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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奥门尼斯战争(希腊争霸)

克里奥门尼斯战争简介

克里奥门尼斯战争:克里奥门尼斯战争是亚历山大大帝去世以及继业者战争之后,古希腊城邦之间的重要争霸鏖战。在这次战争里的塞拉西亚会战中,斯巴达人曾引以自傲的公民兵,最后一次在重大会战中扮演决定性的角色,但却在马其顿国王安提柯三世面前遭遇了惨败。此后,斯巴达人在战场上的勇气、技艺与名望都一落千丈,只剩下曾经的传说飘散于风中。

克里奥门尼斯战争过程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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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3世纪的希腊

公元前3世纪的希腊政局,混乱二字可谓是对其最简单的总结。尽管古典时期城邦之间的争霸随着腓力入主和亚历山大建立起大帝国而画上一个句号,但稳定的时代却并未接踵而至。很快,亚历山大暴死,他以武力建立的帝国没能维系下去,继业者之间的内战随后持续了数十年。那些统治马其顿或希腊本土的继业者政权,虽往往能凭借武力使各城邦臣服,但只要这些政权本身稍微松动,各城邦就会毫不犹豫地尝试独立。

随着几个主要的希腊化王国建立起来,继业者战争的波澜逐渐散尽,希腊化世界的整体局势也稍微稳定了一些。继承了阿吉德王朝对马其顿进行统治的,是继业者中的安提柯家族。安提柯家族最早在小亚细亚起家,经过数十年征战后,该家族的统治者们最终来到了希腊本土,并在这里建立统治。但是直至马其顿王国最终在公元前168年覆亡于罗马人之手,安提柯家族的诸代国王都避不开一个问题:如何与希腊地区的各城邦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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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提柯“戈纳塔斯”。安提柯二世“戈纳塔斯”有一个漂泊的青年时期,他的父亲和祖父曾率领大军和舰队纵横四方,但最终被多变的命运抛弃:祖父战死,母亲在绝望中自杀,父亲被俘最终郁郁而亡。他几乎是在一无所有中一步步重建了王国,开始了安提柯王朝在马其顿的统治

谈及安提柯王朝对希腊各城邦的控制,必须要从安提柯二世“戈纳塔斯”(Antigonus Ⅱ Gonatas) 时期的统治政策谈起。在艰难地击败了最后一个竞争者皮洛士之后,安提柯二世终于如愿以偿地登上了马其顿的王位,并重新开启了安提柯王朝在马其顿的统治。但在连续数十年的战争之后,满目疮痍的马其顿急需恢复国力、增长人口。在继业者战争或腓力父子统治时期,马其顿积极的对外干涉政策已与马其顿的实际国力不相适应,安提柯二世不可能像他的前辈一样,通过裹挟希腊各邦进行对外战争去掌握各城邦的军事、经济资源,并直接插手城邦的政事。因此,安提柯二世对希腊各城邦采取了保守得多的干涉手法。他只在少数最关键的地点驻军,而在大部分城邦,他以扶持僭主的方式进行间接统治。比起那些野心勃勃的前任们,他也不再积极以其影响力插手各城邦内政。此前的卡桑德在哈尔基季基半岛(Chalkidiki)的波提狄亚(Poteidaia)遗址上建立了卡桑德里亚(Cassandreia)城,安提柯二世的父亲德米特里乌斯一世则是在色萨利东部建立了德米特里阿斯(Demetrias),这些新的殖民城市都成为这些马其顿统治者的新首都,代表了他们向南扩张、干涉希腊本土的野心。相比之下,安提柯则安坐马其顿首都佩拉(Pella),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治理马其顿本土上。

但这并不代表安提柯会轻易任由希腊各城邦获得完全的自由,即使是掌握少数几处战略要地,也足以让马其顿王国在地缘上扼住各城邦的喉咙。在德米特里阿斯、优卑亚群岛(Euboea)上的开尔基斯(Chalcis)、伯罗奔尼撒半岛入口处的科林斯卫城这三处最关键的位置上,马其顿人都布置了强大的驻军。这三处驻军的安排体现了统治者精心的构思:德米特里阿斯城可以控制色萨利,扼守马其顿的南部门户,也是马其顿干涉希腊的陆海战略通道起点;开尔基斯可确保整个优卑亚群岛联盟臣服于马其顿,是马其顿从海上向希腊南部或是亚洲投送力量的重要基地;易守难攻的科林斯卫城要塞则截断了伯罗奔尼撒半岛的进出通路,成为马其顿在希腊南部影响力的中心,同时也可确保任何时候马其顿军队都能很方便地进入伯罗奔尼撒半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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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波罗神庙和科林斯卫城 画家笔下的科林斯卫城

这三处要塞被希腊人无奈地称作“希腊人的三副枷锁”,连同其他一系列外围据点,锁死着希腊各城邦的关节要害,使得他们无力团结,反噬马其顿人的控制。具体到每一个单独的城邦,安提柯二世熟练地运用着各种外交和金钱手段,在城邦中扶植僭主,借由他们的个人野心替自己间接统治各希腊城邦,确保他们的亲马其顿立场。在公元前268年之前,马其顿的间接统治大行其道,优卑亚、皮奥夏、色萨利、阿提卡等地区,以及伯罗奔尼撒地区的许多城邦,譬如埃利斯(Elis)、阿尔戈斯(Argos)、西基昂(Sicyon)、麦加罗波利斯(Megalopolis),都处于亲马其顿的僭主或民主政治派别的统治中。马其顿人缓慢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卓有成效地恢复着国力,同时坐视希腊各城邦在内耗中无力反抗。

可是公元前268年的克里蒙尼德斯战争(Chremonidean War),让这看似牢固的统治开始松动。这场战争以其主导者——雅典政治家克里蒙尼德斯(Chremonides)得名。雅典和斯巴达以及一些其他小城邦——埃利斯、奥克美诺斯(Orchomenus)、特盖亚(Tegea)、卡法叶(Caphyae)、曼丁尼亚(Mantinea)、斐加雷亚(Phigaleia)、亚该亚地区诸城邦、克里特岛上的部分城邦,一起建立了一个声势浩大的反马其顿同盟,并获得了这一时期正在与安提柯王朝争夺东地中海海上霸权的托勒密王朝的密切支持。

战争的大部分时间里,安提柯王朝的陆军优势使得反马其顿联盟始终无法获得决定性的胜利。公元前265年,在科林斯城下,利用内线作战的优势,马其顿陆军隔断了斯巴达与雅典军队的联系,并在决定性的会战中摧毁了斯巴达军队,杀死其国王阿瑞乌斯(Areus)。但对马其顿人来说,战争仍是艰难的,只要来自埃及的外援不被切断,马其顿的敌人们仍能源源不断地得到支援。最终在公元前261年,战争以马其顿海军在科斯岛附近海面上取得出人意料的重大胜利结束:安提柯亲临战场,马其顿舰队与结盟的罗德岛海军一起,击败了当时在海上横行无忌的托勒密舰队。

但克里蒙尼德斯战争的最终获胜,并不能掩盖马其顿在希腊,尤其是伯罗奔尼撒的统治逐步松动的大趋势,这种趋势在今后的数十年里愈演愈烈。尽管在科斯岛海战,以及公元前245年的安德罗斯岛(Andros)海战中接连获得大胜,但表现出色的马其顿海军仍无法阻止实力雄厚的托勒密舰队获取战略上的主动地位。借由密集的海外基地和强悍无匹的舰队规模,托勒密舰队能够轻易地出现在爱琴海周边各处。再加上托勒密二世的金钱攻势,这种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足以使各希腊城邦中反对僭主统治的民主派别接连在城邦的内部权力斗争中占据上风,安提柯二世的间接统治政策面临的危机愈发明显。而伯罗奔尼撒半岛一角的亚该亚联盟,无疑是未来风暴汇聚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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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罗奔尼撒半岛

伯罗奔尼撒危机

亚该亚联盟(Achaean League)这一称谓的最早出现时间,要追溯到公元前5世纪。从公元前4世纪中期起,它一度消失,但到公元前281年,科林斯湾南岸的4个亚该亚地区小城邦——德梅(Dyme)、帕特莱(Patrae)、特雷泰亚(Tritaea)和法莱(Pharae)重建了这一邦联性质的政治实体,其历史从公元前280年5月正式开始。从这时起,亚该亚地区的城邦一个个开始推翻僭主统治,加入亚该亚联盟。公元前275年,埃吉奥(Aegium)加入联盟,此地的宙斯神庙也成为邦联的圣地。此后不久,布拉(Bura)发生革命,僭主被杀,城邦加入邦联;伊西阿斯(Iseas)的僭主也被迫退位,城邦并入亚该亚联盟……到公元前251年,接连不断的革命已使亚该亚联盟囊括了亚该亚地区的10个城邦,摇身一变成为伯罗奔尼撒西北部的一个强大邦联。

真正使亚该亚联盟与马其顿发生直接冲突的,则要归结于西基昂发生的革命。西基昂人阿拉图斯(Aratus)——或许是最伟大的亚该亚政治家,也是本文的主角之一——煽动西基昂革命,推翻僭主并加入了亚该亚联盟。西基昂城已经超越了亚该亚地区这一地理概念,西基昂的加入使得亚该亚联盟突破地缘限制,成为一个追求整个伯罗奔尼撒半岛霸权的扩张政权。联盟走向历史前台的同时,也自然而然地站到了马其顿王国的对立面上。仿佛为了加剧这一敌对关系似的,几乎就在西基昂革命的同时,马其顿在伯罗奔尼撒最坚定的盟友——麦加罗波利斯也发生了革命,僭主亚里士多达穆斯(Aristodamus)被暗杀,该城邦随之与亚该亚联盟建立起相对友善的关系。

亚该亚联盟的崛起使得托勒密二世蠢蠢欲动,阿拉图斯成为他在伯罗奔尼撒对抗马其顿最趁手的工具。以支持民主制度为名,他几乎是立即开始了对亚该亚联盟的金援。阿拉图斯也很乐于借此解决各城邦内部的土地分配问题和财政危机,于是坚决地站到了反马其顿的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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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基昂的阿拉图斯。阿拉图斯是亚该亚联盟崛起过程中最重要的政策制订者,从初期在伯罗奔尼撒的扩张,到后期亲马其顿的政策转向,这位成熟冷静的政治家犹如在暴风中娴熟地驾驶着亚该亚联盟这条轻舟,小心翼翼地不使之倾覆

如果说伯罗奔尼撒接连的民主革命足以称作给安提柯二世的一记闷棍的话,那么随之发生的事情则足以称作瞄准心腹的一刀。长久以来,“三副枷锁”之一的科林斯卫城,由安提柯二世同母异父的兄长、忠心耿耿的克拉特鲁斯(Craterus) 在此把守。由于远离希腊本土,安提柯二世让他成为大权独揽的地方总督,实际上全权处理希腊南部的军政事务。当他去世后,他的儿子亚历山大继承了这一职位,但很明显,亚历山大并不像自己的父亲一样对安提柯二世完全忠诚。大约在公元前249年,亚历山大反叛,在科林斯成为独立的地方统治者,并一度掌握了开尔基斯。

