脱队、返港。

船体上空的风帆、缆绳、桅杆则有自己的特点。炮弹就算轰断了个别的缆绳,轰烂了个别的风帆,也破坏不了战舰的机动能力。开战这两日,双方炮击时一直保持着百米以上的中远距离。为了击中敌舰,炮口稍稍仰起5度左右,加上发炮时战舰自身的摇晃,大部分炮弹飞得高,飞进了敌舰头顶的桅杆、横桁、风帆、缆绳里。这种交火持续一段时间后,就会有少数战舰的桅杆、横桁、风帆、缆绳多处受损,甚至桅杆被轰塌,暂时丧失机动能力。这种状况当时叫“被瘫痪”(Crippled),因为很容易被敌人包围、跳帮、俘虏。

这种情况下,即使船体、火炮完好,人员充足,战舰最好也先离开战列线纵队,与敌舰脱离接触,进行战场抢修,而不是继续战斗。当时的战舰一般都自备有相当多的备用帆布和缆绳,甚至有备用的轻木杆来加固、替换损坏的帆桁。如果战舰的3根桅杆以及“首斜桁”从根部折断,不管战舰船体、武备、人员的受损程度如何,都应该不再参战,而应迅速回港替换桅杆。这种简单的桅杆替换与修复千疮百孔的船身所需要的时间相比,完全不算什么,甚至能赶回来重新参战。如果战舰桅杆倒塌还继续坚持战斗的话,这艘战舰就可能成为敌人火攻船和跳帮队的战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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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达”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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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结束后带伤返回的战舰

总的来说,远距离试探性交火主要毁伤帆船的机动能力,近距离决战主要损伤帆船的战斗力。

12—13点,趁着双方脱离接触,“羚羊”号等受损严重的战舰开始进行抢修。半个多小时后,双方再次交锋,英国朝东南冲,荷兰与之相反,重演上午的穿插对决,只是没取得什么实质性的战果。这种远距离射击能否给对方战舰的桅杆造成致命一击,全看运气。此刻,走运的是英国人。当这例行公事般的纵队对穿即将完成,荷兰前卫分队即将和英国后卫分队脱离接触时,英国后卫分队中一艘船打出来一发跟着感觉走的炮弹,鬼使神差击中了“七省”号的主桅杆,该桅杆轰然倒塌后,“七省”号至少需要几个小时才能竖起一根临时桅杆来。

“七省”号暂时丧失了机动能力,不得不退出作战。范·内斯的“赫拉尔兹贝亨”号朝“七省”号驶来,询问“七省”号的情况,并要求德·鲁伊特登上该舰,也就是请舰队指挥官立刻更换旗舰,继续指挥舰队行动。德·鲁伊特予以回绝,表示他要留在“七省”号上监督抢修,并尽早回到战斗序列,在此期间,荷兰舰队指挥权暂时由范·内斯代理。

德·鲁伊特此举在后世多有争议。争议还是由法国观察员德·吉什的记录引发的。德·吉什认为德·鲁伊特太爱惜自己的名誉,作为常胜将军,上午紧急回救特龙普的行动可能让他觉得在今天的战斗中,上天没有庇护荷兰人,让范·内斯代理指挥权,就是为了可能出现的不利后果不毁他的一世英名。这算不算过度解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吧。

如果让笔者揣测德·鲁伊特的心,会是这样的:德·鲁伊特深知荷兰海军上下纲纪涣散,没有中央集权式指挥系统,战场的局面全靠士兵的士气来维持,一旦没了士气,作战受挫后全局崩溃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七省”号是新服役的大船,船尾山墙上7个省的徽章团结在荷兰盾徽周围,作为舰队旗舰具有高度感召力。让全舰队看到“七省”号再次回到战斗序列,对维持舰队士气是最有效的办法。同时,自出航以来,德·鲁伊特也许就对主持“七省”号日常事务的那3位舰长不放心,他担心自己更换旗舰后,“七省”号迟迟无法归队;特别是上次战斗后,有4艘没被炮战损毁的战舰以拖曳英国俘虏舰、特龙普的受伤旗舰为由,擅自脱队回了荷兰,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目前已经失去机动能力的“七省”号上,荷兰舰队的士气可能会一落千丈——“七省”号如果返港维修,在不少人眼里就是主帅已经放弃了战斗意图。

也许,德·鲁伊特只是对新旗舰爱不释手,蒙克对帆、缆绳严重受损的“皇家查尔斯”号也是钟爱有加,他也没有更换旗舰,而是带队暂时和荷兰舰队脱离接触,驶向西北方战场抢修。当然,历史的细节非常丰富,禁得住多角度的解读:蒙克的外形特征是胖,加上年纪大了,不想更换旗舰的原因也许是不想攀爬船帮。“皇家查尔斯”号的船帮高八九米,很陡,与古代城墙差不多,蒙克大腹便便,应该是很难爬上去的。为了方便年事已高、行动不便的舰队指挥官登舰,英国三层甲板战舰一般在第二层甲板左舷开有一扇长官登舰门,这扇门在第七、第八个炮门之间(从前往后数),有装饰华丽的挡雨门楣,门下有铺设到水线附近的梯级。蒙克登舰时,恐怕还要选几个年轻力壮的水手站在梯级一侧组成扶手,供其抓握。如果蒙克胖得上不了船的话,就只能用结实的木桶或箩筐通过缆绳和滑轮组吊上船了。

与德·鲁伊特、蒙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特龙普不愿放弃战场指挥权,目前已四次更换旗舰。关于舰队司令应不应该更换旗舰,舰长应不应该与舰同沉,当时还没有一种既定的判断模式。海军与国家民族荣誉似乎还没有深深纠缠在一起,做出牺牲的人会得到赞颂,惜命而不愿殉职的人还能够继续为军队和国家效力。

德·鲁伊特把指挥权交给范·内斯后,“七省”号独自留在东南方向原地抢修。范·内斯率领荷兰舰队转向西北方向,英荷双方的纵队头对头冲锋再次开始。到17点,双方已经完成了两轮交锋。风势不错,海面也没有大浪,这正是炮击的良好天气。

双方都不敢再采取上午那种激进的穿插。特龙普近乎灾难的遭遇使荷兰人明白,哪怕一两个小队被对手困在下风,也会打乱舰队指挥官的整体布局。更重要的是,荷兰人认识到,胜利的天平正在向他们倾斜,他们有数量优势,只要双方继续进行保守的舰队对轰,英国就会在多轮炮击后败下阵来。这也是荷兰愿意采取头对头交锋的原因:虽然命中率低、浪费弹药,但每艘荷兰战舰能打到所有英国战舰,如果双方采取平行同向纵队对轰,双方战舰两两厮杀,由于英国舰队数量少,就会有些荷兰战舰找不到可以轰击的目标,己方的数量优势就发挥不出来。英国人也认识到了此时的不利局面,不敢贸然行动,他们只求维持上午占据的上风优势,但不敢借这个优势打破单纵队阵型,朝荷兰舰队发起总攻。这样,尽管荷兰处于下风位置,却可以凭借数量优势在多轮对冲后打垮英国人,蒙克败退只是时间问题了。

不出所料,17点的炮击战后,英国战阵又减员了。雇佣武装商船“忠诚臣仆”号(HMS Loyal Servant)被一旁待命的巡海快船拖回港口维修,蒙克舰队还剩41艘战船。等到18点左右,荷兰又发起对冲交锋时,英国舰队已接近崩溃。等到勉强熬过交锋,双方纵队彼此分开时,英国人听到了绝望的放空炮声,开炮的是有48炮的四等战舰“黑鹰”号(HMS Black Eagle)。该船首尾的战旗下方挂出了一溜麻绳絮,等同于今天的“SOS”,表示该舰已经不能航行,行将沉没。英国后卫分队指挥官优布少将急命他的座舰“鲁伯特”号派舰载小艇去营救。

“黑鹰”号在这次交火中不幸被荷兰舰队隔绝在了下风处,该舰奋力归队,与荷兰舰队中的多艘战舰遭遇,屡遭炮轰。由于该舰迎风一侧的船体翘出水面,迎风舷水下船体被荷兰战舰打出了许多大洞,当该舰转弯准备归队时,这些大洞随着船体朝向的变化没入水下,一时间进水失控,行将沉没。

该舰舰名“黑鹰”暗示了这是一艘俘获舰。这艘船是1658年福利西亚海军部建造的,1665年在洛斯托夫被英国俘获,因为舰艉山墙上的格罗宁根(Groningen)双头鹰盾徽而被英国人叫作“黑鹰”号。覆灭“黑鹰”号的是荷兰二等战舰“荷洛夫”号(Geloof),该舰和中午被焚毁的“慈爱”号同为1661年建造的新锐大型战舰。据说,“荷洛夫”号一轮方向刁钻的齐射就将“黑鹰”号迎风侧水线下的船体打出了许多大洞。除了“忠诚臣仆”号、“黑鹰”号,英国另有没法确认舰名的4艘大型战舰也因不能继续支撑而离队返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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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让船体倾斜,上风一侧船底高高翘出水面

19点多,蒙克召集部属到“皇家查尔斯”号召开作战会议,没人带来好消息。许多二等、三等战舰船体已经吸收了大量伤害,帆、桅杆、缆绳损坏严重,而且持续两天的战斗让每门炮配置的40发弹药开始见底。更打击英国人士气的是,第一天17点擅自脱队去追击“彩虹”号的那12艘战舰出现在了南面的海平线上。英军中不少人已经把早上特龙普分队和德·鲁伊特主队的再次会合误当成了荷兰派来的第一批增援力量,这时又看到了“第二批”增援力量,可想而知他们的心情会有多糟。实际上,这批战舰根本没能在夜幕降临之前加入荷兰战斗序列,但它们归队带来的心理压迫,足以让蒙克做出撤退的决定。

英国在最后一次对冲炮击战中从东南向西北航行,荷兰人则一路冲向东南。所以英国人要撤退也很容易,直接往西调头可以回航泰晤士河口的锚地,只是正西方有块浅滩要避开,也不知道英国战舰的导航员们是不是已经明确了这片浅滩的位置,各舰纷纷以西北稍微偏西的方向前进。为了保护遭受重创的战舰,舰队中情况尚且良好的14艘战舰按照蒙克的命令落到后面,和舰队旗舰“皇家查尔斯”号共同组成一道坚实的后卫墙,应对荷兰人可能的追击。就在预备撤退时,弗里西亚海军部建造、后被英国俘虏的战舰“圣保罗”号(HMS Saint Paul)也因为进水太多被迫弃船,该舰艉楼山墙上是圣徒保罗的浮雕像。

似乎形势还不够坏,剩下34艘开始撤退的战舰中还有6艘已经被轰得接近废墟,短时间内无法再次整备出战了。这样能在外海紧急抢修然后再次返回作战的只剩下28艘了——好在其中尚有15艘能战的大船。这时能够挽救英国败局的唯一希望就是鲁伯特亲王突然返回,可到现在还没人知道他在何方。

此时,荷兰舰队正朝东南方行使。感知战场形势,历来都是临阵指挥中最关键的一环,范·内斯就没有及时注意到英国在改变阵型,准备整体撤退,因为英国撤退的方向跟刚才两支舰队交战时的大致航向几乎没有区别。从远距离观测,根本看不出英国人在转向。结果,当范·内斯确认了英国人撤退的企图时,双方舰队已经相距四五海里了。这时,范·内斯如果下令全体战舰同时转向,荷兰人还有可能和英国舰队保持接触,进而获得决定性战果。不过,范·内斯选择稳健,因为大局已定,荷兰人只要维持现状即可。不巧的是,他发现英国新动向前才挂出要求舰队从东南方顺次朝北面转向的旗语,如果战舰一艘接一艘这样转过来,肯定会错失追击的良机。但这“旗语已经打出”的既成事实给了他一个理由——经过两天的疲劳作战,这时应该避免信号错乱,以免造成舰队大规模混乱和友舰相撞事故。

20点,夜幕开始降临。海风很快停了下来,两支舰队再次停在水中,英国在西北、荷兰在东南,大体相对位置还和昨晚一样,只是英国舰队已遭重创而荷兰舰队的数量优势更加突出。幸运的是,英国和荷兰舰队之间有几海里的距离,不管风向怎么变,英国人都能逃回锚地。风要是从东面吹来,追击的荷兰轻型小船因航速比英国战舰快不出1节,几小时也不一定能追上,可谓望着山跑死马。风向要是如前两天一样从西边吹,双方都逆风航行,荷兰人在一天之内追上英国舰队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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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洛夫”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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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保罗”号

