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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途岛战役(美国海军以少胜多著名战役)

中途岛战役简介

中途岛战役:中途岛战役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重要战役,也是美国海军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中途岛战役于1942年6月4日展开,美国海军在此战役中成功击退日本海军对中途岛环礁的攻击,日军在海战中大败。中途岛战役美军只损失一艘航空母舰、1艘驱逐舰和147架飞机,阵亡307人;而日本却损失了4艘大型航空母舰、1艘巡洋舰、332架飞机,还有几百名经验丰富的飞行员和3700名舰员。日本海军从此走向了失败。

中途岛战役过程分析——

航空母舰的出现

水上飞机母舰“恩加丹”号和英军大舰队一起出现在日德兰海战中,是一个重要的预兆——几乎和这场战斗本身一样重要。阿尔弗雷德·丁尼生(Alfred Tennyson,英国维多利亚时代最受欢迎及最具特色的诗人)在70年前的一首诗(《洛克斯利大厅》,著于1835年)中写道:

我曾沉入到世人的目光所不能及的未来,

看到了世界的幻象,所有将实而仍虚的奇迹。

目睹了苍穹布满贸易网络,万帆竞发的神奇船队。

飞行员于紫色的黎明,投下捆捆昂贵的祸灾。

我听见天上一片喧嚣,还有阵阵可怕的雨露。

降自万国耀武扬威的海军,正在九霄争夺。

利用飞机作战的想法,早在这种机械接近实用之前就已经激发了人们的想象力——可以说,几乎从一开始飞机就被赋予了军事用途。为什么不这样做呢?毕竟飞机是一种具有“魔力”的东西,是把人变成鸟的工具。但是,有些鸟是美的象征和快乐的源泉,它们因为自己美丽的羽毛和曼妙的歌声而受到人们喜爱,而有些鸟则因被视为邪恶的预兆或被视为权力的象征而遭人嫉恨。一些猛禽——例如红隼、鹞,甚至鹰——的驯化预示着人类早就想通过“驾驭飞行的力量”去参加战斗了。尽管奥维尔·莱特(Orville Wright)和威尔伯·莱特(Wilbur Wright)仍然抱着理想主义的信念,坚信他们发明的飞机是缩小人类之间的距离和差异的一种手段,但几乎是在动力飞行刚刚成为现实之后,飞机的军事用途就在理论上得到了普遍承认,并迅速得以实践了。早在1912年,意大利人就用飞机轰炸了驻扎在利比亚的奥斯曼帝国军队。另外,在更早的1910年11月,就有一架飞机成功地从美国“伯明翰”(USS Birmingham)号轻巡洋舰的船头起飞了——这项试验首次将当时仅作为一种体育运动工具而存在的飞机与战争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和陆军一样,各国海军最初也只是将飞机当成了一种侦查和观测用的工具,而不是一种进攻武器。而且,在一开始,对于如何让这种比重大于空气的机器(或者比重小于空气的机器,例如飞艇)成为一种有效的侦测平台,人们并没有达成一致意见。德国人是使用飞艇作战的先驱,他们十分信赖齐柏林硬式飞艇。1914年,齐柏林飞艇随公海舰队参加了赫尔戈兰湾海战;1915年,齐柏林飞艇又参加了多格尔沙洲海战。由于英国人研制的飞艇被证明是很不成功的(或许是因为他们缺少一个像德国的齐柏林伯爵那样的,一心一意研制飞艇的专家),所以他们只能将研究重点转向比空气重的飞行器上,并开始把军舰改造成水上飞机母舰。英国人的第一次尝试是在战前,当时被改装成水上飞机母舰的是“赫耳墨斯”(HMS Hermes)号——一艘旧式巡洋舰。在战争爆发后,一艘名为“皇家方舟”(Ark Royal)号的商船也被改装成了水上飞机母舰。不久后,四艘客轮被相继征用并被改装成水上飞机母舰,它们分别是“皇后”(Empress)号、“里维埃拉”(Riviera)号、“坎帕尼亚”(Campania)号和“恩加丹”号。其中,后两艘水上飞机母舰于1916年5月跟随大舰队一起参加行动,“恩加丹”号更是与大舰队一起参加了日德兰海战。

在整个大舰队中,“恩加丹”号上一架水上飞机的飞行员是第一个发现德军舰队踪迹的人。但是,他的报告拖延了很久才被送到指挥官那里,所以并没有实质性地影响战斗的发展。在无畏舰时代,各国海军的空中侦察模式大致相同。虽然当时的人们对将飞机作为“舰队之眼”的有效性寄予了很大希望,但实战结果却总是令人失望。因此,飞机的推崇者们后来转变了思路,他们声称飞机应该作为一种进攻武器,而不应该仅仅是扮演侦查观测的角色。早在1913年,英国海军军官默里·苏特(Murray Sueter)上尉就预见到飞机在进行改装之后可以携带鱼雷,而在此之前的一年,羽翼未丰的皇家海军航空队就已经进行在海上投弹的试验了。

海军飞机与炸弹和鱼雷的组合,几乎成为了当时最为强大的攻击武器之一。但这仍存在一个前提,那就是如何建造一艘搭载飞机的战舰,使飞机能够安全且有效地完成攻击任务?像“恩加丹”号这样的水上飞机母舰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海军真正需要的是一个浮动在海面上的甲板,飞机可以从上面起飞并降落,就像在陆地机场一样。

实际上,在战舰甲板上,飞机起飞要比降落容易得多。由于战舰在水中航行,具有一定的迎风速度,实际上促进了飞机的抬升,“坎帕尼亚”号、“恩加丹”号和第三艘水上飞机母舰“马恩岛人”(Manxman)号很快就装上了飞行甲板,战斗机可以从甲板上起飞,去执行单向任务(无法在甲板上降落)。1917年进行改装的“暴怒”(Furious)号战列巡洋舰是一个更极端的例子,日德兰海战的经验教训表明,这类舰艇对于一场高强度的舰队行动来说过于脆弱。但无论如何,“暴怒”号还是安装了一个飞行甲板,1917年8月2日,一位勇敢的飞行员进行了史无前例的着舰演示,当这艘战舰以32节的全速逆风航行时,他驾驶飞机绕开烟囱(由于飞机必须从船尾接近母舰,传统的、沿中线布置的烟囱必将成为主要的障碍物,这个问题直到专门设计的航空母舰将烟囱转移到船的一侧才得以解决)从侧面降落在甲板上。

直到此时,真正的航空母舰已经呼之欲出了,其特征是拥有一个畅通无阻的飞行甲板。1917年,英国人对一艘水上飞机母舰——“百眼巨人”(HMS Argus)号的甲板进行了大幅改造。1918年10月,在结束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停战协定签署前两周,这艘飞机母舰以新的身份重新加入了英军舰队。“百眼巨人”号的飞行甲板宽20.7米,长172.2米,足以容许其在机库中携带的索普威斯“骆驼”战斗机和索普威斯“杜鹃”鱼雷攻击机在上面平稳地起飞和降落。这标志着航空母舰的时代已经正式拉开了序幕。

然而,在一开始,各国海军将领们对航空母舰应该扮演何种角色并没有达成共识。1919年,指挥英国大西洋舰队的海军上将查尔斯·马登(Charles Madden)爵士提议建造三种类型的航空母舰:第一,“空中侦察舰”,作为巡洋舰的补充力量(在未来,它们的价值很值得怀疑);第二,“分队航空母舰”,负责观察和修正己方无畏舰发射炮弹的落点和弹道;第三,“舰队航空母舰”,是利用舰载机攻击敌人战斗舰队的独立舰种。事后来看,马登划分的三个舰种之中只有最后一种才是真正的航空母舰。基于某种原因,英国皇家海军仍然将未来的希望寄托在无畏舰身上,他们甚至无法接受从预算中专门拨款来建造“舰队航空母舰”这种事。因此,英军的第一批航空母舰是利用冗余的无畏舰改造(更换成平甲板)而成的。

与此同时,利用飞机轰炸战舰的试验也在进行中(在美国,一艘德国的赔偿舰成为了飞机的攻击目标,英国则将一艘多余的无畏舰作为标靶),这些试验证明了战列舰可以在某种条件下被飞机击沉,这预示了在未来的战争中,飞机将成为战列舰的克星。因此,1921年的《华盛顿海军条约》(Washington Naval Treaty)将航空母舰列入到受限制的船只类别当中。英国和美国同意将航空母舰总排水量限制在135000吨,日本限制在81000吨,法国和意大利各为60000吨。另外,该条约还规定,各签约国不得建造、获取,或为本条约其他签约国建造超过27000吨的航空母舰。但是,各签约国可以在不超出条约规定之航空母舰总吨位水平的情况下,建造两艘不超过33000吨标准的航空母舰。

然而,尽管《华盛顿海军条约》被誉为开创了一个理想主义的新时代,即通过削减军备来减轻战争的威胁,但它实质上是由英国和美国共同设计的一个“减速阀”,根本目的是终止两国之间愈演愈烈的海军军备竞赛。这些限制被随意地强加给了其他签署国,如日本虽然接受了它,但是极不情愿。在这些条款中列入航空母舰相关细则的真正原因并非是担心这个新舰种对己方舰队所产生的巨大威胁,而是出于对各国以航空母舰的名义建造新战舰,并在日后改装成主力舰的担忧——这种焦虑是可以理解的——例如,现有的最好的航空母舰,英军的“暴怒”号和第二艘被改装成真正航空母舰的“赫耳墨斯”号,一开始都是作为传统战舰而使用的。

如果英国那些守旧的海军指挥官们相信无畏舰可以永远存在,那他们就大错特错了。在未来的几十年内,无畏舰将在争夺制海权方面和航空母舰发生激烈的竞争,不论是英国还是其他国家的老牌海军将领们,在这些冲突中,其个人情感都更倾向于传统的大舰巨炮。但是,事情正在潜移默化地发生改变——海军的新一代高级指挥官们正在崭露头角,他们在飞行甲板上接受过操作飞机的训练,并坚信海军航空兵具有革命性的强大力量。尽管海军的老前辈们顽固地认为飞机仅仅是战斗舰队的侦察兵,但这些新锐将领们却认为航空母舰是海上战争的决定性武器,而且他们也在不断努力以赢得军方对其真实地位的承认。

英国海军中也不乏这样的新锐将领,然而,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的精力都被一场“自相残杀”所分散了。海军在舰载飞机的指挥权问题上与新兵种——英国皇家空军(Royal Air Force)产生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争执。这是英国所特有的复杂情况。对皇家海军而言,其面临的特殊挑战还有很多,包括:航空母舰恶劣的工作环境(北海的风浪太大)、英国海岸附近的狭窄海域、地中海的封闭水域以及狭小的海洋空间。海域狭窄就意味着来自陆基轰炸机的威胁较大,考虑到这一点,从1936年开始,皇家海军新一代专用航空母舰开始配属带有装甲的飞行甲板,以及重型防空武器。这些举措付出了一定的代价:装甲航空母舰所搭载飞机的数量只能维持在最低限度,常常只有30架舰载机。而且,在皇家海军与皇家空军高层之间的斗争最为激烈的时候,第一海务大臣发表了影响深远的评论,对舰载飞机的作用进行了一定程度的“限制”——他声称飞机“在重要性上仅次于海军重炮”。

与英国海军相反的是,美国海军对海军航空兵的作用有了更加广泛和深刻的认识。美国人早已将触角伸向了广阔的大洋,其争夺制海权的范围从大西洋扩展到了太平洋,美国在19世纪获得了大量的海外领土——1898年,美国从西班牙手中夺取了菲律宾,此后,夏威夷、威克岛、关岛和中途岛也被美国相继吞并——这种态势令一种新的海军作战模式应运而生,即在敌我双方的无畏舰交战之前,双方舰队内的舰载机会不可避免地在空中抢先发生战斗。因此,美国人致力于建造异常庞大的航空母舰,甚至可以容纳多达100架飞机。尽管美军的第一艘航空母舰“兰利”(USS Langley)号和英国最初的航空母舰一样,是一艘经过改装的商船,但到了1927年,美国海军已经装配了两艘前所未有的巨型航空母舰——“列克星敦”(Lexington)号和“萨拉托加”(Saratoga)号,两舰都拥有近250米长的飞行甲板和多达70架的舰载机。在那个时代,这两艘巨型航空母舰是世界上最长的战舰,是可以独立作战的海空力量,也是美国海军航空兵的摇篮,其战斗力几乎与陆基航空部队相当。其最突出的装备是寇蒂斯F8C“地狱俯冲者”(Helldiver)式双座战斗轰炸机(观测机),该机可以携带一枚450多斤重的炸弹(足以摧毁一艘战舰)飞行1000千米以上的距离。

第三支装备航空母舰的海上力量是日本海军。到1921年,日本人已经拥有了三艘现役航空母舰,与美国海军的数量相同,并且正在加班加点赶造更多的航空母舰。就像英国人和美国人一样,一开始,日本人也将其他类型的战舰改装成航空母舰——“赤城”号和“加贺”号以前就分别是战列巡洋舰和战列舰——但在1933年,日本下水了第四艘航空母舰——“龙骧”号,这艘航空母舰经过了专门设计,在1936—1937年,日本又下水了两艘“专业”航空母舰,即“飞龙”号和“苍龙”号。与此同时,他们还建造了四艘水上飞机母舰,它们可以不受华盛顿海军条约的限制,后来都被改装成了轻型航空母舰。通过这些不同的方式,日本帝国海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时已经部署了多达10艘航空母舰,比任何竞争对手都要多,这些航空母舰将搭载多达500架舰载机,是当时全世界最强大的海航力量。此外,自1938年以来,日本海军的所有的航空母舰都被集中编入到同一支战斗舰队中,组成所谓的“第一航空战队”,这支舰队将专注于执行独立的空中打击任务,这一集中资源的做法使得日本帝国海军拥有了全世界最具威胁力的海空力量。此外,日本海军在舰载机的设计上也遥遥领先于其他国家。九七式舰攻(盟军昵称代号为“凯特”,是一种舰载鱼雷轰炸机)和九九式舰爆(昵称“瓦尔”,是一种舰载俯冲轰炸机)虽然速度要比它们的美国对手慢一些,但航程更远,载荷更大。日本人还设计出了零式战斗机,这种飞机是真正的空战利器,在当时的海军舰载机中是无与伦比的。

虽然技术在不断进步,但各国舰载机仍然不得不在极限状态下进行起降。在很久以后,蒸汽弹射器和倾角甲板才被发明出来。舰载机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会尽可能靠自己的力量从船尾起飞。当舰载机从飞行甲板上起飞时,通常会伴随着令人作呕的剧烈颠簸,以及坠入大海的危险——当舰载机飞过飞行甲板的一端时,很容易在船头下方坠毁,这在当时几乎是不可预防的事故(而且往往是致命的事故),飞行员每次从舰上起飞都面临着这种风险。至于舰载机能否安全返回飞行甲板,则要取决于它能否挂住横跨船梁的一连串阻拦索中的一根——一旦降落失败,返航的飞机要么会从船头坠落(就像一次糟糕的起飞一样),要么会撞向已经停稳但尚未通过升降机进入机库的飞机。

因此,舰载机飞行员的飞行技能和方向感显得尤为重要。搭载多名机组成员的鱼雷攻击机和俯冲轰炸机的续航时间普遍为两三个小时,在没有雷达的情况下,机组人员必须非常小心地规划他们离开和返回母舰的航线。此外,舰载机上还有一个专门的人员负责计算方位和标记海图,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目标并与母舰成功会合。至于单座战斗机,它们的续航力较差,而且战斗机飞行员在空战中的操纵较为暴力,更加速了燃料的消耗。所以,他们很容易迷失方向,无法重新找到母舰的位置(海战的情势可谓是瞬息万变,而且母舰本身也在进行大范围的机动),战斗机经常在返航的途中耗尽燃料并坠毁在海上。诚然,航空母舰吸引了一批最优秀、最勇敢的飞行员,但无论他们的飞行技术有多么精湛,最终也往往难逃发生事故身亡的命运。

然而,航空母舰舰队所具有的强大攻击力,是对舰载机飞行员所冒的巨大风险的最佳补偿。早在1929年,美国“萨拉托加”号航空母舰的一次演习就证明了,从理论上来说,航空母舰发动的攻击是有可能摧毁巴拿马运河的水闸以及附近的航空基地的。1932年,“萨拉托加”号和“列克星敦”号在黎明前利用152架飞机进行了偷袭珍珠港的模拟推演,结果完全出乎了这个美国太平洋舰队主要基地的意料——其精心布置的防御工事被彻底击溃。但即便如此,美国海军内部的保守派们还是继续坚持他们的信念——认为未来的海战还是无畏舰之间的竞争——这无可厚非,因为当时的英国人、德国人、意大利人、日本人,甚至连法国人都在继续以资金所允许的最快速度来建造大量无畏舰。但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临近时,在“列克星敦”号、“萨拉托加”号、“突击者”号航空母舰和它们的姐妹舰上驾驶“水牛”(Buffalo)式、“复仇者”(Vindicator)式和“蹂躏者”(Devastator)式飞机的飞行员们却有着不同的看法。他们预见到了“降自万国耀武扬威的海军,正在九霄争夺”;他们相信,只有海军航空兵才能决定海上力量的未来。直到20世纪30年代末,美国人的真正对手仍然在以一种不为他们所知的状态持续发展着。虽然从表面上来看,英国是美国在海上最大的竞争者,但英国与美国的关系却非常友好,两者之间是基本上不可能发生战争的。法国和意大利是美国的次要竞争者,但它们的利益与美国并不冲突。虽然德国一心想要发动侵略战争,但他们的扩张区域距离西半球太过遥远了,不会对美国的安全构成直接威胁。因此,美国最显而易见的敌人只有日本。日本自1937年开始大举入侵中国,而美国已经在19世纪与中国建立了特殊的政治、商业和情感关系。日本的基本国策是毫不留情的扩张主义——很明显,日本人野心膨胀。虽然日本人并没有公开宣布自己的目标,但却为此猖獗活动——这个目标就是控制整个西太平洋及亚洲沿海地区。更可怕的是,日本是仅次于英国和美国的世界第三大海军强国。

两国海军力量的对比

日本崛起为海上强国绝非偶然,他们的崛起是在国家意志干预下,经过周密筹划,并按部就班地推进才得以实现的。为进行反英斗争与争取国家独立,尚处于萌芽状态的美国创建了一支舰队,后来这支舰队发展为了美国海军。而日本则从无到有地创建了一支海军,因为日本人坚信只有这样才能战胜外国人——19世纪中叶,西方人用坚船利炮打开了日本的国门,结束了它长期封闭的状态,日本原有的价值观和社会秩序都因此而遭到了冲击和破坏。这里所说的“西方人”主要指的是美国人,他们乘坐着军舰,由海军准将马修·佩里(Matthew Perry)率领,于1853年来到了江户湾浦贺海面,强迫日本人签订了通商条约——史称“黑船来航”。佩里舰队中有两艘蒸汽船——这种船对日本人来说完全是陌生的,而且,很显然,它们太强大了,任何听命于幕府的船只都无法与之抗衡。

一些东方国家,比如当时的清朝,对西方先进技术的优越性无所适从,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否认西方人与自己生活的关联性,然后再把自己封闭起来,以寻求情感上的慰藉。然而,日本却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佩里离开后不久,日本天皇的首席顾问、国家的实际统治者阿部正弘(Abe Masahiro)写道:

每个有识之士都指出,没有海军,以及全无防御的海岸线都是我们的重大缺陷。而且,美国人明年还会再来。我们的策略是:虽然不予答复他们的要求(即开放对外贸易),但同时还要保持和平的姿态。然而,他们却很可能会诉诸暴力。对于这种意外情况,我们必须要有所准备,否则将使国家蒙受耻辱。因此,我们必须尽自己一切努力保卫国家。

阿部正弘的第一个举措是从荷兰人那里弄来了一艘蒸汽船——自从17世纪日本对西方封闭以来,日本人就一直和荷兰人保持着脆弱的外交关系。然而,这只是权宜之计。如果日本不想“蒙受耻辱”,它显然就必须获得与外国海军进行平等对话的权力。这意味着,日本要建立自己的舰队。最初,日本主要从国外购买军舰,但从长远来看,在学习并掌握先进技术之后自己建造军舰才是正确的途径。1868年,在保守派和改革派之间激烈的内部斗争临近结束时,明治天皇颁布了一项政策:与西方平等相处。“我们将在全世界的范围内学习知识!”他坚定地说,“这是为了加强帝国统治的基础。”

明治天皇推行的所谓“维新”有一个关键点,那就是在保证天皇对封建贵族的统治权的同时,推进国家进行现代化发展。日本曾向英国(当时英国拥有全世界最强大的海军)学习海军方面的“知识”,以求与西方海军平起平坐。英国派遣了大量海军军官前往日本,为日本海军培养未来的中坚力量。1872年,日本正式创建了海军部,其下辖的舰队中充斥着由英国建造的船只。从结果来看,日本人确实做到了“把好钢用在刀刃上”。1885年,日本从英国购买的“浪速”(Naniwa)号和“高千穗”(Takachiho)号防护巡洋舰,是当时世界上同类舰艇中最大、装备最精良的,每艘巡洋舰都装备了两门10.2英寸口径的克虏伯大炮(就像日本人很快就意识到可以在哪里买到最好的船体一样,他们也知道哪个制造商制造的火炮最好)。1891年,这两艘防护巡洋舰的姊妹舰“桥立”(Hashidate)号从日本自己的造船厂建成下水。不过,对日本而言这并没有摆脱对国外技术的依赖。事实上,接下来的整整20年里,日本都不具备自己建造主力舰的能力——直到1911—1912年日本海军的第一代无畏舰“河内”(Kawachi)号和“摄津”(Settsu)号分别在吴港和横须贺下水之后,这种尴尬的状况才被打破。甚至在日本人已经可以自己建造无畏舰的时候,他们也还是想从英国购买战列巡洋舰这种典型的英式军舰。1910年,日本向位于英国巴罗因弗内斯的维克斯船厂订购了自己的第一艘战列巡洋舰——“金刚”(Kongo)号。