当时,亚该亚联盟在伯罗奔尼撒,埃托利亚联盟在皮奥夏,亚历山大在地峡及优卑亚,托勒密王朝在海上,再加上蠢蠢欲动的雅典、斯巴达等城邦,安提柯二世面临的局势可谓一个巨大的危机。直到他统治终结,他都在艰难地应付着这一系列考验。马其顿人的局势直到公元前245年才出现转机。那一年,亚历山大据称被安提柯设法毒死,他的小王国也随之被安提柯重新收复;而在爱琴海上的安德罗斯岛附近,马其顿舰队再次以弱胜强,击败了托勒密的海军;再加上几乎同一时间托勒密二世去世,托勒密王朝中止了在希腊的干涉政策。

亚历山大叛乱及其余波,无疑代表着马其顿王国在希腊半岛的稳定控制时期迈向终结。尽管托勒密王朝不再能直接以其舰队进逼希腊,但它在外交和金钱上的支持,仍足以使希腊本土各反马其顿势力兴风作浪。马其顿推行的僭主统治,在公元前3世纪希腊本土面临经济危机、土地分配不均的大环境下,已属大开历史倒车。随着普通公民和贵族之间的斗争加剧,民主制度重新在各城邦开始流行,在这个趋势下,马其顿王国面临的希腊危机只会愈演愈烈。并且,这个“亚该亚溃疡”连同其“并发症”一起,将会引发马其顿对希腊政策的全面崩溃。

不过,这一系列危机在安提柯二世死后才迎来总爆发,其导火线,则又要由阿拉图斯来点燃。

在安德罗斯海战大胜后,马其顿在希腊的局面一度迎来反复。埃托利亚人在中希腊的快速扩张逐渐发展成插手伯罗奔尼撒半岛,伯罗奔尼撒西南部的美塞尼亚(Messenia)开始得到埃托利亚人的支持。尽管亚该亚联盟与埃托利亚联盟依旧存在反马其顿的共同立场,但两者间的敌对关系最终还是引发了战争。而且在麦加罗波利斯,新的僭主又成功掌权,尽管不能明确马其顿人在其中的作用,但这足以被视为马其顿分化敌人的利好消息。

就在安提柯小心翼翼地通过外交努力重构其在伯罗奔尼撒半岛的统治时,阿拉图斯挥出了致命的一击。公元前244年,年仅26岁的阿拉图斯意气风发,成为亚该亚联盟的将军(Strategos,这一职位相当于联盟的领导人),并在次年成功连任。公元前243年夏季,他通过买通守卫,策划了一次大胆的突袭行动。他和麾下400人的突击队在一个夏夜悄然接近科林斯卫城,并从卫城要塞的西面缘山攀爬而上,犹如天兵天将般突袭并占领了卫城要塞。他在破晓后向北进发,与赶来的亚该亚军队主力一起,夺取了安提柯仅收复了不到两年的科林斯城。

阿拉图斯的突袭,不仅封死了马其顿与埃托利亚联盟干涉伯罗奔尼撒半岛的战略通道,也使得许多城邦,比如麦加拉(Megara)、特罗岑(Troezen)和埃皮道鲁斯(Epidaurus)倒向亚该亚。亚该亚联盟一时堪称伯罗奔尼撒的霸主,对仍处于马其顿控制下的雅典和优卑亚诸岛造成威胁,甚至——考虑到阿拉图斯掌握了地峡——可能在未来向北进一步扩张,威胁到马其顿本土。

马其顿王国的衰落

相比亚该亚人,位于希腊多山的西部地区、好战而顽固的埃托利亚人,更早地进入了与马其顿人敌对的状态。由于重要的德尔斐神谕所位于埃托利亚联盟境内,所以早从古风时期就存在的所谓“安菲克提昂联盟”(Amphictyonic League,字面上是“邻居间的同盟”之意)这一建立在宗教活动请求神谕的基础上的泛希腊同盟组织,其实由该地把控。希腊各地的城邦或城邦联盟都在安菲克提昂联盟中拥有重大事务上的投票权,尽管这一联盟并不存在军事或公共资金上的直接管辖权,但在外交和政治声望层面上,它仍有重大的影响力。因此在腓力二世开始向希腊扩张时,马其顿曾相当重视与安菲克提昂联盟的关系。出于同样的原因,实际上控制着德尔斐神谕所的埃托利亚联盟非常希望能够借这个地利合理化其政治诉求。正如同加拉太入侵中,安提柯二世的卓越表现使他成为马其顿之王一样,埃托利亚联盟在加拉太入侵中的出色表现,也使得他们试着借此寻求希腊世界的认同并进而向东扩张。

克里蒙尼德斯战争之前,埃托利亚人已经控制了奥佐利安—洛克里斯(Ozolian Locris)、奥塔河畔的赫拉克利亚(Heraclea-on-Oeta)、多洛皮亚(Dolopia)、埃涅尼亚(Aeniania)、多利斯(Doris),以区区一个邦联在安菲克提昂联盟中保有了6票投票权。事实上到这时,传统上从马其顿南下希腊的陆上通路,即经过温泉关的色萨利沿海道路,已经完全被埃托利亚联盟切断,以至于马其顿军队在进入希腊南部时必须取海路。

在克里蒙尼德斯战争中,尽管埃托利亚联盟并没有参战,但他们显然在中立的同时对马其顿人抱有敌意,同时继续巩固他们在中希腊的控制——依旧能够通过增加在安菲克提昂联盟中的投票权体现出来。到公元前245年,埃托利亚联盟正式邀请全希腊城邦参加德尔斐的索特里亚节庆(Soteria,即“救星”节庆之意)。这个节庆纪念的,是公元前279年加拉太入侵中埃托利亚军队成功对抗加拉太军队、捍卫德尔斐的事迹。埃托利亚联盟以自己而非安菲克提昂联盟的名义发出这一邀请,正式表明了其对德尔斐与安菲克提昂联盟的控制。这种对图谋中希腊霸权的公开宣示,使得亚该亚联盟与埃托利亚联盟进入敌对状态。中希腊的皮奥夏联盟也被亚该亚联盟拉拢,与埃托利亚人开战,但这最后导致埃托利亚人全面入侵皮奥夏。阿拉图斯和亚该亚军队没能及时与皮奥夏联盟会合,使得皮奥夏军队在喀罗尼亚城下遭受了失败,并使得皮奥夏联盟沦落至埃托利亚联盟的控制范围中。

在所有这一切事情发生时,马其顿人扮演的角色是极为尴尬的。亚该亚联盟在伯罗奔尼撒,埃托利亚联盟在希腊中部,托勒密海军在爱琴海上,肆无忌惮地瓜分着马其顿的势力范围,而安提柯只能选择坐视。再加上埃托利亚人在喀罗尼亚的胜利,以及亚该亚人夺取科林斯,马其顿王国在希腊的霸权已经支离破碎。此后直到安提柯二世在公元前239年去世为止,他都只能利用外交上的手段,设法延缓对手们的扩张。

托勒密海军在安德罗斯海战后暂时中止了积极活动,对马其顿而言这算是少有的利好消息。安提柯试着借助与埃托利亚人结盟,来牵制亚该亚在伯罗奔尼撒的行动,但双方的合作远未达到产生明显效果的地步。伯罗奔尼撒重镇阿尔戈斯,作为少数仍亲马其顿的城邦之一,成为双方争夺的要点。在这个关口,安提柯王朝实际上的缔造者——安提柯二世离世。正如他的绰号“戈纳塔斯”(“老兵”),他在统治国家上已驾轻就熟,但马其顿面临的局势需要一系列新政策、新做法来改善王国的境况。

继位的马其顿新王——德米特里乌斯二世,早在安提柯去世前近二十年就开始被安提柯用心培养,积累统治经验。尽管没有证据表明安提柯正式确立了他共治国王的身份,但就实际而言,德米特里乌斯的地位应该与此相差无几。也正因如此,两人间的权力交接相当顺利。

德米特里乌斯二世统治下的马其顿,已在色雷斯、皮奥夏等传统意义上的马其顿影响力边缘区域被完全挤出去;对优卑亚、伊庇鲁斯、色萨利等邻近地区的控制仍属稳固,但在伯罗奔尼撒和雅典,马其顿王国的控制岌岌可危。在德米特里乌斯上位后,由安提柯二世推动的亚该亚与埃托利亚联盟间的敌对关系终止。很快,德米特里乌斯二世就被迫与这两个老对手开战。从公元前239年至公元前235年,这场被称为德米特里乌斯战争的交锋在几个至关重要的战场——中希腊、阿尔戈斯和雅典爆发。大部分时候,德米特里乌斯通过提供雇佣军支持其盟友,直到公元前236年,德米特里乌斯直接入侵了皮奥夏,并恢复了马其顿在此地的控制。

在德米特里乌斯战争的尾声,埃托利亚在西部给德米特里乌斯二世造成了巨大的困扰。伊庇鲁斯长久以来并不严格算是一个王国,著名的皮洛士大王只是其中莫洛索伊人(Molossian)的国王,整个伊庇鲁斯严格来说是一个松散的联盟,只有在皮洛士这样的强势君主面前,才会以推举共主的方式承认某一个人的统治。在皮洛士及其继承者统治了数十年后,这种松散的君主制终于走向终点。伊庇鲁斯的国内革命推翻了埃阿喀得斯(Aeacides)世系的统治,并使伊庇鲁斯成为一个共和国。但缺乏一个强有力的领导人显然使得由许多部族和城邦联合组成的伊庇鲁斯无力维持团结,皮洛士时期被并入伊庇鲁斯的安菲洛基亚(Amphilochia)、安布拉西亚(Ambracia)等城市都背离了伊庇鲁斯,转而投入埃托利亚联盟的怀抱。不仅如此,埃托利亚借由伊庇鲁斯内乱带来的虚弱,开始在阿卡纳尼亚西部大肆扩张。

伊庇鲁斯的内乱和埃托利亚人在这里的军事威胁,德米特里乌斯二世无法坐视不理,但他此时没有实力直接干涉这里的局势。因为在同一时间,马其顿安宁许久的北方边境出了问题:达尔达尼亚人开始南下。在此后数十年里,达尔达尼亚人都频繁地威胁马其顿北部,公元前229年前后,达尔达尼亚人甚至在战场上击败了一支马其顿军队。

德米特里乌斯本人显然分身乏术,难以干涉阿卡纳尼亚与伊庇鲁斯。于是他做出了冒险的决策:引入伊利里亚人。德米特里乌斯求助的对象是伊利里亚的阿尔迪安王国(Ardiaei)。很快,以举国进行海盗活动著称的伊利里亚人就对希腊西部各沿海城市展开了暴风骤雨般的劫掠。在公元前229年的帕克索斯(Paxos)海战中,伊利里亚人的海盗船队击败了亚该亚、埃托利亚的联合舰队,这也成为这两个邦联在军事上的最后合作。