英国塞满重炮的战舰这时步履蹒跚,而且机动性能越来越差,已经捉襟见肘的弹药也让人们对还能否继续作战产生了怀疑。而尚能战斗的水手听到战舰最下甲板传来的那一阵阵绝望的惨叫声时,只能向上帝默默祈祷。每艘战舰的最下甲板都躺着三四十名肢体受伤,已经或者正待截肢的伤员,海浪摇曳战舰,每摇晃一次就带给水手一阵痛。似乎只有休克或死亡,他们才能获得解脱。

这天,双方进行了多次对冲交锋。

荷兰方面的损失如下:大型战舰“慈爱”号被英国纵火船焚毁,包括“乌特勒支省”号和“斯皮格尔”号在内的6艘大型战舰遭到重创,其中2艘不堪再战,于是2艘40炮的小战舰把它们拖回港口维修。因此,这天的战斗结束后,荷兰有5艘战舰离开了舰队。

英国在上午的第二轮冲击结束时,已有7艘战舰遭到重创而返航;11点,使用了2艘纵火船;下午最后两次对冲炮击战后,1艘武装商船返航、2艘小战舰进水失控后沉没,另有4艘遭到重创在18—19点返航,剩下34艘战舰中需要返航维修的有6艘,其余尚能继续战斗的战舰中有13艘可战地抢修,15艘大船可与荷兰舰队正面对抗。这一天,英国战舰有12艘遭到重创离队、2艘沉没、6艘遭重创即将回航。对英国人来说,这真是煎熬的一天。

第三日

夜间3点,起了东风,只是风力微弱。

英国人这天夜里恐怕无法安眠,天还没亮,他们就准备继续撤退了。蒙克在旗舰“皇家查尔斯”号上召开了作战会议,对继续撤退,各位下属均没异议。天刚蒙蒙亮,还不到5点,19艘蹒跚的小型双层甲板战舰就在晨曦中朝西稍稍偏北方向航行,在它们后面是15艘大船组成的后卫舰队。

与此同时,范·内斯也召开了作战会议,德·鲁伊特的“七省”号还没有归队。昨晚风停下来的时候,“七省”号在荷兰本队的东南方向数海里处,凭着现在这样的微风,德·鲁伊特恐怕要今天傍晚才能赶上大部队。荷兰的作战会议充满着胜利的气氛,大局似乎已定。将领们开始关注作战之外的事情,也就是论资排辈之类的事情。老艾弗森阵亡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舰队。那么按照资历,特龙普提出,他麾下的阿姆斯特丹分队就不应该再担当舰队后卫,而应作为前卫,而泽兰-弗里西亚分队则应为后卫。这要求完全符合成例,所以构成荷兰主队的鹿特丹分队(范·内斯暂领)就位列追击阵型的中军,以右为尊,阿姆斯特丹分队于是分列右翼,泽兰-弗里西亚分队为左翼。

为了不继续拉开距离,当阳光能隐约描出英国战舰轮廓的时候,荷兰人赶紧重新展开了追击,可惜风力太弱,双方以1节左右的航速行驶一上午后距离也不见缩短。正午时分,风力增强,范·内斯迫不及待派出那些航速较快的双层甲板小战舰打破队形前出追击。因为很多大战舰在连续两日的交火中不同程度受了损伤,有的甚至是靠临时桅杆凑合着,所以不能指望它们前出追击、缩短和英国战舰之间的距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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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战舰上的翼帆

“皇家查尔斯”号的主帆两侧挂出了增强航速用的“翼帆”(Studding Sail),帆布还被海水打湿了,那是心急如焚的军官和水手们希望帆能够兜住更多的风,好快快逃离荷兰人的追逐。翼帆,是17世纪后期发展起来的,在四日海战时还属于“新装备”。翼帆可以在顺风航行时增大帆面积,增大所获得的推力。这种帆形态飘逸,很容易被现代人误解为满帆前进,实际上却是风力不足的情况下逃命时的装备。回身望着轮廓越来越清楚的荷兰战船,蒙克此刻很是无奈。两天前他下令在劣势情况下接战,就是为了预防舰队落入今天这样的窘境。

不过,英国现在正有条不紊地撤退,而非溃退,这倒在大战结束后议会的问责中为蒙克加了不少分,甚至他的政敌也不得不坦诚地表态,蒙克这先见之明的撤退阵型,避免了英国最终大败亏输的灾难性结局。在鲁伯特分兵在外、英国兵力不足的情况下,蒙克差不多可以说已经做到了最好。

蒙克十多年前就和其他将领一起成功指挥了第一次英荷海上争霸,1666年时他已是公认的海战专家。他将自己指挥骑兵冲锋的思路引入海战,从而提出了“战列线”战法,在前天和昨天的作战中,这一战法也得到了手下将领的严格遵守。跟荷兰舰队常常打破纵队队形相对比的是,没有蒙克的冲锋红旗,英国舰队就一直维持着战列线的严整队形。即使在撤退时,他也能发挥出特色战术,将奋力追击的敌人置于尴尬的境地,化解了部分危机。这说明蒙克对17世纪风帆战列舰的特性有相当深刻的认识。

此时,17世纪的风帆战舰虽然像18世纪的“战列舰”(Line-of-the-Battle-Ship)一样,采用了两舷大量架设重炮的布局,但是16世纪“盖伦”时代的遗风尚存,战舰艉楼高高翘起,方便战舰尾部布置重炮。1670年的“皇家詹姆斯”号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1666年6月3日,“皇家詹姆斯”号的“前身”正载着鲁伯特亲王奋力返航,以增援蒙克。蒙克的15艘大船只要能挡住荷兰双层甲板小战舰的追击,撑到下午,就有望得到鲁伯特亲王的增援了。蒙克的大船是可以顶住荷兰小战舰的,因为“皇家查尔斯”号、“王储”号跟“皇家詹姆斯”号一样在船尾配备了重火力。

“皇家詹姆斯”号是有三层甲板的一等战舰,三层艉楼都有朝后开的炮门,艉楼下面两层甲板各有4个炮门,上面一层甲板因为是舰队指挥官的居住舱,要照顾舒适性,所以只布置了2个,一共10个炮门。而高处山墙靠两舷的一对小窗户下面还有一对圆形炮门(山墙前面就是后甲板,里面是船上其他军官的住舱)。这样算来,一艘一等战舰有12个朝向后方的炮位。不仅炮位多,下面两层8个炮位还可以布置重型火炮。一级舰下层炮甲板舷侧布置的是42磅“七寸加农”——当时海上最大号的兵器。而同一层甲板朝尾方的4个炮位布置的是32磅“半加农”,如果也布置42磅炮,船尾就会太沉,不利于战舰灵活转向。但32磅“半加农”也比一般荷兰的24磅炮还要大,而荷兰前出追击的四等战舰则只有12磅炮。

“皇家詹姆斯”号中层炮甲板舷侧布置的是18磅寇飞林长炮,混搭从荷兰俘获的24磅炮。于是,中层炮甲板艉楼那4个炮位布置的也是18磅长炮。长炮的炮管比较长,是球形弹丸直径的30多倍甚至40倍。按照今天的弹道学常识,这种炮管里飞出的炮弹经过长时间的加速,炮弹初速很高,射程更远。把这种炮朝船尾布置,正是远距离射击后方目标的理想武器。当时人也这样认为,他们的想法虽然没错,但寇飞林长炮射程并不比半加农、七寸加农更远,因为当时火炮铸造工艺和黑火药特性的限制。首先,当时铸造的火炮内膛并不能保证笔直,发炮时,炮弹在炮管内实际上是上下左右碰撞,炮管越长,“碰壁”次数就越多。最后,炮弹飞出炮膛时,它朝哪边飞并不确定。其次,黑火药都是瞬间爆炸燃烧,没有推力来加速炮弹,所以长长的炮管是一种浪费。即使这样,上中下三层的10门炮完全可以给敢于上前邀战的荷兰四等战舰造成严重伤害。

蒙克手下除了“皇家查尔斯”号、“王储”号这2艘一等战舰,另外13艘都是两层甲板的二等、三等战舰,它们都配备6—8门18磅长炮作为尾炮。其实,荷兰战舰的艉楼里也布置了类似的重炮,如果换成是英国战舰追击荷兰战舰,也会遇到同样的重火力还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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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詹姆斯”号艉楼炮门布局

英荷战舰的舰首都只有极其微弱的火力,如17世纪法国战舰“太阳王”号模型中所示的那样,无论是一等战舰,还是巡海快船,舰首最多只有4门炮可以使用,一般只有2门。这些炮只要一开炮,炮口气浪就可能吹飞舰首那些脆弱复杂的缆绳索具。如果舰首配置常备火炮,就会造成舰首沉重,舰首不能凌驾于波浪之上,战舰就会在大浪中埋首而航速大减。于是,这些炮位通常都是把两舷炮位上的炮临时拉过来凑合。只有露天摆放的小炮常设在面向舰首的方向,但这种小炮通常是“6磅炮”,发射比拳头还小的小炮弹。

这样一来,荷兰小战舰只能用船首露天甲板的2门6磅炮轰击英国战列舰。每艘抵近的荷兰战舰,都将遭到至少3艘战舰的轰击,相当于1艘一等战列舰舷侧齐射的火力。荷兰战舰能够还击的只有6磅炮,无论射程和弹丸存速性都不能和英国的重炮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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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王”号舰首只有4个炮门

实际上,不少追击的荷兰战舰距敌百米后会转向,使船体侧面炮位稍稍朝向英国战舰,勉强进行一次齐射,炮击后再以舰首朝前的姿态继续追击。这种操作无疑会使荷兰战舰追击速度越来越慢,双方之间的距离在几个小时内都不会缩小。

当这番炮击战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后,英国人在南方的天际边看到了一纵帆影,他们很惶恐,以为荷兰的“第三批增援”到达了。一阵急促的空炮声萦绕了英国舰队,各舰都抓紧时间通报发现的新敌情。不过很快他们就松了口气,联合王国旗,即“米字旗”已经能从桅杆头辨别出来,花样复杂的斯图尔特王室旗也依稀可辨,毫无疑问,救星到了,英国舰队中机动性最好的20多艘大型战舰在鲁伯特亲王带领下,准备和蒙克的舰队会合。

见此情景,范·内斯心急如焚:6月1日晚上围攻“亨利”号时,火攻之下跳海的英国水手中有几人很幸运地被荷兰人捞了起来,从他们的口中,荷兰人得知英国舰队还有一支精锐力量在英吉利海峡西南部,随时可能返航。范·内斯指挥“赫拉尔兹贝亨”号和暂领的德·弗里德的“骑士”号一起加入小型战舰的行列,袭扰逃跑中的英国舰队,阻挠英国两支力量会师。

除了继续接受英国战舰艉楼重炮发射的弹雨洗礼外,范·内斯别无办法,到15点,他们只能放慢步调退到安全的距离。东南方,德·鲁伊特还在奋力赶来。

为了尽快会师,蒙克舰队以西南偏西航向运动,鲁伯特亲王舰队则贴风航行,向东北偏北方向前进。风势依然很弱,双方的战舰速度都慢得令人着急,看来,接下来的战斗只能在风力的控制下继续展开了。鲁伯特将与英国舰队会合,重开争夺制海权的战端。然而造化弄人,17点,灾祸已潜伏在蒙克舰队后撤的道路上,他们却没有察觉。这就是水下的浅滩,当时粗陋的导航技术让蒙克舰队以为他们按照当前航向刚好能避开浅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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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图尔特王室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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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储”号(左)

当时,海上航行依靠的导航技术非常原始。用六分仪观测正午的太阳最大高度角可以测出纬度,可不能测量经度,因为测量经度需要借助准确的计时设备,比如精密航海钟,那时还没有。因此,航海是航行到目标所在纬度后,再或东或西朝着目标的大致方位摸索。到了目标近岸海域后,往往还要在海峡和河口航行,为了避开水下可能存在的浅滩,每艘战舰都必须搭载熟悉附近水文地理的引水员。

风帆时代的大型船舶在进出海港和航行到近岸水域时,不能缺少领航员或引水员,因为风帆船没有动力,全靠风向操作,不能突然减速、急速回旋来紧急回避前方的危险。一旦遇到海水浅、水下有浅滩和暗礁,船舶下风位置有粗糙的礁石等险情,船舶如果在几十分钟内不能做出反应,最后轻则搁浅,重则解体。搁浅、触礁伴随的生命损失往往十分惨痛。暗礁、浅滩和礁石一般距离港口几海里之遥,可船上淡水储备有限,要想活命,大家只能靠船上自带的几艘小艇来转移船员,人在烈日暴晒下会迅速脱水,全部成功转移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当时一旦有船只搁浅或触礁,哪怕距港口只有几海里,也常常造成重大损失,大量船员死于脱水。为了避免这样的悲剧,每艘船都必须配备引水员。在泰晤士河宽大的入海口附近航行更是如此。