然而,到那个时候,日本海军已经处于世界领先的地位了。1894年,日本海军战胜了清朝海军——虽然这并没有引起国际社会的关注。1904年,日本海军战胜了沙皇俄国海军——这一次终于在世界上引起了轰动。这一年,为了争夺朝鲜和中国东北交界地带的控制权,日本挑起了一场与沙皇俄国的战争。战争伊始,日本海军很快就令沙皇俄国的远东舰队失去了战斗力。沙皇俄国在欧洲水域召集了一支舰队,并将其派往远东。日本海军的将领们制定了缜密的计划,并静静地等待合适的时机到来——他们知道,沙皇俄国的船只最终会进入自己的作战区域。因此,1905年5月27日,当沙皇俄国的舰队试图通过对马海峡时,日本舰队早已经做好了交战的准备。在历时几个小时的海战中,沙皇俄国的舰队被击溃了——38艘战舰中有19艘被击沉、7艘被俘、6艘被拘禁、2艘自沉,只有4艘战舰成功逃回了自己的港口,并带回了耻辱的消息——这是自特拉法尔加以来,最大的一次“海上灾难”。

对马海战的胜利使日本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海军强国之一。尽管日本海军的实力不及自己自1902年以来的盟友——英国,甚至也赶不上德国,但它却凌驾于沙皇俄国之上,或许与意大利和法国(法国当时是一个在远东拥有巨大利益的大国)不相上下。当然,美国也是日本的竞争对手。虽然地理位置决定了美国争夺制海权的范围横跨两个大洋,但这个国家刚刚才开始注意到自己所能攫取的财富,以及自己在海洋上的地位和权利。

从1905年开始,日本的海军力量逐年增强。1914年,它站在法国和英国一方,迅速占领了德国在远东地区(主要是中国青岛)和太平洋岛屿上的领地,后者包括马绍尔群岛(Marshall)、加罗林群岛(Carolines)和马里亚纳群岛(Mariana)。这些群岛虽然在土地和经济价值上微不足道,但却具有极高的战略价值,因为它们正好位于夏威夷以西,菲律宾和中国以东的中间区域。占领这些岛屿使日本至少有了一道安全屏障,他们可以借此阻止美国海军从潜在的前沿阵地挺进太平洋腹地的行动——在战略位置上,包括菲律宾,荷属东印度群岛,甚至可能是英国和法国在亚洲大陆的属地,包括澳大利亚,最后还有美国中部的夏威夷“要塞”,这些地方均可以威胁到日本本土。

1931年,主张扩大冲突的日本军官驻扎在中国东北(他们的职责本来是守卫具有治外法权的铁路系统),不久后,这些军官率领部队武力占领了整个东北地区——当时中国最有价值的工业区——日本以此成为了亚洲大陆的主要强国。六年后,日军通过长江和黄河流域大规模入侵中国,占领了后者的大部分核心地区,这极大地增强了日本的实力。由于是在进行陆地作战(这场战争几乎没有削弱其联合舰队的力量),日军的对手实力尚弱,因此他们留下了实力可观的预备队——足足有12个陆军师团和大批特别海军陆战队,这些部队均可以投入到海洋区域的两栖作战中。当西方盟国和纳粹德国(自1936年以来,日本一直是其盟友)之间的战争爆发时,日军舰队已经拥有了10艘战列舰和10艘航空母舰,还有40艘潜艇(其中一些潜艇非常巨大),还拥有一支由现代化巡洋舰和驱逐舰所组成的庞大支援舰队,以及大约1500架海军飞机(其中500架是舰载机)。另外,日本海军装备的质量也非常突出,特别是它所使用的鱼雷是所有海军中最好的。日本海军的水手,虽然都是义务兵,但这些士兵在1904—1905年于中国东北爆发的日俄战争中的表现,曾令西方观察家大为震惊。事实上,日军舰队的频繁训练使他们得不到安慰和休息。1937年日本海军的一份文件指出:“近年来,舰队的活动频繁。从1月下旬开始,离开母港,在暴风雨肆虐的太平洋或人烟稀少的偏远海湾进行强化训练,全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如此,几乎没有一天休息……有时更要进行超过一个月的连续训练……就是不分周六和周日,没有休息和睡眠地进行训练。这是因为,不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就无法得到最贴近实战的训练效果,因此,我们要以顽强不懈的精神,努力去获得高超的战斗技能和完美的战斗效率。”

尽管这种说法不乏自我吹捧的意味,但大体上是符合现实的。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前的几年里,日本的海军不仅在物质储备上令人生畏,而且在“海上训练”方面也比任何竞争对手都更加顽强。相比于水兵,日本海军的军官们甚至更能体现这一点。他们的成长过程和入伍后的生活方式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其他国家的海军都要严苛。英国皇家海军通常招募13岁的海军学员,并将一些年满15岁的学员送往多格尔沙洲进行苛刻的训练,可谓在敬业精神方面树立了一个难以匹敌的榜样。然而,日本江田岛海军兵学校(Etajima)的苛刻程度甚至超过了英国达特茅斯海军学院(又称“不列颠皇家海军学院”)。江田岛海军兵学校成立于1888年,一开始由英国监管,其每一名学员都是从多达80个申请者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而且要完成四年坚持不懈的学术和体育训练方可毕业。在这四年军校生活中,学员们每天都要学习和训练16个小时,纪律是靠打耳光甚至棍棒击打来维护的,被军校开除更是一个不可饶恕的耻辱,会导致整个家族都受到连累。因此,在整个学院生活中,学员们的肩上都扛着巨大的压力。

即便曾经受过达特茅斯海军学院严苛教育的英国海军军官也认为江田岛海军兵学校的训练理念过于狭隘了,因为其主要目的是对学员灌输对天皇忠心耿耿,并随时准备战死沙场的思想。然而,经过艰苦训练,日本学员的航海技术都非常出色,更重要的是,其中有些学员独立思考的能力并没有完全丧失。例如,东乡平八郎——日本的纳尔逊和对马海战的胜利者,在江田岛海军兵学校建立之前就在海军中服役,并在英国接受了高级培训。还有二战时期日本最为杰出的海军将领之一——山本五十六,他虽然经过了江田岛的严苛培训,但仍然具有独立思维能力。

山本五十六出生于1884年,在对马海战中,他作为一名海军少尉在“日进”(Nisshin)号装甲巡洋舰上服役,在那里,他被一枚袭来的炮弹伤得不省人事,并失去了两根手指。“然而,当凌晨2点我方宣布胜利时,”他回忆道,“连伤员都欢呼了起来。”1917年,他作为翻译官被送往哈佛大学,这是他与美国长期交往的开始,1921年回国后,山本五十六相继被任命为海军大学教官以及霞浦航空队教官兼副长。而在此之前,他却一直是一名炮术专家,他后来主动学会了飞行并相信空中力量将成为未来海战的主宰者。1923年至1927年间,山本五十六再次来到美国,先是作为联络官,然后是派驻华盛顿的海军武官。1930年,他参加了伦敦海军会议,在这次会议上,日本通过谈判减轻了自己在1921年的《华盛顿海军条约》中所受到的关于舰船数量的限制。1934年,他被任命为第一航空队司令官,并在1936年的伦敦海军会议上再次担任皇家海军的谈判代表,在这次会议上,《华盛顿海军条约》所施加的限制被彻底解除了。

山本五十六是一位狂热的日本爱国者,但他看到了军国主义给日本带来的危险,并不断警告称“挑战美国对太平洋的霸权是危险的”。他说:“任何看过底特律汽车厂和德克萨斯州油田的人都知道,日本缺乏与美国进行海上角逐的实力。”因为这一点,再加上他反对与德国结盟,所以山本五十六引发了一些自称为“真正爱国者”的少壮派军官(通常为下层军官,他们被揶揄为“比天皇更加高贵”)的敌意,山本五十六的人身安全甚至受到了威胁——在20世纪30年代末的日本,暗杀是一种表达“真正爱国主义”的方式。1939年8月,山本五十六被提升为联合舰队的总司令,这个职位把他带到了海上,使他远离了暗杀的威胁。

1936年2月26日,当东京的激进军官们掀起暴动,谋杀了帝国政府的温和派领袖,并将权力大幅向军队转移时,日本的政策方向就发生了决定性的改变——在将军们的领导下,日本开始冒着与西方列强开战的风险进行肆无忌惮的海外扩张。虽然军方扶植的新任首相近卫文麿本身是个温和派,但他很快就失去了对事态的掌控。1937年7月,驻扎在中国华北的日本军队与蒋介石的部队发生了激烈冲突——后者威胁到了日本在亚洲大陆的统治地位。同年8月,战斗升级为日本的全面入侵,到了12月,黄河和长江流域的大片土地已经落入了日本人的控制之中。日本军队在入侵中国的过程中犯下了累累暴行,令国际舆论哗然。此外,日军还击沉了一艘美国海军炮艇,从而冒犯了美国。不久后,日军又在中国东北挑起了一场严重的边境冲突,从而走到与苏联发生全面战争的边缘。

日本坚持不计后果的扩张政策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是由于日本在欧洲的轴心国盟友——意大利和德国同样不计后果的行为,不仅给这两个国家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还为其亚洲盟友不尊重国际规则的行为提供了帮助和支持。第二是是日本国内民众“原始冲动”的力推,以及日本领导层对亚洲主宰地位的疯狂渴求。1940年春天,在纳粹德国战胜法国之后,继任的维希政府被迫放弃了其在印度支那驻军和过境的权利。与此同时,英国同意切断已经使用了六个月之久的向中国军队运送军事物资的滇缅公路。与此同时,打着“中华民国主要保护者”旗号的美国,为了抑制日本日益膨胀的野心,威胁要限制它的物资进口——首先是日本国内几乎没有什么储备的石油,然后是它严重缺乏的矿石和金属。1941年8月,在日军大本营陆海军联席会议上,日本陆军省军务局岩畔豪雄(Iwakuro Hideo)大佐警告说,在战争物资的制造能力上,日本与美国之间存在着显著差距。他指出,美国与日本在重要物资生产能力方面相差极大,两国的钢铁产量比率为20:1,煤炭产量比率为10:1,飞机产量比率为5:1,劳动力比率为5:1,航运能力比率为2:1,石油产量比率为100:1。根据他的估计,美国的战争潜力是日本的10倍。

没有人比山本五十六更清楚这种差距了,他比任何其他日本军官都更了解美国——或许他也是全体日本人中最了解美国的人了。虽然他不想与美国发生战争,但却无法压制同僚们对战争的冲动。1941年夏天,新成立的帝国总参谋部中的陆军和海军代表共同制定了一份新的国家战略,他们对未来可能执行的四种战略计划进行了考量。这四份计划分别是:第一,先夺取荷属东印度群岛(印度尼西亚),然后夺取菲律宾和马来亚。第二,从菲律宾向东印度群岛推进。第三,通过印度支那占领马来亚——日军先在那里建立军事基地,然后再占领菲律宾,从而推迟与美国的直接对抗。第四,同时攻击马来亚和菲律宾,然后进攻东印度群岛。山本五十六对所有这些提议都感到震惊,他确信这些计划终将导致与美国的战争,而且无论如何精心策划,己方都将处于不利的态势之下。“如果,”他在早些时候写道,“面对这种可能性(遭到美国封锁),我们决定发动战争——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迫于形势的发展而这样做——我认为任何普通的战略都不太可能会取得成功。”

另一方面,如果山本五十六的同僚们坚持选择战争这一条道路,那么一项非凡的战略可能会推迟灾难的发生。这样的战略将让美国太平洋舰队在措手不及之下,丧失其主要基地。自1940年4月起,作为一项预防措施,太平洋舰队从美国西海岸转移到了夏威夷——夏威夷位于太平洋中部,离日本本土远达6276千米,这段距离比以往任何一支以蒸汽为主要动力的舰队的航行距离都要遥远(对马海战中的沙皇俄国军队除外)。1941年初,山本五十六开始研究海军大学于1936年提出的一份报告,并在此基础上独立制定了袭击珍珠港的计划。在计划制定的初期阶段,他向源田实(Genda Minoru)中佐征求了部分建议——源田实是海军航空部队指挥官中的“少壮派”。在经过了六周的紧张工作之后,源田报告说这次突袭是可行的。于是,计划进入了后期阶段。第一航空舰队参谋长草鹿龙之介警告说,这次行动将是一场赌博,但在1941年9月进行的一次舰队演习之后,山本五十六告诉他:“我已经决定袭击珍珠港了——不管需要付出的代价有多大。”

在该计划中,日军舰队需要沿一条漫长而迂回的路线行驶——从西伯利亚附近的千岛群岛(Kurile islands)开始,经过孤立的中途岛(Midway),到达夏威夷以北322千米以内的地方。1941年10月,日军将一艘名为“太阳丸”(Taiyo Maru)的定期客轮派往这条航线进行侦查,并收到了“在途中没有发现其他船只”的报告。此外,舰队举行的军事演习也证实了这样的行动可能会获得成功。1941年10月,日本海军军令部总长永野修身大将同意进行相关准备工作。

在这次行动中,日军将出动全部10艘航空母舰中的6艘,以及423架飞机(包括270架轰炸机)。至于海军的其余舰队,则将同时进攻菲律宾和马来亚。日本海军要针对所有目标发起出其不意的进攻,并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敌人。不过,这份计划成功与否的关键还是在珍珠港。为回应海军内部有人提出的,可能会找不到美国太平洋舰队的质疑,山本五十六将攻击发起日定在了一个周日——因为他知道太平洋舰队总是在周末回港休假。11月8日,山本五十六宣布进攻的发起日为12月7日星期日。

两天后,参谋长草鹿龙之介正式向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山本五十六提交了关于这次行动的相关概述(主要包括行动的形式和目的):

敌人一支庞大的舰队集结在珍珠港。在战争刚开始的时候,这支舰队就会被我军一击而彻底粉碎……但如果这个计划在任何阶段遭遇了失败,我们的海军无疑都将遭受无法再度崛起的悲惨命运。那样的话,即便我们成功偷袭了珍珠港,也将成为后续战斗的“滑铁卢”。出于这个原因,帝国海军将集中自己全部力量的精华,包括最好的战舰和飞机,以确保计划成功。很明显,即便美国将庞大的重工业系统立即转变为生产船舶、飞机和其他战争原材料,它也至少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积攒起足够的力量来对付我们。如果我们一开始就保住自己的战略优势……在美国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通过一次攻击抓住所有的关键点,那么,我们可以使战争向有利的方向转变。

但是,山本五十六本人却没有这么乐观。他深知美国的力量,他曾警告说,“这个战争策略可以让日本海军在战争的头六个月或一年之内取得重大战果,但我对战争的第二年和第三年完全没有信心。(与德国和意大利的)三方协定已经缔结,我们别无他法。”尽管针对夏威夷、菲律宾和马来西亚的攻略部队都已经转移到了预定地点,但是,对“底特律汽车厂和德克萨斯油田”的恐惧却令山本不知所措,他深知这些对日本欠发达的经济环境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最可怕的,还是美国海军所拥有的巨大潜力。

美国和日本一样,是一个在与老牌海军强国的竞争中逐渐成长起来的国家。在独立战争和1812年对英国的战争中,它组建了一支强大的风帆护卫舰舰队。在内战中对付南方邦联军队时,它还组建了一支卓有成效的蒸汽舰队,并一度走在海军技术革命的前列。然而,1865年后,美国海军陷入了萧条期。出现这种状况的深层次原因是:对美国而言,海军的战略作用并不明显。实际上,英国皇家海军对北美大陆海岸线的防卫非常严密,以致没有一个欧洲列强敢于觊觎,而拉丁美洲国家对他们的北方邻居则没有任何战略威胁。因此,美国海军严重缺乏战术经验。由于没有对手,它的船只荒废了,军官培养也停滞不前。阿尔弗雷德·塞耶·马汉(Alfred Thayer Mahan),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海军“克劳塞维茨”,于1885年告别了海上生活,他被从“沃楚西特山”(Wachusett)号护卫舰(这艘护卫舰最显著的特点是长期停泊在港口内)调任到美国海军战争学院工作。在那一代美国海军军官中,马汉绝对是个异类。但他曾经服役过的“沃楚西特山”号在美国海军中却不出奇,即使这艘护卫舰按照19世纪末的标准,其实是一艘落后了好几代(差不多整整两代)的军舰。

美国海军直到19世纪80年代中期才获得现代化的铁甲舰,然而,那时候,美军舰队的状况已经变得非常差了,直到19世纪90年代,美国才开始组建远洋海军,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马汉(巨大国际声望使他成为了“先知”一般的人物)的海军至上主义论点所推动的,在此过程中,美国承担的巴拿马运河工程也发挥了积极的作用。欧洲列强对这条运河的觊觎是如此露骨,以至于华盛顿方面提出要建立一支“新海军”来保卫运河。其结果是,美军舰队于1898—1899年在加勒比海和菲律宾打败了西班牙,并由此发展出“大白舰队”(Great White fleet),于1907—1909年在世界各地巡航。此后,美国海军的发展步伐明显加快了。美国海军的第一级现代化战列舰“南卡罗来纳”(South Carolina)号和“密歇根”(Michigan)号其实已经具备了一些无畏舰的设计特征。1917年,当美国站在协约国一方加入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其战斗舰队中拥有14艘无畏舰。美国无畏舰,不论是已经建成服役的,还是正在建造中的,都具备了火力强大、高航速以及其他先进的设计特征。“加利福尼亚”(California)号和“田纳西”(Tennessee)号战列舰(美国战列舰均以各州的州名来命名)兼具重装甲、21节航速,以及12门14英寸口径的大炮(分装在4个三联装炮塔内)的优越性能。1917年,美国新战斗舰队派出了一个分队与英军“大舰队”会合,并暗示整个美军舰队可能会在紧急情况下横渡大西洋,这是德国海军在日德兰海战之后没有继续在北海实践“风险理论”的另一个重要因素。

所谓“吃得越多,食欲越强”。1918年,美国曾为自己跃升为世界上第二大海军强国而欢欣鼓舞,而后不久,它又开始期待着成为世界第一大海军强国了,在无与伦比的联邦财政和国家工业能力的支持下,美国取得这个地位似乎没有什么困难。1918年5月,美国驻英海军司令威廉·西姆斯(William Sims)上将呼吁继续推行在两洋扩张的政策:“美国海军,”他写道,“将是一个自给自足的组织,可以在太平洋上推行自己的霸权,在大西洋,美国海军对所有潜在的敌人都具有防御优势。这些潜在的敌人也许是想扩大他们的利益范围,或者将自己的主权强加于美洲大陆的任何部分,甚至与其毗连的岛屿——即便这些岛屿现在并不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还有那些想要不公正地干涉我们扩大贸易权利的人,美国海军都能有效地对其进行威慑。”他估计推行这样的政策需要增加21艘战列舰和10艘巡洋舰,以及大量的“战斗侦察舰”、大型驱逐舰和潜艇。

该计划向英国皇家海军发起了一场挑战,后者将被迫参加一轮新的造舰竞赛,然而,在这场竞赛中,衰弱的英国将不可能有取胜的希望。在局势如此明了的前提下,西姆斯很快就将自己计划中的主力舰数量提高到了69艘。毫无疑问,计划一旦实现,将令拥有42艘主力舰的英国皇家海军处于绝对劣势,而且再也无力赶超。此外,西姆斯计划完全符合1916年伍德罗·威尔逊(Woodrow Wilson)总统提交给国会的《海军法案》,其中有这么一个段落与该计划在目的上无比契合:“世界上没有任何其他海军……必须覆盖这么大的一片海域……作为美国海军……依我看,它就应该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这是毋庸置疑的。”

将英国皇家海军暂时从威尔逊总统“毋庸置疑”的暗示中拯救出来的,是这位美国总统所罹患的疾病、他不久之后的下台以及新总统沃伦·哈定(Warren Harding)的接任。哈定致力于缓和第一次世界大战战胜国之间的国际竞争,削减开支,并在美国的外交政策中大力推行孤立主义。虽然1921年各国签订的《华盛顿海军条约》,单方面限制了美国海军战舰的吨位,阻止了美国利用自己超强的工业能力超越英国的尝试。但英美两个海上强国却充分利用这个条约(实质是利用自己的军事优势)来限制日本、法国和意大利的海军力量。

《华盛顿海军条约》产生了显著的效果,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美国海军的实力与英国基本相当,它使英美两国海军在主力舰和航空母舰的吨位上达到了一种相对平衡的状态。虽然两国海军都被迫淘汰了许多过时的军舰,新建战舰的总吨位也减少了,但仍然确保了自身相对于世界所有其他国家的优势地位。