德米特里乌斯的决策最终被证明是一个灾难性的选择,伊利里亚人的入侵不仅使得埃托利亚联盟和亚该亚联盟的扩张受阻,各战场国大受其害,还为罗马人干涉希腊世界提供了口实。最终在公元前228年,罗马人在第一次伊利里亚战争中大获全胜,在伊利里亚建立了自己的落脚点,并因击败伊利里亚人获邀参加公元前228年的科林斯地峡奥运会。这一系列事件一定程度上为将来罗马共和国在希腊的扩张与插手提供了正当性。

在公元前229年德米特里乌斯二世本人突然去世结束其短暂的11年统治时,马其顿王国的处境比起安提柯二世去世时更加糟糕:皮奥夏联盟在他去世后立即重新倒向埃托利亚;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局势毫无进展;马其顿对伊庇鲁斯的控制不复存在;而北方边境的蛮族入侵愈演愈烈;在西方,罗马人终于在亚得里亚海东岸获得了第一个立足点。各方面的威胁接踵而至,马其顿王国犹如站在悬崖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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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提柯三世。其短暂的统治为安提柯王朝的连续困境画上一个句号,如果他的统治能更长久一些,马其顿人或许能更好地应对罗马共和国的军事扩张

目前并没有明确的证据能够证明,德米特里乌斯二世死于对达尔达尼亚人的战败,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德米特里乌斯二世的死算得上突然。在他去世时,他的儿子、未来的腓力五世只有10岁,显然无法正常履行统治职责。在这种情况下,安提柯王室旁系的一位成年成员成为摄政王。这位日后被称为安提柯三世“多森”(Antigonus Ⅲ Doson) 的摄政,是安提柯二世同父异母的兄弟,德米特里乌斯“公正者”(Demetrius the Fair)之子。

这位过渡时期的统治者获得权力时,面临的局面比德米特里乌斯二世继位时更为急迫。刚刚在战场上获胜的达尔达尼亚人,仍在其酋长隆加卢斯(Longarus)的领导下,劫掠马其顿境内各处。而在安提柯三世即位后不久,埃托利亚人的扩张终于向北扩展到了色萨利。在公元前225/224年的安菲克提昂联盟投票中,色萨利的投票权已被埃托利亚联盟掌控。在伯罗奔尼撒,阿尔戈斯、赫米昂内(Hermione)、菲留斯(Phlius)以及埃吉纳(Aegina)的僭主纷纷在公元前229年后被迫下台,诸城邦或并入或加入亚该亚联盟。但也正是在这个时间点上,马其顿王国开始迎来反击的机会。飞速扩张的埃托利亚联盟和亚该亚联盟彼此间的利益冲突越来越明显,在帕克索斯之战后,两个联盟分道扬镳已经不可避免。安提柯三世野心勃勃,指望在此时发起反击。他在多个方向上开始了积极的行动:首先他击败并驱逐了达尔达尼亚人,随后立即南下,在色萨利突袭了埃托利亚军队,继而深入多利斯劫掠埃托利亚联盟的城市。通过这一系列行动,他恢复了马其顿在色萨利的地位,并稳固了王国的北方边界。

公元前227年,安提柯三世还有余裕组织了一次对小亚细亚西南部卡里亚地区的远征,成为自安提柯二世统治晚期以来,马其顿第一次海外远征。在结束远征回到佩拉后,他还顺手解决了国内的反对派,并正式被推选为马其顿国王,停用了摄政的头衔。在精力充沛的安提柯三世稳定了各个方向的局势后,最让他困扰的只剩下伯罗奔尼撒。就在这时,一个来自麦加罗波利斯的外交使团来到佩拉,给他带来了他最盼望的礼物——马其顿重新踏足伯罗奔尼撒半岛的机会。

克里奥门尼斯战争

为了阐明一系列事件的因果渊源,首先我们要把时钟拨回到近十年之前。在德米特里乌斯二世去世前数年,亚该亚联盟飞速上升的国运开始到达顶峰。从公元前235年开始,伯罗奔尼撒中部的各城邦——赫莱亚(Heraea)、科雷托(Cleitor)、特尔弗萨(Telphusa)等,一个个地在两三年里落入亚该亚的控制,而在阿提卡和阿尔戈斯,亚该亚和马其顿的拉锯仍在进行。在麦加罗波利斯,亚该亚联盟终于将其成功并入联盟,并连带导致4个中希腊的城邦——特盖亚、奥克美诺斯、曼丁尼亚和卡法叶加入联盟。

对亚该亚联盟来说,麦加罗波利斯的加入代表它自然而然地继承了与斯巴达的敌意——这种敌意,来自麦加罗波利斯由获释黑劳士建立的历史。在过去,斯巴达忙于内部纷争,无力对外干涉,但在公元前235年,年轻的国王克里奥门尼斯三世开始统治,当他试图以对外的军事手段转移国内矛盾时,麦加罗波利斯以及整个亚该亚联盟,无疑成了他的目标。引发斯巴达与亚该亚联盟冲突的导火线,是麦加罗波利斯革命引发的间接结果:上述特盖亚等四城邦的立场转变。这4个城邦在政治上对亚该亚联盟并无太多认同,只是在强大的势力之间左右摇摆。在加入亚该亚联盟后不久,它们就被托勒密支持下的埃托利亚联盟策反,加入了埃托利亚联盟。但埃托利亚联盟显然无力保护这4个伯罗奔尼撒半岛腹地的城邦,于是它们在公元前229年找到了一个强有力的保护者——伯罗奔尼撒的传统强国斯巴达。

围绕着阿尔戈斯与阿卡狄亚地区的争夺,从扶持政治派系斗争,发展到了直接的军事冲突。在试图夜袭特盖亚与奥克美诺斯未果后,阿拉图斯在他的第9个任期结束前,于公元前228年对斯巴达正式宣战。克里奥门尼斯战争正式开始。

克里奥门尼斯战争是希腊政局的一个转折点,亚该亚联盟的快速扩张陷入停滞。不仅如此,这一松散邦联的组织形式并不适应一场高强度的战争,很快,这场战争向不利于亚该亚人和阿拉图斯的方向发展,并迫使亚该亚人开始寻求外援。而战争的另一个参与者斯巴达,刚结束了长久的蛰伏期。

公元前3世纪的斯巴达已不复往日荣光。伯罗奔尼撒战争结束后,斯巴达的国力曾短暂地达到巅峰,那之后,衰弱就开始了。斯巴达的传统社会结构适应不了历史发展的潮流,外部的军事威胁进一步加剧了这种趋势,可以说,在公元前4世纪底比斯短暂的称霸时期中,斯巴达遭受了决定性的重击,这使得它在今后的漫长岁月里,都无缘再成为希腊世界里具有真正话语权的强大国家。到本文所描述的年代,斯巴达已经有如一个进入暮年、疾病缠身的老人,经济危机与财富分配不均成为这一时期斯巴达面临的最大问题。一些野心勃勃、能力出色的斯巴达国王试图改变这些情况,但都以失败告终。马其顿对伯罗奔尼撒半岛的控制,更加恶化了这种局势。每当有斯巴达国王试图采取激进的内部改革政策时,国内的阻力往往会促使他们对外进行战争,当这种转嫁矛盾的手段一头撞上马其顿在希腊南部的控制时,军事上的失败自然就连带着造成国内改革的失败。

前述克里蒙尼德斯战争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例子。阿瑞乌斯一世(Areus Ⅰ)是一个兼具能力与野心的统治者,他曾与安提柯二世一起,把皮洛士的大军驱逐出斯巴达城。但此一时彼一时,过去的盟友在克里蒙尼德斯战争中刀兵相见,阿瑞乌斯本人最终在科林斯城下战死。斯巴达双王制的另一位国王阿克罗塔图斯(Acrotatus)也在麦加罗波利斯城下的军事行动中阵亡,随之而来的是又一轮权力斗争。

到公元前244年,亚该亚联盟快速对外扩张之际,斯巴达已沦落为一个只有700多人拥有公民权、财富分配极度不均的城邦。100多名公民控制着极多的财富,全国半数土地落入无公民权的女性手中。公民阶级的崩溃,自然导致城邦在军事和政治上的全面混乱。阿吉斯四世(Agis Ⅳ)正是在这一背景下成为国王的。他在国内大力推行社会与经济改革,试图恢复斯巴达巅峰时期的传统制度。按他的设想,土地的重新分配将带来4500份公民份地分配给拥有完整公民权的斯巴达公民(Spartiatae)和次等公民(Hypomeiones),15000份边民份地给予无地的边民(Periokoi)。他同时也想恢复著名的“斯巴达教育”(Agoge),对斯巴达青少年进行军事化管理。不消说,这种重新分配将会在国内的既得利益群体中掀起巨大的波澜,斯巴达军事制度的重建也足以给邻国造成巨大的威胁。

阿吉斯四世的结局不难预料。当他带领军队与亚该亚联盟进行战争时,阿拉图斯只是消极避战,等待斯巴达的国内革命。最终阿吉斯四世在公元前241年,因为国内反对派的暴动而失去权力并被杀。他的改革至此半途而废,但却为此后的斯巴达统治者指出一条明路:即使面临既得利益者,尤其是所谓的“监察官”(Ephor,5人组成的斯巴达高级贵族官员,与国王分享权力)的激烈反抗,国王还是要推行国内的制度改革,尤其是土地改革,这样才有可能拯救斯巴达。

于是,在阿吉斯败亡后不过6年,又有新的改革者跃跃欲试。极具讽刺性的是,不是别人,正是反对并谋杀阿吉斯四世的继任斯巴达国王列奥尼达斯二世培养出了一个主张国内改革的儿子克里奥门尼斯。杀死阿吉斯四世后,列奥尼达斯二世贪图阿吉斯遗孀埃吉阿蒂斯(Agiatis)的财富与地位,强行让这位寡妇嫁给了自己的幼子克里奥门尼斯。结果年轻的克里奥门尼斯血气方刚,满脑子都是恢复斯巴达往日辉煌的崇高理想,反而对父亲死敌的政治理想深感着迷。

到公元前235年,24岁的克里奥门尼斯三世作为阿吉斯世系的国王登上王位,开始重拾阿吉斯四世的政策,推行改革。这种改革又使得王权与少数最富裕者以及代表他们的五人监察官发生了冲突。因此,在统治的最初几年,克里奥门尼斯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与监察官扯皮上。直到公元前229年,斯巴达与亚该亚联盟的冲突逐渐扩大,并在次年正式走向战争。