泰晤士河河口锚地在浅滩群之间,蒙克舰队原本停泊的唐斯浅滩也是航行的重大威胁,因此战舰上都搭载了熟悉本地海岸地标的领航员。然而不幸的是,连续三天的战斗都在海峡里,离陆地比较远,望不见地标。加上双方频繁转向、冲锋,结果,舰队目前到底处在什么位置,领航员们也摸不到头脑了。为了避免这种情况,进入18世纪以后,随着风帆航海越来越专业化,就有了更加精确的办法来记录战舰的航程航迹,也就是航迹盲推法(Dead Reckoning):每隔一刻钟到半小时测定一下航速,根据指南针和风向估计一下目前战舰的航向,然后在海图上用尺规做出未来几十分钟内战舰航行的预定航线。

由于17世纪还没有这样较为专业的航迹跟踪法,多次转向早让领航员如坠云里雾里。他们认为,既然现在还没看到海岸,蒙克舰队应该还在比较靠东的海面,泰晤士河口外海的转马浅滩(Galloper Shoal)此刻应在英国舰队的南面,而鲁伯特舰队在南面,那么浅滩就可能在蒙克和鲁伯特两支舰队的西面,蒙克舰队只要继续向西机动,并在行进中常测量水深,就能及时规避。

事实上,这片细长的浅滩正好横亘在蒙克和鲁伯特两支舰队之间,蒙克舰队南偏西方向航行,将要行进到这片浅滩中。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蒙克根本没想到他这防御严密的撤退阵型会有一个重大危机——走在前面已经遭受重创的都是吃水浅的双层甲板小战舰,殿后的大战舰吃水比小战舰要深1米甚至更多。这样一来,小战舰即使已经开上浅滩也毫不知情。

而荷兰战舰中最大的,如“七省”号只相当于英国的二等战舰,为了适应荷兰的水文条件,该舰的吃水严格控制在5米上下,这时却成了优势。战前,荷兰人对泰晤士河口的水文地理也进行了测绘,甚至是赶在英国人之前进行的。小艾弗森带领的泽兰-弗里西亚分队原本一路向西击,这时渐渐朝南转向,意图前去拦截鲁伯特的舰队。鲁伯特舰队随之也调整方位,朝更加偏北的方位前进,意图和小艾弗森分队交手,但实际上却是朝着浅滩冲了过去。也许,小艾弗森分队就是要将鲁伯特舰队引诱到这片致命浅滩吧。这时,艾思璩的旗舰“王储”号不幸搁浅,卡在浅滩上动弹不得。鲁伯特亲王舰队的瞭望哨可能从远处望到了,“皇家詹姆斯”号赶紧带领这支派遣舰队及时转向更西的方位,从浅滩西面过去了。

其实早在“王储”号被卡住之前,蒙克舰队中的四等战舰就发现有些不对劲了,比如,其中一艘在经过浅滩时用铅锤测量出水深不足7米,就放空炮作为信号,但这发空炮被大船上的将领们当成发现鲁伯特亲王舰队的信号炮了。等大船冲上浅滩,蒙克才知道要坏事。此时,如果舰队原地停下,等待涨大潮再过浅滩,那么荷兰人势必会追上,而且大潮涨上来时,天就完全黑了,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就不受指挥官控制了。如果要绕开浅滩,英国大船必须逆着东风前进,也就是不停地朝东北、东南方向“之”字航行,这样一来还是会被荷兰人追上,甚至遭遇“快速”号那样的毁灭。那么只有硬着头皮过浅滩一条道可走了。结果,“皇家查尔斯”号和“皇家凯瑟琳”号先后搁浅两次,但最后都颤颤巍巍脱离了浅滩,恢复了自由。只有“王储”号因为吃水太深,卡在了浅滩上。

据当事人回忆,“王储”号牢牢卡在了浅滩边缘一个坡度很大的斜面上,一侧水深7米多,另一侧只有4米左右。大约18点,开始涨潮,方向自然是从外海涌向泰晤士河口,如果“王储”号能漂起来,并继续用艉楼火炮阻止荷兰人靠近,就能安全返回。然而,“王储”号要从水下4米的浅滩上再浮起来3米,还要等至少1个小时,可荷兰舰队此时离“王储”号只有几分钟的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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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凯瑟琳”号模型,船尾两侧的阁楼状鼓包就是战舰尾侧后方的火力盲区

为了争得头功,特龙普分队冲在了前面,到了范·内斯鹿特丹分队的前面。离“王储”号只有百来米距离时,他直接放出2艘纵火船朝“王储”号冲了过来。这2艘小船乘着西风向“王储”号船尾艉楼侧后方的火力盲区驶去。

据说,“王储”号惊恐万状的官兵见状都涌到后甲板跪下请求艾思璩立刻降旗投降,可艾思璩为了个人的荣誉不同意。他表示各人应该立刻回到各自的战斗岗位,贪生怕死的可以弃船跳海,总之他自己将在不久后点火焚毁本舰。水手们这下炸了锅,一个身形矫健常年跑业务的水手爬上桅杆解下了艾思璩的海军上将旗,很快战旗也被解了下来。

见状,特龙普急忙传令还没点火自燃的纵火船停下来,离“王储”号最近的那艘纵火船放下了该船船员们预备要在点火后拿来逃命用的小艇,划到“王储”号附近来和英国水手接洽。英国水手高喊他们要投降。于是,“古达”号载着特龙普靠上来,大批荷兰水手跳帮至“王储”号上。就这样,“王储”号没有放一炮,没做一点抵抗就投降了。

对此,蒙克舰队是怎样反应的呢?这场战斗后,蒙克在提交的官方存档文件中这样叙述道:“立刻放出5艘四等战舰调头回援‘王储’号,但因逆风、逆潮,前进缓慢,这几艘船还没来得及赶到现场,‘王储’号就已被荷兰大小舰只包围,该舰随即投降。而那些大型舰刚脱离危险,调头援救就得正面与荷兰优势兵力交锋,遂作罢。”

蒙克这番话似乎充满了无奈和遗憾,实际上这种说辞只是为了堵住公众舆论。目睹“王储”号卡死时,久经战阵的蒙克和其他将领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在逆风、逆潮的形势下派几艘小战舰只是为了制造蒙克“并未放弃抵抗”的姿态罢了。

再看“王储”号上的军官。其实在大批荷兰战舰赶来之前,“王储”号的副官就带了一批水手跳上舰载小艇,乘着海潮向西逃走了。艾思璩选择留在战舰上可能是为了维护个人名誉,他要与战舰一起坚持到最后一刻。但这为英国国家荣誉带来了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尴尬,十几年来经历过多次主要海上争斗的英国海军将领艾思璩在没放一枪一炮的情况下投降,这在英国海军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古达”号的舰长受降后迅速将艾思璩转移到小船上送回荷兰。俘虏了英国海军上将,这成了特龙普的头等功劳。在看押处,艾思璩被特龙普的手下搜走了衣服上装饰的珠宝。除此之外,他一直受到荷兰人的保护,整个战争期间在随身仆人照料下生活在一座城堡中。

尽管如此,审问还是要进行的。然而不巧的是,艾思璩有着浓重的林肯郡(Lincolnshire)口音,再加上他可能非常紧张,说话结结巴巴,让与会的荷兰翻译官没有一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他就这样保守住了作战机密,混过了审问。英国方面则流言四起,有的流言甚至说艾思璩被抓后被游街示众,而且被刷上颜料沾上毛,装扮成狗。1667年战争结束后,艾思璩被释放回国,查尔斯二世和约克公爵都没有怪罪他,依然承认他既往的功劳和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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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储”号投降

当“王储”号投降时,船上只剩下500人。在荷兰官兵的驱赶下,英国水手被哄上小艇,但荷兰人手比英国更加不足,荷兰官兵一离开小艇,英国水手就纷纷从小艇一头跑到另一头,然后就近从“王储”号敞开的炮门口钻回船里——既然荷兰人现在不准备烧毁该舰,躲在船里说不定还有随同该舰被英国夺回的可能,这样就能不当俘虏了。这样的游戏持续了几轮后,荷兰人封死了炮门,然后告知战俘他们有意焚毁这艘战舰。

可特龙普不想焚毁“王储”号,他要尽情享受把这艘大舰带回特赛尔港的殊荣。然而,德·鲁伊特此时已带领“七省”号归队,恢复了指挥权,他简单听取了汇报后就下令当场烧毁“王储”号。特龙普此后因此打了好多年官司,要求官方支付自己战利品的补偿金,因为在他看来,“王储”号是在状态完好的情况下被德·鲁伊特利用舰队总指挥的职务特权强令焚毁的,目的是让他和阿姆斯特丹海军部不能独享这份殊荣。

德·鲁伊特后来在提交的官方存档说明中说道,他这样决定的依据是该舰虽然可以拖带,但因进水失控无法再安全拖回荷兰。可是,根据战斗结束后立刻整理提交的现场记录,7点30分左右,海潮把“王储”号托了起来,由于搁浅时损伤了船舵,该舰无法控制航行方向,除此之外没有明显损伤。实际上没有船舵,可以花几个小时制作临时船舵。即便是大船行将沉没的紧急情况下,也可用其他船只把受损大船拖到安全处,一番抢修后再拖带回港口。因此,德·鲁伊特命令就地烧毁,在特龙普看来就值得玩味了。

另一方面,德·鲁伊特就地焚毁也有他的道理。从军心来看,6月1日下午为了拖带3艘英国战利品和桅杆损毁的“荷兰”号,特龙普分队中4艘小战舰擅自脱队,让他怒火中烧。事已至此,他只好隐忍不发,但他不想看到类似情况再发生。其次,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英国舰队当时正沿着浅滩的西岸朝东北方向的荷兰舰队赶来,这时风向已渐渐朝南转了,荷兰人正位于英国舰队的东南方也就是上风处。如果此刻出击去拦截英国舰队,则可能丧失地位优势,而且天色渐晚,战场局势正逐渐不受舰队指挥官的控制。荷兰人确实对“王储”号上那90门大口径的英国青铜加农炮垂涎三尺,但荷兰没有任何一座港口可以装得下吃水近7米的“王储”号。

艾思璩麾下的军官、水手,为何懦弱到未做任何抵抗就投降了呢?

6月2日中午为蒙克送信的贵族信使事后就曾抨击艾思璩,说荷兰围上来的只不过是些“巡海快船”,根本不足以对“王储”号构成危险,“王储”号应该顶住,19点30分蒙克和鲁伯特亲王两支舰队会合后,就会采取营救行动,就算有8—10艘荷兰战舰围攻“王储”号,几小时内也很难把它击沉。这样看来,艾思璩手下官兵非常懦弱。

但实际情况是,“王储”号搁浅了,是纵火船的活靶子,即使它能挺过炮击也无济于事。当时,目睹荷兰纵火船高速冲来的“王储”号全体官兵都明白这一点,只是艾思璩为了名誉不愿投降。

艾思璩虽然逃过劫难、恢复了名誉,“王储”号却永远留在了烈火中。这艘舰服役了60多年,“前世”是亨利八世(Henry VIII)时代的一艘王室大船。它凝结了当时查塔姆(Chatham)造船世家佩特(Pett)家族三代人的心血,其“前世今生”也值得回味。

“王储”号的前世“胜利”号(HMS Victory),是一艘建造于1500年的卡拉克大帆船。“卡拉克”是15世纪哥伦布地理大发现以来,根据中世纪西欧帆船的形制改良而来的大型武装商船,到1586年,由于卡拉克落后的船体设计不能改造成新的武装商船和战舰,伊丽莎白一世女王命令将“胜利”号“改建”,即在舰队花名册里保留船籍,然后把该舰拆毁重建。这样,“胜利”号成了一艘英式盖伦船,在1588年抗击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

17世纪初,不晚于1607年,菲尼亚斯·佩特(Phineas Pett)应王储威尔士亲王(Prince of Wales)亨利的要求,对“胜利”号进行改建,但其过时的主体结构已不适合改造,佩特便于1607年为亨利王储设计了“王储”号,“胜利”号就被“改建”成了“王储”号,并在1610年建成服役。

该舰是英国海军的第一艘三层甲板战舰,建成时备炮50余门,其中32磅“半加农”炮6门、18磅寇飞林长炮12门,9磅半寇飞林长炮18门。该舰出现在当时许多著名的画中。