1929年至1930年的世界性经济衰退极大地促进了《华盛顿海军条约》的实施,事实上,美国联邦财政也因这次经济衰退而大幅紧缩了预算,无暇顾及海军——即便美国在20世纪30年代希望扩大海军的规模,它也负担不起。然而,尽管经济危机给美国海军带来了沉重的枷锁,但它却无法改变美国海军的坚定信念——即美国的国家安全取决于海上力量的强弱,以及其是否得到了正确运用。在当时,美国的假想敌只有日本。从1922年起,美国海军的策略是将大部分舰队驻扎在太平洋海域,包括一支以中国为基地的亚洲舰队(充斥着老迈的舰艇)和一支驻扎在加利福尼亚的战斗舰队,后者每年定期从加利福尼亚出发,前往巴拿马运河和夏威夷进行巡航。

虽然美军舰队没有在国际日期变更线以西进行演习的惯例,并因此严重缺乏在相关海域的航行经验,但美国海军高层却认为,在参谋人员拟定的种种对日作战计划中,通过西太平洋发动进攻是战胜日本的唯一有效途径。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美国海军内部的规划人员就每年更新一系列所谓的“颜色计划”,其中的“橙色计划”揭示了战胜日本所需的条件。然而,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日本从德国手中获得了马里亚纳、马绍尔和加罗林群岛——它们共同构成了一道很深的战略屏障,美国海军之前挺进西太平洋的计划就变得几乎不可能了,而“橙色计划”的早期版本也因此变得毫无价值。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橙色计划”被不断地修改,在美国海军战争学院进行的地图桌演习中,突破日本岛屿屏障的战术行动一共被推演了整整127次。美国海军战争学院的历史学家米歇尔·弗拉霍斯(Michel Vlahos)对此评论道:“可以预见,战斗将是极度血腥和混乱的,‘橙色计划’的战术问题似乎总能反映出一个残酷的现实,即‘战争即将到来’。”

然而,在20世纪30年代后期,随着战争的脚步真的临近了,与那些更为广泛和复杂的战略问题相比,如何渗透太平洋岛屿隔离带的问题开始变得无关紧要起来。重整军备的德国和意大利海军威胁着英国对西部海域的控制权,而由于经济困难,英国无力扩充舰队规模——因此,这种威胁就显得更加严重了。当英国签订《慕尼黑协定》的时候,皇家海军除了新建造的几艘航空母舰外,与日德兰海战时期相比几乎没有什么明显进步。皇家海军的许多一线战列舰在日德兰打过硬仗,并证明了自己,但皇家海军的驱逐舰、潜水艇甚至巡洋舰的数量都严重不足,而巡洋舰正是大英帝国控制其庞大领海(《凡尔赛条约》曾大大拓展了英国领海的范围)的主要工具。

1940年11月,哈罗德·斯塔克(Harold Stark)上将被任命为美国新任海军作战部部长,他向罗斯福(Roosevelt)总统递交了一份经过多次修正的、关于海军优先事项的方案,这些事项是按照字母顺序进行排列(越往后优先级越高)的:A.集中力量保卫美洲。B.为太平洋上的一场全面战争做准备。C.暂时在太平洋和大西洋保持守势。D.准备在大西洋上进行一场战争,并同时在太平洋上保持守势。正如后来人们所知道的那样,由于“盟友”纷纷陷落,美国海军沿用了长达20年的战略遭到了彻底颠覆。不仅中国沿海已经落入了日本海军手中,就连菲律宾,甚至是美国在太平洋岛屿的领地也都有可能陷入危险的境地。然而,现实是:希特勒统治下的纳粹德国距离美国更近,德国和意大利海军的实力正在不断增强,可英国海军的战斗力却令人怀疑(更不用说法国海军了)。鉴于欧洲国家的安危与美国休戚相关,继续把战略重心放在太平洋显然成了最不可取的选择。于是,海军和陆军在经过激烈的辩论后,1940年年底,美国将自己的国家战略确定为了“先欧后亚”。

1941年3月,在“华盛顿”与英国方面的讨论中,双方正式同意将“大西洋和欧洲地区作为决定性的战场”,但该协议还包括了一项专门为美国太平洋舰队所设置的条款,即“通过对马绍尔群岛的攻击转移敌军视线,支持盟军保卫马来防线的行动……并对太平洋方向的英国海军(其主要基地设在号称坚不可摧的新加坡港)提供支援……在赤道以南和以西(太平洋中部)……保护盟国在太平洋上的领土和海上交通……为占领马绍尔群岛和加罗林群岛做准备”。

虽然日本已经决心对美国太平洋舰队的核心节点发动猛攻,但美国海军却仍然认为自己是这片海域上的霸主——这种自信的基础是源自对双方海军力量的对比。如果把英国、澳大利亚和荷兰的军舰与美国的军舰算在一起,并让它们与日本的军舰进行比较,那么美方和日方海军力量的比率是——战列舰10:10,重巡洋舰17:16,轻巡洋舰27:17,驱逐舰93:111,潜艇70:64。日本海军只在一个项目上取得了10:4的绝对优势——不幸的是,这正是日本人的航空母舰优势,而航空母舰恰恰将要在接下来的海战中成为一种决定性的武器。

1940年9月27日,日本帝国政府正式与德国和意大利共同签署了《三国同盟条约》。日本危险的政策走向对国际社会发出了明确的警报:该条约承认了“日本在建立大东亚新秩序方面的领导地位”,并且承诺,任何签约国在“被一个目前没有卷入欧洲战争或中日冲突的大国所攻击”时会得到其余方的战争协助。因为该条约可能适用的潜在交战国只有苏联(但是,1941年4月,日本与苏联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和美国,很明显,该条约便只对美国构成威胁。美国的政策是试图遏止日本的侵略,甚至不惜为此冒加速战争进程的风险。1940年7月,美国对日本具有战略意义的化学品和矿物、飞机部件和航空燃料实施禁运。同年9月,美国将禁运范围扩大到废旧金属。这些禁令对原材料完全依赖进口的日本经济造成了严重损害。一年后的1941年7月26日,也就是日本迫使法国维希政府同意其在印度支那南部(以这里作为跳板,日军可以分别甚至同时对马来亚,缅甸和菲律宾发动进攻)驻军的一天之后,罗斯福总统发布了一项行政命令,冻结日本在美国的所有资产,并禁止任何人从美国港口向日本出口任何商品。其结果是日本80%的石油进口通道被切断,从而令日本对中国进行的侵略难以为继,其建立所谓“大东亚新秩序”的相关计划也同时遭到了扼杀。

“在石油禁运后的几个月,也就是在所谓的‘和平协商期’期间所进行的外交谈判,”塞缪尔·艾略特·莫里森(Samuel Eliot Morison)教授——他是二战时期美国海军的官方历史学家——写道,“只不过是为了争取时间而已。日本政府的文职人员试图找到一个能让军国主义者们满意的解决方案,而军国主义者们又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来训练航空母舰战斗群以摧毁美国的太平洋舰队。美国则需要时间来组建新的海军舰队,他们制造了大量的军火和装备,并对驻扎在菲律宾的陆军进行了支援。”结果,相比于美国,日本赢得了更多的时间。1941年9月,就在罗斯福总统与温斯顿·丘吉尔首相(他对“先欧后亚”的战略深表赞同)就世界的未来侃侃而谈并交换意见的时候,日本陆海军的将军们以及各部的部长们已经在一次帝国高层会议上,对一项残酷无情的攻击计划达成了共识:

我们决心不因可能会与美国、英国和荷兰发生战争而退缩,为了确保我们国家的存在,我们应立即着手进行战争相关的准备工作,以使这些工作能在大约10月底前完成……如果到了10月初,我们的合理要求仍然没有希望得到满足的话……我们应立即下定决心为战争做好准备。

将军们在随后的声明中附加了一份具体的条件清单,要求:美国允许日本在中国自由行事、英国停止对蒋介石的军事援助,以及英美两国同意不加强在太平洋的陆海军力量,也不干涉日本从法国维希政府那里攫取的、在印度支那的特权。用莫里森教授的话说,就是“军方给了日本政府大约六周的时间来达成和平解决方案,并口授了上述条件”。石油禁运的命令使日本的石油储备以每个月100万桶的速度锐减,这使情况更加紧迫。到了9月,日本的石油储备(其国内产量仅为每年40万吨,而年消费量为1200万吨)仅够维持一年多一点,正在接近它无法承受的底线。随着10月——也就是最后的和平协商期限的临近,日本军方和政府首相近卫文麿的冲突已经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近卫文麿拒绝带领国家与美国开战,而将军们则拒绝满足他们所知的、唯一能安抚美国的条件,即:结束与中国的战争,放弃通过印度支那威胁英国和荷兰在东印度群岛属地的“南进政策”。在这场斗争中最终失败的近卫文麿随即辞职。10月18日,由东条英机将军接替了他的职位。

11月10日,东条英机内阁的军事决策层,包括寺内寿一将军和山本五十六将军,议定了一个具体的行动计划:“一、两栖部队将在吕宋岛(菲律宾)、关岛、马来半岛、香港和……英属北婆罗洲同时登陆。二、航空母舰将对珍珠港内的美国太平洋舰队进行空袭。三、利用在战争初期取得的优势,迅速占领马尼拉、棉兰老岛(均在菲律宾)、威克岛、俾斯麦群岛、曼谷和新加坡。四、占领荷属东印度群岛并继续推进与中国的战争。”日本政府驻华盛顿的特别代表、海军大将野村吉三郎在这个月余下的时间内一直在努力避免与美国发生冲突,因为这会直接导致寺内寿一与山本五十六的计划生效。他是日本方的温和派,其努力避免战争的做法是真诚的,但东条英机政府却已经为和谈失败做好了准备。尽管日本军队的日常调动情况没有被美国政府发现,但美国还是从解密的日本外交通讯中获得了警讯——危机即将来临。11月27日,斯塔克将军向他在太平洋的部下们发出了如下指示:“预计日本将在未来几天内采取激进行动。日本军队的兵力和装备,以及对海军特遣部队的组织都表明,他们将对菲律宾、泰国、克拉地峡或(马来亚)半岛和婆罗洲发动两栖攻击。我们应该执行适当的防御部署。”史塔克发出“战争警告”还算及时,但他却未能对太平洋舰队明确这个战争警告的严重程度。

中途岛之前的太平洋战争

1941年12月7日星期日,太平洋战争正式爆发了。当天早上7点刚过,在夏威夷群岛瓦胡岛(Oahu)北海岸的一座雷达站(主要设备由英国援建)中工作的美国通信兵,突然探测到了一组飞机正在迅速接近——当它们出现在雷达屏幕上的时候,这些飞机距离该岛仅有220千米。瓦胡岛的主要港口是珍珠港(Pearl Harbor)——这也是美国海军太平洋舰队的主要基地。在那个星期天,太平洋舰队的两艘航空母舰,“列克星敦”号和“企业”(Enterprise)号在巡洋舰和驱逐舰的护送下驶出了港口,驶往前哨岛屿威克岛和中途岛运送飞机。而太平洋舰队的第3艘航空母舰——“萨拉托加”号,则暂时停泊在美国西海岸的一个港口内。当天早上,珍珠港中只有战列舰舰队还停泊在原位,包括7艘无畏舰——“内华达”号、“亚利桑那”号、“田纳西”号、“西弗吉尼亚”号、“马里兰”号、“俄克拉荷马”号和“加利福尼亚”号,以及8—9艘其他战舰。另外,“宾夕法尼亚”号战列舰正停泊在干船坞中进行修缮保养。

美国太平洋舰队的主力舰们不仅停泊在港口内,而且还处于无戒备状态。星期日是舰队的休息日,尽管在过去的四年中,战争的阴霾一直笼罩着这片海域及其周边地区,相关谣言更是无孔不入,但舰队官兵们还是打算在周日晚些起床,好好休息一天。虽然太平洋舰队下辖的舰艇长期处于“状态3”战备状态(即高度战备状态),但由于这种状态生效的时间过长,官兵们早已经懈怠了——他们并没有充分遵守相关规定。舰上的大多数高射炮处于无人操纵状态,而且可供使用的弹药也被锁了起来。

当通讯部队的雷达站发送的警报传送到达瓦胡岛上的信息中心时,值班军官认为雷达所检测到的可能是一队己方的B-17轰炸机——据悉,当时这些轰炸机正在从美国大陆飞往该岛的途中。值班军官告诉操作人员,“不要担心”这些雷达信号。同样,承担珍珠港警戒任务的驱逐舰“沃德”(Ward)号(在遭到攻击时,该舰是整个舰队中仅有的3艘没有停在泊位中的船只之一)也大约在同一时间报告说“发现了一艘潜艇”,但港口指挥中心未能迅速做出反应。负责指挥的军官给上级打了电话,上级命令那些待命的驱逐舰立即行动,或者给锅炉升火,并等待命令。只是,没有人想过要让主力舰进入全面警戒状态。结果,尽管“沃德”号发现的那艘日本小型潜水艇和它的4艘姐妹艇后来都被摧毁了,但美国人并没有采取任何防空警戒措施。不幸的是,将要对太平洋舰队发动大规模攻击的并非是这些袖珍潜艇,而是航空母舰上的舰载机。

当天早晨6点,在珍珠港以北约443千米远的地方,日本海军航空兵已经开始了第一波攻击:由40架鱼雷轰炸机、51架水平轰炸机、49架俯冲轰炸机和43架战斗机所组成的强大打击力量从6艘航空母舰上起飞,朝着自己的主要目标——美国太平洋舰队的“战列舰大街”(即战列舰的主要系泊处)直冲过去。7点30分,第一批抵达珍珠港的日军战机开始在空中盘旋。7点55分,集结完毕的轰炸机和鱼雷轰炸机开始发动进攻。到了8点25分,美军已经遭受了巨大的损失。“亚利桑那”号的前部弹药库被日军击中,引发了剧烈的殉爆,带着它上面80%的船员沉没;“俄克拉荷马”号被3枚鱼雷击中,不久后倾覆;“西弗吉尼亚”号被日军击沉,而“加利福尼亚”号也即将沉没;“田纳西”号、“马里兰”号和“内华达”号战列舰也遭受了重创。其中,“内华达”号在几位低级军官的出色指挥下,冒着枪林弹雨,设法从“战列舰大街”向港口下游的海滩冲了过去。在这一天(后来被罗斯福总统称为“耻辱日”),“内华达”号可谓是太平洋舰队中唯一的一个勇士。

在岸上,日本人对美国太平洋舰队的岸基航空力量所造成的破坏几乎和他们对美国舰队所造成的破坏一样严重。之前,该岛上的美军曾补充了大量的飞机——包括“卡塔琳娜”水上飞机、B-17轰炸机、“野猫”(Wildcat)和“飞蛇”(Airacobra)战斗机。由于担心遭到日本间谍破坏(夏威夷有大量的日本移民),这些飞机都被并排摆在机场上,以便进行保护。于是,在日本航空母舰舰载机的机关枪扫射之下,美国陆军航空兵的143架飞机中,有56架在半小时内就被摧毁了。而海军陆战队(总共49架飞机中有23架被摧毁)和海军(总共36架中有27架被摧毁)的飞机,也同样损失惨重。

12月7日上午10点,日军第二批共计160架战机在夏威夷群岛以北300千米远的地方集结,准备返回母舰。在海军船坞及其附近的兵营和机场的断壁残垣中,有将近2400名美国军人已经死去或濒临死亡,这与德国人在日德兰海战中的阵亡人数基本相当。此外,美军共有5艘主力舰被击沉,8艘巡洋舰和驱逐舰被彻底摧毁或严重破坏,往日的海军锚地上空悬着上百米高的烟柱,“夏威夷要塞”因这次突然袭击而陷入了一片混乱。美国海军作战部长、海军上将欧内斯特·金(Ernest King)后来回忆说,“在派驻到珍珠港的各个级别的将领中,似乎都有一种毫无根据的、大意轻敌的情绪,不论陆军还是海军都是这样。”无论如何,日本航空母舰打击舰队的这次突袭造成了深远的影响,人们的心理创伤将会一直持续下去。

与美国人相反,在攻击得手后,日本航空母舰打击舰队已经陷入了一片狂喜中。舰队指挥官南云忠一(Chuichi Nagumo)将军和他的参谋人员为是否继续发动攻击而苦恼了一段时间。他们知道自己没能摧毁一些关键目标,包括储存太平洋舰队燃料的“油库”,尤其令日本人感到不安的是,他们未能在珍珠港内找到太平洋舰队所属的3艘航空母舰。但是,南云忠一花了几个小时来说服自己——这次行动已经取得了他预想中的成功。利用鱼雷击沉“俄克拉荷马”号战列舰的日本航空母舰“赤城”号舰载机中队指挥官后藤进一(Jinichi Goto)回忆说,“大多数年轻的飞行军官都渴望再次袭击珍珠港,因为他们希望造成尽可能多的破坏。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许多飞行员都觉得不应该错过。”然而,来自返航中队的报告打消了指挥官的疑虑——“奇袭取得成功!”“每一艘敌军战舰都被鱼雷击中,效果显著!”“卡姆机场(Hickam Field)被彻底摧毁;战果卓著!”这些对“Z日”(继对马海战中的东乡平八郎升起Z字旗后,这种旗帜就成为了日本海军胜利的标志,被突袭珍珠港的日军再次沿用)战果的乐观估计,使南云忠一彻底取消了第三波攻击,他下令航空母舰打击舰队向北转向,并沿着来时的航线退回到太平洋深处。在从日军航空母舰起飞的近300架战机中,只有29架未能返航;其中有74架战机受损,但还是安全返回了母舰。从战术角度而言,偷袭珍珠港是一个“性价比”极高的行动。而且,日军的空中力量承受了所有损失——在行动中,没有任何一艘日军水面舰艇遭受过攻击。

与此同时,在太平洋上的另外一些关键节点,日本联合舰队的其他分队也在发动进攻。在日军飞机(它们是从自己位于中国台湾省的基地出击的)到来的三个小时之前,关于珍珠港灾难的噩耗已经传到了美军位于菲律宾马尼拉的总部。但是,海军上将欧内斯特·金在夏威夷所说的那种骄傲自满的情绪在马尼拉也十分盛行,再加上优柔寡断和内部倾轧,事态就越发不可扭转了。当道格拉斯·麦克阿瑟(Douglas MacArthur)将军的参谋长与美国陆军航空队司令关于对中国台湾省进行摄影侦察的任务(确认日本轰炸机是否还在基地中)而进行争论时,日本人已经抵达了美军基地上空,他们发现美军机场上到处都停放着“空中堡垒”轰炸机和战斗机,为了“防止间谍破坏”,这些飞机都被并排摆放着,日军仅用一次轰炸就摧毁了其中一半的飞机。第二天,在完全掌握制空权的状态下,日本人杀了个回马枪,他们摧毁了美国海军的船坞和几艘停泊在港口内的船只。翌日,也就是12月10日,日军两栖部队开始了5次登岛行动中的第一次,这标志着盟军所历经的最血腥,但也最勇敢的防御战开始了。

也是在同一个时间点,日本人还对驻马来亚的英国军队发起了进攻。12月10日,大批驻扎在印度支那南部的日本轰炸机从机场起飞,对最近才赶到太平洋战场的英军“威尔士亲王”(Prince of Wales)号战列舰和“反击”(Repulse)号战列巡洋舰发动了空袭。英国人本来期望这两艘主力舰能够成为远东舰队(基地在新加坡)的核心力量,但它们很快就在南中国海的这场短暂且无还手之力的攻击中被日军飞机给炸沉了。此时,日本军队已经越过了马来亚的北部边境,在海上力量的支援下,日本人在英军战线的后方进行了一系列两栖登陆,从而迅速瓦解了英军的防御,不久后,日军开始向新加坡进军。“威尔士亲王”号和“反击”号的沉没使英国守军失去了最后一次阻止日军进攻的机会,也令英国政府陷入了绝望。帝国总参谋长艾伦·布鲁克(Alan Brooke)爵士写道:“这意味着,从非洲向东经过印度洋和太平洋直到美洲,我们都已经失去了对海洋的控制权。”

威克岛是美军在日属马绍尔群岛海空力量打击范围内的唯一一个前哨基地,尽管美国海军陆战队在此英勇抵抗日军,但该岛还是于12月23日陷落。12月10日,日军占领了马里亚纳群岛的关岛。失去威克岛尤其令美国人痛心,因为它本来是可以挽救的——日本人没有给他们进攻威克岛的部队提供空中掩护,而是让登陆舰直接停泊在近海,因此,这支部队在从珍珠港赶来救援的美军航空母舰面前是十分脆弱的。威克岛距离夏威夷很远,但“萨拉托加”号原本可以在该岛陷落之前赶到,可是,它却被迫带上一艘油船作为补给船,这艘油船的最高航速只有14节,这导致“萨拉托加”号在最关键的时候迟到了整整两天才赶到目的地。12月21日,珍珠港的海军情报部门发出警告,他们认为两艘日本航空母舰正在接近威克岛——这个消息是准确的——第二天,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据此判断,不应该冒着失去1艘航空母舰(美军在整个中太平洋只有3艘航空母舰)的风险来获得微弱的战略优势,因此只能撤回“萨拉托加”号。一位美国巡洋舰舰长事后断定:“弗兰克·杰克(即弗莱彻海军上将,负责指挥包括‘萨拉托加’号在内的航空母舰特遣舰队)应该把望远镜放在他瞎掉的那只眼睛上,就像纳尔逊一样(意指对上级撤退的命令视而不见)。”然而,在上级的严格命令之下,弗莱彻除了服从,别无选择。美国海军官方历史学家莫里森教授认为:“如果弗莱彻坚持前进的话,威克岛可能会松一口气,但双方肯定会爆发一场海战。”日本人的“胜利之潮”依然汹涌澎湃,这看起来已经不像是一场美国能够打赢的战争。但是,在经历了整整三周的耻辱性的失败之后,海军的官兵们——无论其指挥官的战略计划如何,都已经积蓄起了为捍卫自己的荣誉而战的勇气。当年12月底,一名前海军上将从珍珠港执行总统交给的任务归来后感叹道:“天呐,我以前常说,一位优秀的海军士兵必须既是勇士,又知道如何战斗。但现在我只想要一个勇士。”

