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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征叙利亚(罗马与帕提亚的西亚激斗)

三征叙利亚简介

三征叙利亚:或许知道帕提亚人曾反攻叙利亚、安东尼继克拉苏之后东征米底,以及这些战事的大致结局,但恐怕对具体经过、发展仍然不甚明了。幸运的是,近些年来国内已经有相关的研究者关注这一段历史,并且撰述了一些关联的文章书籍,只是仍未出现专门加以详细阐述的论著。三征叙利亚,还原这一段不逊于卡莱之战的、令人热血沸腾而激情澎湃的战事,希望能为填补相关历史略尽绵薄之力。

三征叙利亚过程分析——

尴尬开局:帕科鲁斯一征叙利亚

8月28日我检阅了伊科尼乌姆的军队,一接到帕提亚人的最新消息,我立即离开军营经卡帕多西亚前往西里西亚边界,我猜想亚美尼亚王阿尔塔巴斯德斯和帕提亚人自己应该已意识到他们被隔绝于卡帕多西亚之外。在卡帕多西亚的希比斯特拉扎营五日后,我得到消息称帕提亚人离进入卡帕多西亚的要道很远,反而有威胁西里西亚的意图,于是我组织了一支军队从托罗斯门远征进入西里西亚。10月5日我抵达塔尔苏斯,然后急忙赶赴叙利亚与西里西亚交界的阿玛努斯,此地现已布满敌军。13日我在此处歼灭了敌军的很大一部分有生力量。(西塞罗《致阿提库斯》第五卷二十章第二节)

◎行刺恺撒的两大主谋之一、共和派领袖盖乌斯·卡西乌斯·隆吉努斯

公元前53年春,克拉苏意气风发地渡过幼发拉底河,踏上东征帕提亚之途。彼时他绝没有想到,原本在罗马人心目中再现亚历山大大帝伟业、饮马印度河的完美计划,会在区区数日之内彻底破灭:他的东征军——战力强大的4万多罗马士兵,有2万人战死,1万人成为俘虏,只有1万多人侥幸逃生,其本人同样身首异处,成为千古笑柄。他更不会想到,其为一己私欲而做出的战争决策,会拉开持续数个世纪之久的罗马世界与伊朗高原霸主争战不休的大幕。确实,无论对同时代的古典史学家还是后世的研究者而言,卡莱之战的影响足以媲美许多历史上的著名事件。不过,对幸免于难且成功返回叙利亚的克拉苏副将卡西乌斯而言,点评历史、吸取教训绝非最重要的事务,因为他关注的首要麻烦是如何应付迫在眉睫的帕提亚入侵。

与许多人想象的卡莱之战中防守反击的形象不同,阿萨西斯王朝在历史上从来不是简单的被动挨打的角色。事实上,祖先是游牧民族的帕提亚人富于侵略性,善于把握一切机会积极扩张,他们甚至在罗马人势力抵达以前很久就开始觊觎叙利亚。按照古典学者查士丁的记载,早在公元前129年,帕提亚国王弗拉特二世挫败塞琉古王朝最后一次再征服运动,收复失地之后,就曾打算一鼓作气乘势入侵叙利亚,只是由于中亚民族大迁徙引发的塞人入侵严重威胁到东部稳定,帕提亚人才暂时中断了以上计划。等到东部的警报解除,重启上述进程自然顺理成章。

同样,帕提亚军队也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幼发拉底河以西。古典犹太史学家约瑟夫在《犹太古事记》中提到,公元前93—公元前92年间,帕提亚历史上最伟大的国王米特拉达梯二世出兵征讨幼发拉底河中上游的小国科马基尼,帕提亚军队不仅渡过幼发拉底河包围了该国首都萨莫萨塔,还打败了塞琉古国王安条克十世(他应该国王后拉奥狄西娅所邀,前来援助),最终迫使科马基尼、西里西亚,甚至叙利亚都承认了阿萨西斯王朝的最高权威。毫不夸张地说,凭借彼时帕提亚趋于极盛的国力,倘若米特拉达梯二世有武力吞并叙利亚的想法,即使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他最终仍然能心想事成。只不过老谋深算的他深知,幼发拉底河以西地区不仅希腊化程度极深,而且对帕提亚人怀有很大的仇怨,一时的武力优势并不能长久维系阿萨西斯王朝对上述地区的控制。他更想通过潜移默化的手段消弭叙利亚人对帕提亚的敌视情绪,真正赢得他们的拥护,因此不仅没有急于进攻塞琉古王朝,反而将军队撤了回去。此后,米特拉达梯二世不断干预塞琉古王朝内部的王位争斗,在叙利亚地区扶植亲帕提亚势力,一度取得了不小的成就。可以说,如果米特拉达梯二世的计划能够长期执行下去,那么帕提亚抢在罗马人之前率先赢得叙利亚人的拥护并非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公元前1世纪初极盛时期的帕提亚及其附庸

遗憾的是,米特拉达梯的设想并未如他预期的那样延续下去,亚洲王朝的王位传承顽疾成为其实现的障碍。米特拉达梯二世的继承者们完全不具备他那深邃的战略眼光,他们的目光停留在互相争权夺利上,由此导致帕提亚国家长达30年的内乱。在此期间,原本作为阿萨西斯王朝附庸的科马基尼和叙利亚等地先后被亚美尼亚和罗马共和国占据——毫无疑问,在新来的强大敌人面前,米特拉达梯二世在幼发拉底河以西地区进行的和平演变已经彻底失败。对于希冀恢复米特拉达梯时代辉煌荣耀的帕提亚国王奥罗德斯二世而言,如果想要再次控制叙利亚,除了回归最初的武力政策外,已别无选择。既然如此,那么卡莱之战的胜利自然也就成了实现其愿望的最佳契机。

根据古典学者狄奥的记述,罗马人于卡莱战败后不到一年,帕提亚人就渡过幼发拉底河向叙利亚发动了反攻。此次攻击规模不大,入侵者被卡西乌斯十分轻松地赶回老家。然而这位代理叙利亚总督知道,这仅仅是对方的一次试探性进攻,敌人并未出动全部主力,罗马在东方的军事实力虚实却经此被奥罗德斯二世探知,未来的局面势必更加严峻。

理论上说,尽管遭遇卡莱惨败,罗马人在东方边界仍然拥有不俗的实力。比如,罗马共和国末期的风云人物、时任西里西亚总督的西塞罗麾下就有一支由1.2万名步兵和1200名骑兵组成的驻军,卡西乌斯自己也有1万人以上的卡莱败兵,加上诸如卡帕多西亚等附庸王国的支持,至少在兵力规模上罗马仍然对帕提亚占据一定优势。但是,实际上,卡莱惨败的负面影响远比我们所知的恶劣得多:由于克拉苏的战败,共和国威望在东方大受打击,许多附庸王国似乎变得不那么可靠起来,西塞罗的西里西亚驻军不仅要提防帕提亚人和亚美尼亚人从幼发拉底河上游发起攻击,还得负责就近监视卡帕多西亚新王阿里奥巴扎尼斯三世,短期内显然无力支援叙利亚;卡西乌斯则面临更糟糕的局面,他的很多部众都在卡莱战役中负伤,更要分兵镇压朱狄亚塔里齐亚城公然叛乱的犹太人,其所能出动的实际有战力的士兵无疑连1万人都不到。西塞罗曾以为元老院能为自己和新任叙利亚总督比布卢斯派出支援兵力,但该项提议遭执政官苏尔庇西乌斯否决。如此一来,在天时人和方面,帕提亚都占据了绝对主动。

◎帕提亚历史上最伟大的国王——米特拉达梯二世

◎志大才疏的帕提亚国王奥罗德斯二世

奥罗德斯为此次入侵做足了准备。西塞罗曾将打探到的入侵者信息告知友人阿提库斯,他在信中称敌军由很多帕提亚骑兵和相当多的阿拉伯同盟士兵组成,表明敌军人多势众。这条信息也与狄奥的表述——“蛮族征召了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相印证。毫无疑问,为了确保西征的胜利,帕提亚国王在本土和附庸势力做了相当多的动员,虽然两位述者均未提及入侵者的确切规模,但我们相信其人数不下于2万之众。同时,为了防止再出现一位类似苏莱纳的功高盖主者,奥罗德斯将自己的长子、刚刚与亚美尼亚国王阿尔塔巴斯德斯二世之妹联姻的王储帕科鲁斯一世,任命为全军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由于后者此时过于年轻而缺乏军事履历,这支军队的指挥权实际上为经验丰富的老将奥萨西斯所有,他们于公元前51年9月初踏上西征之旅。在此之前的8月9日,帕提亚人已在两国边界地区挑起小规模冲突,击杀了少数驻守边境的罗马骑兵。于是,继卡莱之后,阿萨西斯王朝与罗马共和国再次在大型战场上兵戎相见。

◎罗马共和国末期风云人物西塞罗

传统意义上伊朗高原霸主能够威胁罗马东方领地的路线主要有两条:一条是从幼发拉底河中段直接渡河进入叙利亚;另一条则是自亚美尼亚迂回卡帕多西亚或西里西亚,然后直插叙利亚。前者路途较短,但极易遭到罗马人的反击;后者可有效割裂罗马人在小亚细亚和叙利亚之间的联系,但路程较长,容易暴露目的。帕提亚人此次选择了前一条路线,主要是因为叙利亚守军兵力不足,较易对付。倘若选择后者,且不提小亚细亚内地的罗马驻军军容完整、地形崎岖等不利因素,卡帕多西亚国王首鼠两端的暧昧态度也足以让入侵者顾虑重重。因而对帕科鲁斯和奥萨西斯来说,直取叙利亚是最稳妥谨慎的战略抉择。

帕提亚指挥官们也未放弃虚虚实实的欺骗手段,他们事先与亚美尼亚国王阿尔塔巴斯德斯二世串通,做出后者同时要从本土向西入侵卡帕多西亚的假象,企图误导小亚细亚的罗马驻军东入卡帕多西亚,如此就能让罗马人无法及时支援叙利亚,甚至西里西亚。这一假消息被当时看作是罗马盟友的科马基尼国王安条克一世获悉,并于8月28日被后者迅速传递给尚在伊科尼乌姆的西塞罗。对罗马人而言幸运的是,尽管东方蛮族的奸计蒙蔽了安条克一世,但对科马基尼国王极不信任的西塞罗因为过于猜忌,决定等到获悉更多情报后再做决策,如此反而阴差阳错地避开了敌人的圈套。不过,同样由于西塞罗的保守作风,伊科尼乌姆的2个罗马军团直到9月17日才被组织起来向卡帕多西亚南部进发,丧失了第一时间支援叙利亚的良机。

与此同时,帕提亚大军入侵叙利亚的军事行动显得异常顺利。通过制造假情报赢得时间差,帕科鲁斯和奥萨西斯迅速从幼发拉底河中上游处渡河,经科马基尼南部进入叙利亚腹地。9月20日,西塞罗被告知帕提亚人已抵达叙利亚中部金达鲁斯山脚下的希尔赫斯提卡平原,缺兵少将的卡西乌斯被迫放弃敌人当面的所有地域,率剩余全部兵力退守安条克。气势正盛的帕提亚士兵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对方的大礼,很快就推进至安条克一线并将这座东方重镇包围。不仅如此,帕科鲁斯和奥萨西斯还派遣部分军队向西北的西里西亚发动袭击,企图趁罗马人措手不及时将其一举拿下。一时之间,帕提亚人的旗帜从幼发拉底河西岸一路延伸至地中海东岸,不满罗马人严苛统治的叙利亚当地居民纷纷改换门庭为之效劳,阿萨西斯王朝的最高权威似乎自米特拉达梯二世之后再一次在幼发拉底河以西树立起来。

然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帕提亚领导人虚幻的梦境,在最初取得看似耀眼的成就之后,其军事体系内固有的顽疾立即暴露无遗。确实,在骑兵建设领域,帕提亚人取得了举世闻名的成就,他们那骑射手骚扰、具装骑兵冲锋的完美配合战术,已经在卡莱之战中发挥到极致;但是,在马背以外的军事层面上,他们表现得如同新手一般稚嫩可笑。由于工程技术的落后,阿萨西斯王朝虽具有一定攻城能力,但对长期围攻坚城依然缺乏经验。此前他们在伊朗高原和美索不达米亚扩张势力时,遇到的敌对城镇不是防御欠缺,就是无心抵抗,即使是塞琉西亚等大城,在卷入王位争夺战时也远非全力以赴。比如,公元前55年奥罗德斯二世与其兄米特拉达梯三世之间爆发内战,塞琉西亚曾站在后者一方,但当苏莱纳率部从云梯登上城墙后,该城立即改换门庭抛弃了效忠对象;相反,倘若他们为自身利益倾力顽抗,帕提亚军队就很难占得便宜,这在1个世纪后帕提亚国王瓦尔达尼斯围城7年(43—50年)未有进展一事上得到了充分证明。毫无疑问,在面对无论抵抗决心还是防御手段都比塞琉西亚更胜一筹的安条克时,他们更不可能有所作为。

◎罗马共和国晚期的叙利亚和东方

不仅如此,帕提亚军队在不利处境下的应对能力同样非常糟糕。以骑兵为主打造的军事体系,固然能够在平原等有利地形中施展出无与伦比的机动性和冲击力,却会在崎岖的山地环境下失去它赖以为生的长处。换作其他军队,或许能够用诸如纪律磨合或增添其他兵种等方法缓解上述负面影响,然而对阿萨西斯王朝行不通。除了王家侍卫,帕提亚骑兵绝大多数均非常备军,而是战时从各附庸国、诸行省,甚至边境地区的游牧民族中招募而来,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大贵族的私扈,战备物资也是依靠自己或是领主提供,中央政府对此无力负担。如此落后的后勤组织体系显然极大地限制了军队的持久作战能力。狄奥对此直言不讳地写道:“他们(帕提亚人)无法连续不断地对外发动战争,既由于他们完全不适应境外的地形气候,也因为缺乏食物补充和军饷发放。”所以,在与依托有利地形负隅顽抗的境外之敌交锋时,如果没有强力盟友的支持,只要战事陷入僵持阶段,帕提亚人就势必要遭遇后继乏力、无法持久的瓶颈。

◎帕提亚骑射手(弓骑兵)