克里奥门尼斯战争中双方的第一次大规模交战,发生在公元前227年5月。也就是几乎刚好在第10次当选联盟将军之后,阿拉图斯就在阿卡狄亚地区的黎凯乌姆山(Mt.Lycaeum)遭遇了一场惨败。在率军前往麦加罗波利斯的路上,亚该亚军队遭到斯巴达军队的突袭,损失惨重。在同一年的第二次入侵中,克里奥门尼斯又在麦加罗波利斯附近和亚该亚军队遭遇。这一次,斯巴达人的目标是麦加罗波利斯城。入侵原本被阿拉图斯轻松击退,但在随后的追击中,麦加罗波利斯僭主莱迪阿得斯(Lydiades)拒不服从阿拉图斯的命令,脱离主力追击得过远。结果,前哨战斗很快发展成一场不受控制的会战,莱迪阿得斯和亚该亚联盟的骑兵在鲁莽的追击中孤军深入,斯巴达军队中的塔兰托式骑兵在克里特佣兵的支持下,轻松反击并击败了他们,莱迪阿得斯阵亡。随后赶到的亚该亚步兵主力被迫急匆匆地展开,并在与斯巴达主力的交战中溃不成军。

当年的两次大胜,使得克里奥门尼斯有足够的威望来彻底推动国内的改革。在公元前227年秋季,回到国内的他召回属于欧律旁提德世系的被放逐国王阿奇达姆斯,据称随后毒死了他,然后将自己的兄弟攸克莱达斯(Eucleidas)推举为王。通过集中掌握双王制的王权,克里奥门尼斯足以和五人监察官进行对抗。5位民选监察官中的4位,以及他们的相当一部分支持者被处决。随后,克里奥门尼斯开始重复阿吉斯四世当年的方案:他对土地进行重新分配并免除债务;从边民和外省人中增补了4000人加入斯巴达公民队伍,使之数目扩充到大约5000人;恢复斯巴达古代的军事教育制度,并将马其顿式方阵的步兵作战风格引入斯巴达,用以训练斯巴达的公民步兵。

这一系列经济、政治和军事改革,使得斯巴达足以支撑克里奥门尼斯三世征服伯罗奔尼撒的野心。而且,土地重新分配等政策也让众多亚该亚联盟中的贫穷公民为之心动,战争的进程不仅从军事上打击着亚该亚联盟,更使得邦联内部出现了越来越大的裂痕。对亚该亚而言,雪上加霜的是,尽管名义上仍和亚该亚处于结盟中,但埃托利亚联盟在实质上开始放任斯巴达削弱亚该亚联盟的力量。

政策转向

一系列的打击最终促使阿拉图斯改变其原有的对外政策,倒向其宿敌马其顿,成为他的一个潜在选项。作为斯巴达扩张的最大受害者之一,历史上与马其顿有着密切关系的麦加罗波利斯成为亚该亚外交上的重要沟通途径。在公元前227年底,阿拉图斯走出了第一步:两位阿拉图斯的麦加罗波利斯友人成为特使,在这个冬季前往佩拉。不过,至少在当时,这一举动仍是非官方的。阿拉图斯在其回忆录中声称,这是麦加罗波利斯人绝望下的外交努力,并否认自己在其中扮演的一切角色,反倒是波利比乌斯声称这是阿拉图斯主导的秘密外交。由于波利比乌斯本人的亚该亚高官身份,这一说法至少能代表亚该亚联盟高层对此的实际看法。

麦加罗波利斯使团来到佩拉后,向安提柯三世强调了埃托利亚联盟与斯巴达联合的潜在威胁,并以这一联盟可能对马其顿造成的影响来说服马其顿介入伯罗奔尼撒。作为结盟的最基本条件,安提柯三世要求亚该亚联盟在未来可能发生的、马其顿与埃托利亚联盟的冲突中出力;同时,安提柯三世掌握着绝对的主导权,足以在未来给参战条件层层加码。

尽管势必在未来的外交谈判中面对更多条件,但对亚该亚联盟来说,安提柯至少在基本态度上给马其顿参战打开了绿灯。安提柯本人写下一封承诺在“必要时刻”介入的书信,这足以让亚该亚联盟保有一个可靠的救火手段。不过阿拉图斯本人没有急于把这次秘密使团的收获拿上台面,如果有可能,他还是希望亚该亚联盟能够独力在战争中坚持下去。这不仅是为了避免它在伯罗奔尼撒的利益重回马其顿之手,也是因为阿拉图斯本人不想给联盟内部的反对派别以口实。

公元前226年,战争继续进行。在奥克美诺斯,阿拉图斯击败了一支由克里奥门尼斯的继父梅吉斯通诺斯(Megistonous)率领的斯巴达偏师,并俘虏了梅吉斯通诺斯(后被赎回),以此为自己当年的任期画上一个句号。但这一年斯巴达军队仍在军事上占上风,克里奥门尼斯和斯巴达军队大摇大摆地进入麦加罗波利斯境内,并在那里举办戏剧表演以示侮辱。随后,斯巴达人利用曼丁尼亚的内部冲突夺取该城,驱逐了在该地卫戍的亚该亚雇佣军,处死了城中的亚该亚移民。在德梅附近的赫卡通拜乌姆(Hecatombaeum),新任将军海帕巴图斯(Hyperbatus)领导的亚该亚军队又遭败绩。这一年的败绩,使得主和派在亚该亚联盟中的地位进一步上升。在这一年末的冬季,亚该亚主和派邀请克里奥门尼斯进行会谈。按照亚该亚主和派的想法,亚该亚联盟将放弃在伯罗奔尼撒半岛的主导权,而建立起一个以外来者为名义上主席的联盟(就像过去托勒密三世所做的那样),亚该亚和斯巴达都将成为联盟的成员之一,维持半岛的平衡。但在这个冬季,克里奥门尼斯受困于疾病,无法出席会议,这使得亚该亚主战派能够在外交上阻挠主和派的主张。

公元前225年5月开始的下一任将军竞选中,阿拉图斯本人并未参选,不过其支持者提莫色努斯(Timoxenus)当选,这使得阿拉图斯能够更专心地正式投入与马其顿频繁的外交往来中。在这一年,托勒密三世开始在背后支持斯巴达,这代表托勒密王朝把赌注从亚该亚联盟转移到了斯巴达身上,这也进一步促使阿拉图斯倒向马其顿。

亚该亚联盟将向马其顿求援正式确立为政策,是在公元前225年的军事行动结果刺激下完成的。新一年的战局中,克里奥门尼斯几乎取得了一边倒的优势,除了对西基昂的突袭功败垂成之外,他在佩勒尼(Pellene)、菲尼乌斯(Phenus)、潘特留姆(Penteleum)都以成功占领为结果。卡法叶也倒向了斯巴达。也是在此时,亚该亚联盟投票决定给予阿拉图斯紧急情况下的绝对权力,并允许正式向马其顿派出官方使团,使团成员中包括了阿拉图斯之子小阿拉图斯。

分崩离析的风暴在这一年的冬天继续席卷亚该亚联盟。科林斯对亚该亚联盟的不满达到了极点,可能到来的马其顿外援更是威胁着科林斯人好不容易获得的独立,这使得亲斯巴达的政治派别在科林斯占据上风。克里奥门尼斯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北进的斯巴达军队一路夺取赫米昂内、特罗岑、埃皮道鲁斯、菲留斯和克里昂内(Cleone),最终从亲斯巴达派手中接收了科林斯。正处此地的阿拉图斯险些被捕,逃往西基昂的他在那里身陷斯巴达军队围攻达3个月之久。直到公元前224年的春季,阿拉图斯才从围城中侥幸逃出,并刚好在埃吉奥举办的亚该亚联盟会议上得知了使团从佩拉带来的谈判结果。安提柯三世提出了一系列条件作为干涉的价码,此时已无后路的亚该亚联盟自然选择了全盘接受,并派小阿拉图斯再赴佩拉签署条约。在正式签署的条约中,“邦联同盟”(Symmachy)成形了,安提柯三世被推选为同盟主席,握有同盟在陆上与海上的一切军事指挥权。亚该亚人也同意除非安提柯允许,他们将不与任何国王进行外交活动,这显然是针对斯巴达背后的托勒密三世。

很多更加具体的条目以特殊法令的形式得到了亚该亚联盟的认同。亚该亚联盟将每年与马其顿续签这份条约,以宣誓的方式确保其神圣性。科林斯卫城要塞不出意料地成为马其顿介入的条件之一(当然它此时还在克里奥门尼斯手中),亚该亚联盟还要负责提供马其顿军队的粮饷。包括小阿拉图斯在内,许多亚该亚重要人物被送往佩拉充当人质。亚该亚联盟的独立自主在这份条约中遭到了严重的损害,阿拉图斯本人则尤感苦涩,他过去数十载的斗争成果有一大部分被他亲手送回了马其顿人手中。

由于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后,亚该亚联盟对于克里奥门尼斯战争所能接受的结果,只能是完全的军事胜利。

塞拉西亚会战

对于克里奥门尼斯来说,在即将取得战争胜利时横生的枝节,使得双方实力对比完全颠倒过来,但至少至关重要的地峡仍在斯巴达军队手中。得知亚该亚与马其顿合作后,克里奥门尼斯立即停止了对西基昂的围攻,斯巴达军队主力随即北上,在科林斯地峡附近占据了防御位置。科林斯城和勒凯乌姆(Lechaeum) 掩护着地峡的左翼;而从奥涅翁山(Mt.Oneium)向北延伸至科林斯卫城一线,则以壕沟和土墙工事组成了地峡防线的正面,克里奥门尼斯和他的主力部署在此,封死了马其顿军队从地峡进入伯罗奔尼撒的通路。克里奥门尼斯的国内改革使他的可用兵员大大增加,托勒密三世的金援又使他能够获得更多的雇佣军,这使斯巴达军队的数量达到了2万人之多。

与此同时,安提柯三世也完成了对马其顿军队的动员,启程南下。埃托利亚人对温泉关的占领迫使马其顿军队放弃最为方便的沿海道路,改由船运南下。从优卑亚中转,安提柯三世小心翼翼地绕过阿提卡,途经皮奥夏来到了麦加拉以北的帕盖伊(Pagae)。在这里,他与阿拉图斯本人会面并交换誓言。略微休整后,马其顿军队继续南下开往地峡,这支军队的实力达到了2万名步兵(主要为马其顿人)和1300名骑兵。

两支军队在公元前224年夏季的对峙持续了一段时间,期间安提柯一度希望从勒凯乌姆迂回斯巴达军的左翼,但无功而返。随着时间的流逝,马其顿军队的补给逐渐枯竭,亚该亚人则无力从防线背面制造有效的威胁。就在这一僵持局面下,一个有利于亚该亚与马其顿的突然事件发生了:在阿拉图斯的一位特使亚里士多特勒斯(Aristoteles)的煽动下,阿尔戈斯突然发生了政变,在从西基昂出击的亚该亚军队的支持下,城市的大部分已落入亚该亚派手中,仅有内城的要塞仍在原驻军手中。