12月17日,海军上将切斯特·尼米兹(Chester Nimitz)被任命为太平洋舰队司令,美国后来在他身上找到了一个“勇士”应该具备的所有特质,就像林肯曾经在格兰特身上找到的这种特质一样。然而,在他还没能设法令自己那些兵力薄弱的航空母舰舰队发挥作用,并使日本人处于不利地位之前,美国还要经受许多屈辱。1942年1月,日军在马来半岛快速推进。与此同时,日军还根据计划消灭了某些偏远岛屿上的美国驻军—这些岛屿是日本人在北太平洋划定的重要军事边界。至此时,只有菲律宾还没被攻陷了,但它也已经在投降的边缘摇摇欲坠。日军前进的步伐没有停止,他们准备继续进攻英国在缅甸的基地以及荷兰在东印度群岛的殖民地。此外,泰国和印度支那也已经被纳入了他们的行动范围。甚至连澳大利亚和印度—这两个防御非常薄弱的国家,都处在了日本人扩张的阴影之下。看起来,日本人距离完成寺内—山本战略计划的障碍就是驻扎在珍珠港的3艘美国航空母舰,以及仍在东印度群岛活动的英国、澳大利亚和荷兰海军的残余力量了。而这些残余力量,正是日军即将要解决的问题。

1942年1月15日,也就是在日军对东印度群岛发动两栖攻击前的一周,澳大利亚、英国、荷兰和一支驻扎在南太平洋的美国海军部队共同组成了ABDA舰队司令部。1月23—24日夜间,在美军的指挥下,ABDA舰队拦截了日本入侵舰队前往荷属东印度群岛的先头部队,并将其摧毁。但是,双方部队的实力差距太大,一两场战术胜利是于事无补的——新加坡于2月15日落入日本之手,四天后,东印度群岛的帝汶岛(位于印尼岛链的最东端)遭到入侵,澳大利亚北方的达尔文港也遭到了轰炸。ABDA舰队中的荷兰指挥官卡雷尔·多尔曼(Karel Doorman)上将面临着迫在眉睫的威胁——日军优势兵力将要在爪哇岛登陆,而爪哇正好位于荷兰远东帝国的心脏地带。为了对日军入侵舰队进行拦截,多尔曼上将召集了1艘美军和1艘英军重巡洋舰,1艘澳大利亚和2艘荷兰轻巡洋舰,还有10艘驱逐舰,但除了自己搭载的水上飞机之外,这些战舰没有任何空中掩护。日本海军保护着一支由97艘运输船所组成的庞大入侵船队,其护航力量包括2艘重巡洋舰和13艘驱逐舰,还有2艘轻巡洋舰担任编队指挥。

多尔曼率领ABDA舰队前去对这支日军船队进行拦截,随即爆发了著名的“爪哇海战”。这将是太平洋战争中为数不多的几次在纯粹的水面舰艇之间爆发的战斗,其性质与日德兰海战相似,但在参战兵力数量和规模上存在着较大差距。2月27日下午4点刚过,这两支舰队就在爪哇北海岸发生了接触。战斗以双方舰炮的交火作为开始,但日本舰队司令高木将军很快便判断出ABDA舰队已经进入了己方鱼雷的射程,遂立即下令改用鱼雷攻击。日本海军使用的“长矛”鱼雷(即九三式氧气鱼雷),具有50节的高航速,近10千米的超远射程和500多公斤的强大战斗部,远远优于盟军的鱼雷,甚至对防护最好的舰艇都是异常致命的武器,更不用说多尔曼上将手中性能并不突出的巡洋舰和驱逐舰了。高木舰队的第一次齐射一共打出了43发鱼雷,均由于距离目标太远而没能命中,但这次攻击迫使盟军改变了阵型,在此期间,参与过普雷特河之战的老兵——“埃克塞特”(HMS Exeter)号重巡洋舰被击伤,1艘荷兰驱逐舰被摧毁。随着夜幕降临,ABDA舰队的阵型开始分散。高木继续对盟军舰队发动进攻,而多尔曼则转而率领主力去搜寻日军的入侵船队,并利用驱逐舰来掩护自己的行动。在渐渐浓郁的夜色中,日本人与多尔曼舰队保持着断断续续的接触,并朝后者发射了更多的鱼雷。最后,日本人在明亮的月光下,把多尔曼的巡洋舰打了个措手不及,就在午夜前不久,日军舰队对盟军战线发起了最后一轮齐射——共有12枚“长矛”鱼雷向对手飞奔而去。多尔曼将军的旗舰以及它的姐妹舰躲闪不及,被鱼雷击中,当场沉没。按照古老而残酷的海军传统,多尔曼与他麾下巡洋舰的舰长们选择与舰同沉。澳大利亚的“珀斯”(Perth)号和美国的“休斯顿”(Houston)号轻巡洋舰在这次猛烈的攻击中幸免于难,但这只是暂时的。在爪哇海战爆发的第二天晚上,这两艘盟军巡洋舰最后一次试图对日军入侵船队进行拦截,然而它们很快就被日本驱逐舰发现,并被其发射的鱼雷击中了。“珀斯”号迅速沉入了海底。美国“休斯顿”号轻巡洋舰进行了一场勇敢的战斗,但最终在机关枪都能准确命中的超近距离之下被日本驱逐舰发射的3颗鱼雷所击中,它在海面上挣扎了整整半个小时,期间还在不顾一切地进行抵抗。但最终,“休斯顿”号还是倾覆了,并沉入了海底。

太平洋战争的第一阶段,随着爪哇海战的落幕而结束了。在这个阶段,日本人可谓是大获全胜。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南云忠一的航空母舰舰队将会对远在印度洋的锡兰发动远征,并取得了击沉英国1艘航空母舰和2艘巡洋舰的战绩。与此同时,日军两栖部队和地面部队也即将完成对荷兰东印度群岛与缅甸的入侵。此外,日本对马来亚和菲律宾的征服也已经接近了尾声,随时准备对新几内亚和澳大利亚北部海岸发动进攻。日本海军还在大踏步地前进,他们摧毁了英国皇家海军和荷兰海军部署在远东的主要力量,并迫使美国海军采取了被动防御的姿态(看起来似乎不可能扭转),日本人一共摧毁了盟军5艘战列舰、1艘航空母舰、2艘巡洋舰、7艘驱逐舰、总排水量达20万吨的辅助船只和商船,以及数百架飞机。相比之下,日本海军只损失了几十架飞机,其航空母舰打击舰队的任何船只都没有受到严重伤害。正如美国海军官方历史学家塞缪尔·艾略特·莫里森在评估这种状况时所说的:

日本人扫除了通往马来亚的障碍。除了零星的抵抗之外……美国、荷兰和英国的殖民帝国,东至印度,南至澳大利亚,都“加入到了法国人的行列”,处在被彻底击败的边缘。珍珠港事件之后不到四个月,日本就实现了其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的构想。日本人准备把战略重点重新转回中国,或者,如果美国和英国仍然不认输的话,就向前推进到印度的右翼,或者从左翼推进到阿留申群岛和夏威夷群岛。

日本人取得最终胜利的唯一一个障碍是美国太平洋舰队航空母舰的继续存在,包括“列克星敦”号、“萨拉托加”号、“企业”号,以及新加入的“约克城”(Yorktown)号(该舰是于1942年初从大西洋舰队赶来支援的)。1942年2月,“企业”号特混舰队(由航空母舰和随行的护卫舰艇所组成的舰队)袭击了马绍尔群岛的夸贾林环礁(Kwajalein),而新成立的“约克城”号特混舰队则攻击了所罗门群岛的拉包尔(Rabaul)。

当年4月,美国海军“企业”号和“大黄蜂”号(USS Hornet)航空母舰对东京发动了一场大胆的突袭——“大黄蜂”号也是从大西洋舰队赶来支援太平洋战场的。行动中,“大黄蜂”号的飞行甲板上停放的是B-25陆基轰炸机——使用这种机型轰炸东京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因为即便是航空母舰以最大航速逆风航行,这种轰炸机也很难从舰上起飞。“大黄蜂”号在距离日本首都1075千米远的地方“放飞”了B-25轰炸机,然后匆忙转身离开,只留下由杜立特(Doolittle)率领的B-25编队继续飞行——在成功完成任务后,他们将在日本人控制之外的中国北部地区着陆。

杜立特对东京的突袭令日本海军将领们感到羞愧难当,对他们来说,保护天皇和天皇居所的安全是神圣的职责。随后,受到轰炸东京事件的影响,日本人改变了太平洋战争的战略决策——其后果将是灾难性的。与此同时,日军舰队继续按照原计划行动。根据帝国总参谋部所制定的战略计划,日军将要在占领新几内亚、澳大利亚北部海岸,以及斐济和萨摩亚之后转入对“岛屿链条及周边地区”的防御。一旦计划能成功实现,就将有效地切断美国与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之间的海上交通,从而令盟军失去向北太平洋群岛发起反攻的机会。

因此,日军舰队决心挺进珊瑚海(Coral Sea),把新几内亚和澳大利亚分隔开来,这样就可以控制敌人在南太平洋上仅存的一块能行动自由的海域了。这次行动将首次使日本海军宝贵的航空母舰打击力量暴露在狭窄水域中——日本舰队的指挥官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这种风险。由于珊瑚海行动的成功对实现他们的战略计划至关重要,因此日本人决定咬紧牙关继续进行下去。日军将自己的前进部队分为了三个编队:第一编队将去占领位于所罗门群岛的阵地,第二编队将去占领新几内亚南部海岸的莫尔兹比港(Port Moresby),而拥有大型航空母舰“翔鹤”(Shokaku)号和“瑞鹤”(Zuikaku)号的第三编队,则会在珊瑚海进行搜索,并消灭任何被发现的敌军舰艇。

尼米兹通过可靠情报得知了日本人的意图,他深知自己的兵力无法与之抗衡。然而,虽然尼米兹只有“约克城”号和“列克星敦”号航空母舰可以投入战斗,但他还是毅然把这两艘珍贵的航空母舰都派往了珊瑚海。5月7日清晨,一架在“约克城”号上起飞的侦察机在“约克城—列克星敦”航空母舰特混舰队以北约282千米处发现了一艘日本航空母舰。该侦察机报告说,这是日军航空母舰打击力量的主力之一,美军舰队随即派出舰载轰炸机对该航空母舰进行了拦截,并将其击沉(美国海军在太平洋战争中的一条传奇电文“scratch one flattop”——即“抓住一艘平顶船”,就是在这时由美军机群所发出的)。后来,尼米兹才知道,被美军击沉的日军航空母舰——“祥凤”(Shoho)号只是一艘开往莫尔兹比港的轻型航空母舰(其任务是为运输船队护航),而并非他一直苦苦寻找的日军主战力量的一部分。然而,指挥珊瑚海海战的日本舰队司令井上成美(Inouye)对“祥凤”号轻型航空母舰的损失感到十分震惊,他下令推迟对莫尔兹比港的登陆,而派遣重型航空母舰“瑞鹤”号和“翔鹤”号去搜寻并摧毁“约克城—列克星敦”航空母舰特混舰队。在恶劣天气的帮助下,日军舰载机飞行员避开了美国人的侦查——5月8日夜间,他们发现了重要目标“列克星敦”号,并用鱼雷击中了它。尽管“列克星敦”号的损管人员拼尽全力想要挽救这艘宝贵的航空母舰,但它还是在不久之后沉没了。然而,由美国航空母舰特混舰队所派出的舰载机群同样找到并攻击了日本航空母舰编队,“翔鹤”号遭受了炸弹的攻击,不得不返回造船厂进行维修,而“瑞鹤”号则损失了太多的舰载机——这导致它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无法继续展开行动。

珊瑚海海战震撼了美国人。击沉“祥凤”号是美国海军自战争爆发以来取得的第一个重大战果,虽然没有为美国人在珍珠港的损失带来什么补偿,但却是一场畅快淋漓的报复。在太平洋海上战争爆发的前六个月里,日本海军赢得了极大的声誉——就像日本陆军和海军陆战队员在马来亚和菲律宾战场所赢得的声誉一样,然而,珊瑚海海战证明了美国的航空母舰,特别是美国舰载机的机组人员,与他们的日本同行是具有同等战斗力的。相比之下,日本人则说服自己——珊瑚海海战仅是他们一连串胜利的一个延续而已。其实,如果进行公平比较的话,“祥凤”号只是一艘搭载了少量舰载机的轻型航空母舰而已,“列克星敦”号的价值要远远超过它。而且美军还损失了舰队油船“尼欧肖”(Neosho)号和驱逐舰“西姆斯”(Sims)号。另外,虽然珊瑚海海战迫使日本推迟了对新几内亚南岸的入侵,从而使其放弃了对澳大利亚北方领土构成直接威胁的意图,但这些都可以被视作是暂时性的挫折。在日本人看来,“旭日”还照常在太平洋海面上升起。日本人认为,山本五十六曾经的警告——即他只能保证“在战争的头六个月或一年之内取得重大战果”——现在听起来是过于悲观了。日本帝国四面出击的根本目的是为了保护那些位于西太平洋边缘的岛屿领土,这将确保这些岛屿能成为坚不可摧的海上堡垒。到时候,日本就可以对相邻的沿海地区以及欧洲列强在东南亚和印度的前殖民地进行充分的经济掠夺,并将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的概念转变为一个与希特勒的“德意志第三帝国”、大英帝国的残余力量、苏联,甚至美国实力相当的世界强国。

中途岛战役

如果说日本的战略目标在1942年春天发生了扭曲,那也是由珊瑚海海战所造成的,而并非像坊间流传的那样,是源于此前杜立特对东京发动的突袭。杜立特轰炸东京是心理战的一个早期实例,它在军事上的价值微乎其微,纯粹是打击日本士气的一种手段而已,但最重要的是,它重新唤起了美国人对赢得战争的希望。罗斯福总统曾开玩笑地说,这次突袭行动是从“香格里拉”(Shangri-La,即作家詹姆斯·希尔顿的一本以中国西藏的传奇故事为题材的畅销小说中所描述的秘境,战后,一家美国航空公司也以此命名)发起的,他的这番话完美地体现了策划这次行动所依据的精神。然而,尽管华盛顿的官僚们很可能会立即把关于杜立特英勇行为的宣传单扔进废纸篓,但东京的官员们却选择以最严肃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杜立特的16架B-25轰炸机不仅威胁到了天皇的安全,还令日本军队蒙羞(必要的时候,日本军人是可以为捍卫天皇的荣誉而献出生命的),最令日本人感到愤慨的是,把轰炸机送到预定地点的“企业”号和“大黄蜂”号竟然发现了一条安全穿越太平洋的路线,而日本海军本应该掐断这些路线以保护本土不受外来攻击。美军航空母舰利用一根“狭窄的钥匙”打破了日本人的封锁——即夏威夷以北、阿留申群岛以南的通道,值得一提的是,这两个群岛都曾被日本人列入攻击计划之内。然而,随着这条秘密通道的出现,日本海军内部对于未来战略的激烈辩论也都宣告停止了,大家一致将战略重点转到了这个方向——但令人想不到的是,这样的决定最终带来了致命的后果。

在开战的头一个月所取得的巨大胜利,并没有让日本的战略计划变得简单,相反,它变得更加复杂了。现在,日本人已经不满足于仅仅取得一个彻底征服中国的机会。整个亚洲似乎都在听其摆布,澳大利亚受到了严重威胁,甚至位于遥远西部的印度洋和东非的英国殖民地——皇家海军在锡兰遭到袭击后撤退到了那里,都在日本海军的打击范围内。而且,轴心国军队在中东会师并不完全是幻想,甚至日本陆军途经中国东北和西伯利亚对苏联发动进攻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了。显而易见的是,苏联已经在被纳粹德国军队彻底征服的边缘颤抖着。

日本海军被陆军想要从根本上扩大战争的渴望所困扰,同时,由于担心英国和美国仍有可能在南太平洋建立一个反攻基地,海军提出了“下一个重大战略步骤应该是对澳大利亚发动进攻”的提议。将军们经过权衡利弊,认为“如果对澳大利亚开战,那么战线就会长得不可思议,在那样的情况下,为一场冒险行动提供补给的困难实在太大了”。因此,他们对这项计划表示“坚决的反对”。根据最乐观的估计,将军们打算夺取新几内亚,只要完成这项计划,澳大利亚北部海岸以及当地的海军部队就都在日本陆基飞机的攻击半径之内了。

对这个提议,海军总参谋部表现出了妥协的意愿,但根据日本海军的指挥体系,总参谋部并没有最终决策的权力。作为一个岸上指挥部,它不得不与海上人员——也就是由山本五十六指挥的联合舰队共同商定战略。3月,山本五十六向海军总参谋部派遣了一名特使,提出了另一个方案。山本五十六仍然在为美国航空母舰从“珍珠港大屠杀”中逃脱而烦恼,他急于把它们和美国太平洋舰队的残余力量吸引到一个由他选择的地方去决战,在那里他肯定会陷美国人于被动。距夏威夷西北1600千米处的孤岛——中途岛,本身就是日军的“眼中钉,肉中刺”,可以作为布设陷阱的理想地点。威克岛战役期间,美国人曾派遣1艘航空母舰前去支援,这似乎表明,如今一旦中途岛受到威胁,他们很可能会将3艘航空母舰全部派来,到时候日本的6艘航空母舰就可以将其一网打尽了。山本五十六认为他的计划万无一失。

但海军总参谋部仍对此提出了异议。一些参谋军官指出,中途岛不在日本陆基飞机的攻击范围之内,但夏威夷美军的“空中堡垒”轰炸机却能迅速抵达战场。而且日本陆基飞机曾在占领菲律宾,以及摧毁“威尔士亲王”号和“反击”号的行动中发挥了关键作用。他们怀疑,已经被“珍珠港事件”深深震撼的美国人是否能允许日军再次偷袭成功。参谋们还认为,这一行动的规模过大了。他们警告说,即使中途岛被日军攻占,只要美国人愿意,也可以重新夺回来。如果山本五十六想与敌人的航空母舰进行决战,那么最好的战场是在新几内亚海域,在那里,日本人不但可以取得与中途岛附近海域相同的战果,还有一个额外的优点,那就是可以进一步实现“南进计划”,并攻入英美在太平洋上的最后一个据点。

双方的辩论陷入了僵局。陆军方面认为,如果中途岛攻略战取得成功,那么就会把陆军拖入到一场以攻占夏威夷为主要目标的战役中,且担心这场战役会以日本人的失败而告终。海军总参谋部则慑于山本五十六的巨大声望(作为偷袭珍珠港的胜利者),勉强同意了他的计划。其实,就连山本五十六的一些下属也认为中途岛计划存在困难。就连曾在攻击珍珠港时指挥过日本航空母舰编队的南云忠一也认为这是“一次不可能实现的,且毫无意义的行动”。紧接着,杜立特在4月18日轰炸了东京——用罗纳德·斯佩克特(Ronald Spector)教授的话来说就是:“此后,所有反对中途岛行动的声音都戛然而止了……山本五十六认为这次突袭是极为令人痛心的,也是他个人的一次巨大失败。”不仅是山本五十六,当时日本所有的陆海军将领都因自己没能保护好天皇而表示了自责。因为中途岛是“企业—大黄蜂”航空母舰特混舰队打开东京防御圈的一把“钥匙”,所以它在一夜之间成为了所有日本高级将领关注的焦点。正在率领航空母舰编队杀向珊瑚海的舰队司令井上成美收到了上级的命令,表示可以继续执行他的行动计划,但时间要提前一些。此后,所有日本海军航空力量都开始在北太平洋集结,以对中途岛进行打击。这不仅是为了封闭那个通往东京的“钥匙孔”,也是为了彻底摧毁美国的航空母舰——它们是日本人在太平洋为所欲为的最后阻碍。

“中途岛是夏威夷的哨兵。”南云忠一将军在战役结束后写道。尽管有很多蛛丝马迹表明,中途岛将是日军的下一个目标(尤其是该地在战略上的重要性)。但在战斗开始之前的为期数周的准备工作中,美国太平洋舰队所面临的一个难题是不知道日本航空母舰下一步将要对哪里发动攻击——太平洋实在太广阔了,不论是南方、东方还是北方都有可能,提前获知其精确目标简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尽管如此,由于日本人的粗心大意,美国海军还是获得了一些线索。3月3—4日,两艘日军飞行艇向夏威夷进行了投弹攻击。3月10日,另一架日军飞机在中途岛附近被发现,随即被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战斗机击落。美国海军情报机构据此进行了“反向”追踪——即根据已知的航线来计算飞机的起飞地点,经确认,这些日军飞机的基地是法国护卫舰浅滩(French Frigate Shoals,即弗伦奇弗里盖特沙洲),这是位于夏威夷和中途岛之间的一块陆地。日军飞行艇的行动确定无疑地暗示了:夏威夷以北的太平洋地区是现在日军的活跃区域,而中途岛环礁应该被视为日军攻击的主要目标。