◎日后被奥古斯都组建为禁卫军的罗马禁卫步兵大队

他们现在就碰到了以上瓶颈!卡西乌斯麾下的卡莱败兵虽然无法在旷野战场正面与敌人一决胜负,但强烈的复仇心态和卓绝的战斗技巧足以让前者胜任守城的重任;反之,帕提亚骑兵及其阿拉伯同盟者既没有在不利形势下长期坚持的意志,又缺乏围城所需的技术和后勤补给,只能在安条克城外浪费时间。与此同时,出征西里西亚的分遣队也遭到前所未有的惨重打击。西塞罗向元老院报称,大约在9月底,其麾下驻守在埃庇法尼亚的军队,包括数支骑兵大队和一支禁卫步兵大队,一举歼灭了前来叩关的号称“相当多的”帕提亚骑兵,随后他率所部主力从卡帕多西亚南部的希比斯特拉急行军前往塔尔苏斯,并于10月5日控制了所有进入西里西亚的险要关隘。尽管西塞罗的汇报带有相当大的夸耀成分,被歼灭的入侵西里西亚的帕提亚分遣士兵实际并没有他宣称的那么多,但帕科鲁斯和奥萨西斯企图进入西里西亚的计划由此破灭是不争的事实。到此时为止,帕提亚人想要速战速决的战略规划已经无法实现,倘若他们及时收兵回国,显然仍能够以极小的代价收获数额颇丰的战利品,不失为一次成功的出征。

遗憾的是,或许是看到罗马人内部两大巨头决战在即、无力支援东方守军的缘故,帕提亚将士并不甘心只取得区区财帛,更欲分享征服领土的荣耀——也因此,他们很快就因贪心不足遭到了命运的惩罚。狄奥记载,在攻打安条克未果后,帕科鲁斯和奥萨西斯将注意力转向邻近平原上的安提戈尼亚城;同时,又派了一支部队前往叙利亚和西里西亚交界处的阿玛努斯山区,伺机入侵西里西亚。这些举措看似紧凑合理,却丝毫没有考虑到实际情况。安提戈尼亚并不是叙利亚的大城市,初建时一度拥有很多人口,但大部分很快就被塞琉古一世移往安条克,城防建设也因此被疏忽,本质上并不难攻克。然而,它周围覆盖有大片茂密的森林,严重阻碍了帕提亚骑兵的推进。前往阿玛努斯山区的部队也没有意识到当地险要的山脊极其不利于自己的客观事实,这就为他们折戟沉沙埋下了伏笔。

帕提亚指挥官们并未意识到战局已然发生转折,为了能尽早攻克安提戈尼亚,帕科鲁斯一度异想天开地下令砍伐前方的密林以空出平地供骑兵通行,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砍伐森林的任务量十分巨大,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而罗马人在卡西乌斯的命令下出动少量骑兵,不断袭扰在砍伐树木时落单的小股敌军,最终迫使帕提亚人回撤保护处境岌岌可危的侧翼,全盘放弃围攻安提戈尼亚的计划。但是,即使如此,帕提亚骑兵依然没有将对手放在眼里,帕科鲁斯和奥萨西斯并未进行惯常的侦察,而是非常自负地立即选择追击敌军而去,在他们眼中,这些胆敢出城反击的罗马人是自己发泄此前辛苦劳役的最好目标。

帕科鲁斯等人不知道,事实上,这一切都是卡西乌斯的计谋,后者将一个典型的帕提亚式诡计还施于帕提亚人身上。首先,他把骑兵悉数派去攻击从安提戈尼亚回撤的落单的小股帕提亚骑兵,并且故意拖延战斗时间以吸引对方主力的注意。与此同时,又把己方的罗马重步兵全部埋伏在途中必经的高地上,只等敌人主力被己方骑兵引诱前来追击并进入伏击圈,罗马人就能从容不迫地发动居高临下的攻势。毫无疑问,这并不是一个十分高明的诡计,只要帕提亚指挥官思维谨慎,事先派出侦察兵探知一二即可破解。但是,被轻敌心态冲昏头脑的将士们完全没有考虑到对方设伏的可能性,全都盲目地一窝蜂冲上前追击敌人。于是,在公元前51年10月7日这一天,帕提亚人遭遇了自开战以来的最大失败。按照狄奥的记载,卡西乌斯麾下的卡莱败兵包围了陷入埋伏的敌人,将其中相当一部分“砍成碎片”,仅仅因为罗马人兵力不够,才让对方主力有机会侥幸逃生。然而,即使如此,阿萨西斯王朝的西征事业也遭受了沉重打击,就连大军的实际指挥官奥萨西斯也在战斗中受了致命伤,数日后死去——这是罗马人在双方间的战争中打死的第一个帕提亚重要将领。卡西乌斯的胜利是如此令人印象深刻,以至于罗马政治家弗隆提努斯将这一战例写入自己的《谋略》一书,可见罗马人对此战价值的看重。

◎西塞罗在元老院侃侃而谈

对帕提亚人而言祸不单行的是,在阿玛努斯山区行军的分部同样遭遇损兵折将的下场。卡西乌斯在安提戈尼亚大败帕科鲁斯后,其战报很快即送达西里西亚总督,为了不被同僚抢了风头,此前只能在西里西亚清剿盗匪的后者急需一场胜利来拔高自己的威望,而那支正在阿玛努斯山区艰难跋涉的帕提亚分遣军就成了西塞罗的最佳目标。10月8日,西塞罗扎营于西里西亚的摩普苏赫斯提卡,显然已经探知敌人的动向。13日,他利用险要地势再次给正试图通过阿玛努斯山区的帕提亚人以重创,彻底终结了后者侵入西里西亚的希望。当然,西里西亚总督绝不会放过任何炫耀自己功勋的机会,在写给朋友阿庇乌斯·克劳狄·普尔彻的信中,他不仅吹嘘自己歼灭了敌军的很大一部分兵力,还大言不惭地宣称,在遭受如此惨重的失败后,帕提亚人和阿拉伯人已经回撤,“据说人们在叙利亚再也不会看到一个敌人了”。

但西塞罗的大话显然说得为时过早。确实,阿萨西斯王朝的西征军经历以上两次败绩后实力遭到大幅削弱,再也无法继续西进攻击叙利亚沿海和西里西亚地区,加上冬天即将到来,换成一般将领或许早已带领残兵回国休整,然而帕科鲁斯不是一般人。这位年轻气盛的王储无疑无法容忍自己第一次带兵就遭遇如此威风扫地的境地,因此并未选择回国休整,而是将部队回撤至希尔赫斯提卡平原越冬——此地在十余年后也终于成了他的葬身之所——希望能在来年的战斗中一雪前耻。与此同时,罗马人虽然取得了辉煌的胜利,但其兵力薄弱的现状并未得到根本性的改善,他们同样无力将敌人彻底驱逐出叙利亚。如此一来,两国间的战争再次僵持下去。

罗马人非常担忧来年战季的前景,西塞罗自己就曾承认下一年的局势依然十分严峻,因为帕提亚国王奥罗德斯二世可能会在夏初亲自指挥全部武装渡过幼发拉底河,前来与长子会合。为此,人们提议恺撒或庞培应该亲自率领他们的嫡系部队前来支援,但两位巨头之间的争斗已日趋白热化,此时他们并无精力打算派兵增援叙利亚。不仅如此,庞培为削弱竞争对手的实力,还以帕提亚战争为借口,让恺撒归还借走的第一、第十五军团,却并没有真正把这两个军团送往东方。是以,叙利亚等地的罗马人度过了公元前51年冬季和公元前50年春季,来自意大利本土的增援仍然遥遥无期。在这期间,唯有忠诚于罗马的加拉提亚国王狄奥塔鲁斯,带着麾下经过罗马化军改的30支土著步兵大队(约1.2万人)和2000名骑兵,于公元前50年2月加入西塞罗的阵营,从而给予后者在即将来临的决战中坚持到庞培增援的信心。

就在这人心惶惶的关键时刻,元老院任命的叙利亚总督比布卢斯终于抵达了叙利亚。他的到来并没有立刻改善罗马人的处境,相反还恶化了。我们从恺撒《内战记》和著名古典史学家李维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大致在当年5—6月间,帕科鲁斯果然重新发动了对罗马人的袭击。但与前一年集中大军攻击重点目标不同,此次帕提亚人的袭击很可能是分散的,以劫掠为主。可见碍于实力原因,帕科鲁斯的战略规划已经从攻城略地的层次降低为尽可能多地虏获战利品。然而这意味着叙利亚遭受的破坏比上一年还要严重。因为若是带有征服目的,入侵者为了拉拢被占领区的地方势力,往往会采取比较温和的统治策略,但如果是单纯的劫掠袭扰,敌人就不会有丝毫顾虑。众所周知,帕提亚骑兵依仗其出众的机动性,往往在罗马人反击之前就可全身而退,如此循环往复,只会导致地方秩序崩坏。更糟糕的是,有了帕提亚人的示范,一些叙利亚匪徒也加入其中,对普通大众趁火打劫,更对当下局势起到了火上浇油的恶劣影响。西塞罗曾在5月中旬从拉奥狄西亚到西里西亚做了一次短期视察,当他于6月5日抵达塔尔苏斯时,听说了发生在叙利亚,甚至西里西亚部分地区的各种抢劫行为;而那位新上任的叙利亚总督,甚至都不敢冒险走出安条克半步,以至于被研究古典罗马历史的学界泰斗蒙森斥责为“胆小无能的政客”。

◎由狄奥塔鲁斯组建,后成为正规罗马军的第二十二“狄奥塔里亚纳”军团士兵

讽刺的是,尽管被界定为无能之辈,但正是这位胆小鬼政客最终结束了这场历时几近一年的帕提亚战争,兵不血刃地实现了此前诸多将军使用武力都无法达到的目的。的确,比布卢斯并没有多少军事才能,无法如卡西乌斯般驰骋疆场建功立业,但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另辟蹊径,尝试用外交手段解决难题。狄奥记载,新任叙利亚总督敏锐地注意到帕提亚内部存在许多憎恶奥罗德斯国王的潜在反对者(如前文所述,仅仅在5年之前阿萨西斯王族还发生过一场内战),而奥罗德斯显然在短期内无法将异己分子彻底清除。在潜在反对者中,有一个名叫奥尔达诺帕特斯的总督最为顽固。比布卢斯采用各种手段说服了此人打出拥护帕科鲁斯为王的旗号,如此一来,那些仍在肆虐叙利亚的帕提亚军队就会转过身去,将矛头对准自己的君王,叙利亚的危机自然迎刃而解。

按照查士丁的表述,事态没有如比布卢斯所料的那样发展,但由此导致的结果与后者的期望完全一致。帕提亚国王无疑从其他途径获悉了麾下总督的密谋,在奥尔达诺帕特斯公然举旗拥戴帕科鲁斯之前,将王储及其军队召回了国。这一戏剧性的结局也引发了后世学者对当时阿萨西斯王朝内部局势变化的无数猜测,许多人都认为帕提亚人能从叙利亚撤军,乃是因为帕科鲁斯最后接受了奥尔达诺帕特斯的倡议,想要回国与其父争夺王位,并进一步猜测帕提亚国家在此后十余年间分裂为东西两部。但上述猜测显然是错误的,无论是文献记载还是考古证据,我们都未发现此后帕提亚有分裂的一星半点迹象;而各古典历史撰述者对奥罗德斯父子关系的描述,也都表明帕科鲁斯依然忠诚于父王。因此,帕提亚国王之所以召回西征军队,更有可能是因为顾忌罗马人的援军和帕提亚本身后勤不济无力继续维系征战。不应忘记,自公元前51年9月以降,双方间的战争已经持续了10个月之久——自美索不达米亚基地向数百公里外的一支1—2万人部队供给10个月的粮草武备,对本就后勤组织体系落后的阿萨西斯王朝而言已近极限,这还仅仅是在敌人主力尚未增援的情况下。所以,在战事久拖不决且罗马人大军随时可能抵达的威胁下,唯一可以摆脱后勤压力及保存己方实力的选择,就只剩下撤军回国一项而已。

◎路卡协定时的罗马共和国

当然,不管奥罗德斯是出于何种原因做出的撤军决定,或者他的决定在后世看来有多大争议之处,都不影响既定的历史进程,这场由卡莱之战引起的帕提亚入侵战争终于结束了。西塞罗于公元前50年7月18日写给朋友格纳伊乌斯·撒路斯提乌斯的信函,也证实了以上事实。在信中,一贯喜欢明哲保身的西里西亚总督都认为来自东方的威胁已经消失,从此他可以安枕无忧地返回罗马。这表明帕提亚人的撤军一定在此之前。对罗马人而言,此次战争的顺利结束自然是众望所归:共和国两大巨头从此可以专心致志地一决雌雄,不用再顾虑因无法及时消除东方威胁而失去本方将士的支持;在两大派系间骑墙或中立的势力也能够从容地站队,不用再被派往叙利亚执行丝毫没有政绩加成的任务。对帕提亚人,尤其是帕科鲁斯来说,原本挟卡莱完胜余威而来、期望有更多收获的首次反攻叙利亚战事,却以损兵折将、寸功未立的尴尬结局收场,显然无论如何也无法令人满意。毫无疑问,此刻的帕科鲁斯心中,一定充满了想要卷土重来的勃勃意志。这场由卡莱之战引爆的两大强国间的较量,显然远未到彻底决出胜负的程度——仅仅十余年后,我们就将看到双方爆发更激烈更残酷的搏斗。

南柯一梦:帕科鲁斯二征叙利亚

帕提亚人在此前被击败后流亡波斯的前庞培党人拉比伊努斯的指挥下,一路沿着叙利亚推进直至占领整个行省。就在他们的势力登峰造极之时,普布利乌斯·文提狄乌斯·巴苏斯,凭借少数人马就敢于和拉比伊努斯麾下入侵叙利亚的帕提亚人交战。他杀了拉比伊努斯,迫使敌人望风而逃,并且一路追击波斯人直到把他们全部撕成碎片。

——菲斯图斯《简史》第十八章第一节&第二节

如果说卡莱之战后的暴力反击已经撕开了阿萨西斯王朝在世人眼中自居和平的虚伪面纱,那么随后发生的针对罗马东方领地的连续大规模入侵事件更是彻底颠覆了帕提亚往日的形象。公元前51—公元前50年的战争结束后,罗马与帕提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起兵戈,幼发拉底河边界也因此维持了十余年的和平。但这并不代表两国间的芥蒂已消,恰恰相反,这种平稳的局势只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罗马人并非不欲报卡莱惨败的一箭之仇,只是罗马共和国末期此起彼伏的内战使其无暇东顾,不过内战终有结束之日,到时必定有一场迟来几十年的规模空前的惩罚等着帕提亚人。奥罗德斯二世不仅对此十分清楚,而且也未泯灭对叙利亚的野心,因此他一直有着先发制人的打算,这就注定了两国间的和平不可能持久。