梅吉斯通诺斯带领一支斯巴达分遣队试图前去解围,但反被亚该亚军队击溃,梅吉斯通诺斯本人也因此阵亡。一时间,在斯巴达本土与克里奥门尼斯之间不再有其他斯巴达军队。为了斯巴达本土的安全,克里奥门尼斯被迫放弃他在地峡的坚固阵地,前往阿尔戈斯。在阿尔戈斯,包围者反而变成了被围者,阿尔戈斯人和来援的亚该亚军队一度被困在阿尔戈斯城中,但他们在巷战中顽强抵抗,使得克里奥门尼斯始终无法与内城要塞里的驻军会合。

安提柯三世没有耽误战机,他迅速突破了地峡一线,跟踪斯巴达军队来到阿尔戈斯。在这里他迫使斯巴达军队放弃了围攻。克里奥门尼斯只得放弃阿尔戈斯,撤回斯巴达本土,在那里准备防御。

至此,马其顿人控制了从地峡至拉科尼亚边境的完整交通线,为下一年的进攻做好了准备。在公元前224年秋季,安提柯三世终于腾出手来解决一系列仓促结盟下未及完成的政治事务。在埃吉奥的亚该亚联盟秋季会议上,与会者正式明确了“邦联同盟”的组织形式。与早年的泛希腊同盟不同,这一同盟将以邦联作为基本的成员形式,亚该亚联盟、伊庇鲁斯联盟、福基斯联盟、皮奥夏联盟、阿卡纳尼亚联盟和色萨利联盟这6个实质上的邦联均加入同盟,而马其顿王国本身则以“马其顿联盟” 的名义加入其中。

作为“邦联同盟”的主席,安提柯三世有权从任意一个成员邦联中调动部队,不过“邦联同盟”并没有当年雅典主导的提洛联盟那样的公用金库。除却完全被马其顿控制的色萨利之外,其余“邦联同盟”的成员大多是因为对埃托利亚和斯巴达扩张的忧惧而加入联盟的。基于对抗埃托利亚和斯巴达这个共同的目标,安提柯三世实际上取得了足够的理由来扩张马其顿在希腊中南部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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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拉西亚周边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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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提柯军队的步兵头盔。这种由色雷斯式头盔发展而来的头盔形制,在基克拉迪群岛的米洛斯、马其顿的勒夫卡地亚、叙利亚的阿斯卡隆等地都有出土,成为希腊化时期最常见的步兵用头盔之一

借由“邦联同盟”的成立获取了大量政治利益的同时,安提柯三世并不是很急于消灭克里奥门尼斯的威胁,一个强势的斯巴达足以让马其顿对其盟友予取予求。在克里奥门尼斯这边,情况则大有不同:连续的战争使得斯巴达非常仰仗托勒密三世提供的金钱用以支付军队的薪水和津贴,为了证明自己仍是托勒密王朝在希腊趁手的工具,他必须得在战场上有所建树。公元前223年的战局以斯巴达军队在5月份进攻麦加罗波利斯作为序曲,不过这次突击以失败告终。安提柯的马其顿军队随之从科林斯和西基昂的冬营出发,在3天的常行军后来到特盖亚,在这里马其顿军与亚该亚军队会合并发起了围攻。通过挖掘坑道,联军摧毁了特盖亚的城墙并攻取了该城。

克里奥门尼斯的军队只得被动地在拉科尼亚边境以防御态势面对兵力占优的联军,而后者在塞拉西亚(Sellasia)附近与斯巴达人进行了一系列前哨战后,又转而北上,连续占领了曼丁尼亚、奥克美诺斯,以及西阿卡狄亚地区的赫莱亚和特尔弗萨。这一系列行动结束后,时间已经来到了公元前223年11月。在连续带领马其顿军队于海外作战一年半后,安提柯将马其顿人遣散回本土,给予这些征召兵宝贵的休息。联军的其他单位也暂时被遣散回本土,安提柯只在身边带了少量的雇佣军,在埃吉奥建立了自己的冬营。

整个公元前223年的战事是以缓慢的节奏进行的,靠着亚该亚人提供的军费,安提柯三世很乐意在漫长的拉锯中慢慢消耗斯巴达的财力。在这一年里,他的特使已经前往亚历山大里亚,说服托勒密三世中止金援,尽管托勒密三世没有立即同意,但克里奥门尼斯的被动迟早会逼迫他在希腊止损。克里奥门尼斯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意识到他很快得靠自己的力量让战争分出胜负了。为了补充日益枯竭的财源,他允许全部有财力赎身的黑劳士以每人5明纳(不同币制下,1明纳的重量在0.5千克上下浮动)的白银赎买人身自由,利用6000名黑劳士的500塔兰特(1塔兰特合60明纳)赎身款项,他设法又武装了2000名马其顿式方阵士兵。或许是在冬季,他突袭了防御松懈的麦加罗波利斯,并将这里夷为平地。通过抢劫,他又获得了相当于300塔兰特白银的战利品充作军资。

在公元前222年的春季,克里奥门尼斯突袭了埃吉奥,并想要引诱安提柯出战。安提柯三世的主力此时仍在马其顿本土,因而避战不出,斯巴达军队于是大肆劫掠了这一亚该亚的政治中心。安提柯三世在联盟中的地位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不过这确实让他下决心尽快结束这场战争。该年夏初,安提柯的军队在马其顿本土完成动员,并回到了伯罗奔尼撒前线。六七月间,整个联军集结完毕,正式进入了拉科尼亚地区。除了优卑亚、色萨利、福基斯和麦加拉外,其余“邦联同盟”的成员国,以及或许以非正式身份参与同盟事务的伊利里亚人,都派出了自己的分遣队。在斯巴达这边,克里奥门尼斯用尽手中资源动员的军队也已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他们驻扎在由特盖亚通往斯巴达的道路附近,扼守着进入拉科尼亚的门户。尽管兵力不如对手多,但托勒密三世中止金援的消息迟早会到来,克里奥门尼斯决心利用有利的地形和防御态势赢下决定性的会战。

公元前222年6月,双方军队在塞拉西亚城以北集结完毕,会战一触即发。

塞拉西亚战场考据

塞拉西亚战场的地形地貌如下:通往拉科尼亚的必经之路从特盖亚向东南延伸,经过高吉鲁斯河(Gorgylus)与奥努斯河(Oenus)的三岔河口附近,从这里,道路的延伸方向转为南方,沿着奥努斯河谷延伸,随后再转向西南,穿过奥努斯河的一条东西向支流;在高吉鲁斯与奥努斯河谷的两边,则是较高的河岸。

为了阻止联军南下入侵斯巴达本土,克里奥门尼斯三世的防御部署自然以封锁这条道路为重点。他的步兵主力被分成两部:一部由自己指挥,部署在河谷东侧的奥林普斯山(Olympus)上;另一部分则由他的弟弟攸克莱达斯指挥,部署在河谷西侧的厄阿斯山(Euas)上。这两部分守军占据了斯巴达军队中的几乎全部重步兵和一部分轻步兵,骑兵和剩余的轻步兵则被部署在高吉鲁斯河谷中——仅有的一块较为平坦的、能够供骑兵展开的土地。

尽管史料大致给出了斯巴达军队的部署形式,但在具体细节上,仍存在许多疑问。战场西侧的厄阿斯山的具体位置并不是很确定,而奥林普斯山的所指尽管明确,但斯巴达军队在山上的具体部署却无从考究。最早从军事地理学角度入手研究古典时代军事史的学者之一——德国人克罗梅耶(Kromayer)在20世纪初的研究中,比较早地详尽调查了塞拉西亚战场的地形。在1:12500的地形图中,他将厄阿斯山的位置定在了奥努斯河东西向支流的南方,也就是塞拉西亚城遗址本身所在之地。如果这样的理论成立,那斯巴达军队的防线是这样安排的:克里奥门尼斯和他的右翼被部署在奥努斯河东北方向,与其说他们是部署在奥林普斯山上,不如说他们是部署在奥林普斯山至奥努斯河东岸的西坡上。克罗梅耶猜测,山坡上一段海拔640~660米的缓坡,基本是少有的、能够大量部署马其顿式方阵士兵的地形。这个地段大约300米宽,大概够克里奥门尼斯部署他手下马其顿式方阵的半数及其支援兵力。在右翼防线的其他地段上,非马其顿式方阵的步兵——可能包括传统的重装步兵,也可能有流行的椭圆长盾兵(Thureophoroi)以及那些轻步兵——填补了战线上的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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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罗梅耶理论中的塞拉西亚战场复盘。克罗梅耶对许多古希腊、古罗马的战役复盘如今来看存在不少值得商榷之处,但他从实地考察着手、重视地形因素对军事史的作用的研究方法,有很大的正面意义

在奥努斯河谷,数目不多的斯巴达骑兵和雇佣军骑兵(至多有千人左右),在平坦的河岸上占据了阵位。在他们附近,是其他配属给斯巴达军中央的步兵,主要是轻步兵。在他们的更左翼,斯巴达防线继续向西南延伸。攸克莱达斯的斯巴达左翼军,在厄阿斯山上占据了防御阵地。他们当面的奥努斯河支流构成了阻碍敌军推进的天然障碍,而厄阿斯山北侧的地势也足够陡峭。

总的来说,克罗梅耶的理论中,克里奥门尼斯选择的防线是构筑在足够坚固的地形上的。然而,这一理论并没能说服所有的研究者。考虑到安提柯的军营在高吉鲁斯河以北,克罗梅耶的理论意味着马其顿右翼的方阵将渡过高吉鲁斯河、在敌军骑兵威胁自己左翼的情况下翻越达吉拉山岭(即特罗勒斯/塔拉山的北坡),再渡过奥努斯河强攻陡峭的厄阿斯山,并不受到明显的干扰——这显然不现实。

因此,后来的古典军事史研究者往往否定了克罗梅耶对厄阿斯山位置的判断。哈蒙德(Hammond)和普里切特(Pritchett)都认为,特罗勒斯(Troules)峰所在山体才是真正的厄阿斯山,本文也将采纳这种理论。根据这种说法,斯巴达军队的展开方向不再是东北至西南,而更接近正东至西。具体的部署上,普里切特认为斯巴达军队集中在厄阿斯和奥林普斯两座小山的山顶,但这会使厄阿斯山上的兵力不必要地分散;而哈蒙德的说法认为攸克莱达斯的左翼被部署在厄阿斯山顶,克里奥门尼斯的右翼则部署在奥林普斯山至奥努斯河之间的缓坡上,这又使得斯巴达右翼和联军左翼之间找不到一块合适的战场。

在此,我们综合采纳哈蒙德和普里切特的观点:斯巴达左翼部署在厄阿斯山至奥努斯河谷之间,与其中央紧密结合;斯巴达右翼则相对孤立地部署在奥林普斯山,即现在的梅利塞山(Melissi)上。在奥林普斯山的正北方是另一座山——普罗瓦塔雷斯山(Provatares),通过两山之间较为平缓的鞍部,联军左翼可以展开部队并仰攻奥林普斯山。