17世纪20年代的“王储”号火炮布局、船体装饰等细节和1666年的仍有很大的差别。首先,三排炮门中,下甲板和中甲板最后一个炮门都比前面的矮0.5米左右。这说明两层甲板的船尾部分都是“阶梯甲板”,倒数两个炮位之间有0.5米的阶梯。这是伊丽莎白一世时期英国为了降低战舰高高的艉楼,提高帆船的操纵性能而做出的改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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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克战船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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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世纪80年代的英式盖伦战船“金狮子”号(Golden Lion),其船型低,适航性高,适合作为火炮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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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储”号完成第一次改建后的官方存档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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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7年,“王储”号搭载英国王室成员访问荷兰的盛景,画中左边立着四根桅杆的大舰即“王储”号,左边前景是“红狮子”号(Red Lion)——伊丽莎白一世女王时期的大型盖伦船,于1609年翻修。画面右边的大舰是“反击”号(Repulse),是建造于1596年的盖伦船,并于1609年翻修。画面中间的单桅船是荷兰莫里茨亲王(Prince of Moritz)的王室游艇。由图中可以看出,刚刚建成的“王储”号与半个世纪后的模样很不同。17世纪初的战舰大都保留着盖伦船的特点,艉部舷弧高耸,喙状的装饰舰首平直低伸,悬空于船头;并沿袭了卡拉克船的传统,在后桅杆后设有第四桅杆(Bonaventure Mast)。画中可以看出“王储”号有三层连续甲板,都布置了火炮。这幅画绘于1623年,根据一些文献资料,该舰刚刚建成时,最上一层连续甲板的舯部没有配置火炮。由于船体后部高高扬起,所以这层甲板采用了阶梯甲板,不适合布置火炮。后来在1621年的一次改装中,上层甲板的阶梯被取消,于是上层甲板每侧有7个圆形炮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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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世纪20年代的“王储”号

其次,船头呈圆弧形,不像17世纪60年代的战舰那样方。这是因为17世纪初还没有蒙克的战列线纵队战术,战舰的主要作战方式是双舰贴身对决,所以战舰各个方向的火力都少不了,而不能仅强调舷侧火力。两舰接舷跳帮前,一般是接近敌人后开始转向,接敌一舷的所有火炮从前到后依次放炮,然后艉炮对敌人射击,战舰转弯,让已经射击过的这一侧面背向敌人装填,同时另一舷面向敌人射击,不停画圆圈或八字进行机动。所以当时的战舰圆润短粗,既利于转向,又利于发挥各方向的火力。

战舰露天甲板带有隔栅,实际上是轻木搭建成的天棚,人可以在上面走动,作战时能有效防止敌人跳帮。下甲板、中甲板炮门下面还可以看到排水孔,清洗甲板的水以及扑进船里的海水都可以顺着排水孔流出去。

船的雕刻装饰都充满象征含义。装饰舰首、艏楼、艉楼等处有各种徽记,最大的是上甲板后部套有王冠的三支白色羽毛,这是威尔士亲王徽记;后甲板上金狮护着的是斯图尔特王室盾徽。艏楼有四个徽记:科尔登闸门徽(Cadwallader' s portcullis)、苏格兰大翅蓟纹章(Scottish thistle)、约克郡白玫瑰纹章(Yorkshire rose)和爱尔兰竖琴纹章(Irish harp)。艉楼上HP缩写代表“亨利王子”,IR缩写代表拉丁语的“詹姆斯国王”,也就是亨利的父亲。这些字母附近,艏楼的四个徽记再次出现,此外还有法国百合(French lily),代表英格兰王室过去在法国的领地。这么多纹章代表王储将来能统治的土地,但这没能保佑他,王储于1612年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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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0年改建后的“王储”号,图中的“王储”号有四面旗帜,船尾旗杆上挂着红色战旗,也就是艾思璩前卫分队的旗舰识别旗;后桅杆顶端是米字旗,即联合王国旗;主桅杆顶端花样复杂的是查尔斯二世的斯图尔特王室旗;前桅杆顶端的红旗是海军部旗(Standard of the Admiralty),红底金纹,一杆大锚被缆绳缠绕(Fouled Anchor),水手操作水平极差时才会出现缆缠锚,可能会导致船失控、搁浅、触礁,讽刺的是英国海军部旗竟然采用了这个纹作为其代表图案

1637—1640年,“王储”号第一次改装,负责人是老佩特的儿子彼得·佩特(Peter Pett)。改建好的“王储”号搭载火炮70门,三层炮甲板,被分为一等战舰。和17世纪20年代相比,其舰首不再朝前方平伸,而是朝上翘起。舰首雕像仍然是骑着马的骑士。船尾的装饰得到简化,有一块菱形的装饰区域,称“侧游廊”(Quarter Gallery),里面基本不布置火炮,但尾部上层炮甲板圆形炮门的周围开始出现美丽的花环装置。进入克伦威尔时期,“王储”这个名字被暂时改成“决断”号(HMS Resolution),1653年第一次英荷海峡争霸战爆发后,“决断”号几乎参加了这场战争中的所有战役。

1660年查尔斯复辟后,“王储”号改回了原来的名字,又经历了一次大修。舰首朝上弯的趋势更加明显,马的后腿几乎立起来了。战舰装饰依然华丽。船体每边的炮门数量也增多了,三层甲板从下到上分别有14、13、13门大炮。

值得一提的是,“王储”号被烧成灰后,英国贵族无不为之动容,他们捐赠了一艘继承“王储”号灵魂的新舰,即“王子”号(HMS Prince)。该舰的设计者是佩特家族的小菲尼亚斯·佩特,与他爷爷同名。

“王储”号和艾思璩落难同时,蒙克和鲁伯特亲王的舰队会合——似乎“王储”号的罹难吸引了荷兰人的全部注意力。蒙克带领麾下将领登上鲁伯特亲王的座舰“皇家詹姆斯”号,在接下来的作战会议中评估了目前的战力。昨天下令撤退时,他还有34艘战舰,其中遭重创的6艘此时继续向港口返航。除去“王储”号,还剩27艘。另一方面,鲁伯特亲王带回了20艘尚未遭战火蹂躏、状态极好的大船,这20艘原本就是舰队中性能最佳、最轻快的大型战舰,下层甲板搭载有32磅重炮作为主炮,“皇家詹姆斯”号一等战舰更搭载了42磅重炮。亲王的队列中还有4艘50炮四等战舰。令舰队指挥官欣慰的是,又有3艘战舰从泰晤士河口顺流而来作为增援。原来,白金汉宫已经在6月2日接到了6月1日蒙克秘书发出的开战消息,于是原本不紧不慢的调兵工作有了突破性进展,到6月3日傍晚,大量不懂海事的陆军士兵被哄上了停在港内的3艘小战舰,整备完毕后就赶紧起航前去增援。

其实,如果这时将泰晤士河口航道内蛰伏的大舰“君权”号整备起来,更能扭转战场局势。该舰硕大的体量和猛烈的火力曾给荷兰士气造成巨大冲击,被称为“金色恶魔”。当时派出的3艘小战舰前去增援,每艘有150—190人操作,合起来刚好可以操作“君权”号。当时没有这样做,可能是忌惮以陆军充数的船员让“国之重器”翻船,因而特别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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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德的《“王储”号投降》局部,清晰展现了“王储”号的华丽艉楼

这样,英国目前有52艘战舰和4艘纵火船,虽然英国指挥官不知道荷兰舰船的具体数量,但他们明白自己在数量上还是处于劣势。实际上,荷兰这时有69艘战舰和6艘纵火船。英国指挥官们决定明天再来一场大战,因为如果现在就这样撤退回港,把胜利拱手让给荷兰人,全军上下都感到不甘,指挥官们的名誉更是受损严重。

鲁伯特亲王的舰队作为前卫分队。按照国王查尔斯二世的安排,鲁伯特亲王本应在“皇家查尔斯”号上和蒙克一起指挥,但他打心底讨厌这个安排,他决定留在自己的座舰上。这样,鲁伯特亲王分队内部还像之前没跟英国主力会师的时候一样。“上将”阿林也没有自己的分队,是不能发号施令的空头上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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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号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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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号舰首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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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号左舷登舰门和舷梯

鲁伯特亲王分队中的前卫小队克里斯托弗·明格斯(Christopher Myngs)中将坐镇英国第二代“胜利”号,主小队上将汤姆·阿林(Thomas Allin)和鲁伯特亲王同乘“皇家詹姆斯”号,后卫小队爱德华·斯普拉格(Edward Spragge)少将坐镇三等战舰“无畏”号(HMS Dreadnought)。

蒙克主分队的编成情况不变。原本有20多艘战舰的艾思璩前卫分队此时只剩七八艘,该分队3位指挥官都已经离开了战场。于是,这几艘饱经战火的战船并入蒙克主分队前卫小队约旦中将麾下。最后,鲁伯特亲王带回了明确的口信,史密斯是无法赶到了,所以特德曼正式由代理后卫指挥官升为后卫分队上将。

英国舰队重新编成后,就乘着夜晚的大潮从浅滩的西岸朝东北方向驶去——要是一直停在浅滩西边,明天一大早退潮后,汹涌的潮水就会将战舰往东推上浅滩,浅滩将再次威胁舰队的安全。此时正吹南风,荷兰舰队此时在东南方位,占据上风。双方都在马不停蹄进行抢修,并都把明日的战斗当作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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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号模型

鲁伯特亲王本属贵胄,地位在蒙克之上,因此他率领自己的舰队作为前卫分队。他能不能在关键时刻有效驰援和配合蒙克呢?指挥权的模糊就成了英国舰队中最不牢靠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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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格斯中将的英国第二代“胜利”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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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林 ◎明格斯

第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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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普拉格

这一天,双方舰队相互穿插,优势地位多次易手。战至下午,特龙普分队再次被英国舰队分割包围在下风,德·鲁伊特似乎感觉到了鲁伯特亲王和蒙克两支分队的貌合神离,因此不顾鲁伯特亲王上风分队的威胁,冒险回救特龙普分队,结果,已被打垮的特龙普分队重燃战斗意志,荷兰舰队对蒙克舰队后半部形成反包围,最终杀得蒙克舰队且战且退,一路朝西逃去,鲁伯特亲王分队随后也跟着朝西边逃了。恰在这时,海上起了一道浓雾,英国舰队逃进了浓雾中,荷兰舰队胜利返航。

6月3日晚上,风向大约是西南方向稍稍偏南,英荷舰队一边竭力战地维修,一边挂出轻帆缓缓朝东方行进。6月4日早上,海面上浮起一层晨雾,多云,能见度不太好,英国舰队转向东南方前进,不久便瞭望到了荷兰舰队。

同时,荷兰方面也发现了敌军。德·鲁伊特召开作战会议,并在会上做了声情并茂的战前动员,重新布置了舰队编成,特龙普再次被安排为后卫分队。他恐怕不太高兴,昨天德·鲁伊特的“七省”号19点才归队,他因此得以暂时充当前卫,并且冲在最前面逼降了“王储”号,可他还没在交锋中过把瘾,前卫的位置就被夺了,再加上昨夜德·鲁伊特强令烧毁“王储”号的事情,他很有想法。

尽管如此,特龙普也只能接受德·鲁伊特的安排,而德·鲁伊特懂得胡萝卜加大棒的激励政策。6月2日,特龙普的分队在下风位置遭到英国舰队围攻,结果没有大型战舰当旗舰。现在,德·鲁伊特既然要求特龙普重回后卫位置,于是他给了根胡萝卜安抚特龙普——将自己分队中的66炮战列舰“乌特勒支之刃”号(Wapen van Utrecht)交给特龙普当旗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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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特勒支之刃”号

8点,英荷双方开始遭遇。

英国舰队朝东南方直插下来,可能由于早上还没散尽的海雾,荷兰人发现敌人和做出反应似乎都慢了半拍,结果,等到荷兰人组成战列线阵型时,英国舰队已经驶出荷兰舰队火炮的射程,双方未能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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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4日8点前后战场形势图

如果按照惯例,对冲交锋双方往往会默契地等两队的队尾完全分开后再整队并顺次调头,开始下一轮冲锋。然而,英国舰队的前卫现在是鲁伯特亲王,谁带领前卫分队,谁实际上就是在引领舰队的行动。鲁伯特亲王拒绝与蒙克同乘“皇家查尔斯”号,他现在正好在领衔阵位上,整个舰队就唯他马首是瞻了。昨夜,鲁伯特亲王恐怕已经跟属下阿林、明格斯和斯普拉格安排好了,明格斯作为鲁伯特分队的前卫小队,今早看准时机和荷兰人争抢上风位置。于是,明格斯的小队一掠过荷兰舰队队尾,他就迫不及待转向了。

就这样,英国舰队顺次转向西,以最小角度贴风缓缓航行,企图与荷兰人争夺上风。明格斯甚至一度接近了荷兰舰队队尾,并朝荷兰战舰倾泻了一阵炮弹。不过荷兰人及时发现了英国的动作,赶紧转向南稍偏东,意图截断英国舰队。这时,风向就成了决定双方胜负的唯一因素。风向此时是西南偏南。这样一来,英国舰队就是在与风呈70—80度的夹角航行,属于贴风航行,航速提不上去。而荷兰舰队与风向大致呈90度,属于侧风航行,获得风的推力较为一般,但风也会推着荷兰战舰朝东北方偏航,正好插入到明格斯分队前进的路上。