虽然奥罗德斯想要先下手为强,帕科鲁斯也有一雪前耻的强烈愿望,但经过上一轮在叙利亚学到教训,他们已经知道,仅凭帕提亚自身的二流国力和落后军事体系,即使于叙利亚守备薄弱的情况下都无法完全将之占领,更遑论此时罗马驻军实力已大大加强。毫无疑问,倘若没有一个强有力的盟友支持,阿萨西斯家族希冀恢复米特拉达梯的荣光终究只是个梦想罢了。正因如此,在随后的十余年中,帕提亚国王才未贸然直接行事,而是通过介入罗马内战的方式间接获取政治利益,企图兵不血刃地达到目的。

事实上,奥罗德斯很早就已表现出干涉罗马内战的意图。根据狄奥的表述,法撒卢斯决战以前,庞培曾派使者希鲁斯前往泰西封宫廷寻求与对方结盟,但因帕提亚国王借机勒索割让叙利亚而作罢。庞培战败后,帕科鲁斯也一度应驻守阿帕米亚的庞培党人凯西利乌斯·巴苏斯之邀,于公元前45年秋季派兵阻止恺撒党人、叙利亚总督安提斯提乌斯·维图斯围攻阿帕米亚。毋庸置疑,以上试探恺撒底线的挑衅足以让罗马史上最伟大的独裁者坚定对帕提亚动武的决心,若非公元前44年发生了众所周知的刺杀事件,阿萨西斯王朝势必要面临超过16个军团和至少1万名骑兵的可怕报复。然而,即使可能会遭到以上惩罚,帕提亚国王仍然不改初衷,积极参与新一轮的罗马内战。公元前43年,奥罗德斯与在上一轮战争中打败过帕科鲁斯的卡西乌斯结盟,共同对抗“后三头”。公元前42年腓力庇决战前,卡西乌斯和另一位共和派领袖布鲁图斯还派大使昆图斯·拉比伊努斯和部分国王支援的帕提亚骑射手至泰西封宫廷,请求后者增援更多军队。这足以证明奥罗德斯与共和派牵扯颇深的事实。

讽刺的是,虽然帕提亚国王每次都尽最大可能尝试以投机方式获取最大利益,但他的赞助对象无一例外全部失败了,而攫取大位后的罗马当权者显然不可能放过曾经支持过自己的幕后资助者,于是上述投资就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亏本买卖。公元前42年腓力庇决战共和派的失败即是如此。在此等情况下,倘若想要复兴曾经的辉煌,唯有再次走上前台,直接祭出武力大招——然而这又违背了阿萨西斯王朝自身外战实力不济的现实,故只有借助强势盟友的支持,前者的图谋才有成功的希望。但是在共和派垮台后,又有哪个罗马派系能在憎恶“后三头”的前提下为帕提亚大军西进大开方便之门呢?

◎作奸犯科的前共和派领导人昆图斯·拉比伊努斯

对帕提亚人而言幸运的是,此前共和派派往泰西封宫廷的使者拉比伊努斯成了他们的引路人。此人并非在古罗马历史上能够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其父提图斯·拉比伊努斯却是著名的庞培党人和共和派将领,曾在恺撒征服高卢的战争中表现出色。拜其父的人缘威望所赐,拉比伊努斯很早就在共和派领导者圈子中有了一席之地,也因此成为卡西乌斯等人与奥罗德斯结盟的见证者。作为前共和派高层的一分子,拉比伊努斯不仅清楚地知道共和国政界当权者对反对派进行打压的惯例,更是探听到了不少安东尼在击败卡西乌斯后怎样在东方残酷迫害前政敌派系成员的消息。毫无疑问,除非一辈子避居泰西封,否则他想要以正常身份回国,甚至继续在政坛上发挥影响已经殊无可能。种种因果机缘最终使其选择了一条颇受争议的道路来彰显自己的价值:勾结帕提亚人一起入侵自己的祖国。

“后三头”之一的安东尼当时在东方的所作所为也给了拉比伊努斯怂恿奥罗德斯动武的信心。古典传记作家普鲁塔克记载,公元前41年夏,安东尼秉承恺撒入侵帕提亚的遗志到达西里西亚的塔尔苏斯,在小亚细亚和叙利亚组织一系列人事任命,准备向东方发起进攻。为了筹措军费,他肆意加增地方税收,还罢黜了许多富裕的叙利亚领主,将其财产充为军资。其中有一队骑兵奉命前去洗劫帕尔米拉,但事先得知消息的帕尔米拉富商全都向东逃往帕提亚腹地,不仅让安东尼的盘算落空,而且还将叙利亚的最新情报告知了帕提亚人。我们知道,十余年前克拉苏初次踏上叙利亚的土地时,同样有过上述不合时宜的举措,导致与地方势力矛盾激化。如今,这位新上任的东方独裁者似乎即将重蹈覆辙。更不靠谱的是,在和埃及的美丽女王克里奥帕特拉相会后,安东尼原本计划很快发起的军事行动被无限期搁置,他本人随后与艳后一起去往埃及享乐,从而给拉比伊努斯可乘之机以先发制人。

就在安东尼和克里奥帕特拉于埃及醉生梦死的时候,前任罗马使节终于说服帕提亚国王动用武力冒险宣战。公元前40年春,一支规模庞大的蛮族军队渡过幼发拉底河,再一次踏上叙利亚的土地。如此,继公元前51—公元前50年的帕提亚入侵战争之后,由拉比伊努斯的怂恿和奥罗德斯的野心主导的又一轮战事在罗马东方的土地上打响。和十余年前一样,这支军队的最高统帅由王储帕科鲁斯充当,并且此次再没有一位老将能够对其指手画脚,后者历经战火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主帅。拉比伊努斯同样在其中占据重要地位,根据狄奥的记载,他以割让某些重要领土为条件换取了奥罗德斯给予的指挥官一职。当然,拉比伊努斯是否真正在指挥层面上拥有实际权力无疑是要带上问号的,我们从此后的事件发展中可以看出,帕科鲁斯并不十分信任他,帕提亚骑兵也并未真正将其当作可依仗的对象。拉比伊努斯后来也组建了专属于自己的共和派军队,甚至发行带有公然自立倾向的钱币,这些都足以证明他与帕科鲁斯之间貌合神离的本质关系。不过,至少在征战之初,两者尚能勉强共处,一致对敌,从而创造出帕提亚军史上最惊人的成就。

◎安东尼与克利奥帕特拉

如同十余年前最初攻入幼发拉底河以西一样,以骑兵为主力的帕提亚军队一路风驰电掣,碾过希尔赫斯提卡平原和金达鲁斯山,直抵地中海东岸的阿帕米亚,但同样也立即暴露出无力攻城的短板。毫无疑问,倘若仅有帕提亚人自己在此,他们只能重复十余年前劳而无功的故事。幸运的是,此次有拉比伊努斯随军,其价值在这里得到了完美的展现。按狄奥之述,驻守东方的罗马士兵多为卡西乌斯和布鲁图斯麾下的共和派中坚力量,腓力庇之战后因群龙无首才投降了安东尼,这些士兵本就因以前拥有的诸多特权被安东尼取消而心怀怨恨,拉比伊努斯前共和派领导者的身份更是让他们有了天然的归属感,很快就被后者毫不费力地拉拢过去。如此一来,不仅诸如阿帕米亚这样的坚城不再是帕提亚军队前进的障碍,甚至连安东尼委任的叙利亚总督萨克萨所部都不断有士兵逃往敌方阵营。萨克萨试图为保护阿帕米亚做最后一搏,却无奈被兵力和战力都在己方之上的帕提亚骑兵击溃,被迫连夜逃往安条克。

为了协调彼此间的职能分工,拉比伊努斯和帕科鲁斯划分了各自的军队——阿帕米亚之战后拉比伊努斯麾下有了一支规模不小的共和派武装——罗马人由拉比伊努斯带领向西北方向追击萨克萨,帕提亚人则仍由帕科鲁斯指挥南下叙利亚和朱狄亚。显然,此次分兵虽然带有规划未来战略的需要,但仍为我们清晰地展现出两位高级指挥官间的矛盾,这也给阿萨西斯王朝的征战前景带来了一丝不祥的意味。当然,对拉比伊努斯和帕科鲁斯来说,分兵一事对摆脱互受约束的现状再好不过,自此之后,两者就都能随心所欲地追求自己的目标了。

根据约瑟夫的记述,向南进发的帕提亚军队再次分为两部,主力由帕科鲁斯率领沿海岸挺进;另一部分则由副将巴尔扎法尼斯指挥侵入内陆。安东尼战前政策的弊端此时暴露无遗:除了推罗以外,两路帕提亚大军所到之处无不望风披靡,所有地方势力均未顽强抵抗,甚至在西顿和托勒迈(即阿卡)两处腓尼基城镇,人们夹道欢迎入侵者的到来,彰显了罗马人统治是多么的不得人心。随即,巴尔扎法尼斯受命进攻朱狄亚,不仅俘虏了当地亲罗马的犹太高级祭司希尔卡努斯和耶路撒冷总督、以土买人法萨伊尔,还接受希尔卡努斯之侄安提戈努斯(素与前者不睦)的贿赂——1000塔兰特白银和500名犹太美女,将其扶植上位,使之成为帕提亚统治朱狄亚地区的傀儡。志得意满的帕科鲁斯留下上万帕提亚士兵驻守地中海东岸,之后带领着他的大军班师回朝。到此时为止,整个腓尼基和朱狄亚地区,除了推罗因帕科鲁斯缺乏舰队无力攻克外,基本都已掌握在帕提亚人手中,就连远达红海之滨的纳巴泰国王马里库斯名义上都向后者表示了支持,阿萨西斯王朝的威望达到了空前绝后的程度,不仅将奥罗德斯所期盼的米特拉达梯荣耀远远甩在身后,甚至几乎有重现阿契美尼德王朝辉煌的可能。

与此同时,向北追踪叙利亚总督的共和军也是一路顺风顺水。如惊弓之鸟的萨克萨在逃回安条克后,很快又再次踏上流亡之路,试图经西里西亚西遁入托罗斯山区,但终究功亏一篑,被追击者抓获处死。他的死也标志着大规模的有组织抵抗结束。在其死后,小亚细亚的安东尼势力更加无法阻挡拉比伊努斯的共和军攻势,另一位被安东尼任命的亚细亚总督普兰库斯,不得不在敌人的兵锋下逃往地中海上的小岛避难。按照普鲁塔克的说法,拉比伊努斯部众甚至深入到远达吕底亚和爱奥尼亚附近的爱琴海东岸,整个小亚细亚,一开始除了卡里亚的斯特拉托尼西亚一城外,包括卡帕多西亚和本都在内的所有罗马属地和附庸王国都表示了顺从。尽管此后米拉萨和阿拉班达两座城市一度趁敌人欢庆节日之际发动起义,但在敌强我弱的大局面前还是无法摆脱城破人亡的结局,拉比伊努斯因此铸造大量流通硬币以示庆祝。

◎公元前44—公元前38年间罗马东方领地的历次战争

◎闻名西方的犹太国王——希律

罗马共和派与阿萨西斯王朝的联合攻势在短时间内取得的辉煌成就,确实让时人震惊不已,似乎他们建立王者霸业已经指日可待。但是,值此双方功成名就之际,我们也需要清晰地看到其中隐含的重大风险:“后三头”的实力并未受到根本性的削弱,甚至看似损失惨重的安东尼其实也没有真正遭遇重创,因为他们的根基都建立在遥远的意大利本土,随时可以征调十数个军团的强大兵力发起反攻;相反,共和派和帕提亚人取得成功的最重要因素——出其不意——已经随着时间推移消失殆尽。不仅如此,帕提亚落后的军事体系再次成为阻碍其成功的桎梏,它那支由封建领主势力组成、无法适应长期消耗战的军队,在取得短暂的成功后必然需要回国休整,哪怕国王和王储也无法阻止。毫无疑问,这既等于将随时反攻的主动权拱手让给本就掌握着制海权的“后三头”,又造成可用于反击的兵力捉襟见肘,势必导致严重的后果。

更糟糕的是,就在共和派和阿萨西斯王朝的联合攻势登峰造极的时候,两者之间的裂痕也日趋严重。原来,拉比伊努斯在其发行的钱币上自封“帕提亚征服者和大将军”,显然与其依靠帕提亚人取得如今地位的事实完全相悖。笔者几乎可以肯定,即使安东尼没有及时对当下局势做出反攻决定,只要时间一长,拉比伊努斯无疑也会因利益驱使而选择与帕提亚恩主翻脸。如此厚颜无耻、毫无底线的嘴脸,也难怪他的反对者、米拉萨的雄辩家希布里亚斯这样嘲讽道:“那我也可以自封为征服卡里亚的大将军。”毋庸置疑,帕提亚人对拉比伊努斯的把戏心知肚明,而且从一开始,他们就对后者持一种轻蔑的态度。如此一来,本就对“后三头”实力缺乏客观认识的两者还互相猜忌,几乎注定了此次征战的前景堪忧。

◎拉比伊努斯发行的钱币

然而至少在表面上,双方的共同敌人此刻也同样境遇窘迫。短短3个月之内,安东尼在亚洲的领地不是被帕提亚人和共和派占领,就是处于对方的强力威胁之下,罗马共和国的威望几乎降到了自本都国王米特拉达梯六世以来的最低点。毫无疑问,即使他仍然拥有强横的实力,但倘若再对此严峻局势没有丝毫对策,那么他在罗马公民中的号召力会受到显著影响。对安东尼而言更麻烦的是,此前在意大利本土,他的第三任妻子弗尔维娅和兄弟卢西乌斯·安东尼因分配老兵土地问题与屋大维发生了纠纷,并且迅速升级为两大巨头间的战争。仅在意大利中南部,双方就分别出动了6个和4个军团进行对抗,战事最后以弗尔维娅和卢西乌斯困守意大利中部的佩鲁西亚数月、被迫投降告终。公元前40年2月,就在帕科鲁斯和拉比伊努斯西侵叙利亚的同时,这两个引发佩鲁西亚战争、导致“后三头”派系激烈内讧的祸首,在胜利者的法外开恩下,一个(弗尔维娅)流亡至希腊,另一个(卢西乌斯)被驱逐至西班牙。收到弗尔维娅寄来的相关信件,了解到屋大维与安东尼派系有可能爆发全面大战的基本情报后,本来准备率领200艘战舰驰援推罗的安东尼不得已改变了航向,首先去处理对他来说更为迫切的意大利危机。后者这种朝令夕改的作风无疑引起了许多亲罗马的东方人士的不满,狄奥就曾批评安东尼的做法“等于是留下当地居民自生自灭”。确实,自公元前40年夏季至公元前39年春季,安东尼和屋大维忙于处理“后三头”内部的纠纷而无暇东顾,东方蛮族和共和派的政令在地中海东岸畅通无阻几近一年,叙利亚等地的居民几乎已经忘却共和国的威名,只有斯特拉托尼西亚和推罗两座城市仍在敌人的压力下苦苦支撑。毫无疑问,如果再没有援军,他们的未来必将渺茫黯淡。好在安东尼终究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当公元前39年的春季快要过去时,推罗人等苦盼的罗马反攻终于到来。