于是,美国的密码破译专家们加强了监听,打算从这一方向打开突破口。很快,他们就取得了进展。日本人无法破译美国海军的密码。但是,得益于战前美国陆军信号情报学校的工作,美国人可以破译日本人的电报(然而,由于日本人采取了无线电静默,以及上级相互矛盾的指示,导致美国人没有提早获知偷袭珍珠港的计划)。与德国人一样,日本人把他们军事通信安全托付给了一种密码机——美国人称之为“紫色密码”。与德国的“恩尼格玛”密码机相比,“紫色”密码机的设计没有那么复杂,因此,它的安全性更低。此外,日本人习惯于将早期代号为“红色”的加密通信重复发送给尚未配备“紫色密码”(于1939年才正式推广)的基站。由于美国人破译“红色密码”时间比“紫色密码”更早,所以通过比较两者发送的相同文本,美国的密码破译人员很快就能够读取90%的日本“安全加密”信息了。而且,这些密码破译人员还可以通过创造性的猜测、多重情报渠道,以及截获低级别(代号为Y)通讯(例如舰船之间的通讯),来填补缺失部分的含义。

然而,这种能轻松获取日军加密信息的状况很快就要被打破了——日本人已经知道自己所用的密码有遭到敌人破译的风险,因此他们打算在不变换基本加密系统的情况下,每隔一段时间就更改一次密码设置。不过,日本军队分散在太平洋各处,需要频繁进行联络,再加上战争初期的“胜利病”心态,都对日军的保密工作产生了不利影响。直到1942年5月底,这种名为JN 25b的新加密装置(即上文所说的“紫色”密码机)还一直难以分发到位,而日本人又自鸣得意地认为,他们的敌人没有能力破解现有的JN 25密码机(即上文所说的“红色”密码机),这就给了夏威夷密码分析员两个月的额外时间来研究当前所截获的信息。从这些加密通讯中,美国人发现了大量宝贵的信息,特别是有迹象表明,日本人正在推进一项代号为“MI”的行动计划——该计划只针对一个被称为“AF”的目标。

一位夏威夷的密码分析师,贾斯帕·霍尔姆斯(Jasper Holmes)上尉,对日本人的“MI”计划非常着迷,5月初,他的研究取得了重大突破——霍尔姆斯与他在密码分析中心的同事们一致认为,“AF”指的是中途岛,而“MI”计划就是日本人对该岛的攻略计划。于是,霍尔姆斯设计了一个密码陷阱。由于中途岛与夏威夷之间有海底电缆相连接,所以这两个岛屿在不违反无线电静默的情况下,也可以利用电报安全地互相传递信息。霍尔姆斯选择了一个他认为对日本人最有意义的话题作为诱饵,他利用电报指示中途岛上的驻军通过无线电发出信号,要清楚无误地表明这座岛屿上的淡水(该岛完全依靠蒸馏厂供应淡水)快要用完了。在严格的保密措施下,美军对日本人进行了监听。结果,美军在澳大利亚的一个无线电拦截站从空中截获了来自东京日本帝国海军总司令部的消息——“‘AF’报告淡水短缺。”拦截站将这条信息解密后发往了夏威夷,从而最终确定了“AF”究竟指的是什么。

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了。此后,美国人只需要知道“MI”行动的具体日期,就可以适时地进行反制了。有间接证据表明,日本人的行动日期在6月1—10日之间。然而,由于美军的航空母舰每七天都要补充一次燃料,所以航空母舰的舰长们需要的是比这更加精确的日军登陆日期。根据截获的信息,美国人知晓了一艘日本油船出发的日期和行驶速度——这艘油船被认为是日军进攻部队的一部分,经过计算,它大约会在5月30日抵达中途岛周边海域,这大大缩小了时间范围——因为日军部队肯定不会在该岛附近一直逗留而不采取行动的。5月25日,夏威夷密码分析人员又截获了一条日军通信信息——美国终于可以预知日军的具体计划了——这条信息透露,日本人将于6月3日进攻阿留申群岛,6月4日进攻中途岛。现在,尼米兹可以有针对性地部署他的特遣舰队了。

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中,尼米兹共有3艘航空母舰可用,分别是太平洋战争的老兵“企业”号,刚刚抵达不久的“大黄蜂”号,以及“约克城”号。不过,“约克城”号的战斗力很有限。由于在珊瑚海海战中遭受重创,它于5月27日败逃回珍珠港,美军珊瑚海特遣部队指挥官估计它将经历一个“为期九天的整修”。在战斗中,一枚360多公斤重的炸弹穿透了“约克城”号的舰体中部,一直到第四层甲板才爆炸,这枚炸弹杀死了60名船员并引发了一场大火。此外,还有一些这颗炸弹的碎片穿透了“约克城”号的船壳,导致海水大量涌入。于是,为进行修理,港口人员于27日14时30分将“约克城”号送入了珍珠港最大的干船坞内。1400名工人经过昼夜不停的工作,才修补好了船体的破损,并堵住船身的漏洞。5月29日11时,“约克城”号所在的干船坞开始注水,它缓缓驶离码头,准备再次出海。当天下午,数百名工人仍在船上不停地工作,“约克城”号在珊瑚海损失的舰载机也得到了补充。5月30日上午9点,它便已经准备好与敌人再次交战并正式出海了。

在如此神奇的修复能力之下,尼米兹的中途岛打击舰队才勉强达到了3艘航空母舰的规模,但其中只有“企业”号的舰载机编队(包括4个中队的鱼雷轰炸机、水平轰炸机和俯冲轰炸机,以及1个中队的战斗机)拥有实战经验。“约克城”号之前没有参加过联合作战,舰上的老兵因为珊瑚海海战而被打散了编制,“大黄蜂”号则完全没有参加过海上作战行动。此外,尼米兹还有8艘巡洋舰、17艘驱逐舰,以及2艘加油船作为航空母舰的护航力量,另外还有19艘潜艇在中途岛附近巡逻。这是一次“革命性”的海军力量大集结,最值得注意的是,其完全没有传统意义上的“主力舰”参加。巡洋舰和驱逐舰的存在也只是为了保护航空母舰免受敌军的水面舰艇和潜艇攻击而已。这场战斗与以往的不同之处集中体现在双方所有的进攻潜力都蕴含在航空母舰的舰载机群中,就像珊瑚海海战一样(但规模更大),因此,双方交战的距离非常远。在这样的距离下,如果都按照计划进行战斗的话,双方的主要舰艇是不可能看到彼此的。

相比于美军,山本五十六的中途岛攻略舰队进行了更为精确的细分。根据日本人喜欢把敌人搞得晕头晕脑、出其不意的特点,该舰队包括五个主要的部分。第一部分是一支由10艘潜艇组成的先头部队,它们准备在中途岛海域设置伏击陷阱。第二部分是由运输舰和护航舰所组成的中途岛占领部队,它们有2艘战列舰和4艘巡洋舰作为强大的支援力量。第三部分是由南云忠一指挥的航空母舰突击舰队,该攻击舰队拥有中途岛攻略舰队所属的全部4艘大型航空母舰。第四部分是主力舰队,由山本五十六亲自指挥,有3艘战列舰[包括当时世界上最大的战列舰“大和”(Yamato)号]和1艘轻巡洋舰。第五部分是北太平洋攻略部队,它们的目标是阿留申群岛。在中途岛战役中,日本联合舰队一共出动了11艘战列舰、5艘航空母舰、12艘巡洋舰、43艘驱逐舰,以及一大群运输舰、加油船、水上飞机支援舰和巡逻艇。这支庞大的舰队从三个主要基地(分别是马里亚纳群岛、日本列岛的南端和北端)出发,计划在一片巨大的三角形海域中展开行动,这片海域的三个端点分别是日本本土、中途岛和阿留申群岛——这一巨大的三角形海域的每条边都长约3200千米。

山本五十六的计划和他的部署一样周密,需要各支舰队及时进行最密切的协调。6月3日,日军开始轰炸阿留申群岛的荷兰港(Dutch Harbor),其目的是要扰乱美国人,使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意图。第二天,日军航空母舰突击舰队开始轰炸中途岛,一旦美军航空母舰前来支援,日军航空母舰就会把攻击重点转移到它们身上。山本五十六亲自指挥的掩护部队就在附近巡航,随着战斗逐渐深入,它们也将投入作战。中途岛占领部队将于6月5日开始登陆。与此同时,北太平洋攻略部队将在中途岛和阿留申群岛之间巡航,以拦截任何从珍珠港出发赶去支援阿留申守备队的美国太平洋舰队分队。

在中途岛战役结束后,很多美国海军的战略专家们都对山本五十六为何要把计划制定得如此详细而感到迷惑不解,他们无法对造成这种奇特现象的原因达成一致结论。由于日军在兵力上要远远超过美国太平洋舰队,而美国人,由于缺乏资源,除了集中自己全部力量外别无选择。但事实上,尼米兹似乎没有集中全部力量的打算。因此,在中途岛,日本海军几乎是不可能被击败的。集中全部力量以压倒性优势战胜敌人——这不仅是山本五十六实现其战略目标(即永远消灭太平洋舰队)最简单的办法,从传统海军战略来看,这也是最正确的解决方案。然而,山本五十六并不是正统的海军战略家。尽管太平洋面积广大(面积达18134.4万平方千米,是大西洋的两倍),但日本人却认为它是一个适合两栖作战的战场,而不是纯粹的海上交战之地。

在日本以往参加的战争中(例如1894年针对清朝的战争和1904年针对沙皇俄国的战争),日本人就曾将海军舰队和陆军有机地结合起来,两个军种互相扶持,共同前进。这种战术曾在地中海被屡次使用,地中海沿岸的强国——西班牙、威尼斯、奥斯曼帝国,甚至法国——一直都在制定海陆联合作战计划,这些计划通常以固定的据点为中心,再利用陆海军部队将其连接起来。然而,太平洋和地中海不同,后者是一个内陆海,而前者是世界上最大的海洋。不过,鉴于海陆军联合作战是一个屡试不爽的战术,1942年的日本人也就没有理由摒弃它。塞缪尔·艾略特·莫里森曾这样分析他们的战术思想:

山本五十六想要发动一次奇袭,他预估,在入侵中途岛的过程中不会有什么阻碍。他知道美国太平洋舰队没有快速战列舰,但却低估了其可用航空母舰的数量(根据日本人的战报,在珊瑚海,美军已经有2艘航空母舰沉入海底了),他没想到尼米兹对他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根据他的预期,在日军攻占中途岛后好几天,美国人才会发起挑战。到了那个时候,驻扎在珍珠港的大量美军部队可能已经向荷兰港(位于阿留申群岛)进发了,即使尼米兹识破了日本海军的佯攻,他最快也要在6月7日或8日才能赶到中途岛。南云忠一率领的日军航空母舰随时准备对前来应战的美军舰队发动进攻。届时,从珍珠港到中途岛之间到处都布满了日军战舰,先是南云忠一的航空母舰,然后是山本五十六的主力舰,外围还隐藏着多艘日军战列舰和重巡洋舰,美国人将陷入重重火力网之中,无法逃脱。日本人的航空母舰上的舰载机飞行员将会得到充分休息,每艘船都会美美地“喝上一大杯油”(从他们自己带来的补给舰上),兵力上占劣势的太平洋舰队将会被歼灭。或者,即便尼米兹不准备在6月的第一周与日军决战,他也肯定会在未来的一两个月内试图夺回中途岛,那样的话,一直在马绍尔群岛以逸待劳的日本联合舰队将随时准备向他发起猛攻。

莫里森教授总结说:“这类计划的致命缺陷在于,它要求敌人的行动完全与自己的预期相符,如果敌人足够聪明,能采取一些出人意料的行动的话——比如迅速将航空母舰投入战斗——那么计划的执行就会陷入混乱。”尼米兹的确“足够聪明”,想出了一个出乎日本人意料的方案。当然,他有三个日本人没有考虑到的优势。首先,通过破译密码并进行相关分析,美国人已经预知了敌人的意图。其次,美军在中途岛有一个“永远都不会沉没”的航空基地,那里拥有强大的“空中堡垒”轰炸机。最后,美军拥有新锐探测仪器——雷达。美军在中途岛上部署了两套大功率雷达系统,尼米兹麾下的所有航空母舰和部分巡洋舰也都配备了雷达。虽然这些早期舰载雷达只能在很近的距离上进行定位,但日本人却根本没有雷达。相较日军而言,美军的这种物资优势是非常明显的,这也给后者带来了巨大的心里优势。

然而,尼米兹毫不怀疑自己将面临一场艰苦的战斗——他的手上没有战列舰,其他舰种的数量也很少。因此,打击敌人的要害是至关重要的,正如他在给麾下的两个航空母舰战斗群的指挥官——即舰队司令弗兰克·约翰·弗莱彻(“约克城”号战斗群)和雷蒙德·斯普鲁恩斯(“企业”号和“大黄蜂”号战斗群)——的作战指令中所说的那样:“利用激烈的消耗战术给敌人造成最大的伤害。”关于这一点,尼米兹还补充道:“在完成分配给自己的任务时,你们要遵循预先进行风险评估的原则,也就是说,如果不能一击制胜,那你们就要避免在敌军的优势兵力面前暴露自己。而一旦暴露,就要给敌军以沉重打击。”简而言之,这些航空母舰的舰载机编队将会不顾损失地全力进攻日军舰队,特别是日军的航空母舰。但是,3艘宝贵的航空母舰——“约克城”号、“企业”号和“大黄蜂”号,则要将所面对的风险降到最低。飞行员和飞机都可以得到大量补充,而航空母舰(就目前而言)则没有可能得到补充。

尼米兹进行了初步的作战部署——他命令两个航空母舰战斗群分别在距中途岛东北方向1000多公里处以及距中途岛一侧(即日军攻略舰队靠近的方向)稍远的海域就位。对日军舰队的初步搜索将由中途岛的陆基飞机进行——直到6月4日,已经有121架飞机挤在这个小岛的飞机跑道上了,如果赶来支援的是水上飞机,那么还要停放在岛内的泻湖上。一旦发现日军,美军就会出动航空母舰舰载侦察机并利用雷达保持跟踪,并在适当时机对其发动攻击。

“企业”号和“大黄蜂”号于5月28日从珍珠港起航,“约克城”号于两天后起航。5月26日,南云忠一率领航空母舰从濑户内海出发,向东南方航行,直接前往中途岛,山本五十六也在5月28日率队跟随其后。当月早些时候,日军的潜艇掩护部队已经先于联合舰队的其他部队,从日本本土北部和马绍尔群岛起航了。到了6月3日,中途岛占领部队已经抵达该岛以西1000多公里处的海域,一路上,他们都在天气锋面中行驶——日本人非常善于利用这一伎俩来掩饰他们的部署。六个月前,正是利用这一技巧,日本海军编队偷偷接近了珍珠港。当时,美军安排的侦查哨非常懈怠,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日军。现在的情况正好相反,美国人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他们已经嗅到了越来越浓的危险气息,因而提高了警惕。6月3日上午9点,一架以中途岛为基地的“卡塔琳娜”水上飞机在即将结束例行巡逻前,打算继续在海上搜索若干分钟(就像六个月前珍珠港信号部队的雷达操作员一样,但是这架水上飞机的飞行员要幸运得多)。9点刚过,飞行员杰克·里德(Jack Reid)少尉突然对副驾驶喊道:“海上有什么东西,你看到了吗?”“该死,你说得对,我当然看到了。”对方回答。在距离这架“卡塔琳娜”前方50公里的地方,有一支庞大的舰队,这只可能是敌人,而且似乎是日本海军的主力。

实际上,这支舰队是日军中途岛占领部队的运输船和水上飞机编队。看起来,编队的护航力量只有巡洋舰和驱逐舰,可伴随这支编队前进的还有战列舰,只不过它们位于海平线之外,里德少尉并没有发现。但即便如此,这一发现也足以促使指挥中途岛防御工事的西里尔·西马德(Cyril Simard)上尉立即采取行动了。他派出了9架“空中堡垒”轰炸机对日军舰队展开了轰炸。执行完高空轰炸任务后,这些“空中堡垒”上的机组人员报告说他们击沉了“两艘战列舰或重巡洋舰”和“两艘运输船”——这是陆军飞行员从高空攻击敌军海上船只所犯的常见错误。他们实际上什么也没打中。第二天,也就是6月4日清晨,4架装备鱼雷的“卡塔琳娜”水上飞机在雷达的指引下,对中途岛占领部队进行了另一次攻击,它们击中了一艘伴随日军舰队行动的加油船——“曙丸”(Akebono Maru)号。可遗憾的是,鱼雷爆炸仅造成23名日本船员死亡,并使油船被迫暂时离开了编队(并没有沉没)。当时,美军还在使用一种老旧且劣质的鱼雷,这种鱼雷经常发生故障,命中却无法击沉敌舰的情况时有发生。但是,这却标志着中途岛战役终于打响了。

中途岛大海战

中途岛大海战的作战模式,其实早在太平洋战争的初期(例如珊瑚海海战)就已经确立了——不过在此之前,作战规模没有这么大而已。在中途岛大海战的整个战斗过程中,日美舰队之间的距离都很遥远,实际上,他们是看不到对方的。自从大型舰艇编队首次在公海上出现以来,如何找到敌人就一直是海军将领们所面临的战略难题。这个问题曾经困扰过纳尔逊,在伟大的尼罗河和特拉法尔加战役中,他曾花费了数周时间在地中海和大西洋上苦苦追踪,搜寻他的对手,并竭尽全力与之交战——当时,纳尔逊只有借助盛行风的风向、与目标之间的距离以及敌我帆船的速度等数据,才能计算出敌人可能被风带到哪里,从而进行围追堵截。而杰利科和贝蒂也面临过同样的困难,虽然他们的作战区域比纳尔逊狭窄很多,但敌我双方船只的速度也大大加快了,因而搜寻对方仍然是个难题。不过,对于这三位海军指挥官来说,一旦破解了这个战略难题,那么就可以收获丰厚的回报(尤其在战术组织方面)。在搜索和追踪成功后,敌人会清晰地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因此,舰队指挥官们可以轻松决定采用何种战术最为合适——由于双方的距离更近,纳尔逊和他麾下的船长们甚至比杰利科更容易制定战术方案。但不论哪种情况,上述指挥官们都亲身经历了枪林弹雨,这至少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他们成功地发起了一场战斗”。

相比之下,太平洋战争中的交战双方除了要面对“如何搜寻对手”这个古老的战略难题之外,还要面对战术上更多的不确定性因素。在珊瑚海海战中,交战双方的航空母舰都未能真正发现对方——所以飞行员们对他们炸弹和鱼雷的攻击效果的判断是非常不准确的,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山本五十六在前往中途岛的时候,自以为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击沉了2艘美军航空母舰,但其实上只击沉了1艘。这种“迷糊”的状态将贯穿整个战役,并产生更为微妙的效果。在中途岛,双方舰队之间的交战距离通常在320千米左右,虽然空中布满了最具杀伤力的飞机,但机组成员们却时常在搜寻目标的过程中筋疲力尽。事实上,能有效使用飞机上的武器并安全返回自己的母舰(也在不停移动中)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更何况这些飞行员们还要在离开敌人舰队的时候准确地判断它们的状态,甚至还要对敌人所处的位置做出精确标注——这往往超出了他们的能力。有句英国谚语是“在盲人的国度里,独眼称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中途岛战役中的海军将领们都是“盲人”,他们很希望有这么一位“独眼”能引领自己找到敌人,并对其发动致命的一击。

有四种飞机决定了中途岛战役的战术特点,而日本人只拥有其中的三种。第一种是陆基飞机,即美军的“空中堡垒”轰炸机和其他轰炸机,以及与之相关的战斗机和水上侦察机——它们的基地就设在中途岛。陆基飞机的存在给美国人带来了一项重要的优势——中途岛是一个固定的岛屿,不会移动,因而轰炸机和战斗机的机组人员可以在这里从容起飞,对海面上的敌军船只发动攻击,然后再轻松地找到返回的路线,而不需要进行复杂的导航。最关键的是,中途岛不会沉没。此外,驻扎在那里的陆基轰炸机,特别是“空中堡垒”轰炸机,与当时任何舰载轰炸机相比,攻击半径都更远、自卫火力都更强、载弹量都更大。虽然中途岛上的美军陆基航空力量实际上并没有对山本五十六的舰队造成什么严重损害,但它的存在却对日本人产生了巨大的心理威慑,在整个战役过程中,这种威慑都始终困扰着日本人——美军陆基航空部队的出击曾经不止一次地令日军的决策发生改变,并最终给日本人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

第二种飞机是舰载俯冲轰炸机,不论是日本还是美国的航空母舰上都有这种机型,它们其实也是高空轰炸机的一种。日军使用的舰载轰炸机主要是爱知D3A“九九舰爆”俯冲轰炸机(美军称其为“瓦尔”)。美军方面使用的主要机型是道格拉斯SBD“无畏式”俯冲轰炸机。“九九舰爆”的飞行速度约为每小时320千米,攻击半径为1200千米,相比之下,美军SBD“无畏式”俯冲轰炸机的性能要差一些,它的攻击半径与九九舰爆差不多,但速度要慢很多。这两种机型都是俯冲轰炸机,这种机型的典型攻击方式为:飞行员将他的飞机直接对准目标进行俯冲,在他释放炸弹的同时,再将飞机拉起爬升。九九舰爆是一种非常致命的俯冲轰炸机,能够以极高的精确度投掷一枚400多公斤重的炸弹。但是,尽管对摧毁海上船只而言,俯冲轰炸是一种很有效的攻击手段,但即便是在战争初期的1942年,这种战术对轰炸机本身来说也是非常危险的——即使是与战舰上简陋的防空火力对战,俯冲轰炸机往往也会蒙受巨大的损失。因此,轰炸的效果是难以预料的。