结果,明格斯没能在这种交锋中超越到上风处,而是被德·鲁伊特的主分队拦住去路,范·内斯前卫小队成功超越到英国排头的明格斯小队上风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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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风航行

明格斯小队一头撞入的,是鹿特丹分队的德·利弗德小队,鹿特丹分队以范·内斯小队打头阵、德·利弗德小队居中,德·鲁伊特直辖小队殿后。德·利弗德坐镇“骑士”号大型双层甲板战舰。“骑士”号冲上去与明格斯的旗舰“胜利”号厮杀,同时围绕“骑士”号的该小队大小舰只一拥而上,对英国舰队的排头兵给予迎头痛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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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世纪的海盗

明格斯中将大约生于1620年,家里批发鞋子,家境较为富裕。在1648年以前,他似乎就已经在海军谋生路了。1653—1665年,他以海盗王的姿态为英国人所知,也令西班牙人恨之入骨。1655—1658年,英国和西班牙在加勒比地区的冲突公开化。但英国在加勒比地区的据点主要是牙买加岛,而牙买加岛四周隔海相望的向风群岛、背风群岛、中美洲地峡以及南美洲北部海岸尽是西班牙据点。跟英国人打,西班牙有太多要守护的地盘,兵力显得过于分散。而明格斯在牙买加总督的支持下,将活跃在加勒比海的英国籍海盗(Buccaneer)统领在一起,用铁腕手段对付犯上作乱、桀骜不驯的自己人,用绑架、恐吓和屠杀来惊吓散布在加勒比海域各据点的西班牙人。

当时,加勒比海这种无本生意可以分为两种,一是在海上打劫过往商船,杀人越货,即海盗,英文是“Pirate”。但当时通信技术落后,要在海上寻找目标只能靠漫无目的的巡航,要是一个星期都遇不上值得干一票的商船,海盗船上的粮草就要枯竭了。所以,当时真正的“海盗”是刚提到的“Buccaneer”,他们平时在陆地上捕猎牛羊晾晒、鞣制皮货,有机会就乘船去别国据点烧杀抢劫。明格斯带领的就是这样一群人。查尔斯复辟后,明格斯仍受到政府留用,再次被派往加勒比海。这次,英国和西班牙没有撕破脸,英国就暗地里破坏西班牙在加勒比海的殖民贸易活动。明格斯来势汹汹,他纠集了10艘海盗船,共1400多名海盗,包括日后声名狼藉的大海盗亨利·摩根(Henry Morgan)。他们的破坏行动比以前更加令人发指,甚至袭击了有重兵把守并带有海岸要塞的西班牙重镇,破城后劫掠数日,制造了屠城惨案。不过,明格斯也在这样的攻防战中身负重伤,于1664年返回英国疗养,1665年与荷兰开战后,他在鲁伯特麾下为海军中将。

此刻,明格斯无所畏惧地站在“胜利”号后甲板上,气定神闲。“胜利”号和“骑士”号的交战距离不足50米,它们以最快的射速向对方倾泻着铁球、铁链、铁杆和子弹,露天甲板上的人一排排地被撂倒,轻伤者则坚持操作火炮和风帆。就在这时,一发步枪子弹击穿了明格斯中将的面颊,但他用手托着下巴,拒绝离开指挥岗位。几分钟后,76炮的“胜利”号用沉重的舷侧齐射把“骑士”号轰成了无法继续作战的废墟,随后“胜利”号坚持朝上风处运动,于是与德·弗里德小队的更多舰只纠缠在一起。这阵交火中,明格斯的脖子又被一发子弹擦过,子弹停在了他的肩膀里。他再也无法坚持,就被部下抬下了甲板。指挥权转到副官手中,副官马上命令桅杆已经部分受损的“胜利”号带领其小队转到下风处避让。

明格斯小队被挫败后,鲁伯特亲王与阿林的主小队就顶了上来,“皇家詹姆斯”号携带了2艘纵火船,已经瘫痪的“骑士”号成了活靶子,其中一艘成功撞了上去,开始自燃,熊熊大火随时可能吞噬“骑士”号。关键时刻,德·弗里德小队的一艘巡海快船冒着被大火烧及的危险冲上来,成功将已熊熊燃烧的英国纵火船拖离了“骑士”号。这艘巡海快船的船长在此役后自然得到了应有的荣誉和财富奖赏。混乱中,德·弗里德小队唯一的一艘纵火船跟拖带中的英国纵火船撞到一起,2艘纵火船立即成了一座谁都不敢靠近的浮动火盆,没有损毁到任何主力战舰就烧成了灰。

虽然“骑士”号没被大火烧,但立刻被拖回港了,德·弗里德在混乱中登上了一艘36炮的小战舰,名字和特龙普最后登上的那艘66炮战列舰一样,都是“乌特勒支之刃”号。由5个“海军部”分别负责设计建造的这些荷兰战舰,难免有重名的。

失去强力旗舰,群龙无首的德·弗里德小队此时要对阵羽翼丰满的鲁伯特亲王的前卫分队主小队,压力颇大。不过,德·鲁伊特直辖小队及时赶了上来,双方近距离展开了炮击战。滚滚白烟中,突然闪出一艘荷兰纵火船朝鲁伯特亲王的旗舰“皇家詹姆斯”号冲去。此时,“皇家詹姆斯”号在上风处,荷兰纵火船从下风朝上风冲,速度不会太快。万幸的是,刚才伴随“皇家詹姆斯”号的2艘纵火船只用了1艘去对付“骑士”号,剩下的1艘就奋不顾身与荷兰纵火船一起烧成了漂浮的大火盆——这样一来,战场上难得一见的2艘纵火船相互撞击然后一起燃烧的场景,相隔几分钟就发生了两次。

逃过了纵火船,鲁伯特亲王和“皇家詹姆斯”号还要面对下风处涌来的德·鲁伊特直辖小队。“皇家詹姆斯”号的火力输出惊人,竟没有一艘荷兰战舰敢冲上去近距离轰击,挡住其道路。于是,荷兰战列线被鲁伯特亲王冲开一个缺口,后续舰只马上鱼贯而入,突至荷兰战列线的上风处。鲁伯特亲王身后那些小战舰肯定和荷兰舰只在多处发生过激烈程度不一的交锋,但有鲁伯特亲王开道,它们都顺利抢至荷兰战列线的上风一侧。这样,德·鲁伊特的“七省”号以及后续的荷兰舰队就暂时被鲁伯特亲王切断了向南去的通路。

“七省”号是一艘大船,那一排排炮口、华丽的艉楼并不输于鲁伯特亲王的“皇家詹姆斯”号,它很快就像“皇家詹姆斯”号一样,从西去的英国战阵中冲开一条路到了英国战线南面。另一方面,刚才截断明格斯的去路、先头到达英国战线南面的范·内斯并没有一路向南,而是转弯朝东去,结果和德·鲁伊特带领的荷兰主力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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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世纪一等战舰的排排炮口

德·鲁伊特主分队的大部截断英国队形而南下后不久,蒙克主分队从德·鲁伊特分队的背后又截断了特龙普分队的去路,冲到了上风处。特龙普的阿姆斯特丹分队无奈地朝东方转向,和特德曼率领的英国后卫分队迎头顶撞。英国后卫分队的面前既有渐渐朝西方远去的友军帆影,也有朝东方迎头扑来的敌人,后卫分队想要跟随鲁伯特亲王和蒙克的航迹,就只能硬着头皮冲入敌人舰队中去,但各舰舰长都不知所措,阵型一时大乱,似乎会被敌军战阵分割包围在下风处然后被围殴。特龙普分队的3个小队此时都辨清了态势,一起朝英国后卫发起冲击,企图将它包围起来。形势突然危急了起来,处于上风处的蒙克和鲁伯特亲王能否及时调头回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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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相互穿插,夺取上风位置

蒙克和鲁伯特亲王分队各自独立完成了调头,这似乎透露出他们两人的分队分属各自的指挥。蒙克见特龙普分队各舰开始分头转向时,挂出了后桅杆的蓝旗:“各舰沿着我舰航迹尽快机动!”所以,蒙克舰队到底是同时还是顺次转向,没法界定,各舰都模仿旗舰,调头转到与特龙普分队相同的方向,朝东南方航行,做出准备回援特德曼后卫分队的姿态。与此同时,鲁伯特亲王的舰队由于已经超越到了特龙普分队、泽兰-弗里西亚分队的后方,就自动调头向东南溜去了。这样,鲁伯特亲王分队就成了应对荷兰主分队调头回援的有效威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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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克和鲁伯特亲王调头回救特德曼,荷兰各分队越来越分散割裂

蒙克舰队转向后立刻就放出了纵火船,这说明他们注意到荷兰战阵中有机可乘。原来,昨天被特龙普当旗舰的“古达”号和另一艘战舰撞到了一起,缆绳桅杆相互纠缠,已无法灵活操纵。英国纵火船成功撞击了与“古达”号相撞的那艘荷兰战舰,将其焚毁,但桅杆遭到严重焚毁的“古达”号逃离了火海。不久后,“古达”号指挥官转移到有50炮的战舰“金狮子”号(Gouden Leeuw)上,但这艘船不属于特龙普的阿姆斯特丹分队,而是属于范·内斯小队。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特龙普分队和范·内斯小队会在此后一个多小时的时候会合。

总之,调头后,蒙克分队就不仅可与特德曼的后卫分队顺利会师,对特龙普分队也实现了反包围。特龙普分队和艾思璩前卫分队在交战第一日就交火,第二日的对冲炮击战中又总是最先交火。所以,这两支分队因遭到重创而毁灭或者脱队的战舰比比皆是,因此遭到蒙克的压迫后,特龙普只好向下风处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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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省”号顺风航行

蒙克和鲁伯特亲王这一系列机动成功将荷兰舰队切得四分五裂。战后修改战训的时候,他俩把这次机动作为范本,提出了从下风处攻击上风处敌军舰队的分割包围战法:“当敌舰队位于上风处时,我方舰队应该寻找机会,在下风处尾随敌舰队。我方前卫靠近到足够近距离后调头转向,分割敌舰队,然后需要再次转向,从而和下风侧的我方主力舰队夹攻敌阵线的一部分。我方后卫力量应伺机支援前卫和主队。”

这番教科书式的穿插、分割包围和局部夹攻是18世纪西欧各国海军军官和海战战术专家们梦寐以求的标准制胜模式。18世纪后期,随着欧陆各国特别是法国海军人员整体素质与英国海军的差距越来越大,英国开始主动寻找和制造这种一边倒的局面。眼下,在荷兰水手驾船、使舵、操帆、挽缆的业务素质均全面高于英国的情况下,英军在激烈、混乱的战场上只会偶尔遇到这样的机会,然后因势利导攫取战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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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狮子”号

为了巩固这个有利局面,蒙克分队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和后卫特德曼会合,然后重新整好队,方能把特龙普分队禁锢在下风处。会师和整队大约花了一个小时。而德·鲁伊特手下的力量此时已被大大分散,此刻跟着他南下的大约只有35—40艘战船。好在鹿特丹分队大部以及泽兰分队集中了荷兰舰队还能战斗的主要大船。

不过,范·内斯小队和德·鲁伊特分散了。范·内斯最先截断明格斯小队向西去的路,冲到英国战线南面,可能想循着平行对轰战术,决定朝东方前进。而德·鲁伊特成功切断英国战列线冲到英国人的南面时,鲁伯特亲王舰队已朝北方转向,所以他就顺势朝南方开进,预备和英国战线脱离后再整队调头重新开始那种约定俗成的对冲炮击战。结果,范·内斯支队和德·鲁伊特直辖分队就一个向东、一个向南,渐行渐远了。范·内斯于是决定放弃和德·鲁伊特会合,转而调头向东北去追此时已处在下风位置的英国明格斯小队。恰在此时,被蒙克包围的特龙普分队也朝下风处退避,和范·内斯的小队会合,这样就有20—25艘的战舰一起追击“胜利”号带领的明格斯小队。这支小队现在由明格斯的副官指挥。他见到追击之敌后没有继续向下风处逃跑,而是不断朝上风处做“之”字形机动,努力缩短和英国舰队的距离。“胜利”号带领的这支可能只有3—5艘战船的小队在英荷双方刚一交手时就遭到挫败而退向下风处,现在已远离主战场,特龙普和范·内斯的舰队一时也无法追上,反倒被牵制了几个小时,因此战后明格斯的这位副官受到嘉奖,被任命为一艘四等战舰的舰长,并在7年后升至舰队指挥官。