◎公元前42—公元前39年间“后三头”势力划分

执行此次反击重任的是安东尼麾下的普布利乌斯·文提狄乌斯·巴苏斯。他于公元前91年或公元前90年出生于阿斯库卢姆附近一个古老的皮西努姆家族。古典拉丁作家奥卢斯·格里乌斯称其出身卑微,才出生不久即因居住地阿斯库卢姆卷入同盟战争而成为俘虏,甚至因太过年幼而被其母抱着在获胜者庞培·斯特拉波(庞培之父)的凯旋式上从统帅的马车旁走过——这对罗马人而言不可谓不是一大污点。正因如此,文提狄乌斯早年处处受到歧视,生活十分艰难,只能以为达官贵人提供车驾骡马赚取的微薄收入勉强糊口。幸运的是,在服务到外省履职的总督们的过程中,他结识了恺撒,并随同后者一起去了高卢。在那里,他的身份在小承包商和基层士兵之间自然转换并步步高升,到公元前45年已经拥有军政官的荣衔。恺撒遇刺后,文提狄乌斯顺理成章地效忠了安东尼,且于公元前43年当选裁判官,权势地位已经相当显赫。毋庸置疑,这是他杰出能力的客观体现。

或许是共和国末期罗马人猛将如云的关系,文提狄乌斯在内战史中的表现并没有显得出类拔萃。公元前43年3月穆提那会战前,他在安科纳控制有3个军团,却未能阻止共和派将领潘萨向穆提那进军,甚至在前不久才爆发的佩鲁西亚战争中,尽管他与同僚波利奥共同掌握山外高卢11个军团的强大武装,却先是无法阻止屋大维嫡系将领萨尔维狄伊努斯从西班牙回援意大利,后又不能支援被围困在佩鲁西亚城中坐以待毙的卢西乌斯和弗尔维娅,最后只能退往亚得里亚海岸等候安东尼的回归。虽然其中有卢西乌斯和弗尔维娅自作主张、安东尼派诸将士意见不一无法自专的缘故,却也说明这一阶段文提狄乌斯作战的特点——谨慎稳妥而不敢冒险。显然,上述作战风格在共和国晚期的罗马将领中间司空见惯,因而也就无法突出他的特别之处。

◎罗马共和国为庆祝文提狄乌斯凯旋发行的罕见钱币

但这种战斗模式最适合东方不过。无论拉比伊努斯还是帕科鲁斯,均十分擅长事先采用各种谋划诱导敌人犯下致命错误,然后迅速将对方置于死地。帕提亚骑兵更是以机动性著称于世,其来无影去无踪的速度是行动迟缓的罗马军团重步兵最大的忌讳。与这些诡计层出不穷的敌人交手,谨慎稳妥才是保存己方实力进而战胜对方的第一前提。由于以上原因,原本内战时表现平平的文提狄乌斯就自然而然地在东方大放光彩了。值得一提的是,拉比伊努斯之父提图斯·拉比伊努斯具备与文提狄乌斯相似的优秀战斗水准,同样出生于皮西努姆地区的一个城镇,与阿斯库卢姆相距不远。这样看来,即将于东方大地上展开角逐的两位对手,在身份上几乎可以算作半个老乡。

根据普鲁塔克的观点,文提狄乌斯大致是在公元前40年8月或9月安东尼与屋大维签订《布林迪西协定》后被派往亚洲,但兵力投送、后勤辎重等准备工作一直拖延至公元前39年春才完成。罗马人为此次作战集结了相当庞大的军队,按照约瑟夫的记载,两年后希律王围攻耶路撒冷时曾得到安东尼部将盖乌斯·索希乌斯的大力支持,这位文提狄乌斯的继任者为此提供了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包括11个军团和6000名骑兵,另有叙利亚的辅助士兵),由于在此期间并无其他罗马主力增援,他们显然就是公元前39年反攻亚洲的那支罗马大军。如果再加上在此后战斗中发挥重大作用且数量不少的投石兵和弓箭手,文提狄乌斯的东征军很可能拥有至少6万人的庞大规模。

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文提狄乌斯深谙兵贵神速的兵法准则。当年4月或5月,准备妥当的罗马军队乘坐战舰前往东方,并在拉比伊努斯探知消息前迅速在卡里亚至西里西亚之间的小亚细亚沿岸登陆,从而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不仅如此,为了达成行动的突然性,文提狄乌斯甚至不等其麾下那些重装步兵卸货下船,就带领先行抵达的骑兵和轻装步兵直奔小亚细亚与叙利亚边界而去。他知道,只要提前将上述战略要地掌握在手中,就能切断尚在小亚细亚的所有敌人的后路。狄奥述称,安东尼部将的举措大大震慑了拉比伊努斯,因为后者虽然早已组织起忠诚自己的武装势力,但这些由当地居民组成的军队,无论在规模还是战力方面,都无法与“后三头”的精锐士兵相提并论,甚至还分散驻守于各大城市。这位共和派领袖不得不一面避战逃往叙利亚,一面向早已貌合神离的盟友求援。罗马人遂一路追击敌人直至小亚细亚边界的托罗斯山脉附近,迫使对方就地扎营避战固守。我们可以想象,此时的拉比伊努斯已经全无一年前闯关斩将时的意气风发,他的很大一部分军队由于对手的突袭而被隔绝在小亚细亚广袤腹地,剩下来的最后直属力量既不足以抵抗罗马人的攻势,也无法在帕提亚“盟友”面前保障自己小亚细亚霸主的地位。事实上,他独霸一方的美梦已然破碎,唯一的指望仅仅是帕提亚人能够来救自己一命而已。

◎《布林迪西协定》对“后三头”势力的划分

相比拉比伊努斯的颓废,执行追击任务的罗马军团可谓气势如虹。拜文提狄乌斯闪电般的推进速度和深远的战略眼光所赐,罗马人在拉比伊努斯的帕提亚援兵抵达前抢先占据了附近的高地,并以其为基地构筑营寨。凭借居高临下的地势,以步兵为主的罗马大军不仅有效避免了机动性和冲击力的弱势,更是可以趁机逼近敌方士兵,发挥己方肉搏娴熟的长处。如果天气晴好的话,他们甚至能够利用向光侧的自然因素减弱敌人的视力,从而达到影响后者正常战斗技巧的利好效果。文提狄乌斯唯一的烦恼在于其轻装部队行军速度过快,军团步兵远远落在身后,因此他也没有足够的力量立即攻破拉比伊努斯的营寨,只能等重装部队赶上后再做计划。

◎陡峭险峻的西里西亚山区

极富戏剧性的一幕是,双方的援兵竟然在同一天抵达,这使得随后爆发的大战充满了宿命色彩。由于古代海路运输量和山区容纳量的限制,文提狄乌斯显然不可能将其11个军团的力量全都用于同一战场,实际能够赶上战事的只是其中极小的一部分,笔者从弗隆提努斯对此后战况的记载推测,其实际兵力有可能还不到1万。如此一来,帕提亚骑兵就在人数上占了上风。狄奥记载,当天黎明时分,被此前一系列顺利的战斗冲昏头脑的帕提亚人,过于自恃数量优势,甚至等不及与拉比伊努斯部众联合,就从面向己方的一直延伸到山顶的斜坡底部出发,蜂拥冲向高处的罗马营寨。我们不知道上述帕提亚援兵的具体类别,但从随后的战斗经过分析,他们应该大部分都属于重装的冲击骑兵。也因如此,他们在上山时不仅要克服盔甲带来的重力束缚,还要时刻指引战马正确的方位,再加上越朝上越狭窄的斜坡地形,这些骑兵不知不觉中就拉近了彼此的间隙,慢慢拥挤成一团。

罗马人的营寨一直保持着诡异的平静,看似对帕提亚骑兵的动作毫无反应,但其实,这正是文提狄乌斯的诱敌之策。弗隆提努斯在其引证的战例中提到,罗马指挥官之所以控制己方将士出战,是故意示弱想让敌人放松警惕,以待对方步入罗马人的攻击范围。他的策略果然收到了奇效:当骄横自大的帕提亚人全部走上斜坡时,山顶上的罗马军团步兵突然冲出寨门,正面撞上毫无戒备的帕提亚战阵。瞬息之间,最前排的帕提亚士兵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罗马人斩落马下,侥幸生还者也立刻卷入与敌人的肉搏战中。对他们而言不幸的是,过去几个世纪无数战例证明了罗马步兵在近身战中的王者地位,以往在马背上所向无敌的帕提亚骑兵完全不是后者的对手,更何况他们还置身于地势较低的劣势环境,些许的数量优势根本无法弥补上述差距,以至于正面接敌的帕提亚士兵不是被杀,就是被迫掉头想要撤退。更糟糕的是,由于视野受阻,殿后的帕提亚骑兵根本不知道前方激烈战况的结果,仍然在一股劲儿地往前冲锋,于是整支军队秩序大乱,数以百计的帕提亚骑兵死于自相践踏,其他阵脚大乱的幸存者也丧失了信心,甚至顾不得盟友拉比伊努斯的生死,全部经西里西亚逃往叙利亚。罗马人遂大获全胜。

单纯从战术角度考虑,这场战斗其实并未给双方的实力对比造成很大的影响。和十余年前卡西乌斯在安提戈尼亚取得的不完美结局一样,己方兵力的劣势加上机动能力的缺失,导致大多数敌军都逃过了一劫。但是,从战略层面衡量,文提狄乌斯的胜利远远超过了后者,因为它是罗马人在大型战场上首次堂堂正正击败帕提亚的例证,切实提升了共和国威望。更重要的是,文提狄乌斯身后有无数罗马援军坚实的支持,那是十余年前卡西乌斯渴求却始终无法企及的。与之相对,帕提亚人的失败则宣告了他们短暂的征服迷梦开始终结,一度在罗马最高政坛甚嚣尘上的共和派势力更是就此销声匿迹,可谓政治影响巨大。此战之后,不仅西里西亚,甚至此前支持过拉比伊努斯的所有小亚细亚城邦和附庸国,都再次回到罗马阵营。至于那位先前自封为“帕提亚征服者”的小亚细亚之主,在被其帕提亚盟友实质性抛弃后,连夜化装逃离军营,却也依然逃不过被抓捕处决的下场。他的绝大多数部下都转而投降了文提狄乌斯。由此可见这场胜利的价值。

当然,正如上文所述,托罗斯山一战的胜利并不能立即保证整场战争前景光明,毕竟叙利亚的帕提亚驻军不可小觑,倘若再加上新加入的托罗斯败兵,文提狄乌斯仍然面临着很大的考验。幸运的是,这位优秀的罗马指挥官再次以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证明了自己在弗隆提努斯杰出战例示范中的佼佼者地位。古典地理学家斯特拉波述称,罗马人在收复西里西亚后,紧接着就进军至西里西亚和叙利亚交界处的阿玛努斯山区。此处地势险要,多悬崖峭壁,仅有一条小路向东南方向通往叙利亚首府安条克,沿途有不少塞琉古王朝时期留下来的堡垒要塞,其中距离安条克平原最近的一处以“阿玛努斯门”闻名的关隘称为特拉佩宗,正是防御叙利亚的帕提亚驻军所在地。只要将这些帕提亚驻军一网打尽,其背后的叙利亚即唾手可得。

◎帕提亚骑兵的冲击优势在山区作战时荡然无存

◎执行任务的罗马骑兵

就过去的战例来说,阿玛努斯山区似乎并非阿萨西斯王朝的福地,不应忘记,仅仅在十余年前帕科鲁斯第一次入侵叙利亚时,当时的西里西亚总督西塞罗就在此处击败了一支前来叩关的帕提亚军队。然而,现在驻守此处的这支军队规模远非十余年前可比。由于听闻罗马人反攻的情报,当地几乎汇聚了帕科鲁斯留在叙利亚的所有精锐人马,兵力超过1万,其中就包括亟待复仇的托罗斯山败兵。他们的指挥官同样非同小可,按照普鲁塔克的说法,这位名叫法纳帕特斯的将领是帕提亚军中足以比肩拉比伊努斯的杰出指挥官,具备丰富的作战经验。正因其足够优秀,阿萨西斯王储才能在回国时放心地将指挥叙利亚驻军的大权交给他。显然,文提狄乌斯以只有18支步兵大队和若干骑兵组成的少数部众,想要正面歼灭坐拥雄关且兵力在自己之上的敌人,确实难度很大。

偏偏罗马指挥官扬长避短,采用了另一套看似并不堂堂正正的战术发挥出自己的优势。附近山势崎岖、视野受限的地形不仅十分利于埋伏,还极不适合发挥重装骑兵的冲击力,于是他采用了和十余年前卡西乌斯的策略如出一辙的伏击策略。弗隆提努斯提到,文提狄乌斯将18支大队的主力埋伏在大营一侧的隐秘山谷中,大半骑兵则安置在步兵后面随时待命,为部队的机动作战提供力量。与此同时,他派遣副将庞帕伊狄乌斯·希洛率领一小队骑兵前去执行诱敌任务,只要帕提亚人从坚固堡垒中迈出脚步,罗马人就有自信将其彻底击溃。

和十余年前卡西乌斯的诱导效果类似,自恃兵力占据优势的阿萨西斯将士很快就被希洛的小股骑兵误导,纷纷出关追击——这也是带有游牧风格的军队韧劲不足的体现。似乎十余年前那场伏击中一击却敌的一幕又将轻松重演,但是,此次罗马人大大低估了由法纳帕特斯带来的变数。按狄奥所述,这位帕提亚将军虽然被罗马副将诱出关,却并未被后者落下,而是如附骨之疽般时刻如影随形,最终竟然在距离伏击圈不远的地方追上了罗马骑兵。如此一来,不仅希洛所部人马因兵力对比悬殊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就连事先定好的引诱敌军步入伏击圈的计划也几乎流产。关键时刻,文提狄乌斯在遭遇突发变故时的优异应变能力凸显无疑。不同于克拉苏在卡莱遇到挫折时的手足无措、惊惶无度,就在希洛几乎命丧法纳帕特斯之手的危急关头,文提狄乌斯当机立断,让本来在埋伏处守株待兔的主力部队从侧翼包抄上来,一举扭转了危如累卵的局势。或许是过于注意解决眼前敌人的缘故,法纳帕特斯完全没有意识到罗马人主力的到来,等到发现异状想要撤退已为时过晚,他和麾下大部分将士都在面对面的贴身肉搏中被杀,成为文提狄乌斯战场功劳簿中的又一显赫印记。