与俯冲轰炸相比,鱼雷轰炸对舰艇的威胁更大。这种战术要求飞行员在用鱼雷对准目标后,再以最低高度进行平直飞行,直到投射鱼雷。

如果来袭的敌军战机采用鱼雷轰炸的战术,那么防空炮手的任务就大大简化了,因为他们不需要考虑改变仰角或方位;仅仅在离船约900米远的地方制造出一个“火幕”,就足以给来犯的攻击者造成重大损失了。舰载鱼雷轰炸机是中途岛战役中双方使用的第三种飞机。1942年,日军使用的标准鱼雷轰炸机是中岛B5N型,即著名的“九七舰攻”,美军方面称呼它为“凯特”,它以每小时320千米的速度和950千米的航程,超越了美军的同类机型——道格拉斯TBD“蹂躏者”鱼雷轰炸机。此外,日本鱼雷的射程、速度和精度大大提升了九七舰攻的作战效能,而美国鱼雷的表现则难以令人满意。中途岛战役爆发的前一个月,在新几内亚附近的战斗中,尽管美军鱼雷轰炸机以超凡的勇气,不顾一切地接近目标,在距离极近时才发射鱼雷,可这些鱼雷要么就是从目标下方滑过,要么就是在撞击目标时没有爆炸。

中途岛战役中双方使用的第四种飞机是舰载战斗机(美军还投入了一些以中途岛为基地的陆基战斗机)。美军使用的标准舰载战斗机是格鲁曼F4F“野猫”战斗机。这种战斗机拥有重装装甲防护和自封式油箱,因而被飞行员们认为是一种“坚固”的战机,很难被敌军击落。然而,它比日本的“零”式战斗机(三菱A6M)的速度慢了30多千米每小时,而“零”式在当时已经被认为是太平洋上空最难以对付的战斗机了。尽管脆弱的零式战斗机如果遭到“野猫”的猛烈攻击就会立即解体,但美军飞行员的困难在于如何将其套入瞄准环。零式战斗机可谓是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设计最先进、用途最广泛的舰载(陆基)战斗机之一了,这个美誉它是当之无愧的。

对航空母舰特遣部队指挥官来说,这种不同飞机类型之间的搭配组合为他们提供了一个过于广大的选择范围——在中途岛战役中,美日双方都在尽量使搭配更加合理,但结果证明,美国人的选择发挥了更积极的作用。航空母舰的第一道防线就是它飘忽不定的行踪。如果这道防线失败,舰载战斗机会组成第二道防线,即在进入敌人的攻击范围时,所有航空母舰都会派遣若干战斗机在自己的头顶上进行“例行战斗巡逻”。舰载战斗机主要有两个缺陷:第一,它们的续航力很差,而高速飞行需要消耗大量燃料,所以它们只能频繁地进行降落修整。因此,舰载战斗机几乎无法及时趁敌军远程轰炸机起飞或降落的时机发动攻击。第二,它们在低空飞行的时候效率最低,因为那时它们靠近大海,机动性受到了很大的限制。所以,在理想状态下,航空母舰打击部队的指挥官会尝试使用混合飞机编队以求快速且连续地打击敌人。首先,用鱼雷轰炸机把敌人的战斗机向下吸引到贴近海平面的位置。接下来,就可以趁着敌军航空母舰没有战斗机进行“例行战斗巡逻”的时机,利用己方的俯冲轰炸机和水平轰炸机发起进攻了。如果运气特别好的话,趁敌军战斗机(或者其他机型)正在航空母舰的甲板上加油时发起攻击是最合适的,因为那时敌军航空母舰面对炸弹和鱼雷的攻击将全无还手之力。以上提及的所有情况,事实上都在中途岛战役中发生过。

中途岛上空的战斗

日本航空母舰打击舰队的指挥官南云忠一是一个充满激情、性格直截了当且质朴的人。他是一个老海员,在海上远比在岸上过得快乐,他完全沉浸在船上的日常生活中,对水手们尽心尽责。一位同时代的人回忆说,他“慷慨大方、性格外向,是那种会在与朋友打招呼时大喊‘欢迎’,并拍拍他肩膀的人”。此外,南云忠一还特别多愁善感。关于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金梅尔(Kimmel)上将在珍珠港事件中“失去了理智”的错误报道曾让他热泪盈眶,并表达了自责之情。显然,南云忠一是个讨人喜欢,并拥有非凡勇气的人。然而,在他的朋友,第十一航空舰队司令塚原二四三看来,南云忠一“无论是从背景、训练、经验上来看,还是从兴趣上来看,都完全不适合在日本海军航空兵部队担任主要角色。(他)是一名老派军官,最擅长鱼雷攻击和大规模军事演习……1941年4月,当南云忠一成为第一航空舰队总司令的时候,他其实对海军航空兵的真正威力以及潜在力量一无所知”。

从就任第一航空舰队总司令到开战之间的一年时间中,南云忠一学到了不少东西,甚至直到中途岛战役之前,他的指挥都可以说是毫无瑕疵的;在珍珠港行动中,日军没有损伤任何一艘战舰;在珊瑚海海战中,虽然美军最终取得了战略上的胜利,但日军也令太平洋舰队损失了一艘宝贵的航空母舰,而他们自己的打击力量却完好无损。不过,南云忠一并非是一位真正的“航空派”。他在成长的过程中饱受海军传统战术思想的熏陶——即利用大炮和鱼雷在较近的距离上摧毁敌军船只,在他的头脑深处,对远距离作战所需的特殊空间和时间维度感到非常不安。南云忠一认为,集中兵力,以整体优势战胜敌人才是取得胜利的关键(当时日本海军的兵力的确占有很大优势)。因此,他对诸如保持正确的舰载机机型搭配、放飞战机前的准备、己方舰队上空的战斗巡逻,以及舰载机编队冲向目标等步骤并不是很在意,但安排好这些琐碎的步骤恰恰是一位航空母舰指挥官取得成功的关键。

在美日两支航空母舰编队相互接近并相距近644千米的时候(此时,美军位于中途岛的东北方向,日本人位于西北方向),南云忠一却仍然不知道他的敌人的存在,因而他决定对中途岛本身发动第一次攻击。6月4日早上4点半,整整9个中队的日军战机——包括36架九九舰爆和36架九七舰攻,以及36架承担护航任务的零式战斗机,分别从4艘航空母舰(“赤城”号、“加贺”号、“飞龙”号和“苍龙”号)上起飞,直扑中途岛。

要对中途岛发动进攻,日军战机需要穿越约450千米的海域,大约在清晨5点30分的时候,也就是它们飞行了将近一半路程的时候,中途岛上的一个美军搜索雷达发现了它们。然而,美军随后派出的拦截飞机却没能找到这些日军战机,直到5点53分的时候,一份来自海军舰载雷达的报告才最终证实了敌军来袭的情况:“多架不明飞机,方位为310度,距离我方150(千米)。”在美军拉响了警报后,中途岛基地赶忙派出了由6架“野猫”和20架“水牛”所组成的空中编队进行了紧急拦截。但等这支编队爬升到5000米的高空时,却发现日军由108架战机组成的“翼尖挨翼尖”的紧密编队——零式战斗机飞翔在轰炸机上方,距离非常近,这样的紧密阵势使日军战机的自卫火力变得异常强大,很难对付。美国战斗机中的大部分由海军陆战队飞行员驾驶,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不但寡不敌众,而且在战机的性能上也落后于对手。但他们还没来得及撤退,双方战机就陷入了近距离混战之中。最终,美军升空迎敌的26架战斗机中只有9架幸存,这些战斗机阻止日军进攻的企图也失败了。6点30分,日军轰炸机飞抵中途岛上空,仅用了20分钟,它们就摧毁了美军指挥所、燃料罐、医院和后勤建筑,以及美军停泊在泻湖上的水上飞机。在这一战中,大约有30架入侵的日军战机被海军陆战队飞行员或地面火力所击中,但交换比仍然对日本人非常有利。

日军舰载机攻击波的指挥官友永丈市大尉在返航途中向母舰“飞龙”号发出了“有必要发动第二次攻击”的信号,这让南云忠一很不安,他不愿意在中途岛的防空火力仍然非常活跃的情况下冒险进行登陆。然而,友永丈市大尉低估了形势的严峻性。事实上,从中途岛起飞的美军空中侦察部队早已发现了南云忠一舰队(在战机从“飞龙”号起飞之前大约20分钟,日军就被发现了),但南云忠一本人并不知道。清晨5点34分,一架在中途岛西北方向300千米处搜索的卡塔琳娜水上飞机发出了一条简短的加密讯息:“敌人航空母舰!”5点45分,美军“企业”号航空母舰接收到一条明文讯息:“大量敌机正向中途岛方向飞行,方位为320度,距离240(千米)。”最后,在6点30分,“企业”号又接到了一条信息:“两艘敌军航空母舰和战列舰方位320度,距离290(千米),航向135度,航速25(节)。”美国海军航空部队的主要指挥官之一弗莱彻上将当时正在“约克城”号坐镇,他得到上述情报后便立即下命令给斯普鲁恩斯,让他率领“企业”号和“大黄蜂”号“向西南方向前进,一旦确定目标,就对敌人的航空母舰发起攻击”。与此同时,尼米兹给负责中途岛防御的西里尔·西马德上尉发出了命令:“全力以赴对付航空母舰。”

因此,就在友永丈市大尉率领他那受损但仍相对完整的中途岛攻击编队在“飞龙”号和它的姐妹舰着陆的时候,岛上的15架完好无损的“飞行堡垒”重型轰炸机,4架“掠夺者”中型轰炸机和6架“复仇者”鱼雷轰炸机正在通过平行但独立的航线向日本航空母舰进发。7点钟刚过,这些美军“掠夺者”和“复仇者”们,在完全没有战斗机保护的情况下,开始对“飞龙”号和“赤城”号发起进攻,它们朝后者投下了鱼雷和炸弹。其中,有4架“复仇者”和2架“掠夺者”在它们目标的上空被击落。“空中堡垒”轰炸机于上午8点10分到达距离海面6000米的高空,因而没有受到任何损失。据可靠的情报说,上述2艘日军航空母舰一共被击中了4次。但是,就像大多数从高空轰炸快速船只的行动一样,这四次攻击根本没有造成任何严重伤害。

然而,这次轰炸动摇了南云忠一的决心,因为它证实了友永的判断,即有必要对中途岛发动第二次攻击。可是,如果要执行这样的任务,就要将挤满“飞龙”号、“加贺”号、“赤城”号和“苍龙”号甲板的鱼雷轰炸机(它们当时正在装载弹药,以对附近的美军航空母舰发动进攻)的鱼雷卸载,再重新装上适用于陆攻任务的高爆炸弹。7点的时候,南云忠一收到了友永的报告,7点10分,来自中途岛的“复仇者”和“掠夺者”对日军航空母舰发动了进攻,虽然它们运气不佳,没有对后者造什么重大威胁,但印证了友永的警告:中途岛有余力进行抵抗。因此,南云忠一于7点15分时发出命令,要求将甲板上装好鱼雷、等待出击(攻击美国舰队)的飞机“送下机库”,(并在友永丈市和他的中途岛攻击编队着陆时)用机库中的炸弹替换其所装的鱼雷。

航空母舰大决战

战役进行到目前为止,日军舰队仍处在有利地位。它摧毁了大量美军飞机,但自己的损失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且最重要的是,它已经击退了美国人对其发起的三次进攻。然而美国人在情报和士气方面占有优势,而不论是在陆战还是在海战当中,士气均发挥着重要作用。在中途岛战役中,一开始,双方舰队的士气都没有受到什么明显影响。在两国海军主力舰艇的舰员面前,并没有任何胜利或灾难即将到来的证据,因而他们无从判断战事会向何处发展。如果在这个清晨爆发的战斗是一场现代陆地战争,抑或是一场古代海战的话,那么战场上将到处散落着人的残肢断体以及各种散落的装备和物资,它们可以对人诉说战争的激烈和残酷。然而,在这个清晨,在西北太平洋,尽管明媚的阳光普照在中途岛两侧海域,其海面却十分平静,没有一艘船驶过。诚然,中途岛上的火焰和废墟证明了清晨的战斗十分激烈,但除了“赤城”号飞行甲板上的一道伤疤(一架美军“复仇者”鱼雷轰炸机在重伤坠海之前曾义无反顾地撞向了这艘日军航空母舰)之外,两支舰队都毫发无损。

然而,南云忠一率领的航空母舰战斗群的完整性已经遭到了破坏,就像人的伤口必然会带来疼痛一样,只是日军舰队在伤口出现前就已经在承受这样一个疼痛。南云忠一不知道“约克城”号、“企业”号和“大黄蜂”号就在附近,他已下令解除己方舰载机的“spot状态”(“spot”是美国航空母舰上使用的术语,指的是舰载飞机一切准备就绪的状态),命令飞机卸下鱼雷——毫无疑问的是,这将大大削弱日军对美军航空母舰的攻击力。更糟糕的事情接踵而至。7点28分,也就是在南云下令“解除spot状态”的13分钟后,他从一架来自“利根”号巡洋舰的水上侦察机上得到了消息:它发现了一支美国水面舰艇部队。不过,令人恼火的是,这名飞行员提供的信息非常不准确,他只是说自己“看到了在距中途岛约400千米处,方位为10度的位置上有10艘敌方水面舰艇。它们的航向为150度,速度在20节以上”。

南云忠一犹豫了——在任何一场海战中,一旦总司令犹豫不决,那么他所指挥的舰队肯定会陷入危险,在瞬息万变的航空母舰对战中,这种犹豫更是灾难性的。他最初的想法是,“10艘敌舰”对他的航空母舰编队和战列舰所构成的威胁很小,而且无论如何,那些从中途岛返航的战机在航空母舰上着陆也需要时间。可是,不久后他就改变了主意。7点45分,南云忠一下令:那些尚未为执行第二次攻击中途岛任务而换装高爆炸弹的飞机,要暂时保留鱼雷,以准备对敌军舰队采取行动。与此同时,他给那架“利根”号巡洋舰的水上侦察机飞行员派发了一个电报,要求他对自己的第一份目击报告做出更详细的说明:“查明船型。”8点09分,“利根”号上的水上侦察机飞行员报告说,上述10艘敌舰是5艘巡洋舰和5艘驱逐舰——这条讯息减轻了南云忠一的焦虑,但是,在8点20分的时候,飞行员又补充了一条讯息道,“伴随上述敌舰行动的似乎还有一艘航空母舰。”其实,该飞行员看到的美军舰队正是“约克城”号航空母舰特遣舰队,坐镇该舰队的弗莱彻上将已经收到了来自“卡塔琳娜”水上飞机(以中途岛为基地)和舰队雷达的警告,“约克城”号正要放飞12架鱼雷轰炸机和17架俯冲轰炸机,以执行对“飞龙”号、“苍龙”号、“加贺”号和“赤城”号的搜索和攻击任务。

如果给南云忠一一点思考的时间的话,他应该很快就会对自己的错误进行改正——两支航空母舰编队之间的距离约241千米,以当时飞机的飞行速度,大约需要一个小时才能看见对方。但是,接下来美军从中途岛发动的又一次攻击分散了南云忠一的注意力。上午8点20分,11架陈旧的、缓慢的海军陆战队“复仇者”鱼雷轰炸机飞临日军舰队上空——它们很快就被大量配合默契的日军“零”式战斗机给赶走了,没能对日军航空母舰和护航舰艇造成任何威胁。尽管如此,它们还是在南云忠一最需要清醒思考的时候,干扰了他的分析能力,令他对敌我双方时间、速度和距离的认知产生了偏差。

上午8点40分至9点之间,南云忠一的航空母舰回收了友永的中途岛攻击编队,南云忠一随即下令“以最快的速度为装载高爆炸弹的舰载机更换鱼雷”。与此同时,日军航空母舰们还在尽可能快地回收零式战斗机——为它们补充燃料,并尽快让它们重新投入到舰队上空的防空巡逻任务中去。“飞龙”号和“苍龙”号航空母舰打击群的指挥官山口多闻通过灯光信号对南云忠一的命令表达了自己的异议:根据行动的紧迫性,他应该免除更换弹种的繁琐程序,并立即派遣轰炸机飞向“利根”号侦察机所标注的敌军所在的海域,即使它们携带的是高爆炸弹而不是穿甲弹和鱼雷,也应该马上对美军航空母舰发起进攻。不过,南云忠一拒绝了山口多闻的建议——他认为,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之后,日军航空母舰编队正在恢复打击能力。南云忠一对己方舰队的兵力优势充满信心,8点55分,“利根”侦察机发来了最后一条可怕的信息:“10架敌方鱼雷轰炸机正朝我方飞来。”不过,南云忠一对此依旧无动于衷。这条消息传来时,他正在向山本五十六发送讯息——后者正在北方约725千米外的“大和”号战列舰上——讯息的内容如下:“上午8点发现敌人有1艘航空母舰、5艘巡洋舰和5艘驱逐舰,在10度方位,距离AF约有322千米。我们正朝着敌人前进。”——南云忠一在讯息中依然坚持使用“AF”代指中途岛,就好像美国人还蒙在鼓里一样。与此同时,在“赤城”号舰桥上的明亮的灯光下,南云忠一正在给其他日军航空母舰下达指令,“完成换装工作后,继续向北推进。我们将捕捉并摧毁敌人的特遣部队。”然而,在航空母舰的远距离对决中,如果兵力更强的一方在空中没有战斗机掩护的情况下被另一方突袭,并且在连续且不协调的攻击中白白浪费自己的打击力量,那么舰只的数量优势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海军上将雷蒙德·斯普鲁恩斯指挥着“企业”号和“大黄蜂”号赶往预定海域,而南云忠一舰队也正朝着这个方向前进。斯普鲁恩斯一直在思考:作为一名航空母舰指挥官,在这生死攸关的几分钟里,当他的对手在进攻岛屿还是进攻舰队之间犹豫不决时,自己应该怎么做?斯普鲁恩斯最初的计划是在上午9点放飞他的“无畏式”俯冲轰炸机和“蹂躏者”鱼雷轰炸机,到那时,预计双方舰队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160千米。然而,日军战机编队空袭中途岛的消息给了他提示——提早放飞这些战机很可能会正巧赶上两个日本航空母舰战斗群对舰载机进行整修和加油的时间,而这正是己方战机投放炸弹和鱼雷的最佳时机。此时,航空母舰的甲板上将到处铺满易燃的燃料管道(当然,就连斯普鲁恩斯也没有想到,日本人会将待命飞机上的炸弹拆下来,并随意堆放在各处,然后再将鱼雷安放到这些战机的武器挂架上)。因此,在6点多钟的时候,斯普鲁恩斯决定在7点就放飞战机,尽管这意味着他的飞行员必须飞行280千米才能抵达目标,以至于在返航途中,有些人可能会因为燃油不足而“溅起水花”(代指“坠落入海”)。

除此之外,斯普鲁恩斯还决定赋予这次进攻更多“孤注一掷”的色彩——放飞全部俯冲轰炸机和鱼雷轰炸机,这样就可以形成一只“攥紧的拳头”痛击日本人了。不过,这一决定增加了任务的风险性。“满载”起飞需要整整一个小时,首批升空的战机需要在空中等待,直到所有战机都升空为止,而每架飞机在空中盘旋时都要消耗大量燃料。另一个不利条件是,当时所刮盛行风的风向与美军战机的飞行路线正好相反,这进一步加大了飞行员们的风险。然而,斯普鲁恩斯认为冒这些风险都是有价值的。从7点02分到8点06分,67架“无畏”俯冲轰炸机、29架“蹂躏者”鱼雷轰炸机和20架用于护航的“野猫”战斗机(只留下36架用于舰队上空的防空巡逻),从“企业”号和“大黄蜂”号的甲板上起飞。7点45分,斯普鲁恩斯担心第一批放飞的战机燃油不足,开始焦虑起来,便命令那些已经在空中盘旋的战机先行向目标飞去;而后续放飞的战机(共有2个中队)则跟在它们后面发起进攻。到目前为止,美军的航空母舰共放飞了6个舰载机中队,其中第6轰炸机中队、第6侦察机中队(同样装备舰载轰炸机)和第6鱼雷轰炸机中队来自“企业”号航空母舰,而第8轰炸机中队、第8侦察机中队和第8鱼雷轰炸机中队来自“大黄蜂”号航空母舰。此外,和它们一起出击的还有第6和第8战斗机中队的部分战机。

上述战机飞离航空母舰甲板的过程都十分顺利,它们携带着满负荷的燃料和武器,将发动机加到最大,然后松开刹车,在整条甲板上进行加速,最终在船头猛地抬升起飞。一名飞行员回忆说:“要从航空母舰甲板上起飞,不仅要在机械方面做大量的准备工作,还需要指导起飞的人在整个过程中都不出一点差错,这意味着每一次出击的开始都像是要实现沃尔特·米蒂(Walter Mitty)的梦想(即做白日梦)一样。我得说,一旦真正体验到这种起飞的过程,飞行员们就会变得自信或者浮夸,他们与步兵不同——至少没有人一直对后者进行观察并发号施令。”不过,此时此刻,第16特遣舰队舰载机部队的常规和预备役飞行员们都已经经受了好几个月的严酷训练。首先,他们在岸上练习将飞机降落在航空母舰甲板(只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上的技术。然后,再将飞机真正开到航空母舰的甲板上感受船身的颠簸以及船体的倾斜。接下来,他们要开始学习如何利用阻拦索降落,并学习如何在甲板上起飞。最后,他们还要前往海洋深处,学习如何克服焦虑感,并在广袤的海面上寻找到自己的母舰。经历了上述考验之后,才能说他们具备了航空母舰舰载机飞行员应该具备的技能。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此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从未经历过实战。