和特龙普阿姆斯特丹分队一起被英国人逼到下风东北面的还有德·弗里斯率领的弗里西亚分队,实际上这个分队比特龙普分队离正南下的德·鲁伊特更远。然而,德·弗里斯没有像范·内斯和特龙普一样去北边海域追击明格斯小队,而是努力朝上风处机动,绕到英国后卫的东方,意图南下和德·鲁伊特本队会合。

当然从最终战局来看,特龙普和范·内斯被三五艘已遭损坏的敌舰牵着鼻子走,也不是对荷兰人没有好处。明格斯小队处在北边最下风,牵制特龙普和范·内斯的20多艘战船朝下风处渐行渐远,于是前来包围他们的蒙克舰队也逐渐朝下风东北面移动,只有独立行动的鲁伯特亲王舰队还在上风处。这样一来,一直南下并勉力贴风航向的德·鲁伊特主队就逐渐抢占了蒙克舰队的上风,并在后续的战斗中都牢牢把住了这一优势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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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帆船朝上风处做“之”字航行

取得上风位置的德·鲁伊特大部队戗风转向,朝东北前进,意图与英国舰队过招。见此情景,蒙克的舰队放弃围攻特龙普和范·内斯,整队冲上来。这样,6月2日那种典型的、波澜不惊的对冲炮击战再次上演。在这些对冲中,鲁伯特亲王分队似乎一直在蒙克舰队后面,但种种迹象好像也提示,两支舰队实际上没有紧紧相接,始终处于分离状态。

初次交锋时大约是在中午,一共进行了3次交锋,最后一次交锋是在15点左右。三次交锋中,德·鲁伊特都注意保持在上风位置,英国也没有再冒险。根据蒙克分队约旦中将的描述,这3次交锋中,荷兰舰队一直位于上风处,英国舰队位于下风处,这显示双方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距离。当两支战列线单纵队的首舰照面时,为了方便在中远距离炮击对方,它们都会不约而同朝下风处转向,努力让船体侧面的大炮对着对方的船头。这样一来,后续船只按照单纵队战列线队形的基本规则,也会跟着稍稍转向。

这时,海上风浪逐渐增强。处于下风位置的英国可以安全打开下层甲板的炮门使用重炮。所以在交锋中,英国舰队努力靠近荷兰舰队,但德·鲁伊特始终保持着距离,努力维持在上风处。有时,荷兰的炮弹打高了,从英国战舰桅杆顶上飞过去。这时英国就知道距离过远,不予还击——这实在是出于无奈,因为蒙克舰队大部分船只的弹药都已告罄。英国的额定弹药量本来就不高,每门炮只有40发炮弹,连续两三天的炮战基本耗尽了弹药。实际上,为了应对这场可能要爆发的大战,海军部在舰队5月26日拔锚之前紧急拨了一批额外的弹药,如果搭载上的话,每门大炮可以分到50发。可惜英国战船吃水深、船底比较窄,底舱找不到安全存放额外弹药的地方,看来英国舰队的额外弹药应该不在船上。荷兰战船吃水浅,底舱可以设置大火药库,再加上荷兰炮较小,炮弹和火药的体积小。结果荷兰没有出现弹药告罄的情况。

耐人寻味的是,鲁伯特亲王舰队应该弹药充足,却似乎只愿充当蒙克舰队的陪衬。没有资料记载它们奋力炮击荷兰人,鲁伯特亲王这时有没有与德·鲁伊特本队对冲攻击都成了疑问。但不管怎样,只要鲁伯特亲王这支能与德·鲁伊特大部队争夺上风的舰队存在,德·鲁伊特就会被牵制住。

其实,德·鲁伊特在等,而且等得越来越不耐烦。他不能和英国人接战,因为他手里已经战损的战舰不能同时与蒙克和鲁伯特的舰队抗衡。即使此刻只有蒙克舰队,也是种威胁。实际上,独立的鲁伯特舰队在第三次交锋结束时已经从下风处冲了上来,与德·鲁伊特舰队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炮击战距离,完全可以与其争夺上风位置了。

令德·鲁伊特稍感欣慰的是,弗里西亚分队经过4个小时的“之”字航行,终于与自己会合了。这样,他面对向他靠近的鲁伯特亲王舰队,就有了压倒性的数量优势。但他还是在等,因为在下风处,特龙普和范·内斯还执迷不悟地追着明格斯小队。如果这时发动总攻,英国舰队又可以再次以优势兵力包围特龙普。所以,德·鲁伊特强迫自己继续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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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舰底舱里的火药库

这时是15点左右,明格斯小队终于回到了蒙克主队,被明格斯小队牵着鼻子走的特龙普和范·内斯似乎看不到面前的危险,一直追赶着“胜利”号,将主动投入蒙克的怀抱。见此情形,蒙克主力调头向东,朝他们扑上去,德·鲁伊特等待的会师似乎永远不会实现了,6月2日的悲剧似乎要再次上演。而且,德·鲁伊特舰队附近还有鲁伯特亲王至少20艘崭新的大型战舰剑拔弩张。

容不得德·鲁伊特有思考的时间,蒙克和特德曼的大部队已经冲到了范·内斯和特龙普的跟前。蒙克旗舰“皇家查尔斯”号位列战列线靠近排头的位置,首先朝下风处放出一艘纵火船,纵火船全速顺风而下,船头直指范·内斯的旗舰“赫拉尔兹贝亨”号。虽然英国人战后报告称他们焚毁了这艘大船,实际上“赫拉尔兹贝亨”号及时规避,纵火船最终错过了目标。不过,纵火船的出现使特龙普和范·内斯慌不择路地避让,一时阵型大乱,舰只相互撞击的不在少数。

同时,经过此处的每艘英国战船都会倾泻出最后剩余的火力。不久,这些挨揍的荷兰船只中就有不少桅杆倒塌,只能在风浪中随波摇曳着。特龙普的旗舰“乌特勒支之刃”号被“皇家凯瑟琳”号的一轮齐射打得丧失了战斗力。特龙普这下已没有旗舰可以更换,只能一路向东,朝荷兰逃去,再也没有回到指挥岗位上。

虽然英国方面后来的官方文件称俘虏了许多敌舰,甚至俘虏了荷兰舰长,但荷兰方面的材料无法证实这一描述,至少没有查到有被俘虏的舰长。而且,蒙克是严厉禁止麾下的战舰擅自脱队去俘虏瘫痪的荷兰战舰的。但有一艘46炮的荷兰战舰在丧失战斗力后,水手确实曾对冲来的英国战舰降下战旗,似乎是担心英国击沉该舰。

这时的蒙克似乎觉得已经胜券在握。只要他继续维持朝东方追击的纵队队形,特龙普和范·内斯的残存战斗力就不能与德·鲁伊特会合,他们只好一路向东逃回荷兰。这时,如果德·鲁伊特敢于放弃上风优势位置,袭击下风处的蒙克大部队驰援特龙普,那么鲁伯特亲王就可以横陈在德·鲁伊特的上风处,伺机和蒙克合围德·鲁伊特。而此时因为特龙普和范·内斯的20多艘战舰已经遭到重创,德·鲁伊特的数量优势完全没了,反而遭到两面夹攻。这样一来,英国的重炮威力,尤其是鲁伯特亲王麾下未及发挥战力的那些战船火力,就可以在这决定性的一击中充分表现出来了。反过来,如果德·鲁伊特拼死一搏,弃特龙普和范·内斯于不顾,用数量优势的兵力围攻鲁伯特亲王舰队,那么鲁伯特舰队就可以顺风而下,与蒙克舰队会合,而英国舰队下风处的特龙普和范·内斯分队则仍然不能和德·鲁伊特合并,而且他们已经丧失了战斗意志。

等待4个多小时后,会师的希望不到几分钟就在英国摧枯拉朽的炮火面前土崩瓦解。3海里外,德·鲁伊特大致上可以分辨出眼前的景象了。他事后说自己绝没想到特龙普和范·内斯的分队会败得这么快——当时占据他脑海的只有一句话,这下完了。他不知道再拼一把会挽回一点局面,还是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于是,他和泽兰-弗里西亚分队进行商讨,因为情况紧急,双方采用旗舰相互靠近,然后找几个大嗓门的水手隔空喊话的办法。对方表示:“还等什么!集中我们所剩的一切力量扑过去吧!一定要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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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鲁伊特最后逆转战局

于是,德·鲁伊特从与鲁伯特亲王舰队的炮击中撤出来,等亲王舰队的队尾和荷兰主力舰队分开一点距离,就全速朝东北方向顺风而下。德·鲁伊特就这样拱手把上风位置送给了鲁伯特亲王。这一行为不得不说有些鲁莽,很有可能被英国两支舰队两面夹击。决定顺风而下时,德·鲁伊特恐怕会担忧:一会与蒙克交手时,也许会遭到来自上风位置敌人的打击。他打算怎么应付这种棘手问题,我们不知道,因为历史没有安排他遭受这样的灾难——鲁伯特亲王竟然放任他朝蒙克舰队扑去而没做任何回应。

根据战后的官方叙述,当看到德·鲁伊特顺风朝东南奔去时,鲁伯特亲王知道德·鲁伊特已处境不妙。在他看来,德·鲁伊特如果比较稳重,那其此刻的飞奔肯定是逃跑,逃去与特龙普、范·内斯会合后奔向荷兰海岸。于是,他的舰队就停下来修理刚才和德·鲁伊特交手时损伤的桅杆。根据英国战后的公开文件,“皇家詹姆斯”号桅杆帆缆受损相当严重。

与此同时,蒙克和特德曼在重创特龙普和范·内斯后,也认为战斗结束,英国已经胜利了,所以当他们看到德·鲁伊特转向朝下风处冲来,也认为其正在逃跑。于是,蒙克约30艘战舰组成的战线慢慢顺次转向朝西准备返航。

就在这时,已经靠近蒙克舰队的德·鲁伊特舰队与蒙克舰队一起转向西方,并开始炮击。这让弹药所剩无几的英国主力舰队落到了挨揍的境地。而此时桅杆受损严重的“皇家詹姆斯”号继续原地维修,亲王麾下弹药充足的战舰则跟着旗舰,没有驰援蒙克舰队。

对鲁伯特亲王的这一举措,时人没有留下太多评论,毕竟鲁伯特亲王是贵胄,不是一般的贵族。也有保留至今的关于这件事的评论材料,不过没署名。材料对鲁伯特亲王的批判也集中在他不主动去支援下风的蒙克舰队这一点上。而英国官方则这样为其开脱:“鲁伯特亲王坐镇的‘皇家詹姆斯’号三根桅杆悉数倾颓,无法机动,丧失了战斗力,僚舰只能跟着该舰一起趴窝。”当事人的心理动机似乎永远无法得知了。

作为国王查尔斯二世姑妈的儿子,鲁伯特亲王没有王位继承权,加上他性格不稳定,国王不放心他一个人担任舰队指挥。国王的亲弟弟约克公爵有皇位继承权,而且是国王唯一的继承人,性格也适合充当指挥官,所以在罗斯托夫大战中国王委派他指挥,只因担心他的安危,才责令他此后留在岸上。

6月1日至4日的这场大战过去没多久,鲁伯特亲王的战训修订就增补了这样一条:指挥官在原旗舰机动力受损,不能再担任旗舰领头职责时,必须离开该舰,转移到更合适的战舰上去。这算是他对这场大战中自己的失误做了及时修补。

鲁伯特亲王按兵不动,这样一来大战的形势便瞬间逆转。此时,蒙克的“皇家查尔斯”号正带领英国舰队回航,这30多艘战船徐徐西行,大多是在勉力前进,很多受到重创的舰只已渐渐落到了后面。于是,德·鲁伊特舰队的攻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这些老弱病残头上,它们对荷兰人突然发起的攻势完全没有准备,一下子吓破了胆。

蒙克身边此时站着6月2日中午前来通报鲁伯特舰队信息的两位青年贵族,一位是第二次英荷争霸战中频繁露面的“外交家”,经常作为信使穿梭于友军、外国盟军之间。对这时蒙克舰队的反应,他自然是站在指挥官立场的。他写道:“我们舰队不少舰长都吓得丢了魂,他们的小战舰纷纷朝下风处规避,只剩司令官的旗舰‘皇家查尔斯’号面对着敌人,福尔摩斯的‘反抗’号仍坚守在司令官旗舰附近,给予我们支持。”此时,福尔摩斯的火药已经见底,一艘荷兰战船鲁莽地冲上来,其水手大喊:“你们还有火药吗?”实际上是在劝降,面对这等侮辱,福尔摩斯夺过旁边士兵的火绳枪,一枪打死了对面的荷兰舰长。这似乎也体现了当时战场上的骑士风度:在面对面的近距离作战中,狙击对方舰长不是堂堂正正的打法,除非对方侮辱了你。