这场战斗的结果对已延续一年多的整场战争的走向是决定性的。狄奥述称,在听闻阿玛努斯门之战失败的消息后,仍然驻守在叙利亚各地的零星帕提亚士兵和法纳帕特斯麾下侥幸生还者,一起逃回了幼发拉底河以东,叙利亚完全被帕提亚人放弃。于是,至公元前39年秋,文提狄乌斯开启反击仅仅不到半年,除了投靠帕科鲁斯的朱狄亚国王安提戈努斯和少数负隅顽抗的叙利亚城市,幼发拉底河以西又重新落入罗马人手中,一年前阿萨西斯王朝和共和派的联盟独霸小亚细亚和地中海东岸的盛景,仿佛只是他们的一场南柯美梦而已。

后人似乎很难想象这种短期内敌对双方间大开大合式的对战,但正如上文所述,其实根源很容易理解。我们可以看到,相比罗马共和国,阿萨西斯王朝的持久作战能力和科技应用能力远为落后,导致其境外作战后劲不足,甚至如果没有强力盟友支援,就连面对固守坚城的军团残部都无计可施。如此落伍的军事体系,固然可以在敌人内部分裂时乘虚而入,但显然只能是暂时的,绝不会持久。一旦罗马人真正展现出其纵横四海的强横武力,帕提亚除了打道回府外别无他途。正因如此,米特拉达梯二世才在入侵叙利亚问题上睿智地剔除了武力手段,代之以和平演变策略,因为只有真正得到所有叙利亚人的拥护,帕提亚骑兵才能勉强具备与罗马军团一较高下的资本。遗憾的是,上述真知灼见随着一代名王的驾崩而再未得到重视,对许多帕提亚军事高层决策者(诸如帕科鲁斯等人)而言,对外交际不顺时诉诸武力已经成为他们心中解决危机的执念,特别是现在叙利亚得而复失。毫无疑问,如此作为只能在现实面前继续碰得头破血流。如同历史为我们展现的那样,这样的灾难马上就将降临在帕提亚王储身上。

殒命沙场:帕科鲁斯三征叙利亚

那时候,马库斯·阿格里帕在阿奎塔尼亚的战事取得了胜利,而卢西乌斯·文提狄乌斯·巴苏斯则在三次战斗中击败了入侵叙利亚的波斯人。就在波斯国王奥罗德斯之前借将军苏莱纳之手杀死克拉苏的那个日期,巴苏斯杀死了奥罗德斯之子帕科鲁斯,随后他史无前例地因对帕提亚人的胜利而在罗马城举行了凯旋式。

——欧特罗庇乌斯《罗马国史大纲》第七卷第五节

虽然文提狄乌斯看似不费吹灰之力就收复了叙利亚,但他的麻烦实际上并未彻底根除。去岁帕科鲁斯短暂征服叙利亚期间,曾通过给予各种恩惠的方式拉拢了许多当地的自治城市和领主,如今尽管其中的绝大多数被迫再次臣服共和国,然而他们是否真正心甘情愿地效忠罗马人仍是未知数。甚至,有一个名叫阿拉都的城市还在公然抗拒罗马指令。在南方,由帕提亚人扶植登位的朱狄亚附庸国王安提戈努斯也并未下台,根据约瑟夫的记载,此人同样在暗中联络帕提亚王储,企图从后者那儿获得援助,抵抗罗马人可能的惩罚。与此同时,自意大利返回的希律王一登陆托勒迈,即迫不及待地征召当地士兵,先后向加利利和耶路撒冷发起进攻。在整个公元前39年的冬季,这些或明或暗的争斗多少吸引了罗马指挥官的注意力,使其无法真正按罗马意志整顿地中海东岸的秩序。

◎被帕提亚人扶植上台的犹太国王安提戈努斯

为了惩罚那些至今仍在坚持抵制共和国权威的顽固分子,并杀鸡儆猴,文提狄乌斯很快就以“大棒”的形式对他们进行敲打。幸运的是,这一时期从小亚细亚各地陆续赶到的东征大军各军团为他开展军事行动提供了坚实基础。狄奥提到,收复叙利亚的罗马人对冥顽不灵的阿拉都城展开了长时间的围攻,对当地此前支持过阿萨西斯王朝的人征收了很大一笔惩罚性税赋,其中科马基尼国王安条克一世和纳巴泰国王马里库斯一世是重点“关照”对象。至于心怀不轨的朱狄亚国王安提戈努斯,文提狄乌斯一度亲自挂帅指挥部队驻扎在耶路撒冷城外,尽管此后他因其他事务而离开,却依然留下一部分士兵由副将希洛指挥继续对犹太人施加压力。确实,罗马军团并未正式攻城,但安提戈努斯受到了极大震慑,为此不得不向希洛贿赂了很大一笔钱财,方才得以暂时保全王位。但是对他而言更大的损失是,希律仍在不断蚕食其领地,甚至完全攻下了整个加利利地区。显然后者的行动得到了罗马人的默许,而且此举也将其手脚束缚住,不至于在随后的又一轮大战期间变生肘腋。

◎科马基尼国王安条克一世(左)与赫拉克勒斯(右)

或许有人会认为文提狄乌斯对上述那些曾经背叛共和国、如今依然首鼠两端的奸猾之辈太过宽容,但就当时的局势而言,后者并没有太多时间来对他们进行严惩,因为他自始至终都非常清楚,帕提亚人的威胁才是引导上述势力态度暧昧的根源,而这种威胁不仅没有消除,反而有加重的趋势。毫无疑问,远在泰西封宫廷中的帕提亚国王和王储已经得知过去半年内己方在幼发拉底河以西的大溃败。正如上文所述,对这些唯武力论者而言,曾经依靠发动战争征服的疆土,想要再次收回,当然还是只有诉诸兵戈,帕提亚王储对此尤甚。钱币学的证据显示,帕科鲁斯当时已经获得了单独铸币的特权——他也是阿萨西斯王朝四百多年历史上唯一一个以王储身份获准单独铸币的合法统治者,其地位几乎等同国王。显然,这样一位站在金字塔尖、相当于副王的显赫至尊,怎么能够容忍自己的名誉因面对困局无所作为而受损呢?更何况,由于入侵叙利亚接二连三地失败,他早已将此事与本人的威望画上等号,其心中的执念更使其丧失了对周遭局势的客观衡量,只剩下不把叙利亚拿下誓不罢休的情绪。正因如此,交战双方都明白帕提亚军队重新踏上西征之旅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果然,自公元前38年2月后,越来越多关于帕提亚军队正在征召士兵的情报被罗马细作探知,预示双方间的战争已势不可免。种种迹象表明帕科鲁斯的此番征讨几乎动用了整个阿萨西斯王朝的军力,我们从罗马史学家弗洛鲁斯的字里行间推测,其军队人数几近3万骑兵,堪称帕提亚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重装骑兵集结。彼时,成千上万的虎贲甲士从王朝四面八方汇集到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其中以全副武装的具装骑兵最为雄壮。这些从大贵族等精英阶层中挑选出的精锐骑兵,手持一杆全长约12英尺(3.66米)且锋刃很长的康托斯长矛,全身披挂用鳞甲或锁甲制成的头盔、护颈、胸甲、臂甲和腿甲等护具,甚至连战马都覆盖着青铜或铁制的马铠,普鲁塔克曾称赞“这些甲具全部闪耀着炫目的寒光”,可见其制作精良。由于史料的缺乏,我们不知道以上具装骑兵在此次远征中的具体比例,但希腊化史学泰斗塔恩曾指出帕科鲁斯征召了国内所有的精锐甲骑,如果其言属实,那么其规模至少可达万余。倘若再加上其他覆甲率稍有不及的重装冲阵骑兵,就可以想象帕提亚王储的自信由来:卡莱之战时,区区1000名冲击骑兵就能在苏莱纳手中击溃小克拉苏1300名高卢骑兵、500名弓箭手加上8支步兵大队的猪突攻势,那么他此时拥有十数倍规模的力量,又何惧面对旷野中的任何一支罗马军队呢?

然而帕科鲁斯完全忽视了一件事,他并不是机智狡黠的苏莱纳,他的对手也远非庸碌无为的克拉苏可比。在其尚在征召军队的时候,文提狄乌斯已经对他施展了一系列堪比《碟中谍》电影的精彩骗局。弗隆提努斯记载,罗马指挥官认识一个名叫法纳伊乌斯的希尔赫斯提卡领主,此人明面上假装是罗马的忠实盟友,实际上是帕提亚人的秘密间谍,随时都准备刺探罗马军情并密报其主人。如同群英会上的周瑜和蒋干,得知对方真实身份的文提狄乌斯并未打草惊蛇,反而将计就计让他传递错误信息。在故意对其不加防范,并成功地让法纳伊乌斯消除了戒心之后,他就把一份足以严重误导帕提亚人的重要情报传递给希尔赫斯提卡间谍。我们知道,在公元前39年的两次重要战役中,罗马人都因军团无法及时援助而导致兵力不足,如今虽然所有的11个军团都已经到达东方边界,但他们多分散驻扎在卡帕多西亚东部的一系列托罗斯山关隘处,罗马指挥官非常担心一旦机动性强的帕提亚骑兵发动入侵,这些军团又将如去岁那般无法及时赶来救助,因此他需要利用诡计来拖延帕提亚人的行进速度以及时调兵遣将,而达到目的的最好方法,莫过于诱导敌人选择错误的行军路线。

◎帕提亚重甲骑兵

如上文所述,自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入侵地中海东部的路线主要有两条,其中自亚美尼亚进入卡帕多西亚再至叙利亚的路径,已被证实对帕提亚人并不实用,因此只剩直取叙利亚一个选项。但同样,进出叙利亚需要渡过幼发拉底河,而渡河口并非只有一个。一般而言,倘若想要用最短时间渡过幼发拉底河,人们可以选择该河中游的著名渡口丘格玛,因为此处河道最窄,事实上它也正是过去两次帕科鲁斯侵入叙利亚的渡河点;其下游的某些河段则相当宽阔,渡河时间就会相对延长,不利于速战速决。弗隆提努斯写道,为了引诱帕科鲁斯延长渡河时间,文提狄乌斯故意误导法纳伊乌斯,称并不担忧敌人会从传统的丘格玛渡口渡河,因为它附近有一些小山,罗马人能够隐藏其间躲避帕提亚骑射手的箭矢;相反,如果对方选择丘格玛下游的渡口过河,他就会非常担心,因为那些地区地势平坦,无法避开对手投掷的远程火力。他的观点很快即被希尔赫斯提卡间谍传递至泰西封宫廷,并且迅速得到认同。以如此简单的诡计,罗马指挥官就成功地把法纳伊乌斯和帕科鲁斯一干自诩聪明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讽刺的是,帕科鲁斯本已在十余年前见识过相似的诡计且吃过大亏,他却未如古语所说的那样吃一堑长一智,于是很快就遭到更致命的惩罚。

不过,帕科鲁斯现在尚未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之路即将走到尽头,在法纳伊乌斯的假情报误导下,这位王储率领他那3万人的大军自信满满地于公元前38年5月1日进至幼发拉底河东岸。如他的罗马对手所愿,帕科鲁斯选择了丘格玛下游的宽阔河道渡河,为此花费了40天的时间准备和运输架桥材料,建造渡河桥梁,调度兵马过河。也因如此,他没有料到对手在他浪费的时间内火速征集了卡帕多西亚的诸多军团,并且提前3天在帕提亚人前往安条克的必经之所——位于希尔赫斯提卡平原与金达鲁斯山脉交界处的希拉克雷乌姆高地——安营扎寨。如此一来,帕提亚军队想要突破敌方战线,就必须先将抢占有利地形的罗马士兵赶走。

由于在渡河过程中并未遭受预想中的袭击,帕科鲁斯麾下的帕提亚将士还以为敌人过于懒散和胆怯,不敢进攻己方威力十足的战阵。事实上,罗马军队在规模和火力上不仅不落下风,甚至要超过对手很多。我们按当时罗马在东方可用的兵力推测,“后三头”一年前组织的用于反攻的所有军团均已就位,尽管希洛因领命留在朱狄亚而未能将所部带上战场,文提狄乌斯聚集在希尔赫斯提卡平原的部众也不可能少于4万,甚至可能比卡莱之役时克拉苏的全军数量都多。不仅如此,在经历过因缺乏远程火力而惨败的沉痛教训后,为了压制敌方火力,罗马人如今在阵中增添了不少的步兵弓箭手等远程兵种,尤其是那些来自克里特岛的优秀投石兵。后者能够运用娴熟技艺将石块掷向很远距离的敌人,无论有效射程还是杀伤威力都要超过帕提亚骑射手的复合弓,即使对面全副武装、身披重甲也不能抵御石块飞速冲击带来的巨大动能。毫无疑问,面对拥有多方打击手段和兵力优势以及有利地形掩护的罗马军团,一旦双方正式交手,恐怕苏莱纳复生也逃脱不了失败的厄运,更遑论指挥能力逊于前者的帕科鲁斯了。

◎战场上的投石兵

根据狄奥的记载,6月9日上午帕提亚军队全部顺利渡河后,就径直奔向希尔赫斯提卡平原而去。帕科鲁斯很可能事先已通过侦察得知了罗马人的最新动向,但显然仍对文提狄乌斯的真实打算和对方的虚实一无所知,因此当他看到希拉克雷乌姆丘陵上驻扎有一个罗马军营时,还以为敌人因准备不充分而不敢攻击此前过河的己方骑兵,遂自信地下令重装骑兵直接冲上山坡去攻打军营。帕提亚人十分大胆地一路沿着山坡向上进发,丝毫不顾虑有可能遭到抵抗,查士丁称他们甚至喊出辱骂文提狄乌斯的无礼话语来,可见其态度猖獗、自大过头。与之相对的,罗马指挥官看着帕提亚士兵逐渐接近己方军营,耳中听到后者侮辱自己的粗鄙言辞,却并未怒发冲冠,而是自始至终保持着冷静的头脑。弗隆提努斯对此称赞道:“当他与帕提亚人交战时,一直严禁属下士兵擅自出击,直到帕提亚人接近至500步以内。”十分明显,文提狄乌斯此举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帕提亚骑射手对军团士兵的伤害,因为只要在近距离内以最快速度冲锋,罗马人就可以趁对方来不及射箭的间隙突入敌方战阵,用贴身肉搏解决不善近战的敌人。两相对比,我们可以清楚地衡量出双方指挥官间的差距——就好像是互换角色后的卡莱之战翻版。