曾对太平洋空战进行过直接观察的塞缪尔·艾略特·莫里森写道:

6月4日是凉爽而美好的一天,如果风再大一点,并且从敌人所在的方向刮过来的话,那么就更方便我们对付他们的航空母舰了。在近600米的高度,飞行员可以对方圆80千米的范围进行侦查。他们和海面之间只隔着几朵蓬松的积云,海面本身看上去就像一件皱巴巴的蓝色波斯瓷器。当然,这对那些在当天就要葬身火海或沉入洋底的年轻人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安慰。所幸,这种牺牲并没有白费,他们将为自己的国家赢得胜利。诚然,如果一名水手必须为国捐躯,那么高远的天空或许是最佳地点。如果你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在出战前将会先在预备室内聆听简报。与此同时,热心的“地勤人员”将一直对你们的座驾进行“热身”,也就是对战机进行检查、武装、加油和维修。随后的一众飞机从航空母舰起飞升空的仪式,就像舞者跳着芭蕾舞一样有序且富有美感。当飞行员们在空中陆续集结之后,你将驾驶飞机以优美的曲线从舰身上方俯冲下来并义无反顾地前进。你向自己的僚机挥手示意,因为你可能再也见不到它了。经过漫长的飞行后,你终于跨越了壮丽的海洋。当你第一眼看到自己的目标时,你的心就会被突然出现在晴空里的一朵朵黑色烟云以及防空炮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所紧紧攫住。敌舰慢慢蠕动着,舰身后的海面上紧跟着像白马尾巴一样的尾迹。敌方执行舰队防空巡逻任务的可怕的零式战斗机会突然在天空出现,并猛地扑向你。突然间,当你的战机对准了目标,当你忘记了一切,只剩下眼前迅速扩大的目标时,你就会发起猛烈的、令人难以置信且迅捷的攻击。为此,你需要在恰当的时机——抓住十分之一秒的机会——来投放炸弹并改出俯冲。

这时候,“企业”号和“大黄蜂”号的舰载机飞行员已经得到了通知,他们将于上午9点20分抵达日军所在海域。然而,在9点05分的时候,得到侦察机发来的警报的南云忠一命令整支舰队以90度改变了航线,以避开逐渐逼近的敌方战机。这一命令使日军舰队转向了东北方向而非东南方向,并令其以20节的航速远离了美军原定的攻击地点。当“大黄蜂”号的俯冲轰炸机飞到那里时,他们发现海面上空空如也,其编队指挥官认为日军航空母舰必定朝着中途岛方向驶去,于是,他们转向正南方飞行,也就是朝着160千米外的中途岛飞去。但很快,许多人都发现他们的座机燃料所剩无几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进,希望可以在岛上着陆。幸运的是,15分钟后,他们就降落在了中途岛上。由于未能找到目标,那些最后一批离开飞行甲板的战机带着充足的燃料返回了“企业”号和“大黄蜂”号。不过在此次行动中,由于执行护航任务的“野猫”战斗机的航程最短,因此所有“野猫”都没能抵达中途岛,几乎都在公海上迫降并失踪了。因此,第16特遣舰队派出的这支庞大的空中编队完全错过了这场关键的战斗。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在飞行过程中,由于云层阻隔,美军空中编队中的俯冲轰炸机和鱼雷轰炸机走散了——后者由约翰·沃尔德伦(John Waldron,第8鱼雷轰炸机中队指挥官)中校负责指挥。当沃尔德伦率队协同第16特遣舰队的其他战机编队赶到预定攻击地点时,发现海面上并没有敌军的踪迹。然而,就在5分钟后,惊人的一幕发生了,沃尔德伦突然看到海平线附近似乎有战舰的烟囱正在冒出滚滚浓烟,于是他毅然决定率领麾下的鱼雷轰炸机转向北方。通过摆动机翼,沃尔德伦将自己的编队聚拢在一起,他手下的一名飞行员乔治·格里(George Gry)少尉回忆说:“他就像被一根绳子绑着一样,径直冲向日军舰队。”面对日本人猛烈的防空炮火和战斗机的顽强防御,沃尔德伦早就放弃了他那架老旧而缓慢的飞机还能够幸存的幻想。“我最大的希望,”他在前一天晚上给自己的飞行员们写信说,“是我们能遇到有利的战术形势,但如果我们不能……”如今,他们所面临的战术形势可以说是十分不利的。从“大黄蜂”号起飞的这15架美军鱼雷轰炸机没有任何战斗机掩护,它们将单独面对整整60架严阵以待的日军战斗机,还必须采取低空、直线和水平的飞行路线,以便进行鱼雷攻击。它们一个接一个被击落,只有格里驾驶的“蹂躏者”侥幸避开了零式战斗机。格里冒着猛烈的炮火,驾机冲到了距离一艘他无法识别的航空母舰只有700多米远的地方,可在这个紧要关头,战机的鱼雷自动释放装置却失灵了。格里继续操纵飞机,并手动投放了鱼雷,此时格里的飞机正好经过日军航空母舰的舰桥,他看到该航空母舰的舰长正在舰桥上“跳上跳下,活像下了地狱”,然后他又驾机穿越了日军航空母舰的飞行甲板,他注意到那里密布着加油管道。不久后,格里座机的控制系统被一架紧追不舍的零式战斗机连续击中,随即一头栽进了大海。战斗结束后的第二天,格里才成功给自己的救生筏充气,并幸运地被一架“卡塔琳娜”水上飞机救起——他也是“大黄蜂”号航空母舰第8鱼雷轰炸机中队的30名机组人员中唯一的幸存者。

与沃尔德伦一样,“企业”号第6鱼雷轰炸机中队的指挥官在发现预定攻击海域空空如也时,也决定向北飞行。上午9点36分,当日军“赤城”号航空母舰向它的姊妹舰打出停火信号时,第6鱼雷轰炸机中队正好在海平线上发现了它们——14架“蹂躏者”排成一行,准备发动鱼雷攻击。日军航空母舰想方设法将自己的船尾对准第6鱼雷轰炸机中队来袭的方向,迫使后者为扩大攻击正面而做出大范围机动,从而为己方从事防空巡逻任务的战斗机提供反击的时间和机会。在从“企业”号起飞的时候,第6鱼雷轰炸机中队就与负责保护它们的战斗机分开了,因此它们是在全无保护的情况下突袭日军舰队的。与第8鱼雷轰炸机中队所面临的情况相同,“蹂躏者”鱼雷轰炸机的速度较慢(速度略高于每小时160千米),而如今它们要对付的却是一支以25节的高航速疾驰的舰队,但第6鱼雷轰炸机中队还是以令人痛苦的缓慢速度到达了它们的攻击阵位。正当美军的鱼雷轰炸机们勉力占领阵位的时候,日军的零式战斗机也开始发动了进攻,“蹂躏者”一架接一架地坠入了大海。事实上,第6鱼雷轰炸机中队的14架“蹂躏者”中只有4架幸免于难,而且它们全部都没有命中目标。

虽然“约克城”号航空母舰与第16特遣舰队进行了合作,但这种合作并不密切,事实上,“约克城”号和它的护卫舰艇共同组成了第17特遣舰队——这支舰队的行动时间要比第16特遣舰队稍晚一些,与斯普鲁恩斯最初确定的时间相近。弗莱彻担心,自己的附近很可能会有去向不明的日本航空母舰,他不想在甲板空空如也的时候遭到敌人的突然袭击。最后,在上午8点30分的时候,弗莱彻决定不再继续等待了。然而,与斯普鲁恩斯不同的是,他并没有“满载”放飞战机,而是放飞了第3俯冲轰炸机中队、第3鱼雷轰炸机中队,以及第3战斗机中队的部分战机,将第5侦察机中队和第3战斗机中队的一部分留在了航空母舰上。其中,速度最慢的中队——第3鱼雷轰炸机中队——第一个出发,自从接收了最新情报之后,该中队就为应对日本人长驱直入中途岛而做好了准备。进攻计划是这样的:如果没有在预定地点发现目标,所有中队都将改变航向,并沿事先确定的路线飞行,直到找到日本人,其中护航战斗机将一直飞行到它们的最大航程。第3鱼雷轰炸机中队指挥官马克斯·莱斯利(Max Leslie)少校对此评论道:“他们可能会付出沉重的代价。”但战斗机指挥官约翰·塔奇(John Thach)少校表示愿意冒这个险。这些战斗机是最后一批加入在“约克城”号上空盘旋的战机编队的,在上午9点05分,它们到达了俯冲轰炸机所在的高度,并紧紧跟在缓慢的“蹂躏者”后方。

“蹂躏者”鱼雷轰炸机在飞行途中被“无畏式”俯冲轰炸机和“野猫”战斗机群追上,它们一起前进了一段时间,直到云层将低空飞行的鱼雷轰炸机与在4千米高空飞行的俯冲轰炸机与战斗机隔开。第3鱼雷轰炸机中队和第3轰炸机中队随后偏离了预定航线。碰巧的是,第3鱼雷轰炸机中队选择了更好的航向。大约在上午10点钟的时候,第3鱼雷轰炸机中队发现海平面上有烟雾出现,随即调整方向,以“看得更清楚些”,并随时准备发动进攻。此时,他们距离自己最新确认的4艘日军航空母舰(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因为第16特遣舰队的攻击而互相分散了)大约有22千米,然而正当他们准备进行鱼雷攻击的时候,日军防空巡逻编队的2架零式战斗机突然冲了出来。第3鱼雷轰炸机中队应对不及,受到了不小的伤害,而且紧接着在约16千米的范围内,又冲过来2架零式战斗机,后者连续发动了6—8波攻击。这样的状况使得鱼雷轰炸机的飞行员只能将飞行高度下降至50米左右以避开攻击,它们的后座机枪手们则试图利用自己火力不足的旋转机关枪进行反击。第3鱼雷轰炸机中队分成了两组,打算采取分进合击的战术,但当它们终于到达阵位至正式进行鱼雷攻击之前的短短时间内,它们以及赶过来为它们护航的战斗机就都被日军火力打垮了:12架“蹂躏者”中有7架被击落。一名幸存者、军士长威廉·埃斯德斯回忆说:“我能看到的任何方向,都有5架、6架、7架或更多的飞机着火,它们旋转着坠落,或者完全失控,疯狂地四处乱飞。它们发射的鱼雷无一命中。”与之前所有从中途岛和第16特遣舰队出发的美军战机编队一样,这次攻击又是徒劳无功的。

渊田美津雄在“赤城”号的飞行甲板上全程目睹了美军发动的进攻:

敌机紧贴着海面从两侧逼近。它们排成单纵队队形,距离我们不足10千米,看上去它们的目标是“赤城”号。我屏息地观望着,我想,要避开敌机的全部鱼雷是多么不可能的事。但是,这批敌机没有战斗机掩护,它们正被我方战斗机拦截攻击。在“赤城”号的飞行甲板上,人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们面前展现的这个紧张的场面上。敌机一架接一架被击落,飞行甲板上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狂热的欢呼声和口哨声。从右舷前方袭来的14架敌军鱼雷轰炸机半数被击落,从左舷前方袭来的12架敌机也只剩下5架了。幸存的敌机继续冲入,但遭到“赤城”号高射机关炮的射击。随后两队敌机都飞到了发射阵位,大家都等着看那以“赤城”号为目标的鱼雷溅水而来。但是很奇怪,敌机没有投雷,它们在最后时刻似乎撇开了“赤城”号从我们头顶飞过,朝着左后方的“飞龙”号飞去了。敌机飞过“赤城”号后,“赤城”号上的炮手们镇静过来,马上又和“飞龙”号一起向敌机猛烈开火。在这样猛烈的炮火下,再加上零式战斗机紧紧追击,敌机的数量不断减少。最后,只有7架敌机向“飞龙”号发射了鱼雷,右舷5颗,左舷2颗。我方战斗机继续紧追撤走的敌机。“飞龙”号向右舷急转,以躲避鱼雷。我们担心地看着,幸好“飞龙”没有发生爆炸,大家又松了一口气。“飞龙”号随后恢复了原来的航向。共有40多架鱼雷轰炸机参与了这次攻击,其中只有7架飞机有机会投放鱼雷,但都没有命中,敌机几乎全部被击落了。这场胜利应该主要归功于战斗机精彩的截击。从“赤城”号旗舰上清楚地看到它们敏捷而又果敢地战斗。美军飞行员不顾严重损失,仍然勇敢地进行了攻击,他们所表现的大无畏气概同样是很动人的。在舰上观看这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场面的人们都看得出神,但我们同样都没有预料到,最糟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我方战斗机在激战中用完了弹药,回到母舰上来补充,但是很少有燃料耗尽的。地勤人员热烈地欢迎着归来的飞行员,都在拍打他们的肩膀,高声地夸奖他们。等到飞机修整好了之后,飞行员们马上点点头,打开油门,又呼啸着重返天空。

渊田长官和他的战友们有理由为此感到高兴,据他估计:“总共有40架敌机冲向我们……但是,只有7架敌机有足够的时间来施放鱼雷,而且全都没有命中目标。几乎所有敌机都被我方击落了。”事实上,算上鱼雷轰炸机从中途岛发起的第一次攻击、中途岛上“空中堡垒”重型轰炸机发动的袭击,以及俯冲轰炸机从中途岛上发起的两次攻击,美军一共从中途岛基地出动了42架飞机。“大黄蜂”号、“企业”号和“约克城”号出动的鱼雷轰炸机总数也有41架,它们一共发动了7轮袭击。再算上其他种类的舰载机,美军一共从航空母舰上出动了83架飞机。其中,有37架美军战机被日军击落,而“大黄蜂”搭载的第8鱼雷轰炸机中队更是被全灭。

不过,美国人前仆后继的进攻的确产生了一些积极效果。上午10点,当海水淹没了“约克城”号派出的最后一架鱼雷轰炸机的残骸时,日军第一航空舰队的航空母舰才发现自己舰队的阵型已经十分涣散了——远远超出了舰队通常的规范,这是十分危险的状况。在正常情况下,航空母舰们要集中在一个边长约为1190米的方形“盒子”内,这样才可以互相提供保护,但现在的情况是,它们完全分散开了,“加贺”号和“苍龙”号距离旗舰“赤城”号足有5500米,“飞龙”号则消失在了视线之外。此外,日军执行防空巡逻任务的战斗机,为了截击美军鱼雷轰炸机,已经从高空来到了低空,甚至有的已经来到了海平面附近——对于护航战斗机来说,这是最糟糕的位置。而且,在南云忠一改变攻击方向一个半小时之后,日军航空母舰的飞行甲板上仍然挤满了正在加油和重新装弹的飞机,到处都铺着充满了高辛烷值汽油的软管,大量高爆炸弹也散落在甲板上。

尽管如此,日军的93架战机——九九舰爆和九七舰攻——仍在摩拳擦掌、准备出击。现在日本人已经知道了美国航空母舰的确切位置,他们觉得,是时候对其进行决定性打击了,总攻的时间就定在上午10点30分。到目前为止,日军舰载机编队的实力尚未受损,可以说,在日军航空母舰被意外击沉之前,其兵力都是大大超越美军的,最迟在中午之前,它们就能一举摧毁“大黄蜂”号、“企业”号和“约克城”号。正如渊田所描述的,“中午10点20分,南云忠一将军下令,一切准备就绪后就放飞战机。在‘赤城’号的飞行甲板上,所有的飞机都已就位,引擎正在预热。这艘巨舰开始转向逆风行驶的方向,5分钟之内,所有战机都要起飞。”

对整个中途岛战役,甚至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而言,接下来的5分钟都是一个真正发挥了关键性作用的所谓“决定性时刻”之一。10点25分,南云忠一站在胜利的边缘,如果一切顺利,这也许将会是有史以来一国海军所能取得的最伟大的胜利,它将闪耀整个世界,并将在未来几十年内改变西方和亚洲世界之间的力量平衡。但是,当时间来到了10点30分,南云忠一即将要面对的就不是胜利,而是灾难了。这种命运的惊天逆转是两个意外事件所造成的结果。第一个意外事件是,一小时前“约克城”号的鱼雷轰炸机很偶然地选择了一条非既定航线,这不但让它们找到了日军的航空母舰,还把日军的防空战斗机引诱到了海平面附近。第二个意外事件是,美军潜艇“鹦鹉螺”号的偶然搅局——它误打误撞地闯入了日本第一航空舰队的防线内,为此,一艘驱逐舰“岚”号脱离了航空母舰的防御圈,赶去对“鹦鹉螺”号投下深水炸弹。“岚”号投下的深水炸弹无一命中,但是它在快马加鞭重新加入南云忠一舰队的防御圈时,于海面上产生了白色的尾迹——上午9点55分,“企业”号俯冲轰炸机中队的指挥官正好发现了这个尾迹,从而引发了他对日军舰队确切位置的怀疑。

由于南云忠一下令改变了航向,“企业”号的第6轰炸机中队也曾像其他中队一样丢失了目标。但现在该中队的指挥官——韦德·麦克卢斯基(Wade McClusky)少校,在4000多米的高空发现了正在高速行驶当中的“岚”号驱逐舰。他推测,这艘日军驱逐舰很可能正在急于与舰队主力会合,它所留下的尾迹就是标定日军舰队主力位置的完美风向标。麦克卢斯基命令麾下的37架“无畏式”俯冲轰炸机排好队形,顺着“岚”号的尾迹,朝东北方向前进。上午10点20分刚过,麦克卢斯基就看到了“赤城”号、“苍龙”号和“加贺”号正在朝西北方向航行,多艘日舰组成了一个“周长大约为13千米的环形”。“飞龙”号走在最前面,距离其他日舰较远。麦克卢斯基决定立即发动进攻,他命令麾下的俯冲轰炸机从4000多米的高度,以每小时518千米的速度,呈70度角俯冲投弹。此时,天空中没有任何零式战斗机,所有的零式战斗机都在海平面附近或航空母舰的甲板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美军俯冲轰炸机投掷那些重达226千克或453千克的炸弹了。

“赤城”号首当其冲,渊田回忆道:

能见度良好,云高3000米,云层偶尔散开,给敌机的接近提供了很好的隐蔽条件。10点24分,从舰桥的话筒里,发出了开始起飞的命令。飞行长摇动着小白旗,第一架零式战斗机开足马力,飞离了飞行甲板。突然,瞭望哨喊道:“俯冲轰炸机!”我抬头张望,看到3架黑色敌机朝着“赤城”号垂直俯冲下来,一些机关炮开始向敌机猛烈射击,但已经晚了。这些美国“无畏式”俯冲轰炸机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大,突然,许多黑色的东西从它们的机翼下凄厉地摇晃而下。炸弹!笔直落下的炸弹就要落到我的头上了!我本能地卧倒,爬到飞行指挥所的防弹护板后面。

“赤城”号的舰长青木泰二郎在他于战役结束后整理的日志中写道:“从‘赤城’号左舷80°的方位,共有3架敌机俯冲而下……在大约500米的高度,炸弹被释放了。第一枚炸弹是一颗‘近失弹’,距离舰桥的正横面(与船的龙骨成直角的平面)只有大约10米。第二枚炸弹命中了位于舰身中部的舰载机升降机(致命的一击),且贯穿了甲板,在机库内爆炸,还引爆了一个存放鱼雷的仓库。第三枚炸弹击中了船尾左舷的飞行甲板,正好在舰载机停机坪爆炸了,当时有许多战机仍然停在此处,正准备将武器从高爆炸弹替换成鱼雷。”南云忠一的参谋长草鹿龙之介回忆道:“船上发生了一场可怕的火灾,就像身处阿鼻地狱一样。”爆炸发生后,在几秒钟之内,“赤城”号的核心部分就被火焰吞没了。南云忠一本人拒绝离开舰桥,因此下属们只能将他拖了下去。草鹿龙之介在报告中写道:“当我从舰桥下去的时候,甲板上也燃起了大火,高射炮和机关炮被船上的大火触发,正在自动开火。我的手和脚都被烧伤了……到处都是尸体……这就是我们最终放弃‘赤城’号的方式——手忙脚乱,没有丝毫的秩序可言。”或许唯一还有点秩序的事情就是他们将天皇的“肖像”郑重其事地从“赤城”号里转移到了一艘驱逐舰上——这艘驱逐舰是南云忠一的新旗舰。

上午10点47分,南云忠一本人也被属下强制转移到了新旗舰上,此时,也仅是美军的第一枚炸弹落下的几分钟之后而已。“赤城”号现在已经是一团燃烧的废墟了。渊田写道:“飞行甲板中部升降机后面被炸开了一个大洞,升降机被炸得像一块烧卷了的玻璃板,塌向机库。飞行甲板的钢板奇形怪状地向上翻卷着。战机们的机尾上翘,冒着浓烟,从中还不时冒出青蓝色的火舌。”甲板下面的情景更可怕。当时一位损管船员正在查找机舱不给水泵供电的原因,他发现锅炉还在工作,引擎还在转动,但是右舷机舱内的船员全都死了,死于通过通风系统吸入的火焰和浓烟。