除了福尔摩斯的“反抗”号,贴身护卫“皇家查尔斯”号的“费尔法克斯”号以及2艘克伦威尔共和时期的老舰也没有惊惶脱队,留在“皇家查尔斯”号周围防卫荷兰人,这些战舰的官兵战后都受到了特别嘉奖。

一时站稳了脚跟的蒙克并没有调头去回救那些且战且退的老弱病残,而是一路向西逃窜。对此,那位“外交家”的描述是:“‘皇家查尔斯’号迎风这一侧的水下船体被打了两个大洞,位置靠近火药库。此外,本舰的三根桅杆都不同程度受损,我们只好把帆桁落到甲板上来,这让本舰没有办法调头向东去救援那些跟班的战舰。”根据这个描述,蒙克不敢调头的主要理由是战舰遇到了处于下风位置炮战时常遇到的难题,从技术角度看似乎十分站得住脚。6月2日傍晚遭重创沉没的小战舰“黑鹰”号就是因为努力从下风位置回归本队的路上不停遭到荷兰炮击,结果迎风扬起的水下船体被打出很多大洞,当战舰转向后,因大量进水不能控制,船才沉没的。不过“皇家查尔斯”号才被打出两个洞,这样的大船储备浮力很大,通过水泵抽水控制进水也能安全逃回泰晤士河口锚地。这样看来,这位“外交家”对战术细节的理解还不太深入,要把这番理由说得更加圆一些,应该说:“船体水下部分被打出两个大洞,靠近火药库,虽然本舰并没有沉没的危险,但现在火药所剩无几,必须妥善保存,如果受潮,那样本舰的战斗力将无法维系,所以本舰不得不继续保持西去的航线,以在风力下维持船体倾斜,这样船底的破洞才能维持在水线以上。”

其实蒙克此刻的问题跟鲁伯特亲王一样,如果想要继续指挥,完全可以转移指挥旗。战后,修订的战训被加上了强制性更换旗舰这条,看来英国决策层在战后对战斗中的失误进行了总结。

没有蒙克回救,被撇在身后的那些老弱病残只能自求多福了,因为它们正被荷兰人两面夹攻——见德·鲁伊特大军杀到,刚才还被打得落花流水,似乎已彻底认输的特龙普分队又重新排成战列线,阻止英国人继续向下风处逃窜,同时范·内斯分队也重整旗鼓调头朝西杀回来。特龙普分队那艘主动向英国人投降的小战舰被重新夺回。夺回该舰的荷兰水兵们在甲板上找不到该舰水手,原来水手全都跑到底舱里去了,此时已酩酊大醉。他们已认命,想到以后恐怕有一两年都要被当作战俘看押起来,没有酒喝,现在能做的就是跑去底舱把那里存放的一桶桶酒喝光。

17世纪的水手大都目不识丁,满口污言秽语,工作之余以酗酒赌博斗殴为乐,稍微有点富余的薪水就挥霍在港口酒吧的女人身上了。当时除了军官,似乎没有人能留下战场的文字记录,可见这些人的文化水平之低。在战舰上,似乎只有刑罚才能约束他们遵守纪律、认真干活。在今天看来,这些人简直跟兵痞和罪犯一样。

实际上,当时社会大众大多是匍匐在少数贵族脚下的群氓,识字率很低,薪酬也不足以维持基本需要,而且各国之间战争频繁。在这种环境下,普通人如同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时肉体上的快乐能让他们忘乎所以。时人都把在海上混饭吃的看作亡命之徒、江洋大盗,后来随着海军战略地位的提高,越来越多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产甚至贵族成为海军军官。到19世纪中叶,随着工业革命让普通人享受到的物质越来越丰富,水手们也不甘心再充当“牲口”,一支自上而下专业素养和教育水平都很高的专业队伍从此成了海军的最重要特征。而在四日海战时,真正愿意为荣誉而战的恐怕只有舰长和舰队指挥官们。

优布就是这样一位指挥官,他的旗舰“鲁伯特”号恰好在败逃的蒙克舰队中。“鲁伯特”号是新造的三等战舰,身型比那些舰龄十年以上的一等、二等战舰小一点儿,搭载了32磅“半加农”炮作为下层炮甲板的主炮。该舰在连续几天的作战中桅杆已经受损,在2艘荷兰战舰的追击下,很快就被包围,但因该舰火力凶猛,最终得以突围。

由于荷兰战舰的桅杆帆具也多有损伤,无法有效压迫和包围对手,因此大部分败逃的英国战舰仍能够维持松散而略显混乱的长蛇阵。尽管双方战船看起来都满身疮痍,但占据优势那一方依然有机会发财。尽管洛斯托夫大败后,荷兰法办了一些临阵脱队的责任人,这四天的战斗中仍出现了擅自脱队、拉着战利品回港或者追击落单敌舰的情况。恐怕德·鲁伊特对阵中纪律仍然颇有微词,但眼看大量英国战舰跛脚前行,此刻他的命令抵不过传统习俗,他麾下的各指挥官和舰长纷纷离开战线,去下风处试图俘获英国战船。

这种打破阵型的全面追击让德·鲁伊特很无奈。荷兰海军部和大小造船厂愿意按照俘获舰的市场价进行收购。俘获的舰只已被打得满身破洞,还能继续使用吗?其实,当时用来对付敌舰船体的实心球形铸铁炮弹,对船体的破坏只是局部的,就算一艘战船的一侧船体被打了几十个破洞,船体结构仍然不会受到什么破坏,只要换几根受损的结构件,把局部的内外船壳打上补丁就可以继续使用了。实际上,就算没有战火洗礼,单在海上跑一年,船体各种构件也会在大风大浪的摧残下错动、受潮,于是也需要更换。所以只要还能从战场安全拖带回来的战舰,船体结构基本没啥大问题,可以卖个好价钱。而英国的青铜加农炮更是紧俏商品,因此就不难理解特龙普对德·鲁伊特焚毁“王储”号的气愤了。

不过,一共只有4艘英国战舰成了俘虏。6月3日傍晚从泰晤士河口锚地派来的那3艘支援战舰中,有一艘是之前俘虏自葡萄牙的战利品,这艘船只能算是老旧的武装商船,加上操作人员都是不习惯水战的陆军士兵,该船被德·鲁伊特直辖小队的“瓦瑟纳尔”号(Warsenaar)跳帮俘获。值得注意的是,此时这艘荷兰战舰位于蒙克的下风处,也就是说,该舰实际上穿越了名存实亡的英国战列线纵队。这种鲁莽行为在开战时会自取灭亡,现在却成了赢取功名和财富的大好时机。由此也可见英国舰队已疲惫到极点,与溃退无异。蒙克留下的记录甚至还提到了这艘葡萄牙武装商船,是在他们众目睽睽之下被荷兰战船拿捕的。荷兰这方面的记录也高傲地记述道:“敌人指挥官在‘皇家查尔斯’号上眼睁睁看着一艘战船落入我方包围并被俘虏。”

另1艘俘虏船是6月1日战斗刚一打响时,曾遭到特龙普分队集火轰击的“丁香树”号,这本是英国人俘虏的一艘荷兰船。被俘的“黑牛”号(HMS Black Bull)舰长在该舰被俘时已阵亡;54炮的“埃塞克斯”号(HMS Essex)迎风一侧的水下船体中弹,为了控制进水,只好停下来堵漏,结果被航行在侧后方的“黑牛”号撞上,2艘船的桅杆缆绳完全缠绕在一起,都没法行动。

德·鲁伊特手下一艘战舰赶紧扑上去,俘获了2艘船。当他心满意足留下少数看守,准备扑向下一个猎物时,英国水手准备夺回战舰,旋即又被路过的另一艘荷兰战舰压制。战后这个成果是如何分配的,不得而知。“埃塞克斯”号的舰长虽然没有阵亡,但已受重伤,被属下抬下甲板了。他一侧太阳穴下方中弹,铅弹擦着颅脑的底部,斜向打进去,留在了喉咙里。这名生命力顽强的舰长在“埃塞克斯”号第二次被彻底征服后渐渐从伤痛中回过神来,叫嚣着要点燃火药库炸毁该舰,可惜这时火药库已有荷兰人重兵把守。

这名舰长恢复意识后被架上一艘小船,过驳到某艘荷兰战舰甲板上,盖着一片破布。他要求外科医生治疗的呼声“没人搭理”。荷兰人在回国途中(约三天)没有给他饭吃,任凭他在伤痛折磨下渐渐失去意识。上岸后他被送到医院,竟然醒了过来。根据荷兰方面的记录,航渡中,这名舰长心情不好,先后两次企图跳海自尽,其中一次他成功跳进海里,荷兰人赶紧用操作舰载艇的大铁钩子把他捞了起来。这种状态下,他无法配合手术治疗,而三天不吃饭也是他在绝食。总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第二次英荷战争结束后,这名舰长作为战俘返回英国,被塑造成坚贞不屈的英雄,受封骑士,并继续作为舰长和小分队指挥官为海军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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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德的战场速写“瓦瑟纳尔”号,侧面有30多个破洞,船尾横插的红色或者蓝色圣乔治战旗就是俘获自武装商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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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塞克斯”号

此外,“皇家查尔斯”号上一位青年贵族通信员还发现1艘英国战船被荷兰俘虏后被重新夺回。战后,在没有殉职的英国舰长中,四等战舰“肯特”号(HMS Kent)舰长受到了开除海军、永不再起用的处分。所以这艘重新被夺回的战船可能是“肯特”号。这位临战怯懦的舰长没有遭到军法处置,可能是有一定的背景。

于是,4艘英舰被俘,蒙克一路西逃。如果德·鲁伊特稳健守成,战局会怎样呢?实际上对他的功绩、职业荣誉都不会造成什么影响。首先,他已完成战略目标——暂时夺取英吉利海峡的制海权。英国舰队大部已受重伤,而荷兰尚有三四十艘可以继续作战的战船。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英吉利海峡就可以向荷兰东印度武装商船队开放了,这些大船底舱里的香料以及从中国弄来的丝绸、瓷器、黄金是荷兰国运的基石。这段时间,英国人只能加班加点在港内维修战舰。其次,丢弃特龙普和范·内斯不顾,造成的损失完全可以接受,也就是四五艘小战船会成为俘虏。第三,与特龙普等之间的嫌隙不会缩小,因为他已经烧毁了“王储”号,特龙普不会因为他的回救就转变态度。

不过,战场上的德·鲁伊特不会想这些。可以说,海军指挥官既要能在枪林弹雨中冷静思考,根据现场情况合理决策,又不能成为利己主义者,要有国家荣誉和职业荣誉,从而引领官兵夺取胜利。这场交战结尾时的勇猛冲锋算是德·鲁伊特生涯中可圈可点的胜利。

19点左右,德·鲁伊特还横陈在蒙克和鲁伯特亲王舰队之间,阻挠他们合并,而蒙克和鲁伯特亲王似乎都没有心情反抗。根据荷兰人的记述,这时海上降下一道浓雾,蒙克逃进浓雾里,德·鲁伊特就发射信号炮,召唤所有荷兰战舰回航。他可能觉得眼下的局面再维持下去没什么意义。四日海战于是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后记:谁欺骗了查尔斯

四日海战收场后,英国议会对国王和舰队指挥官们的问责就开始了。蒙克的指挥虽然有不少值得商榷之处,但他不畏强敌,在兵力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仍然顽强作战了4天,且没有让英国舰队元气大伤,议会因此放过了他,声讨于是朝向查尔斯和约克公爵。这场让英国人心悸的失败可以看得出来是由查尔斯的两个决策导致的:一是让蒙克大军部署在封闭锚地唐斯,查尔斯虽然在30日紧急纠正了这一部署,但蒙克大军转移阵地还没完成,就在6月1日被荷兰人逮到了,蒙克被迫应战;二是分兵,这是造成蒙克数量处于劣势的直接原因。但议会无法确定查尔斯第二个决策是否正确,因为当时情报显示法国有可能入侵爱尔兰,法国舰队也可能与荷兰舰队在海峡会师,不管这些情报准不准确,议员们已抱定战败是国王的原因,非要找个理由,于是议会成立了调查委员会。

既然国王分兵决策的正当性、合理性无法推翻,委员们只好从基本的战略因素下手——假设国王分兵是正确的,那么英国有没有可能在分兵后对战荷兰时仍在数量方面占有优势呢?有,英国此时约有100艘战舰,鲁伯特30艘、蒙克70艘。但实际上荷兰人找上门来时,100艘战舰只出动了70艘,因为财政困难,雇不到水手。议会明明拨付了足够的钱,怎么会财政困难呢?一定是国王挪用了战争经费,于是委员会不顾国王的威信,对国王的日常开销调查了整整两年。结果议会没有找到证据,查尔斯的财政大臣甚至还向民间贷款来支持海军运营,资金周转不灵时甚至拿出私产襄助。结果不久之后,当这场战争以英国颜面扫地结束的时候,查尔斯反戈一击,批判议会抠门才是导致战争失败的根本原因,顺势发动了海军管理运营体制的改革。

今天,查尔斯分兵的正当性这个谜已经解开,他完全被路易十四耍了,路易十四根本没有计划入侵爱尔兰,法国舰队当时也不准备和荷兰人会合。这到底该怪罪情报人员工作失误,还是该怪查尔斯判断失误?