据此推算,具体的斯巴达军队部署是这样的:克里奥门尼斯麾下,6000名斯巴达士兵和5000名雇佣军在奥林普斯山上由东至西展开,总长度大约500米的战线中,约一半地段由克里奥门尼斯精心武装的斯巴达马其顿式方阵把守;在厄阿斯山上,数目稍少一些的部队(可能有约8000人)以类似的形式部署;骑兵和剩余的轻步兵在中央。斯巴达防线的总长度不到2000米,尽管在兵员数量上有着1:1.5的明显劣势,但地形的优势仍在斯巴达人一边。克里奥门尼斯当面的地形使得联军左翼只能从很狭窄的地段上进行仰攻;而在攸克莱达斯的地段上,地形相对平缓,但敌军渡过高吉鲁斯河的意图始终处于他的监视下;加之斯巴达两翼都有壕沟和土墙构成的野战工事,配合密不透风的马其顿式方阵,更使这片阵地固若金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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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里切特理论下的塞拉西亚之战复盘。建立在普里切特理论上的塞拉西亚之战过程,其对联军左翼的猜测是最具合理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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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蒙德理论中的塞拉西亚战场复盘。哈蒙德是20世纪最权威的古马其顿、古伊庇鲁斯历史研究者之一,他也非常关注古代军事史研究领域。他在二战期间于希腊的军旅经历,在纳粹占领区的特种作战经验使他具备大量当地的地理知识,比一般的历史学家对军事领域有更独到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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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盾军。铜盾军最早出现在塞拉西亚会战前后,这一番号持续到马其顿王国灭亡。大部分针对这一时期铜盾军士兵的想象图都是根据著名的“莱森和卡里科斯墓葬”出土成果完成的,但墓葬主人疑为铜盾军军官,普通铜盾军士兵应该不像图中那样穿戴希腊人所谓的“筒—轭式亚麻胸甲”

当安提柯三世来到塞拉西亚以北后,他的部队扎营并开始对当面的斯巴达防线进行侦察。面对占据地利的敌军,安提柯起先不断用小规模部队渗透,寄希望于找到对方防线上的漏洞进行突破,但克里奥门尼斯的防御滴水不漏,迫使安提柯放弃了这个念头。最终,联军下定决心进行一场硬碰硬的进攻会战,从正面击破斯巴达军队的防御。

对于安提柯三世来说,如何利用优势兵力啃下这个硬骨头,就成为一个极具挑战性的难题。参战的联军兵力,步兵约28000人,骑兵有1200人。但这支部队成分复杂,来自不同国家和部族的军队因为截然不同的原因走到一起,如何形成有效的指挥和协同,无疑是安提柯三世需要考虑的重要问题。

联军的步兵部队中,居于核心地位的无疑是马其顿人。经历了长达半个世纪的蛰伏后,马其顿陆军终于又一次大规模地出现在会战战场上,相当多的细节见诸波利比乌斯和普鲁塔克等人的史料中。安提柯三世麾下的马其顿步兵主要分为三个组成部分——铜盾军(Chalkspides)、白盾军(Leucaspides)和轻盾军(Peltastai)。其中前两者即标准的马其顿式方阵步兵,皆因他们的盾牌、衣着配色而得名,各自员额达到5000人,可能按照5个方阵团(melos,每个团1000人)、每团4个营(sperai)的方式编成。这一编制和托勒密王朝的方阵部队类似,一些其他方阵军队有别的编组方式,比如罗马—叙利亚战争时期的塞琉西军队采用的1600人、6营大团。与亚历山大时期的方阵团或是希腊化时期的其他希腊化军队一样,方阵团在马其顿军队中是作为一个基本的作战和行政单位存在的。在团所在地区征兵这一制度,使得每个方阵团都有固定的兵源地。而3000人编制的轻盾军,情况则更加复杂。时至如今,我们也不能完全确定他们的装备和战术如何,但从战场表现和部署特征来看,他们扮演的是亚历山大时期持盾卫队的角色,部署在步兵战线的两端。相比地方化的方阵部队,他们是王国中央直属的近卫部队,素质更加优秀,在战场上具备更好的机动性,更能胜任积极的进攻性任务。

与马其顿方阵士兵一同到达的,还有不同来源的辅助部队。凯尔特人和阿格里安人各自有1000人参战,前者从公元前280年前后的加拉太大入侵起,就开始成为马其顿君主青睐的外籍辅助军来源;后者则早从亚历山大东征时期的各场会战起,就因作为标枪手配合伙伴骑兵作战的高超战斗素养而声名大噪。与马其顿结盟的伊利里亚人提供了1600名士兵,他们从作战风格上看更接近椭圆长盾兵。伊庇鲁斯联盟和皮奥夏联盟则分别派出了1000名步兵、50名骑兵和2000名步兵、200名骑兵。希腊西部的阿卡纳尼亚人派出了1000人,与埃托利亚人类似,他们也是擅长山地战斗的步兵。此外,还有至少3000名雇佣军参战,其中包括了一定数量的克里特弓箭手和轻盾兵。

在亚该亚联盟这边,经过重组的亚该亚军队也加入战场,规模达到了3000名步兵和300名骑兵,这些精选出的部队渴望洗刷此前亚该亚屡屡败于斯巴达的耻辱。另外,1000名麦加罗波利斯士兵,由马其顿人提供装备和训练后,也踏上了战场。鉴于麦加罗波利斯和斯巴达的历史渊源,他们的战斗意志无疑是有保障的。

这样一支接近3万人的军队,在希腊半岛已足以称为令人侧目的强大力量。但要在塞拉西亚击败敌军,安提柯三世还得非常谨慎地运用他的兵力。首先,他那素质不错但数量有限的骑兵,在未来的战事里所能起到的作用令人怀疑。正如我们先前提到的,奥努斯河谷附近的地形并没有给骑兵运用留下太多空间。失去骑兵优势这一战术上的利器,联军的主要获胜手段就只剩下步兵的进攻了。在这一点上,塞拉西亚战场的复杂地形无疑又给联军出了难题。联军最倚仗的核心部队、接近总兵力半数的马其顿式方阵,对于崎岖起伏的地形非常敏感,这大大减少了运用他们的灵活性。而那些更加轻型化的部队,以公元前3世纪流行的椭圆长盾兵为主,尽管能在塞拉西亚战场上灵活机动,但面对设防阵地上的斯巴达人,这些较轻型的部队显然独木难支。

具体到战场态势,克里奥门尼斯的部署环环相扣。在他的极右翼,奥林普斯山的两座山峰间的陡崖很好地保护着他的东面,而奥努斯河与部署在河谷处的骑兵、轻步兵则借助地形,遏制住了一切敌军可能进行的、从斯巴达中央突破进而从左面卷击斯巴达右翼的企图。攸克莱达斯的左翼相对暴露一些,厄阿斯山更平坦的山势使得敌军在这个方向上的复杂机动成为可能,敌军也有更大的空间来展开其优势兵力,敌军甚至可以利用骑兵在中央的优势支援自己的右翼。一个有利于攸克莱达斯的因素是,任何联军的进攻企图都要先渡过高吉鲁斯河才能达成,如果他能够有效地监视联军,就可以半渡而击,在联军渡河的过程中就以强大的马其顿式方阵予以摧枯拉朽的冲击。

联军进攻

在这种条件下,安提柯三世和麾下的指挥官们制订了一个复杂的进攻计划。由于战场空间限制,联军不太可能把兵力过于集中在某一点上,因此安提柯三世选择在战场两翼都发动攻势,并保留足够的预备队来应付局势变化。

首先是联军右翼,即厄阿斯山当面。在这里,安提柯投入了大量支援兵力,以掩护在开阔地上展开的方阵部队,负责主攻的方阵本身反倒是数量较少。联军右翼的部署总体分为三线,最前面的是来自铜盾军的3000人,他们估计分属于12个方阵营(speirai),安提柯别出心裁地将他们以营为单位分开部署,而非连成一道紧密的战线。在每个方阵营之间,则部署了伊利里亚人的那1600名步兵。这种独特的混合式部署,是进入公元前3世纪后,马其顿式方阵运用方式的新趋势,目的是增强方阵部队在复杂地形上的适应性,设法让步兵战线兼具方阵的正面战斗力和轻型部队的灵活性。联军的第一线维持了700多米长的正面。在4600人的第一线背后,是伊庇鲁斯人、阿卡纳尼亚人和皮奥夏人组成的第二线,这4000名步兵的作战风格大多属于椭圆长盾兵,因此他们执行的主要任务不是正面突击,而是从开阔的厄阿斯山西北侧进行迂回。由于需要快速机动,他们更多地排列成纵队队形,准备进行快速的移动和冲击,所以他们的队形可能只占据不到200米的宽度。和他们部署在一起的,还有一些克里特弓箭手。当进攻开始后,他们将以高抛弹道射击,用越过前列士兵的箭雨软化厄阿斯山上斯巴达守军的防御。最后,是大约2000人的亚该亚椭圆长盾兵,这些人构成了联军右翼部队的第三线,作为战术预备队保留。与第二线一样,这些快速的多用途步兵排布成纵队,随时准备机动和展开,在必要的地段投入战斗。总体呈三线部署的联军右翼,由铜盾方阵的指挥官亚历山大(埃米图斯之子)指挥,伊利里亚人指挥官法罗斯的德米特里乌斯则担任他的副手。总的来说,联军在右翼投入了超过1万名步兵,单从数量上看,这一数字对攸克莱达斯所部并没有特别明显的优势,这或许是安提柯三世对马其顿步兵战斗力有绝对的自信。不过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来说,在开阔的右翼投入更多兵力扩大优势,似乎更符合一般的用兵逻辑。

也因为在开阔右翼打开局面的迫切要求,联军中央部队的角色显得十分重要。一方面,联军在骑兵上的优势应当尽可能在中央发挥出来;另一方面,右翼部队行进的路程较长,其侧翼也显得更为暴露,迫切需要联军中央的步骑部队对其左侧进行有效的保护。在联军中央,1200名骑兵被两翼的1000名亚该亚步兵和1000名麦加罗波利斯方阵掩护着。指挥这个集群的是经验丰富的马其顿骑兵指挥官亚历山大(与右翼指挥官刚好同名)。这个集群被部署在奥努斯河与高吉鲁斯河的三岔河口以北,视情况加入战斗。理论上,这两位亚历山大都应当由安提柯指挥,但安提柯三世本人要直接指挥左翼的攻势,在地势的影响下,他根本不可能清楚观察战场西部发生的状况,因此在奥努斯河以西作战的联军两个集群的协同,相当程度上要考验两位指挥官的默契和主动性。