◎骄横轻敌的帕提亚具装骑兵

◎在金达鲁斯山一役中发挥重要作用的罗马辅助部队

一如先前托罗斯山的战况再现,当帕提亚人进入罗马重步兵的冲刺范围内,突如其来的打击即刻就将狂妄自大的他们打回现实,最前排的具装骑兵根本来不及做任何防御,就被迫与冲下山坡的军团步兵捉对厮杀,很快又遭遇来自战友的踩踏。尚未上山的骑射手试图发射箭矢阻止敌人的冲刺,却无奈地发现双方战线早已犬牙交错、无法区分,只能眼看着铁甲骑兵们被罗马人逐一挑落马下,自己投鼠忌器、束手束脚。毫无疑问,倘若不是得益于金达鲁斯山脉低矮、己方兵力规模不小,帕提亚人极有可能如同托罗斯山之战一样,在罗马人的第一波次打击下就土崩瓦解。即使如此,当下遭遇的迎头猛击也着实让帕科鲁斯等帕提亚高级军官震惊不已,开战前弥漫于指挥部中的盲目乐观情绪亦再无踪影。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战斗后,帕提亚人逐渐缓过神来,骑射手趁己方骑士被赶下山坡、罗马步兵尚未及时跟进的良机射出一波波箭雨,暂时压住了对方冲锋的势头,一度狼狈不堪的具装骑兵也借此在山脚下重整秩序。到此时为止,虽然帕科鲁斯开局陷入极端不利的处境,但他尚能凭借以往的经验稳住阵线,来自阿萨西斯王朝各地的精锐铁甲骑兵即使遭受到前所未有的伤亡,也依然保持着旺盛的斗志,他们纷纷顽强地披挂上马,企图再次对山坡上的敌人发起冲锋。显然,如果战局按照现在的形势发展,参考托罗斯山的战例,即使帕提亚军队落败,帕科鲁斯及其大部分人马仍有很大机会逃出生天。

但是,就在此关键时刻,文提狄乌斯使出了自己的撒手锏——投石兵。只听罗马阵营一声令下,无数斗大的石块如同瓢泼大雨般从山顶上向着山脚下的帕提亚人倾泻而来,而已排列成密集阵形的骑兵完全无法躲避。携带巨大动能的石头持续不断地砸到士兵身上,后者不是隔着盔甲受了肋骨骨折或脏器出血等严重的内伤,就是因坐骑发狂摔下马而遭到重创。帕提亚人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幕,狄奥述称,投石兵投掷的石弹不仅来自极远距离外,而且威力巨大又十分精确,这对科技落后只迷信复合弓威力的东方蛮族而言几乎有相隔一个太阳系般的差距,不能不让他们震惊。更糟糕的是,罗马重步兵趁着帕提亚骑兵躲避石弹攻击、无暇他顾的时候,再次从山坡上冲了下来,娴熟地用近身肉搏杀死每一个遇到的敌人。饶是阿萨西斯王朝的铁甲精英历经无数血战,也无法同时承受来自两方面的致命攻势。双方战至中午,帕提亚人竭尽全力都已无法维持己方秩序,无数如同苍蝇一般晕头转向的士兵不断四处突奔,很快就被冷酷无情的罗马人统统杀死,帕提亚战阵至此彻底崩溃。眼看大势已去的帕科鲁斯最后率领所部精锐侍卫对山顶的罗马大营做了一次自杀性冲锋,尽管他的勇气令人敬佩,但仍然毫无意外地被罗马人所杀,其所部士兵为了夺回王储尸体与敌人进行了绝望的血战,最终全部追随自己的主人而去——这也是帕提亚将士在此战中的最后一抹闪光。

毋庸置疑,金达鲁斯山战役是阿萨西斯王朝历史上最惨重的一次失败。弗洛鲁斯的记载表明,有超过2万名帕提亚士兵战死——包括他们的王储——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在最后逃亡的路上被追兵所杀。如狄奥所称,这些骑兵原本希望通过幼发拉底河上架设的桥梁原路返回,但他们并未得到上述机会,只有少数托庇于科马基尼国王安条克的骑兵侥幸生还。我们可以看到,金达鲁斯山一战帕提亚人战死的绝对数据不比卡莱之战的罗马人少,死亡比例甚至更高,对人口资源远逊于罗马共和国的阿萨西斯王朝而言,相当于损失接近三分之一的全国可动员兵力,可谓极为惨烈。此战之后,帕提亚人彻底放弃了征服叙利亚的执念,直至灭亡,他们也只有一次机会攻入过当地,而且目标仅仅在于劫掠。不仅如此,此战的结果还在帕提亚政坛上引发了一场大地震。由于储君的战陨,阿萨西斯王朝面临易储及其衍生出来的一系列派系斗争等现实问题,既改变了其历史走向,更刺激了罗马人随后发动进一步的报复性远征,由此可见此战的深远战略和政治影响。

也许是失败得如此惨痛,后世许多学者或评论者在评价金达鲁斯山战役时,往往会叹息帕提亚的将才断档,并以此为由贬斥奥罗德斯自毁长城诛杀苏莱纳的举动。比如蒙森就曾评论:“人们意识到,帕提亚军队倘若由平常的将军指挥,在平常的地形作战,他们的本领比其他东方敌人也优秀不到哪儿去。”仿佛只要苏莱纳在世,帕提亚人在上述战役中就能扭转战局一般。然而,如同笔者上文介绍的那样,在军事体系层面,阿萨西斯王朝与罗马人的差距是全方位的,无论是科技还是军力,帕提亚都远远落后于它的对手,以上差距远不是换一个所谓的“优秀”指挥官所能弥补的。更何况,苏莱纳在具体战役层面的指挥水准,也远远达不到能扭转类似金达鲁斯山战役这般无望的战局,他在卡莱的成功,相当程度要归功于罗马人的轻敌和自大。事实上,苏莱纳真正让人看重的优点在于重视情报、善用诡计,而非临场一招制敌。我们可以想象,假如他站在帕科鲁斯的指挥岗位上面对相似局面,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暂时识破文提狄乌斯的计谋,避免一两次在类似不利条件下决战,或许还能取得几次无关痛痒的小胜利,但只要帕提亚人不熄灭征服叙利亚的野心,终有一天他也会落个和帕科鲁斯一样的毁灭性结局。这就是实力差距悬殊所必然导致的后果。

当然,对于胜利者罗马人而言,此战的胜利足以令他们一扫十余年来的郁气。自卡莱惨败以来,共和国还从未予以阿萨西斯王朝一场同样的、堪称完美的回击。虽然同时代的著名古典诗人奥维德曾借诸神之口,表达过人们对己方阵营必胜的信念:“你们(帕提亚人)将会归还鹰帜,而那些杀死克拉苏的凶手,则会明白无误地遭到报复。”但直到金达鲁斯山之战后,他的预言才真正实现,自此之后共和国的声威才真正笼罩于叙利亚全境,罗马人的荣耀才真正得以匹配普鲁塔克兴奋的宣言:“这场大捷是罗马人最著名的成就之一,能够洗雪克拉苏丧师辱国的羞耻。”确实,古典学者把此战胜利的价值与卡莱相提并论的言论绝非夸张,两者不仅仅在战损比例上相当,就连被杀的指挥官在当时也都极负盛名。狄奥述称,帕科鲁斯在许多叙利亚人心目中都享有非同寻常的地位,其处事非常公正和善,以至于那些拥护他的当地居民认为此人堪称他们遇到过的最伟大统治者。正因如此,只有在文提狄乌斯将帕提亚王储的首级展示给那些曾经支持后者的城市之后,以上心怀鬼胎的叙利亚人才熄灭了首鼠两端的心思,彻底倒向了罗马人。

◎罗马共和国的技术兵种远胜帕提亚

毫无疑问,主导以上进程的文提狄乌斯是重铸罗马东方秩序的真正英雄,而且他本有机会赢得更光荣更伟大的功勋:金达鲁斯山战役获胜后,罗马指挥官并不急于渡过幼发拉底河给予帕提亚更沉重的打击,而是选择发力惩治依旧顽固的反罗马势力。他加大了对阿拉都城的围攻力度,同时以科马基尼国王庇护战后逃亡的帕提亚骑兵为借口,包围了该国首都萨莫萨塔。骑兵部队也得以腾出手来,前往南方支援希律王仍在进行的反安提戈努斯战争。我们不知道他的上述决策是否带有先立住脚跟再东征帕提亚的规划,如果他确有此打算,显然他将有很大可能在即将进行的帕提亚远征中再获成功。然而,遗憾的是,这位优秀的指挥官再没有机会在世人眼前展现他那高超的指挥艺术了:就在公元前38年夏,围攻萨莫萨塔的军事行动正如火如荼的时候,安东尼突然来到了叙利亚,按狄奥的说法,出于嫉妒其副手的伟大功勋,罗马东方的最高统治者解除了副将的军事职务,以为其举行凯旋式的借口迫使后者返回罗马,且自此再未起用这位功勋卓著的战将。

于是,如同那句著名的成语——功高震主——展示的那样,阿萨西斯王朝历史上最可怕的对手就这样在人生巅峰期被迫“功成身退”,回到罗马当起了寓公。尽管首都人民仍然狂热地爱戴他,并于公元前38年11月27日为其单独举办了共和国历史上第一个以战胜帕提亚人闻名的凯旋式,尽管他的名誉得到了当时和后世所有政客学者的一致赞扬,甚至奥卢斯·格里乌斯称其死后获得了国葬的殊荣,却无法改变其主帅卸磨杀驴的事实——或许这就是多数名将无法摆脱的宿命。

金达鲁斯山战役以罗马人完胜、帕提亚王储惨死落下帷幕,同时也为后者数次试图征服叙利亚的迷梦画上了句号,但它远非罗马与帕提亚两国近东争霸棋局的结束。虽然阿萨西斯王朝已因遭受沉重打击而偃旗息鼓,罗马共和国却未必肯轻易善罢甘休。如前文所述,罗马人早企图再次远征帕提亚,收回克拉苏丢失的鹰旗,恺撒遇刺前甚至已经开始为此集结大军,只是因新一轮的内战和帕提亚人的先发制人而被推迟。就在文提狄乌斯反攻东方前后的公元前39年1月,屋大维、安东尼与庞培幼子塞克斯图斯·庞培在米塞努姆签订协定,再一次划分了各自的势力范围,安东尼确认了自己在亚得里亚海以东的统治权,“后三头”与塞克斯图斯则暂时中止内战,从而使得此前被搁置的远征再次提上议程。普鲁塔克记载,公元前38年7或8月,安东尼接过了文提狄乌斯围攻萨莫萨塔的任务,最终迫使安条克一世以300塔兰特的财帛求和。安东尼的另外两大部将——盖乌斯·索希乌斯、普布利乌斯·卡尼狄杜斯·克拉苏,则分别受命去支援希律围攻耶路撒冷和进军亚美尼亚。显然,他们针对的就是此前文提狄乌斯规划好的目标,而且无疑是在为远征帕提亚做准备。对安东尼来说更幸运的是,这一时期阿萨西斯家族内部的王位更替和政治混乱为其发动战争提供了绝佳的机会。于是,共和国末期最后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次东征得以在战争舞台上露出它那狰容。两国交战史上最激动人心的场景,终于在万众期待之中到来了。

◎举行凯旋式的罗马将军

欲速不达:安东尼东略小米底

安东尼渡过阿拉克西斯河以后,就发现被各种厄运所缠绕,最后仅仅成功地带领一小部人马返回安条克。尽管他在参与的多场战役中被很大数量的骑兵和弓箭手击败,却总能成功逃脱。然而一旦他深入未知和超出预料的敌境,就因严重的饥饿而不得不去吃难以下咽的食物;他的许多士兵都投降了敌人。

——奥罗西乌斯《反异教徒史七书》第六书十九章

正如笔者在上文所述,金达鲁斯山一战对阿萨西斯王朝的政治派系争斗和历史走向影响深远。根据查士丁的记载,当帕提亚军队惨败和帕科鲁斯战死的消息传至泰西封宫廷,帕提亚国王奥罗德斯二世当即被震惊得无以复加。诸如奥罗西乌斯等罗马史学者特别将帕科鲁斯被杀与15年前克拉苏在同一天内死亡一事联系起来,称其为诸神公正的惩罚。显然,深谙希腊文化的奥罗德斯也受到了以上迷信说法的影响,巨大的悲痛以及充满神秘色彩的宿命论的双重打击,很快就使这位身居权力顶端的老人变得神志不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老国王先是不吃不喝且不发一言,然后就陷入王储还活着的臆想当中。毫无疑问,他那种种看似无法复原的异举必然导致帕提亚王位继承权的激烈争夺——除了帕科鲁斯,查士丁提到奥罗德斯还有30个儿子。如此多的王位继承人选,即使在正常情况下,对其进行筛选也是一项需要慎重考虑的任务,更不用说此时奥罗德斯已经浑浑噩噩、命不久矣。虽然没有相关资料提及,但我们完全能够想象围绕其中的暗流涌动究竟有多少惊心动魄。最终,经过一番明争暗斗之后,30人中最年长者弗拉特四世获得了父王的青睐,脱颖而出成为其中的胜利者。

弗拉特四世大约于公元前38年年末登上阿萨西斯王朝的权力顶峰。鉴于奥罗德斯自己就是通过弑父杀兄赢得的王位,我们不知道这位新国王是如何施展手段,让父王相信他上台后会善待诸多兄弟,但显然他当时仅仅是在逢场作戏。事实上,按照普鲁塔克的说法,弗拉特甚至等不及其父寿终正寝,而是直接用弓弦将奥罗德斯勒死,随后就大开杀戒,将剩下的29个兄弟全部斩尽杀绝。不仅如此,当他发现有许多贵族反对自己如此滥杀无辜时,甚至将屠刀举向那些与王位争夺并无关联的人。毫无疑问,阿萨西斯新国王的残暴举动引起了国内巨大的动荡,许多大贵族纷纷逃离首都泰西封,各奔四方而去。其中有一位来自苏伦家族的颇有地位和权势的大贵族莫纳伊西斯,渡过幼发拉底河投奔了死敌罗马人,并受到了安东尼的热烈欢迎和器重,得以亲自管辖3座叙利亚城市——拉里萨、阿雷图萨和希拉波利斯。