先看英国的情报工作到底有没有失误。英国对荷兰的情报渗透是很成功的,就在5月26日德·鲁伊特大军开拔之前,英国人收买的荷兰线人就混入了德·鲁伊特舰队,线人不仅掌握了舰队的规模、出航方向,甚至知道德·鲁伊特开拔之前作战会议的内容。这份情报直到5月底才抵达伦敦,因为报信的小船遇到大风,在海峡耽搁了两天。虽然德·鲁伊特出航的消息,伦敦没能及时收到,但是荷兰人早先备战的消息已纷至沓来。26日,伦敦指示蒙克舰队派出巡海快船做好侦察,但蒙克只安排了一艘侦察船,也就是6月1日早上最先望见荷兰舰队的“布里斯托”号。可以说,英国没能及时注意到荷兰舰队的动向,主要是因为蒙克的指挥失误。情报人员对荷兰的情报搜集工作则没有失误。

对法国的情报工作就是一团糟了。各宗情报相互矛盾,决策者们对法国入侵和法、荷合兵一处的恐惧心理就让他们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在法国搜集情报确实比在荷兰要更加困难。当时,荷兰做决策都是开大会、打嘴仗,所以各种信息在坊间流传。没有舆论监管,荷兰人也没有那么强的民族主义情怀,通过金钱很容易收买大批线人。路易十四则是法国的专制君主,会把那些有二心的人以及新教徒抓起来,投入地中海的马赛港,在那里做苦力,划排桨船,但就算这样,情报渗透还是有可能的。比如,虽然法国根据与荷兰的协定,已经对英国开战,但英法不想真的刀兵相见,于是,尚有大量英国商人在法国做买卖,驻法国的荷兰外交部门也会透出一些风声。

搜集可靠情报的真正困难在路易十四身上,就像他的后继者路易十五说的“朕即国家”那样,路易十四随时可以翻云覆雨,他的任何战略设计都不会对任何人和盘托出,他安排处理各方面事务的大臣,都只能得到跟眼下任务直接相关的信息。于是,英国获得的情报常常相互矛盾。比如,通过多种渠道都获得了路易计划入侵爱尔兰的消息,这信息甚至出现在法国公开文件中,这样看来这宗消息肯定是真的,可惜这正是路易施放的烟幕弹——他正云集大兵准备入侵西班牙,又不想让西班牙人心生怀疑而有太多防备,于是说大军要去爱尔兰。英国还搜集了不少真情报,比如法国大西洋舰队的驻扎地,法军有绕过英伦三岛、从北海与荷兰人会师的计划。但根据时局的发展,路易的计划随时在变,这样等很多真消息传到伦敦时已经不再具有时效性了。

英国人还搜集到许多假消息。比如,“伊丽莎白”号(HMS Elizabeth)的舰长在葡萄牙里斯本遭到一支舰队追击,舰长便报告说法国的地中海、大西洋舰队都集结在里斯本附近。实际上,该舰遇到的是西班牙舰队。犯下这种错误的英国舰长应该被免职并永不再录用,因为西班牙战舰的艉楼仍跟16世纪的盖伦船一样,而法国战舰则带有巴洛克式的奢华气息,两者的区别一望便知。该舰舰长就是所谓的“绅士舰长”,据说他早晨起来后穿着睡衣,戴着扑满香粉的假发登上甲板,完全不是军官该有的样子。

那么,路易十四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他是习惯性地朝令夕改,还是有意为之呢?事情很简单,路易十四确实打算和荷兰人在英吉利海峡会师,但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发生了很多事,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他疲于应付,于是最后放弃了与荷兰会师的意图。

1666年2月到3月,法国和荷兰针对组成联合舰队的指挥权归属等问题,进行了一个多月的磋商,路易十四坚持让自己的皇弟当联合舰队总指挥,荷兰人同意了这个人事安排。鉴于皇弟几乎毫无海上经验,路易十四还同意一名资历较老的荷兰海军将领担任副官。荷兰人有80多艘战船,路易十四只有40艘,但荷兰人依然屈从于路易十四,因为路易十四真心帮助了荷兰人。比如他说服勃兰登堡选帝侯(Prince Elector of Brandenburg)租了1万名陆军给荷兰,又用重金安抚丹麦与瑞典,让他们不要用荷兰的海上生命线为难荷兰。同时,路易命令皇弟带领法国地中海舰队出直布罗陀海峡与大西洋舰队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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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伦船艉楼 ◎巴洛克艉楼

按照法国和荷兰之间的协定,荷兰人本该在4月底就整备好大舰队出海,法国再派40艘战船和荷兰会师。但荷兰在4月答复说5月中旬前都筹备不好。路易怒了,此时皇弟已经率领地中海舰队抵达了里斯本,路易就命令他留在那里不再北进。这体现出当时政局的复杂。当时,相互宣战的只是英国和荷兰,西班牙和葡萄牙。路易要推翻西班牙的哈布斯堡统治大家都知道,但法国被法荷之间的同盟条约给强拉进了英荷战争。法国不愿真的对抗英国,也不想在海上存在冲突的情况下贸然发兵西班牙,他想稳住西班牙和葡萄牙。于是,他跟西班牙和葡萄牙又各自签订了协约。

将地中海舰队留在里斯本,主要是因为路易非常忌惮英国的海军实力,位于法国拉罗谢尔(La Rochelle)的大西洋舰队也只有20艘战舰,万一法国地中海舰队和法国大西洋舰队出港会合途中跟英国人照面,是打还是不打?如果擦枪走火,法国两支小舰队中的哪支舰队都会灰飞烟灭。路易只好催促荷兰快速组织舰队出海,同时令地中海舰队从外洋逆流上溯,躲进里斯本的塔霍河(Tagus River)。

实际上,路易面临的局势比这还复杂。在与荷兰商定组成联合舰队的同时,路易同意把侄女嫁给葡萄牙的国王阿方索。路易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一年来,英荷冲突已经让他不能立刻对西班牙的哈布斯堡王朝动手了,所以他就要给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冲突火上浇油,好拖住西班牙。偏巧英国这时派出后来将要在四日战争中被荷兰人生擒的艾思璩到西班牙和葡萄牙进行斡旋,眼看两家就要和解,路易只好鼓动葡萄牙继续战斗。这也给法国两支舰队会合创造了机会——大西洋舰队可以护送葡萄牙新王后到里斯本。而且路易还趁机和查尔斯达成了海上君子协定,查尔斯同意“在法国大西洋舰队护送葡萄牙新王后去里斯本完婚时,英国舰队不与其交战”。

然而天不遂人愿,路易用大西洋舰队护送侄女到里斯本的事情触怒了西班牙。西班牙摄政王仗着之前跟法国人签订的不动武协议,派舰队去里斯本阻挠法国大西洋舰队护送的路易侄女登陆。路易这时很尴尬,一方面,西班牙和葡萄牙在作战,其侄女此时已是葡萄牙王后,也就是西班牙的敌人,西班牙可以攻击;同时,为了挑唆西班牙人攻击葡萄牙人,路易在跟西班牙人的协议中承认“西班牙可以在葡萄牙海岸20海里以内的区域,随意攻击和俘虏任何葡萄牙和非葡萄牙船只”。路易进退两难,只好把护送侄女的行动暂缓。就这样,法国地中海舰队被困在了里斯本,大西洋舰队在拉罗谢尔也不能出动。

5月,路易无奈接受了这一局面,同时他也发现英国舰队整备缓慢、尚未出海,于是他开始从战略上着眼,希望荷兰推迟夏季攻势,这样对荷兰有利。从战略上看当然是这样的,因为查尔斯财力的窘迫人尽皆知。但荷兰东印度海商队此时需要经过英吉利海峡回到荷兰本土,它们需要护航,荷兰不得不开战。当然,路易的这一新决定基本是暗中对荷兰表达的,表面上他还是制造声势,要北上对付英国。时间不等人,荷兰的东印度商船必须安全回到荷兰,于是荷兰人赶在船队回航前找英国舰队打了一战。而法国舰队直到9月才和荷兰舰队会合。

尾声

这场持续四日的战斗,在世界海战史上史无前例。英方参战的主力战船共有70多艘,荷兰有近90艘,双方大部分战船都需要200—400名水手操作,每边都有2万—3万人参战。战斗结束后,英方阵亡6000多人。由于当时火力精度有限,当场毙命的占少数,大多都死于截肢或截肢不及时带来的败血、坏疽。由于作战指挥时军官都站在醒目的露天位置上,军官当场毙命的比例较高,共计约30名军官直接死在战斗岗位上或者在战斗中受重伤不治而亡,如坐镇“胜利”号的明格斯海军中将就在头部和面部受到枪击后被抬下甲板,不久后离世。

这场胜利给德·鲁伊特和荷兰海军全体官兵带来的是无上的荣耀,因为这是一场战术和战略上的大胜,效果立竿见影,连阿姆斯特丹街头小贩都明白——从巴达维亚回航的那些满载东方高价商品的武装商船,暂时不会像去年夏天那样被英国人围堵、尾随和屠戮了,荷兰联邦的财运似乎又能继续下去了。当德·鲁伊特回航特赛尔时,到处洋溢着圣诞节般的喜庆气氛,时至今日,这场大胜仍然深深烙印在荷兰人的脑中,他们用一种壮观的方式,纪念这场胜利,那就是为特赛尔凯旋的场面制作了一张几间屋那么大的巨型场景模型,战舰按照范·德·韦德的绘画作品进行了精确复原,细致到船身的每颗钉子。

不过,胜利只是一时的,荷兰人恐怕也很清楚。随着冲突升级,英荷双方海军都走上了职业化道路,1653年时那种雇佣大批武装商船临时参加海战的局面已经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大的三桅纵横帆宽体炮舰。这些炮舰携带至少50门火炮,船身侧面的船壳背后是半米多粗的肋骨,可以吸收大量伤害,船身宽大的空间可以储存3—6个月的物资,这种战舰必然会成为将来争夺海上贸易路线的决胜武器。这种武器的高效运用首先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深水良港。18世纪末,多深水良港的西班牙已经建造出了四层连续火炮甲板、吃水八九米的巨型风帆战列舰,“七省”号、“荷兰”号恐怕连这种战舰的一次舷侧齐射都顶不住。就算是1666年荷兰人建造了再多的大舰,比如“金狮子”号,同时代的英国战船也正在全面超越荷兰。英国人造大船、载大炮的目的是挤垮荷兰的海上贸易。只要荷兰人还没有放弃他们的海上商路,英国人就不会停歇。虽然四日海战让英国人惨败,火烧查塔姆锚地更让查尔斯颜面扫地,但这也使英国议会接受了海军大发展的战略思路,查尔斯的新海军计划从1670年开始实施,逐渐发展成规范的人才培养体系和战舰设计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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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省”号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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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速”号战利品成了人们瞩目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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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原了当时海岸地形的巨大模型,占满了整个展厅

荷兰虽然在四日海战中取胜,并且以后还将在德·鲁伊特的带领下在世界海战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荷兰还是正走向衰落。荷兰周围的浅海就是阻挡荷兰进入大舰时代的门槛,到18世纪,荷兰只能眼巴巴瞧着英、法、西三国建造三层甲板、100门炮的大型战舰。到19世纪初,当英、法、美争相建造100炮、120炮甚至140炮,排水量4000—6000吨的大型风帆主力舰时,荷兰只能满足于80炮的两层甲板战舰,海港深度有限成了限制荷兰海军发展的魔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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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威廉”号艉楼

除了水文地理条件,荷兰政治结构的松散让荷兰很难接纳新战术,军官的专业化进程也比英国慢半拍。1688年,荷兰的威廉·奥兰治(William of Orange)成功入主英国。当英国100炮三层甲板战列舰“皇家威廉”号(HMS Royal William)艉楼阳台栏杆上镌刻着代表“威廉王”(William Rex)的“WR”字头的时候,荷兰的海军建设从此正式流落到二流水准,再无法跟英法相提并论。

当然,1666年,深陷战局之中的人,无论是查尔斯、蒙克,还是德·鲁伊特、荷兰联邦一把手德·威特(de Witt),都只能抬头望一望海峡中那时常阴霾密布的铅灰色天空,祈祷自己的国家能在大海这片变幻莫测的战场上继续得到神灵的护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