与奥努斯一河之隔的东面,是联军的左翼部队,由于糟糕的地形,在这里组织进攻显得尤为困难。由于存在两条凸出的山脊和之间的山谷,奥林普斯山与奥努斯河谷相接的部分成为几乎无法通行重步兵的地段。联军左翼想要进攻,就得先向东登上普罗瓦塔雷斯山,再从山南相对平缓的鞍部设法登上奥林普斯山,进攻斯巴达右翼。这样的仰攻在对方的眼皮下显得一清二楚,显然一场攻坚战难以避免。安提柯为此大大加强了左翼的方阵兵力:铜盾军的其余2个团、白盾军全部以及充当方阵参战的轻盾军,都被部署到了这里。为了进一步增强冲击力,1万名方阵士兵并没有按照标准的队形排列,而是进一步把本身就很紧密的方阵队形压缩,以所谓的“叠盾”阵(locked shields,?π?λληλον )排出双重密度的队形。在密集的方阵之外,凯尔特步兵和一些雇佣兵被用来保护方阵的两翼,而轻装的阿格里安人则前出作为散兵。与右翼不同,这里的马其顿方阵不再存在营之间的空隙和其中的轻装部队,左翼的战斗将是双方重步兵之间最直接的血肉碰撞,不再需要保留空隙和机动的余地。安提柯亲自领导的近15000人将运动到奥林普斯山与普罗瓦塔雷斯山之间大约300米的地段上。这部分兵力中有一些马其顿陆军中最好的团,他们面对的也刚好是克里奥门尼斯三世亲率的精锐,代表着斯巴达陆军最光荣的军事传统,这里势必要爆发一场血战。

随着计划制订完毕,联军就要开始进攻了。起先斯巴达军队并不想轻易列阵接受会战,而是想凭借各处修建的防御工事掘壕死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托勒密金援中断的后果终于体现出来:克里奥门尼斯不再有财力继续战争和维持雇佣军,他被迫放弃拖延,选择接受会战。对安提柯三世而言,这是个巨大的好消息。因为克里奥门尼斯并不知道,就在塞拉西亚会战爆发的当天,一匹来自马其顿本土的快马就在两天路程之外,信使将告知他一支游荡的伊利里亚人入侵了马其顿本土,迫使他带领军队迅速北上。如果信使早几天到达,或者克里奥门尼斯再避战几天,克里奥门尼斯战争的发展方向就会截然不同。

在会战开始前夜,德米特里乌斯和他的伊利里亚步兵悄悄渡过高吉鲁斯河,在河南岸建立了一个桥头堡,用以掩护次日联军右翼主力渡河。南方1公里处的厄阿斯山上,攸克莱达斯所部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个行动。有了这个好的开头,安提柯照计划开始其攻势。当天早上,身处左翼的安提柯开始进军,并让传令兵用长枪挑起一件红色上衣作为标志,纵马沿整条战线疾驰,传递进军的指令。于是,当第一缕阳光穿过厄阿斯山的晨雾时,攸克莱达斯发现对面的联军竟已纷纷渡河,而他则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

当铜盾军各营渡河后,他们按照计划和南岸待机已久的伊利里亚人混合,组成第一条战线,继而开始推进。他们背后的第二梯队也迅速渡过高吉鲁斯河,然后转向西南侧,在第一线的右翼展开。

身处约1500米外的克里奥门尼斯此时也正远眺着河谷对面己方左翼的情形。在他对面,安提柯和马其顿左翼正在辛苦地攀登普罗瓦塔雷斯山西麓,因而暂时脱离了克里奥门尼斯的视野,后者应能判断出敌军的意图。在准备抵抗敌军左翼于正面发起进攻的同时,克里奥门尼斯还得担心自己的左翼。当联军右翼准备渡过高吉鲁斯河时,克里奥门尼斯已在视野良好的奥林普斯山上观察他们许久。从闪光的盾牌、武器和甲胄上,克里奥门尼斯能很容易地认出一些对方部队的番号,包括有着显眼矛墙的方阵、前出的伊利里亚人和阿卡纳尼亚等部队。但在对方的第一线开始前进时,克里奥门尼斯发现伊利里亚人和阿卡纳尼亚人失踪了。前者“消失”是因为他们的队形融入了铜盾军方阵,而后者消失,则是因为阿卡纳尼亚、伊庇鲁斯、皮奥夏部队绕到了厄阿斯山北侧,突出的山脊挡住了正东方向上克里奥门尼斯的观察视线。

厄阿斯山上的攸克莱达斯理应对这一系列行动有更清楚的观察,但他似乎不准备对此做任何反应。斯巴达左翼仍然集结在厄阿斯山的设防营地上,静静等待马其顿军队的推进。在这段时间里,联军右翼前两线的部队已经基本过河,第三线也跟进待机,联军中央的骑兵及加强部队仍旧在三岔河口以北观望态势。

此时,战场上的第一个变化开始出现。正当铜盾军和伊利里亚步兵的战士们气喘吁吁地攀登坡度达到15°至20°的山脊时,斯巴达中央军的指挥官抓住了一个关键的战机:联军中央并没有加入右翼的协同进攻,只是在原地监视斯巴达骑兵的行动,这使得联军中央和右翼之间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斯巴达中央的雇佣军轻步兵迅速突入这个缺口,开始威胁整个联军右翼的背后。

这个突击行动的下令者是谁,史料并没有明确记载。不过从此后的局势发展来看,这不太可能是过于保守的攸克莱达斯的决定。不管如何,这位不知名军官的主动行动仍然是果断和正确的。顿时,大量的标枪和箭矢落到了亚该亚人头上,亚该亚步兵突遭来自侧后的袭击,一时间动弹不得,只得结阵待援。由于落在最后的是第三线的亚该亚步兵,在第一线推进的铜盾军和伊利里亚人暂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但足够恶劣的地形和与友军脱节已足以令埃米图斯之子亚历山大犹豫。如果这时斯巴达中央部队余下的兵力加入攻击,而联军的中央部队又没能足够快地介入,那联军第三线的亚该亚步兵很可能就将支撑不住。到那时,攸克莱达斯就有机会从高地上进行一次势如破竹的冲锋,足以将腹背受敌且兵力不足的联军右翼第一线彻底扫除。

在联军右翼的进攻濒临崩溃的时候,联军中央还在进行无意义的扯皮。指挥骑兵的亚历山大想等对方骑兵投入后再行动作,因而始终不下令中央的步骑单位前进,但联军右翼背后的局面却在不断恶化。年轻的麦加罗波利斯骑兵中队指挥官、日后将升迁至亚该亚军队主帅的斐洛波门(Philopoemen)则有截然不同的想法。他赶往亚历山大身边,试图说服他投入主力。但这个或许是越级的建议没有得到马其顿高级军官们的认同,他们因为斐洛波门缺乏经验和较低的地位而将其斥为疯子。眼见无法说服自己的上司,斐洛波门大胆地决定独自行动。他回到自己的中队,以麦加罗波利斯人的骑兵进行了一次独断的冲锋。排成楔形阵的骑兵中队冲入斯巴达雇佣兵的行列,迅速造成了混乱。斐洛波门的成功使得右翼第三线的亚该亚步兵所受压力豁然缓解。很快,他的行动把更多的两军部队卷入战斗,为了掩护轻步兵撤退,斯巴达骑兵发起了反冲锋,而联军中央终于无法无动于衷,被迫以主力投入了战斗。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双方在奥努斯河谷中陷入缠斗,双方的一个个骑兵中队逐次投入,往来互射标枪,不时互相冲锋爆发激战。混战中,斐洛波门的坐骑被杀,他本人也被标枪射穿双腿,但他仍然在前沿坚持战斗。凭借着兵力优势,联军中央军最终占据上风,逐渐将斯巴达中央军步步逼退。

差不多就在两军中央部队酣战未休的同时,联军右翼的进攻因己方侧后威胁的消失而回到正轨。铜盾军和伊利里亚人从东北面,阿卡纳尼亚人、伊庇鲁斯人和皮奥夏人从正北面,逐渐逼近了厄阿斯山峰顶。攸克莱达斯已经错过了与中央军协同的好机会,但在这时,他至少仍有机会对忙于攀登、队形散乱的敌军发动一次冲击,然后视情况继续推进或返回峰顶固守。但令人费解的是,攸克莱达斯仍然岿然不动。就连亚该亚历史学家波利比乌斯也认为,如果攸克莱达斯能在这时进行恰当的行动而非困守,亚该亚—马其顿联军在这一翼的情况将截然不同。

最后的斯巴达人

随着联军艰难地在中央和右翼夺取优势,联军左翼终于在漫长的行军后到位了。安提柯将他的方阵主力领到了普罗瓦塔雷斯山顶,继而列阵向奥林普斯山推进。在马其顿方阵士兵踏上约300米宽、70米长的山鞍部时,马其顿和斯巴达军队的轻步兵都跃出了阵地,在主战线前方展开散兵战。

在交锋的散兵背后,克里奥门尼斯正焦急地观望着河谷对面,尽管不能看到阿卡纳尼亚步兵等部的行动,但他已经能够看到自己中央的节节败退和敌军右翼逐渐逼近厄阿斯山顶的情况。如果放任战况继续恶化下去,敌军迟早能从河谷南部迂回包围自己的阵地。斯巴达军队已经没有退路,他们必须赶在奥努斯河谷和厄阿斯山上的友军全面崩溃之前,抢先击破当面的联军左翼,才有机会扭转局势。

在克里奥门尼斯的命令下,6000名斯巴达步兵走出阵地,其中半数以马其顿方阵式样武装。伴随着控制行军速度的鼓号声,斯巴达人以严整的队形走下山头。这时,安提柯和他的方阵已经以掩护部队驱逐了对方的散兵,走过了山鞍部分来到山脚。他们刚刚开始攀登奥林普斯山,就看见当面的斯巴达人方阵以16排纵深冲到面前。尽管在数量上占据下风,但借助山势猛冲而下的斯巴达人还是立即就止住了马其顿军队的前进势头。斯巴达人和马其顿人的方阵都是16排纵深,后者更是以“叠盾”组成密集的阵形,但凭借着地势之优,克里奥门尼斯的部队成功地占到上风,开始一步步将敌军向下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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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拉西亚会战的高潮:马其顿和斯巴达各自的长矛方阵之间进行着残酷的决斗

安提柯的左翼不愧为马其顿步兵中的精锐,尽管在山坡上步步后撤,但他们始终勉力维持着阵形的完整性,有秩序地后退以抵消敌军在优势地形上的冲力。在长矛的互相刺击中,不时有盾牌被猛烈的攻击刺穿。即使是前列士兵的胸甲也完全不足以抵抗超过6千克重的萨里沙长矛的全力一击,其他不披甲的士兵在矛头面前更是犹如纸糊的一般。当有人遭受重创倒地时,密集的队列自然使得非战斗人员无法上前把前排倒下的重伤员拖出来后送。动弹不得的伤者只能祈祷本军不是节节败退的一方,一旦失去了作战队形中友军的掩护,这些无法自保的伤员下场只有被敌军用矛尾的蜥蜴锥给予最后一击。

随着激烈的战斗继续进行,斯巴达人已经把联军左翼彻底赶下了北坡,但进入地势平缓的山鞍部时,斯巴达人的攻势逐渐停滞了下来。马其顿军队组织出色的战斗撤退,使他们始终退而不乱。现在克里奥门尼斯所部士兵的体力已经告竭,攻势无以为继,反倒是马其顿人能够利用兵力优势攻击失去了地形和工事掩护的敌手。