◎弗拉特四世钱币肖像

不能说弗拉特杀绝王位竞争者和严厉清除异己的举动一定有违人和,毕竟亚洲王朝内部的政治斗争极为残酷,阿萨西斯王族又素有父子兄弟相残的传统,但他选择在此时动手着实不明智——罗马人正虎视眈眈,注视着幼发拉底河以东的动静,随时可能发动箭在弦上的东征。古典学者阿庇安记载,公元前37年春,安东尼返回意大利与屋大维在塔林图姆会晤,为了即将发起的帕提亚远征,安东尼以120艘战舰和10艘轻型两用舰只的代价,换取对方2万名意大利军团步兵和1000名精锐侍卫的强大武装力量。而在两大巨头签订《塔林图姆协定》的同时,暂时代理东方事务的大将索希乌斯先是彻底降服了因长期围攻而虚弱不堪的阿拉都城,然后率领文提狄乌斯留下的11个军团出现在朱狄亚,支援希律王围攻前帕提亚附庸国王安提戈努斯。公元前37年7月,历经3或5个月负隅顽抗的耶路撒冷最终被攻破,安提戈努斯被俘虏后送往安条克处死。另一位罗马大将卡尼狄乌斯则在当年秋末时分进攻高加索山区,并于公元前37年年末或公元前36年年初先后迫使亚美尼亚国王阿尔塔巴斯德斯二世和一干支持帕提亚的高加索小国再度臣服罗马,阿尔塔巴斯德斯还承诺为后者未来的远征出钱出兵。这样,罗马人不仅终结了自腓力庇战后就一直延续下来的内部纷争,还剪除了远征期间有可能来自北方的侧翼威胁,共和国在东方前线的战略态势重新恢复到了卡莱之战以前的状况。

安东尼于公元前37年秋季返回安条克,继续执行重组亚洲行省和附庸国内政的政策,并重新任命了一系列附庸国王以为东征做准备。斯特拉波提到,当时本都国王大流士和加拉提亚国王卡斯托分别被波勒莫和阿明塔斯取代,原属本都的科马纳国王则改立阿基劳斯,他们和希律王,以及诸如米西亚、美伽洛波利斯、泽拉等一系列附庸小邦的统治者,不仅为安东尼提供了大量辅助兵力,还成为后者东征期间阻止屋大维乘虚而入的屏障。更让安东尼高兴的是,前来投靠的莫纳伊西斯承诺将属于自己的军队以及多数反对国王的帕提亚人拉拢到罗马人一边,这对缺乏骑兵力量的后者十分有利。不过,从后世的角度来看,莫纳伊西斯投靠罗马人的动机似乎并不如他所说的那样单纯,表面上他是类似于拉比伊努斯的带路者,一门心思与弗拉特为敌,受到安东尼的器重,甚至获得后者立其为帕提亚之王的诺言;但实际上,东方贵族见利忘义的特性以及根深蒂固拥护阿萨西斯王族的思维,都让莫纳伊西斯很难真正与新国王彻底决裂。正因如此,不久之后弗拉特四世后悔自己施政的过度打击化,以优惠的条件重新示好时,这位贵族就十分轻易地被其说服回国。我们从中可以发现,莫纳伊西斯在罗马与帕提亚两国的博弈中表现出了商人待价而沽的典型特征,如此吃相难看,也难怪牛津教授佩林斥责其寻求安东尼庇护只不过是为了恢复权势而采取的两面派手法而已。

◎亚美尼亚国王阿尔塔巴斯德斯二世

◎罗马鹰旗

一般统治者显然很难宽恕部属背叛自己回归故国的行为,安东尼却并未因此置莫纳伊西斯于死地,而是立即同意了后者返回的请求。不仅如此,他还释放了与莫纳伊西斯一起来投靠的帕提亚人,甚至让其带着礼品赠予弗拉特。诸如普鲁塔克和狄奥等古典学者大多认为,安东尼此举一是为了在大战前继续拉拢帕提亚国内对国王不满的势力,二是趁机与弗拉特开启和谈,并要求后者归还在此前战事中俘虏的罗马士兵和夺走的鹰旗,以此为幌子,对帕提亚人发起突然袭击。然而,正如上文所述,只要莫纳伊西斯的所谓“庇护”本质上被证明是一种不可靠的投机手段,那么安东尼着力追求的突击效果就很难达成——不应忘记,这位帕提亚大贵族在叙利亚境内避居了大半年,对罗马人的战备情况可谓了如指掌,而为了证明自己在阿萨西斯新一任政权内的地位和影响,很难保证他不将以上情报告知国王。事实上,弗拉特确实很早就知道了罗马对手的大致战略,甚至已经提前将主力军队布置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其军事布局明显与回国的莫纳伊西斯一干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然,在古典作家笔下素以豪迈慷慨自居的罗马东方统治者并无以上自觉,因为在他看来,东征的所有条件都已齐备,只要迅速发起攻击,即使敌人有些许准备也不过是螳臂当车。公元前36年4月底或5月初,在送克里奥帕特拉返回埃及后,安东尼启程来到幼发拉底河边境,聚集并检阅了为远征准备的所有士兵,此举也标志着其开启了针对东方蛮族的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一次战争。罗马人的军队最初包括6万名军团步兵、1万名伊比利亚和凯尔特人骑兵,很快亚美尼亚国王阿尔塔巴斯德斯又率领6000名全副武装的具装骑兵和7000名步卒加入其中,再加上1.7万其他同盟提供的轻步兵和骑兵,最终使其规模达到10万之众——这支军队的强大,按照普鲁塔克的说法,让整个亚洲战栗。一些现代学者认为普鲁塔克提供的数据多有夸大,但后者的表述并非孤证。李维提到安东尼的大军拥有18个军团和1.6万名骑兵的规模,弗洛鲁斯和另一位古典学者帕特库鲁斯也分别记载东征军包括16个和13个军团的兵力,表明普鲁塔克并未撒谎。塔恩根据当时罗马内战的相关数据,认为16个军团的观点最可信,因为安东尼在接收文提狄乌斯的11个军团的基础上,还分别从比提尼亚和伊利里亚调来了2个和4个军团,除了其中1个军团驻守朱狄亚外,他把所有军团都派往东方战场。这也意味着,上述所有军团都是不满4000人的小编制,战力与5000—6000人的正规编制相比或许有一定削弱,但无论如何,10万军队都是一支无比强大的武装,甚至比帕提亚能一次性投入的最大兵力还要多一倍——我们可以想象罗马统帅在检阅部众时是如何志得意满,因为根据弗洛鲁斯的表述,他甚至没有提前派人侦察对方的反应。

根据具体行进路线推测,安东尼最初似乎打算仿效17年前克拉苏的旧例,沿最短路线侵入美索不达米亚,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然而,出乎其预料的是,当他来到著名的丘格玛渡口时,发现原本应空无一人的河对岸如今严密布防。显然,无论莫纳伊西斯是否曾向弗拉特告密,罗马人计划中的奇袭事实上已经破产。幸运的是,作为恺撒的得力助手,安东尼知道昔日主帅曾规划过另一条经小亚美尼亚入侵的路线,他当机立断转而沿幼发拉底河北上进入亚美尼亚境内,经过米里提尼和萨塔拉抵达卡拉那,沿途很可能联络了包括本都国王波勒莫在内的附庸辅助兵力以及机械兵种加入,并最终在卡拉那与闻讯而来的亚美尼亚国王阿尔塔巴斯德斯会晤。后者不仅为远征提供了至关重要的重装骑兵,还向罗马人建议更改路线直取阿特洛帕特尼米底。按照斯特拉波的说法,正是这一建议最终改变了入侵战争的走向,致使军队历经千辛万苦却无功而返。

原来,附庸于阿萨西斯王朝的阿特洛帕特尼国王此前已奉其宗主的命令,将自己的军队全部派往美索不达米亚抵抗罗马人可能的入侵,导致这一号称小米底的国度兵力空虚,正是安东尼发动突袭的千载难逢的良机。毫无疑问,阿尔塔巴斯德斯的以上建议带有私心,根据狄奥的记载,亚美尼亚国王和与其同名的阿特洛帕特尼国王有仇,他建议罗马人东侵此地实属借刀杀人之举,但斯特拉波的指责同样也有推卸责任之嫌。事实上,只要我们仔细推敲安东尼当时面临的具体战略情况,就能发现,除了向东乘虚偷袭阿特洛帕特尼米底,他并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罗马人最终任务失败,固然有亚美尼亚人私心作祟的影响,但主要还是统帅急躁冒进的决策和严重低估山区作战的困难所致。

◎安东尼远征小米底和撤退路线

◎罗马人使用的攻城槌

当年5月中旬,接受亚美尼亚国王建议的罗马主帅从卡拉那出发,沿白雪皑皑的阿拉拉特山脉南麓东进直抵阿拉克西斯河中游,再由此向南穿越乌尔米亚湖以东的干旱无植被覆盖的高原,最后迅速包围了阿特洛帕特尼的首都弗拉斯帕。普鲁塔克称其从叙利亚到当地的行程超过8000弗隆(约800公里),但为此花费的时间很可能还不到1个月。为了节省时间,赶在敌人发觉之前进入后者的心腹之地,安东尼甚至没让自己的攻城器械和工兵部队一起行动。而是留下2个军团,并任命副将欧庇乌斯·斯塔提亚努斯指挥上述部队,沿路线较长的阿拉克西斯河并经亚美尼亚首都阿尔塔克撒塔前进,最终计划与主力部队在阿特洛帕特尼腹地会合,随行的还有阿尔塔巴斯德斯与波勒莫所部士兵。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有关速度和时间的竞赛,只要罗马统帅能在帕提亚人和米底人回撤以前先行拿下毫无防备的弗拉斯帕,他就可以在敌境内获得牢固的立足点和充足的粮草补给,从而使己方大军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不败之地。

不幸的是,安东尼赌输了。由于过于关注占据先机,他完全低估了敌人面对危机时可能爆发的强烈抵抗,也忽略了山地作战对攻方的束缚。普鲁塔克提到,由于国王的妻子儿女都居住在王都弗拉斯帕,该城的守卫者因此具备一般波斯城市所缺乏的顽强抵抗意志,加之该城依托山势而建、城墙牢固的优势,罗马人很快就发现由于缺乏大型攻城器械,他们无法迅速攻破城门,只能依靠堆垒土墩的方法缓慢作业。如此不仅要消耗巨大的人力物力,还将安东尼先前争取到的时间优势浪费得一干二净。因为就在罗马军团徒劳地于弗拉斯帕城下进行土方作业时,得到警报的帕提亚大军已经迅速从美索不达米亚回撤至当地,他们与该国国王阿尔塔巴斯德斯的米底军队会合,组成了一支数量可观的骑兵武装。查士丁指出其规模可达5万人,不过,考虑到不久前阿萨西斯王朝在叙利亚损兵折将、伤亡惨重的事实,我们认为还是普鲁塔克的记载——4万骑兵——更加可信。显然,随着帕提亚主力的到来,安东尼速战速决的打算已经无法实现,双方战事进入僵持模式,这对远道而来的罗马人无疑困难很大。

◎古代中东依托山势修筑的堡垒

对罗马指挥官而言更糟糕的是,当初他为了节约时间而做出的分兵决策,如今成了可供敌人利用的机会。狄奥记述,当弗拉特四世探查得知罗马人两路军队的动向后,很快就放任安东尼继续自己的徒劳之举,而派遣很大一支骑兵部队前去袭击尚在路上的罗马辎重部队,并最终将其包围全歼于距弗拉斯帕不到100公里的乌尔米亚湖南岸,斯塔提亚努斯本人于此役中自杀,波勒莫则被敌人俘虏。毫无疑问,即使人数居于劣势,斯塔提亚努斯麾下的这支混合分队也不应该如此轻易地被帕提亚人打败,因为他的盟友亚美尼亚国王拥有一支超过6000人的具装骑兵队伍,能够在防御战中有效驱散骑射手的火力,帕提亚则因损失了太多铁甲骑兵无法与之正面交锋。但如同斯特拉波等古典学者义愤填膺地斥责的那样,亚美尼亚国王阿尔塔巴斯德斯竟然在关键时刻为了保存实力而见死不救,率领本部人马逃离战场撤回祖国。正因如此,虽然斯塔提亚努斯匆忙向安东尼发出了求救信号,但等到后者领兵来援时,一切都已成定局。按照狄奥的说法,除了满地尸体,他什么也没看到。

◎罗马人挖掘土墩攻城示意图

这一战不仅仅让罗马人损失了2个军团的兵力,更导致了攻城器械全部被毁的严重后果。安东尼曾指望通过一两次决战迅速分出胜负以解决难题,也确实在一次追击时正面遭遇帕提亚骑兵,然而仅仅取得杀敌80人、俘敌30人的微小战果。尽管他抽调的5万突击人马(由10个军团、3个禁卫大队和所有骑兵组成)在战力上远强于敌人,尽管他的投石兵数量众多而且射程比骑射手更远,造成的创伤也更严重,却因缺乏足够数量的机动骑兵而无法将优势转化为胜势。更有甚者,他的攻城土墩也由于留守人员的疏忽而在守城者的一次突袭中受损。如此一来,罗马指挥官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他既无法迅速攻破弗拉斯帕的城门,又不能引诱吃过苦头的敌人前来决战,就连去附近搜集粮草的小股分队也经常遭到对方袭击,罗马军营内一度苦不堪言。

然而让弗拉特吃惊的是,虽然面临诸多不利因素的考验,罗马人依然没有放弃围攻、打道回府的想法。确实,罗马士兵一度因敌军避战和补给困顿而沮丧消沉,但他们傲然于当世的意志力和纪律性并未由于遭遇逆境就消失不见,如有必要,他们会使用严酷的军法来提升斗志。弗隆提努斯曾提到,在某次作战时,某一军团因畏惧敌军弓箭手的火力而躲在工事中,反而导致2支大队的士兵遭到灭顶之灾。安东尼不仅惩罚了每支大队的百人队队长,还将指挥该军团的副将免职,甚至将该军团的口粮从小麦改为侮辱性的大麦。普鲁塔克和狄奥也都曾记载安东尼对此前没有守好攻城土墩的留守士兵执行“十一律”。这些刑罚固然冷酷无情,却能将罗马军队打造为一支始终维持顽强意志的铁血之师,这是自由散漫、随心所欲的蛮族骑兵所无法理解的精神,也是他们永远都达不到的高度。于是,围绕弗拉斯帕的归属,双方之间的对峙就一直从夏初延续至秋分,并大有发展至越冬的态势。