与此同时,“加贺”号航空母舰也遭到了攻击,其受创的程度甚至比“赤城”号更严重。“加贺”号被4枚炸弹命中:第一枚落在舰桥的正前方,正好将一辆油罐车引爆,油料溅了舰桥上的人一身,把他们全都烧死了。其余的炸弹有的引发大火烧毁了舰载机,有的穿透了机库,引爆了炸弹仓库和燃料管道。其中一枚炸弹在“加贺”号舰体内横冲直撞的过程中,正好“粉碎”了一位正在寻找掩体的首席损管军官。一位亲眼看到他消失无踪的同僚感到十分惊讶,他的头脑中甚至由此迸发了一个颇有诗意的想法:“那些宛如朝露般消失的人,一定会在天堂中获得幸福。”舰员们拼死将天皇的肖像从这个地狱中抢救了出来,并转移到一艘驱逐舰上。仅仅几分钟后,“加贺”号就从头到尾燃起了熊熊烈火,尽管一些勇敢的人仍然留在船上,试图控制火势,但这艘航空母舰显然已经“没救”了——它一直漂浮在海面上,直到傍晚7点刚过,一次巨大的内部爆炸才令它沉入了海底。

在这一时期,最后被美军舰载机击中的日军航空母舰是“苍龙”号,从“约克城”号起飞的俯冲轰炸机对它发动了攻击,它们也是弗莱彻将军派去对付日军航空母舰编队的最后一批战机。这批俯冲轰炸机的指挥官是麦克斯韦尔·莱斯利(Maxwell Leslie)少校,他并没有按照原计划行动,而是对日本人可能前往的地方进行了自己的估算,结果证明,他是正确的。上午10点20分刚过,位于6000米高空中的莱斯利发现了海平线上的烟雾,他率队下降到4500米左右的高度,并开始对距离最近的敌军航空母舰发起攻击,这艘航空母舰便是“苍龙”号。这一时间点,正是“企业”号的俯冲轰炸机对“赤城”号和“加贺”号展开进攻的时候。从10点25分到10点28分之间,莱斯利麾下的轰炸机连续三次命中目标。第一枚炸弹穿透了“苍龙”号的前机库,把炸得扭曲成一团的舰载机升降机重重地抛到了舰桥上。第二枚炸弹在舰载机停机坪爆炸,把一架零式战斗机直接炸飞到了舷外,并引燃了大量燃料。第三枚炸弹在后部升降机附近爆炸。不到20分钟,“苍龙”号就从头到尾燃起了大火。不过,“苍龙”号的火势并没有“加贺”号那么猛烈,已经重新回到船上的损管小组设法控制住了情况,并使航空母舰重新起航,以便逃离战场。上午11点45分,正当“苍龙”号以2节的速度平稳航行的时候,中途岛战役中的又一个“偶然事件”发生了:它被美军的潜艇发现并在3小时后被击沉了。这艘美军潜艇正是此前曾渗透进南云忠一舰队的防线,并对日军战列舰和巡洋舰发射了鱼雷的“鹦鹉螺”号——因为这个情节,“岚”号才利用深水炸弹把它赶到了深水区。正是这种机缘巧合引起了“企业”号俯冲轰炸机编队的注意,从而造成了上述灾难性的后果。现在,“鹦鹉螺”号潜艇的艇长要采取又一次关键性行动了——这是大多数潜艇指挥官在整个水下战斗生涯中都无法企及的,而他仅仅用了一个早上的时间就做到了。正如艇长W.H. 布罗克曼(W. H. Brockman)在战役过后的行动报告所描述的那样,上午8点20分,当他升起潜望镜搜寻目标的时候,发现“四面八方都有敌军船只……它们以高速从海面穿过,并来回绕圈。一艘巡洋舰从我们上方驶过,现在正以船尾对着我们……一艘战列舰位于我们船头的左舷,它整个右舷的火炮都在开火……只见敌军升起了一面信号旗,其探照灯便立即对准了我们的潜望镜”。随后,布罗克曼率领“鹦鹉螺”号从容地躲开了“岚”号发动的深水炸弹攻击,并在后者走远后,迅速地从战场撤离。然而,在3个小时后,当“鹦鹉螺”号在水下重新升起潜望镜时,敌舰又映入了布罗克曼的视野——航空母舰“苍龙”号近在咫尺。他跟踪这艘遭到重创的航空母舰长达3个小时之久,直到距离该舰非常近(甚至连美国的劣质鱼雷都不会错失目标)时,他指挥手下发射了三枚鱼雷,然后亲眼看着“苍龙”号被所有鱼雷击中,断成两截并沉入海底。

从中途岛撤退

从上午11点15分到11点45分之间,美军鱼雷轰炸机和它们的护航战斗机开始陆续返回。对飞行员来说,是否回到自己所归属的母舰并不重要,因为他们的座机就快没油了(其中一架飞机的油箱内甚至只剩下不到8升的燃油了),在这样紧迫的情况下,只要降落在己方的航空母舰上就可以了,随便哪艘都行。现在可以对总损失数进行盘点了,除了鱼雷轰炸机的损失之外(上文统计过),“企业”号上的37架俯冲轰炸机中有14架被敌军摧毁,“约克城”号上的37架俯冲轰炸机中有2架未能返航。另外,“野猫”战斗机也损失惨重——共有16架未能返航——这主要是由于迫降所导致的。

尽管如此,美军特遣舰队依然完好无损,现在他们的航空母舰数量是日本第一航空舰队的三倍了——后者只有一艘“飞龙”号幸存了下来。当天上午,从10点25分到10点30分,在这仅仅5分钟的时间内,太平洋战争的形势就被逆转了。而且,日后的战事也表明,这种逆转是永久性的。然而,尽管损失惨重,日本人的士气依然未受到太大打击。南云忠一几乎刚一抵达他的新旗舰,就向“飞龙”号航空母舰(也是他的最后一艘航空母舰)重申了之前下达的命令,即对美军舰队发动进攻,中午11点,第一攻击波——共18架俯冲轰炸机和6架战斗机从“飞龙”号上起飞。下午1点31分,该舰又放飞了10架鱼雷轰炸机和6架战斗机,组成了第二攻击波。

由于美军第16和第17特遣舰队所处的位置现在已经十分明晰了,因此“飞龙”号派出的第一攻击波径直向东飞去。午后不久,日本人发现了“约克城”号航空母舰,它现在仍在回收自己的俯冲轰炸机(对日本人而言,这是一个很好的攻击时机),但它的上空有12架“野猫”战斗机正在执行防空巡逻任务。在“飞龙”号派出的九九舰爆中,有一半在靠近美军航空母舰的过程中被击落,还有2架陷入了“约克城”号的防空火力网中,并随即中弹坠入了大海。然而,还是有8架九九舰爆从美军战斗机和防空炮所组成的浓密火力网中幸存了下来,并投下了炸弹——“约克城”号被三颗炸弹击中。其中,第一枚炸弹穿透了飞行甲板,第二枚炸弹从烟囱穿过,引发了大火并导致六台锅炉中的五台熄火,第三枚炸弹在第四层甲板爆炸,引燃了一个被服仓库。到了中午12点20分,“约克城”号看上去已经被彻底摧毁,舰上到处都燃起了熊熊烈火。

然而,在美军极为出色的损管工作之下,下午1点40分,“约克城”号起死回生了,它恢复了20节的航速,并准备放飞甲板上的战斗机。不过,10分钟后,“飞龙”号的第二攻击波赶到了。此时,“约克城”号上空的防空战斗机油料不足,它自己的雷达也失灵了,它的护航舰艇误把敌机当成了友军,直到最后时刻才发起攻击。在不到2分钟的时间内,“约克城”号就被2枚鱼雷击中,舰身倾斜很快就超过了26°。接着损害蔓延到了电力系统,令该舰无法及时排出不断涌入的海水,到了下午3点钟,眼看舰身就要倾覆了,舰长艾略特·巴克马斯特(Elliott Buckmaster)才下达了“弃舰”的命令。

但是,在“约克城”号遭受第一次攻击之前,弗莱彻将军已经预感到了1艘日军航空母舰正在他的附近集结,因此他派出了10架轰炸机前往西部海域进行侦察。下午2点45分,一位隶属于第5侦察机中队的飞行员——塞缪尔·亚当斯(Samuel Adams)上尉看到海平线上出现了敌舰的尾迹,为进一步确认自己的发现,他驾机顺着尾迹飞行,看到了“飞龙”号航空母舰、2艘战列舰以及更多的护卫舰艇,并发现日军的位置距离美军特遣舰队仅有160千米左右。当“约克城”号终于从日军战机的围攻中脱身的时候,24架美军俯冲轰炸机(其机组成员均参加过当天早晨对其他日军航空母舰的攻击行动)已经从“企业”号上起飞了,它们于下午5点找到了“飞龙”号,并命中了4枚炸弹。其中,第一枚炸弹将“飞龙”号前部的舰载机升降机炸毁,并将其掀起来重重地砸在了舰桥上——摧毁了舰上的所有指挥控制设备。此后,其他三枚炸弹也在舰上引发了大火。但“飞龙”号的发动机舱未受损坏,它以30节的航速向前冲去,并于下午6点摆脱了来自中途岛的“空中堡垒”的最后一次攻击。尽管如此,它所受的损伤仍然是致命的——大火最终变得无法控制——6月5日凌晨,在郑重地将天皇的“御真影”转移之后,“飞龙”号的舰长命令船员弃船,他自己则与这艘航空母舰一同沉没了。

同样被船员遗弃的美军航空母舰“约克城”号在海面漂流了更长的时间。在“约克城”号被认为是“无法挽救”而被遗弃的24个小时之后,人们发现它仍然漂浮在海面上,只是舰上的情况更糟了。一组救援人员被派上了“约克城”号,他们扑灭了大火,并利用一艘护航舰艇拖曳这艘航空母舰。而另一艘驱逐舰停靠在航空母舰的旁边,负责提供电力以驱动水泵排出舰内的积水,使舰体的倾斜也得以纠正。虽然“约克城”号吃水很深,船头也没入了水中,但它已经恢复了适航性,为了确保安全,它开始蹒跚地驶向珍珠港。就在这个时候,南云忠一发动了他的最后一击。前一天的早些时候,南云的一架水上飞机发现“约克城”号被美军遗弃,正在海面随波漂流。于是,他命令一艘潜艇——I-168,去搜索这艘航空母舰,24小时后,潜艇终于找到了“约克城”号。I-168一共发射了4枚鱼雷,其中有2枚击中了“约克城”号,美军不得不再次遗弃了它。然而,“约克城”号的内部结构十分坚固,水密舱的划分也非常复杂,这令它能继续坚持漂浮在海面上。直到6月6日的早上6点为止,“约克城”号都只是稍微倾斜了一点。可在那之后,它突然翻覆,并沉入了海中。就这样,与之前美军“鹦鹉螺”号潜艇对日本航空母舰所做的事情一样,日军的I-168潜艇也对美军航空母舰编队施以了致命的报复。

虽然在中途岛大海战中,交战双方都遭受了重大损失,但美国人还是占了上风——他们只损失了1艘航空母舰,而日本人则损失了4艘。此外,日军还损失了2200多名官兵——其中,“赤城”号损失了221人,“加贺”号损失了800人,“飞龙”号损失了416人,“苍龙”号损失了718人。除此之外,日军还损失了250架飞机和至少90名飞行员。当然,对日本人而言,航空母舰的损失必然会导致飞机的损失,因为随着最后一艘航空母舰——“飞龙”号的沉没,任何幸存的战机都没有地方可以降落了。由于大量飞机被击落或迫降,日军舰载机的机组人员伤亡惨重。少量机组人员之所以能幸免于难,只是因为在航空母舰沉没时,他们恰好在船上,并被护卫舰艇救起;或者在极少数情况下,在座机被击落或迫降后,机组人员被从海里打捞上来的。在整个日本海军航空兵中,只有不超过1500名飞行员接受过航空母舰舰载机的操作训练(甚至可能只有1000名飞行员具备相应的能力),而且日本海军每年只能提供100名后备舰载机飞行员以供替换。因此,损失整整90名飞行员(这很可能是一个最低估计)对日本海军作战效能的影响是极具灾难性的。仅仅在中途岛战斗了一天,日本海军就失去了几乎整整一届舰载机飞行员。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日本人将会发现,这种损失是永远无法弥补的,其严重程度甚至并不亚于航空母舰本身的沉没。

此时,在中途岛西北方向的海面上,拥有18英寸主炮的巨型战列舰“大和”号正在破浪前行,日本联合舰队司令山本五十六就在这艘巨舰上坐镇——此时的他拒绝承认失败。6月4日晚上7点15分,山本五十六大胆地向他的部下发出信号,说敌人已经“几乎被消灭了”,并宣称:“联合舰队准备追击残余敌军,并占领中途岛。”作为回应,南云忠一阴郁地警告说:“敌人仍有4艘航空母舰(原话如此)……6艘巡洋舰和16艘驱逐舰。它们正在向西航行(也就是前往日本本土的方向)。而我方的所有航空母舰都已经无法行动了。”

日本人的苦难还没有结束。中途岛占领部队的2艘巡洋舰——“最上”号和“三隈”号从该岛附近海域撤退时,由于操作不慎发生了碰撞,两舰均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损坏,并因此失去了至关重要的航行能力,只能停在原地。第二天清晨,一架“卡塔琳娜”水上侦察机发现了这两艘日舰,并发现它们没有任何空中掩护。于是,在这架“卡塔琳娜”的引导下,6架“无畏式”和6架“复仇者”从中途岛起飞,直奔它们而去。“三隈”号的后部炮塔被一架受伤的“复仇者”击中,这架“复仇者”的海军飞行员在临死之前驾机撞向了这艘巡洋舰。第二天,也就是6月6日,“企业”号和“大黄蜂”号又对这2艘巡洋舰发动了3次空袭。“最上”号勉强幸存了下来,但遭受了重创;而“三隈”号就没这么幸运了,美军的第二轮和第三轮空袭在该舰上引发了严重的火灾,最终日本人只能将其遗弃——这也是中途岛战役中的最后一个牺牲品。美军舰载机针对这两艘日军巡洋舰所发动的进攻不但在中途岛战役中独具特色,甚至在整个太平洋战争中都是独一无二的——在行动中,由于航空母舰和目标之间的距离大大缩小(距离只有140千米左右),舰载机飞行员甚至既可以看到母舰,又可以看到敌舰。这种情况产生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自从两天前的战斗开始以来,天气一直很好。

对战争成本的计算

实际上,山本五十六庞大的进攻计划并没有完全失败。日军的北太平洋攻略部队已经成功占领了阿留申群岛的基斯卡岛和阿图岛,且自身几乎毫无损失。但是,由于这两座小岛的战略价值微乎其微——美军甚至都没有在岛上设防,因此,这场战术胜利并不能弥补日军航空母舰打击舰队所遭受的重大损失。不过,此时日本联合舰队的战列舰、大部分的重巡洋舰(正如“三隈”号的顽强抵抗所展示的那样,日本的重巡洋舰具有无比强大的战斗力),以及两艘没有划归南云忠一指挥的轻型航空母舰都还保持完好。而且,日本人还在大力建造新航空母舰——一艘刚刚服役,一艘将在7月份服役,还有一艘崭新的轻型航空母舰将在11月服役。除此之外,当时日本国内的造船厂已经铺设了5艘航空母舰的龙骨,它们都将于1944年被补充到舰队中去。

然而,日军在中途岛战役中的巨大损失给山本五十六在战前发出的,关于日本和美国的工业生产能力之间存在根本差距的警告又提供了新的论据。美国海军即将有多达14艘的舰队航空母舰、9艘轻型航空母舰和不少于66艘的护航航空母舰同时服役。其中,护航航空母舰是一种造价低廉但用途广泛的军舰,日本根本无法生产出与之相当的军舰,因为日本既缺乏舰载机,又没有足够的资源去训练那么多合格的舰载机飞行员。到1944年中期,日本海军的舰载机总数都低于1000架,而美国海军将部署多达3000架以上的舰载机。“这就是美国大工业的力量,”H?.?P?.威尔莫特分析道,“即便在偷袭珍珠港的时候,日本帝国海军能够击沉整个美国海军的所有主力舰,然后还在不损失任何战舰的情况下完成自己的建设计划,到1944年中期,它的规模仍然无法与当时的美军舰队相匹敌,而美国人建设这样规模的海军只需要短短的30个月时间。”退一步说,即便日本人在太平洋上大获全胜,他们也不可能对美国本土发动一场成功的入侵。

在被美军击沉的4艘日军航空母舰中,有2艘航空母舰的舰长坚持要“与舰同沉”,这进一步加深了中途岛战役所带来的灾难。在遭受重创的“飞龙”号上面,加来止男舰长和山口多闻司令并排站在舰桥上,当飞行甲板向水面倾斜时,一名接到“弃舰逃生”命令的军官无意中听到了他们极富诗意的对话。山口多闻说:“让我们欣赏一下美丽的月亮吧!”“月光是多么皎洁啊,”加来表示赞同,“这一定是到了农历二十一号了。”“苍龙”号即将沉没的时候,柳本柳作舰长下令全舰弃船,而自己却坚持留在舰桥。由于柳本柳作深孚众望,大家推选海军相扑冠军阿部曹长返回航空母舰把舰长救出来。大家决定,如果舰长不肯下来,阿部就可以凭借蛮力把舰长背到安全的地方。当阿部爬上“苍龙”号的舰桥时,发现柳本柳作握着军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坚定地凝视着前方。阿部走到舰长跟前,说道:“舰长,我代表您的全体舰员,到这来接您到安全的地方去。他们都在等着您,请您同我一道到驱逐舰上去吧!”对于阿部的这个请求,舰长默不作声。阿部猜到了舰长的想法,走上前去,想把舰长背到正在等待中的小船上去。但是,舰长的严峻面孔所显示的坚强意志和决心,令阿部停下了脚步。他流着眼泪转身走开了,当他离开舰桥时,听到柳本柳作唱起了日本国歌。

在中途岛战役中,大部分日本海军将士都不可避免地面临着与他们的舰长相同的命运。一位幸存的“苍龙”号舰员落入了海中,好不容易游了航空母舰的舷侧,这时,一个巨浪突然将他掀了起来,他看到“浪的‘下坡处’,有几百个人的脑袋正在水面上浮动。在远处,还可以看到‘苍龙’号。而更远处,‘加贺’号正在熊熊燃烧”。尽管夏季太平洋的海水十分温暖,驱逐舰也在不遗余力地救援,但还是有数百名从沉船中逃出来的人在6月4日的黑夜中死去了。

在中途岛大海战中,日军的伤亡人数要大大超过美军。“约克城”号的舰员很容易就逃了出来——由于舰身倾斜,他们可以前往距离海面较近的一侧,再被等候在那里的护卫舰艇接走。只有“哈曼”(Hammann)号驱逐舰的舰员例外,在中途岛大海战中,他们是美国太平洋舰队中唯一一群因为座舰被鱼雷击沉而落难的船员——不过还好,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幸存了下来。此外,在海面迫降的美军飞行员也远远超过了预期。共有163名飞行员和机枪手因座机被击落而坠入了海中,在接下来的10天内,有27人被执行海上巡逻任务的“卡塔琳娜”水上飞机从救生筏上救了下来。此外,还有一些坠海飞行员成功地吸引了过往船只的注意,甚至直接漂流到了中途岛上。

在日军和美军的战舰上,都有一连串舰员伤亡,其中有些伤亡简直骇人听闻。航空燃料是航空母舰舰载机的命脉,它在燃烧的时候会造成严重烧伤,在双方5艘航空母舰被炸弹和鱼雷击中的时候,由航空燃料灼烧所造成的伤亡都是不可避免的。最常见的烧伤多发生在舰员的脸和手上,但全身被溅满燃油的人通常会遭受更加严重的烧伤。在上述几艘航空母舰的机舱里也发生了严重的火灾,尤其是“约克城”号和“飞龙”号,这种火灾对“煤黑子”(即司炉工)的杀伤自从蒸汽战舰时代以来就已经是海军官兵的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了。

然而,就人员损失而言,中途岛大海战对于败方和胜方都堪称是一场“廉价”的战役。日军只有不到3000人阵亡,而美军的损失更是只有不到1000人——死亡总人数显著低于特拉法尔加和日德兰海战。尽管战机从空中所发动的精确打击可以像舰船的巨炮一样致命,但它也令机组人员免于直面纷飞的重磅炮弹(在双方战舰排成战列线,以侧舷对侧舷的战斗中,这种情形极为常见)所造成的可怕打击。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整个太平洋战争是一场“低伤亡”的战争。随着战斗强度的不断增大,以及日本人在绝望中对步步紧逼的美国人所发动的顽强抵抗,人员损失将以惊人的数量攀升。在损失了训练有素的航空母舰战斗群之后,日本人被迫采取了“神风特攻”的自杀性攻击战术,在这种疯狂的战术下,美军损失了几十艘雷达戒哨驱逐舰和一些更大的船只。而美军的水面舰艇、潜艇和飞机所发动的立体打击将会使日本的船只大量沉没——仅在1944年10月,日军就有1艘航空母舰、3艘战列舰、6艘重型巡洋舰、4艘轻型巡洋舰、11艘驱逐舰和5艘潜艇被美军击沉。从这个角度来看,美军在中途岛的确取得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胜利”——这是海军历史上最伟大的一次战略逆转,在此之前或之后,历史以无可辩驳的论据证明了航海先驱们将航空母舰及舰载机当做未来海上战争的决定性武器的信念是多么地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