在这一紧要关头,双方默契地停下了脚步。马其顿的各方阵团退到了山鞍部的北端,而斯巴达人则留在鞍部南端,两军相隔一块70米长的麦田。营长们都在用嘶哑的声音督促部队重组阵形,鼓舞士气,而后列军官则在方阵最后的阵位上警惕地监视着,是否有承受不了残酷战斗的人试着浑水摸鱼开小差。在重装部队忙于重组之时,双方的轻装部队再次从两翼涌出,在方阵之间的麦田中展开分散但同样激烈的交战。

尽管一度被击退,但凭借着出色的纪律和数量优势,安提柯的部队承受住了这个打击。现在他信心满满,只要能够再次组织起进攻,对方的右翼将无法进行成功的防御作战。但对克里奥门尼斯和安提柯而言,更具决定性的结果出现在战场另一侧。他们的位置都可以观察到厄阿斯山和奥努斯河谷中的情况,在那里,战斗已经分出胜负了。

由斐洛波门引发的奥努斯河谷之战,联军中央军因实力上的明显优势而取得最终胜利。亚历山大的中央集群成功沿着从特盖亚到斯巴达的道路突破,既切断了斯巴达两翼之间的联系,也直接使奥林普斯山上的斯巴达右翼的侧翼暴露了。很快这些联军部队就能够绕到奥林普斯山南面,留给克里奥门尼斯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更让克里奥门尼斯焦急的是厄阿斯山上的战况。在那里,展开的联军右翼从厄阿斯山顶的各个方向接近,三面夹攻。起初攸克莱达斯的部队还能借助工事进行一番抵抗,但腹背受敌和数量不足很快使斯巴达守军在优势敌人的围攻下败下阵来。联军右翼冲入了攸克莱达斯的阵地,仅剩的斯巴达部队被困在一个狭小的区域中。即使是从相距1公里多的奥林普斯山上,克里奥门尼斯也能看出,在潮水般的敌军的重围中,斯巴达守军距离全军覆没已不远了。他大声向厄阿斯山方向呼喊,要求攸克莱达斯正视战败的命运,至少也要以勇敢决绝的拼死力战捍卫斯巴达的传统。这或许是为了鼓舞他自己部下的士气,又或者是因为兄弟危在旦夕、会战濒临失败的绝望而产生的随性之举,但这自然不会对厄阿斯山的战况产生任何影响。攸克莱达斯最终战死,而他的部队则大部被歼。

此时会战还没结束,克里奥门尼斯已顾不上自己的侧后何时会出现包抄的敌军,他现在只想首先击垮当面的敌人,但这又何尝容易?安提柯的方阵完成了进攻的准备,继而开始了当天的第二次冲击,克里奥门尼斯则针锋相对:在奥林普斯山鞍部,两堵长矛组成的墙又狠狠地撞击在一起。相比当天早些时候,这堵矛墙已显得疏松了不少。许多人已经从队列中消失,更多的士兵则在漫长的战斗中折断了自己的长矛,他们只好使用矛杆尾部的蜥蜴锥刺击,甚至有悍不畏死的人拔出短剑试着冲到对方的前列士兵近前,不过这种行为往往不会有太好的结果。在第二轮方阵间的交战中,轮到斯巴达人力不从心了。安提柯的双倍密度方阵展现出其威力,密密麻麻的矛头让斯巴达人的方阵无力招架,他们开始放弃之前占领的土地,一步步地向南退往奥林普斯山顶。但只要克里奥门尼斯还在前线,斯巴达人就还能保持最基本的阵形,勉强挣扎在崩溃的边缘。克里奥门尼斯此时估计已经意识到会战的结果无可挽回,但他仍没有放弃战斗。这时,悬在斯巴达右翼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获胜的联军右翼和中央军已经渡过了奥努斯河,出现在了斯巴达右翼阵地的背后。意识到被包围的下场,斯巴达右翼的轻装部队扭头就跑,这些人遭到了联军的无情截杀。对依旧在前线抵抗的斯巴达方阵来说,情况则要更糟,当他们也发现自己被包围时,最后的抵抗决心像烈日下的露水一样迅速消失了。斯巴达人千疮百孔的战线终于分崩离析,士兵扔下武器,不顾一切地想要逃出战场。克里奥门尼斯终于承认事不可为,和少数高级军官一起纵马逃离了战场。而在他背后,6000名斯巴达人被两个方向的敌军夹攻,仅有200人逃出生天。

至此,塞拉西亚会战落下了帷幕,克里奥门尼斯战争也在事实上分出了胜负。普鲁塔克和波利比乌斯都没有明确给出双方的伤亡数字,我们只知道斯巴达右翼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被多面夹击的斯巴达左翼,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只有率先被击退的斯巴达中央或许组织了稍微成功一些的撤退。联军方面,尽管在多个局部一度陷入僵局,但整个战局始终处在掌握之中,因此他们的伤亡总的来说不值一提。

对马其顿—亚该亚联军来说,塞拉西亚会战进行得有惊无险,联军的兵力优势最终还是体现了出来,斯巴达军队经此一役无再战之力。会战中,双方的高级指挥官都犯下了不小的错误。攸克莱达斯在斯巴达左翼的指挥失误成为斯巴达输掉会战的决定性因素,如果斯巴达左翼能够在联军右翼行动脱节的时刻,成功地与自己的中央轻步兵协同,则很有机会摧毁联军右翼的进攻。联军中央、右翼之间的协同也堪称糟糕,尤其是中央的亚历山大缺乏观察力和主动性的表现,在战后受到许多批评,幸亏安提柯选择梯次式部署,才得以承受失误的代价。双方的一些基层军官,反倒是表现出了超出其指挥职责的敏锐判断力。安提柯三世在战后专门询问联军中央在计划之外的突然进军,亚历山大反而向国王告状说斐洛波门自行其是。在了解战局发展后,安提柯严厉批评了亚历山大,称其对不起多年沙场经验,表现得像个菜鸟,而对斐洛波门大加称赞,还试图从亚该亚军队中将其“挖角”至自己帐下。斯巴达军队这边,战役之初中央突然发起的袭击原本足以成为斯巴达获胜的关键,可惜攸克莱达斯未能很好地利用这一点。

从山地环境下会战的整体战术表现上看,联军还是展示出了相当高的水准,尤其是素以笨重和不擅长山地作战著称的马其顿方阵,在塞拉西亚会战中很好地克服了地形上的困难;安提柯以伊利里亚步兵和方阵混合部署,也相当程度上弥补了方阵在灵活性上的欠缺。不少后世的研究者都以塞拉西亚会战为例,论证方阵在复杂地形上的良好适应性。总的来说,由于越来越多地在希腊中南部作战,马其顿军队选择更加借重步兵的发展,这一决策至少在塞拉西亚会战中被证明是适应了客观环境的变化的。

尾声

在塞拉西亚会战结束的当天,克里奥门尼斯就骑快马逃到了斯巴达,并在那里登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海船,逃往亚历山大里亚,投奔托勒密王朝。但在克里奥门尼斯出逃后不久,以奇货可居态度对待克里奥门尼斯的托勒密三世就去世了,继任的托勒密四世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政策——将克里奥门尼斯软禁。公元前219年,绝望的克里奥门尼斯和他的党羽试图在亚历山大里亚发动一次暴动,结果不出意料地失败了,克里奥门尼斯被迫自杀。

克里奥门尼斯被许多人视作斯巴达历史上最后一个伟大的国王,他改革事业的半途而废也宣告斯巴达的国运落入万丈深渊。对斯巴达的军事史来说,塞拉西亚会战也有着重大意义,这是斯巴达引以自傲的公民兵最后一次在重大会战中扮演决定性的角色。自塞拉西亚会战的惨败后,斯巴达人在战场上的勇气、技艺与名望都一落千丈。到公元前207年的曼丁尼亚会战中,斯巴达僭主马卡尼达斯(Machanidas)已经转而选择以雇佣军作为军队的核心。对斯巴达人来说,这简直是一种耻辱。

克里奥门尼斯战争的最大赢家无疑是马其顿国王安提柯三世。塞拉西亚会战不但证明了马其顿军事力量的复苏,也使得自安提柯二世统治晚期以来安提柯王朝对希腊世界失去的控制力得到恢复。在埃托利亚联盟和斯巴达的军事威胁下,亚该亚联盟成为马其顿在希腊称霸最热心的支持者,腓力二世和安提柯二世时期的泛希腊联盟构想眼见有望成为现实,但安提柯三世却没有亲眼见到这一切的运气。塞拉西亚会战结束两天之后,伊利里亚入侵的坏消息传来。来不及欢庆战场上的胜利,安提柯三世急忙提军北上。经过连续的急行军,马其顿军队成功在马其顿境内追上了伊利里亚入侵者,后者被劫掠的战利品拖慢了脚步。未及从连续的战斗和行军中休整恢复,安提柯三世就向伊利里亚人发起了会战,经过激烈的战斗后,马其顿人大获全胜。但在指挥战斗的过程中,安提柯三世因过于激动而血管爆裂。在弥留之际,会战获胜的消息传到他的耳边,在笑着发出“多么光荣的一天啊”的感叹之后,安提柯三世溘然离世。

安提柯三世在马其顿的统治只持续了9年,但他无疑有资格对自己的作为感到自豪。在他继位之前,马其顿失去了对伯罗奔尼撒的控制,国土遭受野蛮人的蹂躏,军队被入侵者击败。他去世后,年轻的腓力五世继位时,王国面临的局势大有改善,尤其是以马其顿和亚该亚联盟为主导的“邦联同盟”,有望将希腊本土的政治格局引入一个新时期。

同样从灭亡边缘获得喘息之机的还有亚该亚同盟。尽管再度屈居于马其顿的统治之下,但亚该亚同盟至少解决了迫在眉睫的生存问题。此后的大半个世纪中,亚该亚同盟左右逢源,在伯罗奔尼撒半岛始终维持着自己的地位。直到公元前2世纪中期,罗马共和国在希腊已无敌手,亚该亚联盟在公元前146年的科林斯会战中轰轰烈烈地战败,成为维持政治独立到最后的希腊本土政权。

值得一提的是,阿拉图斯在大半个人生中都在与马其顿为敌,到最后却要亲手毁掉自己的大半成就,引入马其顿的统治来为亚该亚联盟谋取生存的机会,这实在颇具讽刺意味。此后与安提柯三世的继任者、腓力五世的合作中,两人一度亲密无间,但最后又在政治主张上分道扬镳。阿拉图斯本人也被腓力五世的臣下以慢性毒药毒杀,他明知此事,却为大局不愿反抗,只是和密友无奈地感叹:“这就是暴君厚爱的结果啊!”如果他回顾自己在克里奥门尼斯战争中的决策,或许会因这一系列因果而苦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