旷日持久的消耗战让敌对双方都受到难以言喻的折磨,罗马人固然饱尝长期围城不克的苦痛,但拥有主场作战优势的帕提亚人同样也无力坚持下去。如上文所述,阿萨西斯王朝落后的军事体系无法维持长时间的征战,它的那些征召领主到了一定期限就再无心作战,只想着要回乡处理搁置的事务,特别是在冬季将至的情况下。为此,帕提亚国王耍了一个诡计想要诱导罗马人放弃攻城,因为只要后者撤营,不仅可以解除己方的燃眉之急,还可以在对方不加防备之际于路途中予以重大打击,可谓一箭双雕。毫无疑问,如果老谋深算的恺撒在场,甚至只是将主帅人选换成克拉苏,弗拉特的谋划都不会有成事的任何可能;然而,安东尼性格中的不成熟和偏听误信等缺陷在此时暴露无遗,普鲁塔克和狄奥均指出,罗马指挥官轻易被以上诡计蒙蔽,在派出使节与帕提亚国王谈判并达成后者绝不干涉其撤退的协议后,便收拾辎重想要拔营而去。

一如弗拉特设计的那样,当罗马人等待对方履行协议的时候,守城者趁机烧毁了他们的攻城器具,挖塌了他们重新堆好的土墩,帕提亚骑兵则一改谈判时期的和睦脸谱,突然向对方发动蓄谋已久的攻击。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安东尼意识到自己被骗的事实,也已无法再继续执行攻城的计划,被迫如弗拉特所愿,选择后撤回国。当年10月,这支跋涉数百公里深入敌境、历时半年围攻坚城的庞大部队,就这样一事无成、灰溜溜地踏上返乡之路。他们来时怀抱的雄心壮志,也在命运的捉弄下成为充满苦涩意味的无情讽刺。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以为即将摆脱的苦难,实际上才刚刚开始。

罗马统帅原本打算从较为平坦的来路返回,但该决策正中帕提亚国王下怀,按普鲁塔克之述,后者已经在那些缺乏植被覆盖的河谷设伏,准备予以罗马人重大打击。不过,对安东尼来说幸运的是,就在他准备启程的前一天晚上,一位身着帕提亚服饰却行拉丁礼仪的“蛮族”踏入罗马大营,拯救了整支罗马大军的命运。此人乃是17年前卡莱之战中被俘后安置在马尔吉亚纳的前罗马士兵,因仍心怀对祖国的热爱,特意前来对安东尼示警。在他的建议下,罗马人决定更改路线:大军先从东北方位沿着一直延伸至弗拉斯帕的阿玛杜斯河谷行进,等看到大不里士山脉后再翻过山峰折向西北,最终一路抵达阿拉克西斯河。毫无疑问,相比入侵时的平坦路途,新路线不仅需要绕弯而且崎岖难走,也不利于就地取水补给,却避开了敌军的算计,而且陡峭的山势也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帕提亚骑兵诱敌包抄战术的实施,对以重步兵集团为主的罗马军队更为有利。值得一提的是,早前曾受安东尼庇护的帕提亚大贵族莫纳伊西斯也派遣亲戚米特拉达梯前来,向其过去的恩主表述了相同的观点并告知了弗拉特准备伏击的密谋。诸多古典学者都称后者的目的在于报答安东尼的恩情,但如同上文分析的那样,莫纳伊西斯此举固然有报恩的因素,却更有可能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我们参考10年后帕提亚内部激烈的王位争夺,就可以发现弗拉特与他的臣下关系并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改善。当然,无论莫纳伊西斯的动机是如何不简单,对正处于撤军困境中的罗马人而言都是极好的忠告,因为这意味着他们能够逃脱敌人设置的陷阱,是顺利返回故土的吉兆。

帕提亚人并不甘心让快要煮熟的鸭子飞走,弗隆提努斯指出,看到罗马人识破自己的谋算、另寻他路而去时,他们立即跟踪上来,竭尽一切手段试图阻止敌军离开。在各种制敌策略中,帕提亚骑兵最喜欢利用自己出众的机动性,引诱敌人追击并使其前后脱节,最终各个击破——过去他们在卡莱就是依靠这一战术击败了小克拉苏,如今又想故伎重施于安东尼身上。确实,敌人的上述诡计曾导致撤退中的罗马人承受了自开战以来的最大伤亡。根据普鲁塔克的记载,在撤退的第5天,一位名叫弗拉维·伽卢斯的军官鲁莽地率领一支由轻步兵和骑兵组成的突击队追击假装逃跑的帕提亚人,结果反遭优势敌军包围,而大将卡尼狄乌斯在派出援军时也犯了逐次增援的大忌,导致前去支援的小股人马被对方一一歼灭。若非安东尼亲率第三“高利卡”军团从幸存者中穿出一条道路,打破了骑射手的单方面火力压制,这场悲剧仍然无法被及时制止。饶是如此,罗马军队还是受到3000人战死、5000人受伤的沉重打击,伽卢斯本人则受了四处箭伤,被救回营寨后不治而亡。显然,这场战斗再次证明骑射手面对缺乏火力制胜手段的敌人时,充分利用机动优势和把握战机的能力,也为金达鲁斯山一战后威望损失殆尽的帕提亚军队挽回了一丝颜面。

不过,对弗拉特麾下那些自由散漫的骑士来说,以上战例只是昙花一现,当面对装备齐全的罗马军主力时,前者的表现就非常不尽如人意了。由于吸取了卡莱之战的教训,安东尼为了避免被敌方骑兵包抄,特别将军队编成中空的方阵,由投石兵和轻装步兵警戒掩护两翼和后卫,一旦帕提亚骑射手来袭,这些远程投射兵种就会将石块和标枪掷向敌人——相当于金达鲁斯山战况的小规模重现——从而使帕提亚人遭受的损失比他们加在罗马人身上的要重。更有甚者,随着双方接触时日一长,阿萨西斯军队本身的陋习也为对方熟知并加以利用。我们从弗隆提努斯的战例中了解到,罗马将士一般于每天黎明时分拔营离去,但当他们想要撤走时,总要经受来自敌方的一波波箭雨攻击,于是某一天安东尼特别下令全军待命,直到中午都没有要撤离的迹象,由此误导帕提亚人产生敌军准备长久驻守的惯性思维而放弃袭击,遂得以在当天不受干扰地顺利离开。如此虚虚实实的做法,不可避免地对本就定力不够的帕提亚军队造成情绪上的负面影响。

弗拉特无力解决己方部众的固有缺陷,历史证明他也不是一位优秀的统帅,甚至比帕科鲁斯也相差很远,这在与罗马人对峙时表现得尤为突出。弗隆提努斯和弗洛鲁斯都曾提到,伽卢斯之败后的第二天,帕提亚国王原本计划趁士气大振之机再次给予敌人重创,为此聚集了所有兵力(4万),甚至将自己的精锐侍卫都派上战场。但是,当他们将有史以来最强的一波火力射向对面时,却发现最前排的敌方士兵跪下左膝、竖起曲面大盾,后排的士兵也一一将手中盾牌举在自己和同伴的头上,仿若一只缩头缩脚的乌龟,他们发射的箭矢不是落空就是插在对方的盾牌上,丝毫没有对敌人造成伤害,己方的武备补给反倒很快消耗殆尽。我们现在当然知道这是罗马军团最经典的防御阵形龟甲阵,弗拉特及其部众却对此闻所未闻——显然,即使并非精心培养的继承人选,作为一军统帅至少也应对敌人的经典战术有一些基本了解,新任阿萨西斯国王却一无所知,不能不让人对他的统筹能力提出质疑。

正因对敌方战术的无知,帕提亚人犯了和此前伽卢斯一样的错误。狄奥记述,安东尼在组织龟甲阵时,将驮兽、轻装部队和骑兵安置于阵形中央,军团士兵在外面用盾牌将其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以至于从外部看根本无从得知敌方动向,由此造成罗马人似乎遭到重创的假象。于是,受到蒙蔽而欢欣鼓舞的帕提亚骑兵纷纷收起弓箭,拿出匕首和矛枪,向着罗马战阵发动冲锋,企图彻底击败对方。战斗的结果自然毫无疑义地落入安东尼彀中:罗马士兵在呐喊声中突然打开战阵,以一定秩序冲上前与敌人展开贴身肉搏,用娴熟的技巧和良好的配合砍杀了不计其数的帕提亚骑兵,让弗拉特同样尝到开战以来的最大苦果。自此之后,他们就再不敢轻易接近罗马战阵了。毫无疑问,正是得益于卓越的技术优势和高超的战法技巧,再加上严格的纪律约束,安东尼的部众才能在极端不利的环境下行军27天(李维称21天)、18次击退敌人的攻势。过去许多观点认为罗马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制服帕提亚人,但如同英国学者R.考恩所言,此战以及随后的很多战例都表明帕提亚人同样对罗马人无计可施,只要后者加强对骑射手的戒备和增加己方投射兵的比例,阿萨西斯王朝惯用的骑兵战术就无法有效施展。帝国时代罗马军团的历次征战无不证明了上述观点,卡莱之战的惨败仅仅只是双方无数次争斗中的一个孤例而已。

事实上,相比来自敌方的箭矢袭扰,撤军过程中经历的环境折磨对罗马士兵而言更为可怕。普鲁塔克数次提及,沿山路撤退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补给短缺和取水困难。阿特洛帕特尼本就不是富庶之地,加上旷日持久的战争消耗,其周边地带能为罗马大军提供的食物补充相当贫乏,士兵们食用的小麦和大麦面包价格上涨到平时的50倍以上,迫使无钱购买者不得不自己采集野菜野果,进而导致中毒事件。如果说食物不够尚有少量军中存粮可供应急,饮水补充情况就更糟糕了:当地虽然有不少支流,但不是被帕提亚军队有意阻隔,就是富含有毒矿物质和重金属无法饮用,只有那些水量丰沛的大川能满足整个大军所需,而它们彼此之间又相距甚远。此外,季节的更替也明显对行军速度产生了消极影响,由于安东尼撤军时已是深秋,大不里士山脉中的绝大多数地区都已提前银装素裹,气温的下降和路面的湿滑都让还身着夏装的罗马士兵更难熬,尤其许多人还身负重伤,大量病员因此丧命——268年之后,他们的一支后辈军团也在遭遇当地的极寒天气后,落得与他们一样的结局。如此严苛的环境条件,也难怪历代罗马统治者在向东方进军时很少考虑这条路线。

◎罗马军团组成龟甲阵

无论如何,在经历27天的地狱行军后,安东尼及其大部分人马终于到达了亚美尼亚与阿特洛帕特尼的界河阿拉克西斯河,并由此北上进入亚美尼亚首都阿尔塔克撒塔。对罗马人而言,虽然远征已经告一段落,但磨难并未彻底结束,亚美尼亚境内与邻国相似的地理环境仍然让他们遭受了很多非战斗减员。也因军队疲惫、补给断绝的缘故,安东尼不敢此时公然与阿尔塔巴斯德斯翻脸算账,只能等到他们安全返回叙利亚驻地后再做打算。饶是如此,罗马军队还需要再走数百公里的路程才能穿上合适的保暖衣物,吃上适合自己口味的美食——那时已经是公元前36年的隆冬。

毫无疑问,安东尼为这场失败的远征付出了相当沉重的代价,按普鲁塔克的说法,一共有3.5万将士为此牺牲,相当于损失全军的1/3人马,仅回撤过程中就有2万名步兵和4000名骑兵死亡。其他古典撰述者也表示罗马军队曾经历过惨重伤亡,比如帕特库鲁斯提到后者的损失不少于1/4的士兵和1/3的随军人员,弗洛鲁斯甚至夸张地述称出征的军团中只有1/3幸存下来,哪怕最保守的李维也记载安东尼在撤回时失去了8000人马。上述数据或许有稍微夸大的成分,近现代学者塔恩就曾对此重新评估,认为罗马人大致减员了2.2万名步兵和4000名骑兵,依然几乎与卡莱之战相当。显然,除了斯塔提亚努斯和伽卢斯所部约1.1万人战死外,上述2.6万人中的其他牺牲者全都死于撤退时的伤病中毒等非战斗因素。从本质上分析,以上牺牲将士无疑都是主帅急躁冒进、有勇无谋言行的见证者和替罪羊,如果不是安东尼中途解除文提狄乌斯的指挥大权,他们的命运肯定大为不同:即使不能看到征服阿萨西斯王朝的伟大胜利,也能活着回到自己的故乡。有趣的是,屋大维甚至比安东尼还不擅长亲自指挥作战,他的战场业绩相当程度上要归功于其副将阿格里帕。两位巨头之间相似的经历给时人留下了如下印象:主帅本人出征往往没有什么收获,他们的部将倒经常能够大放光彩。此观感诚可谓一针见血。

◎罗马士兵进攻敌军的山寨

◎屋大维的心腹大将阿格里帕

罗马共和国与阿萨西斯王朝之间最大规模的对抗,就以前者鸣金收兵、各回本国告一段落。尽管安东尼并不甘心,此后又于公元前34年、公元前33年两次进军亚美尼亚,不仅惩处了见风使舵的亚美尼亚国王阿尔塔巴斯德斯,还与因瓜分战利品而和弗拉特闹翻的同名阿特洛帕特尼国王联盟,企图卷土重来入侵帕提亚。不过,他很快就由于和屋大维的公开决裂而无暇东顾。对弗拉特而言幸运的是,统一共和国的屋大维满足于收回过去历次作战中丢失的鹰旗和俘虏,无意继承前任的侵略政策。公元前26年,已经升任帝国奥古斯都的屋大维与弗拉特签订了收回以上象征罗马失败标记的协议,这使双方那源于卡莱交锋、几乎延续30年之久的战争状态也走到了尽头。于是,在兜兜转转一晃30年后,西方共和国与东方蛮族王朝内部早已物是人非,彼此间的疆界和势力却再次回到了克拉苏出征前的原点,宛若一盘下了30年却依然僵持不下的棋局。不仅如此,历史将证明这盘陷入僵局的地缘棋永远没有分出胜负的时候——即使双方执棋手都换了人选,也都曾经看到过胜利的光辉,却始终仿佛命中注定一般会回到原点。如此极富戏剧性的情节,不得不让人对地缘政治的平衡手腕表示感慨,或许,这正是两位厮杀不停却都无济于事的参赛者的最好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