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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唐朝天文学家僧人)

最早测量地球大小的密宗高僧

一行简介

一行:一行(公元673年~公元727年),唐朝僧人。中国唐朝著名天文学家和释学家,本名张遂,魏州昌乐(今河南省濮阳市南乐县)人 。谥号“大慧禅师”。一行少聪敏,博览经史,尤精历象、阴阳、五行之学。时道士尹崇博学先达,素多坟籍。一行诣崇,借扬雄《太玄经》,将归读之。数日,复诣崇,还其书。崇曰:“此书意指稍深,吾寻之积年,尚不能晓,吾子试更研求,何遽见还也?”一行曰:“究其义矣。”因出所撰《大衍玄图》及《义决》一卷以示崇。崇大惊,因与一行谈其奥赜,甚嗟伏之。谓人曰:“此后生颜子也。”一行由是大知名。

一行传记——

敏而好学再世颜回

弘道元年(683)一唐高宗死的这年,武功县令张擅家里生了个男孩。张擅是开国功臣郯国公张公谨的孙子,只当了个小小县令。

县令薪俸微薄,夫人产后体弱,无法哺乳,婴儿整日啼哭。幸有邻居王妈妈善良厚道,主动过来哺乳。说来也奇,小公子竟不怯生,噙着奶头吃饱即沉沉睡去。张擅松了口气儿,觉得儿子与王妈妈天生有缘。这事真顺,他更希望儿子将来不似自己这般惨淡,依“顺遂”之意,取名张遂。

小张遂聪明超群,读书悟性极高,别人苦背再三的文章,他一览即能成诵,过目不忘。他博览杂读,除塾师教授的经史子集外,对儒家、士大夫阶层视为下九流的历象、阴阳、五行等书,尤感兴趣。不幸尚未成年,父母双亡,王妈妈怜其贫弱,常来照顾周济。张遂非常感激,发誓说:“将来若有出头之日,定要好好报答您老人家。”

王妈妈笑道:“公子忘了老爷在世与你讲的‘韩信与漂母’的故事了?倘施恩图报,岂不成了放账之人?我不过盼着你将来成个人物罢了。”

他由此更敬重王妈妈,也更发愤读书。

武功有座道观,住持尹崇是个很睿智博学的人。这几十年里,李治和武则天争权,分别是倚重道、佛两界。道士们抬出晋代道士王浮所著《老子化胡经》,声言老子西行天竺,收释迦牟尼为徒,这个徒弟以后成为佛祖。

皇帝大喜,赶紧给被高祖皇帝李渊认作祖宗的老子立尊号为“玄元皇帝”。

佛徒们也不示弱,伪造《大云经》,诳说;则天皇后是弥勒下世。为武周革命大造先声。

两派争闹得不可开交,尹崇超然物外,连冷眼瞧这场争斗的兴趣都没有。只守着道观和几库珍贵藏书淡泊度日。

张遂既是开国功臣之后,又博览群书,对官场的诡诈、龌龊也极厌恶。

这一老一少,一个“不见可欲”,清静无为;一个眼界高远,不阿世俗;又都博学,故极为投契。张遂常到观中帮着整理典籍,尹崇也将秘不示人的三坟、五典等秘籍慷慨借他。

这一天,张遂说:“道长,可否将扬雄《太玄经》借与晚生?”西汉扬雄淡泊名利,曾主动向武帝刘彻申请停薪留职做学问。尹、张都钦慕其品行。

尹崇见他醉心学问,年未及冠就想读如此深奥的书,也很高兴。虽然怀疑能否看懂,还是将珍藏的《太玄经》取出给他。

不几天张遂来还书。尹崇想:“果然读不懂,知难而退了。”但仍勉励说:“《太玄经》确实深奥,太玄,太玄,重‘玄’为宗,贫道苦读多年尚不能通晓,常被绊住,公子不妨多读几日,也许就能解开一些了,何必这样急着还哩!”张遂微微笑道:“晚生诵读几遍,略有些心得,不知是否妥当,还望道长指教。”说着递过两卷手稿。

尹崇接过手稿,只见封面题签工工整整,一为《大衍玄图》,二为《义诀》。略一浏览,尹崇不禁大惊,连赞:“深得其旨,深得其旨。”急拉他坐下,讨论起《太玄经》来。

尹崇留下手稿细细披览,越看越觉后生可畏,《太玄经》里,凡深奥之处,张遂皆有极精到的见解。几天后,他找到张遂说:“张公子,你真是心慕手追啊!惜乎未与扬雄同时,否则……”张遂不等他说完即慨叹:“盛世修文,若非武帝恩准扬雄持禄专做学问,不以俗务相扰,也难有《太玄经》面世。”尹崇道:“扬雄保持禄位写《太玄经》,公子枵腹做学问,他从容,你窘迫,更难得啊!”

张遂喟然叹道:“知我者尹公,可惜此时非彼时,倘道长生在前朝,安知不是陶弘景一类人物!那这两卷手稿也许就有‘一割’之贵了。”

张遂说的陶弘景,原为南朝齐国的左卫殿中将军。齐亡梁兴,他从孙游岳学道,隐居茅山。梁武帝礼聘不出,常进山以朝廷大事咨询,人称“山中宰相”。

尹崇且不搭茬,缓缓说道:“道可道,非常道。道家讲‘清静无为’,并非真无‘为’,只是诫有‘为’而折腾百姓。‘无为’是为了让国家和百姓清静,生息。若真‘无为’,文王被拘羑里也就不演《周易》了。为了天下清静,百姓丰裕,人皆应有所为。公子不应止于作‘一割’的‘铅刀’,更应大有所为……”

两卷手稿引得道长如此言谈,他颇为感动:“道长博学先达,句句真言,可而今之世混沌昏昧,宋之问,沈俭期,一个替张易之捧夜壶,一个替他作应制诗,文坛牛耳为此辈所执,我懒得去凑这份热闹,官场就更不用提了,不如守着一日三餐薄粥,亲聆道长謦欬,倒还好些。”

尹崇肃容道:“这正是我看重公子之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即使乱世亦是如此。眼下虽无‘为’,安知日后不会有大‘为’?诸葛孔明说:‘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否极泰来之日就是饱学清正之士用武之时。这些天你在观内整理了这些书籍,贫道省力不少,既然公子眼下无意仕进,不妨舍却三餐薄粥,陪着贫道吃素斋,你看可好?”

张遂本不是酸腐之人,见一日三餐有了保障,且有许多好书可看,一口答应下来。不久,他便搬进道观,从此心无旁骛,一心整书。

这里藏书极杂极富,除了道教经典《玄珠录》、《遁甲四合图》、《抱朴子》、《太清丹经》、《道德经》等难以数计的经典之外,还有大量历象、阴阳、五行、算学之类的书籍,经史子集、诸子百家无所不包。张遂如鱼得水,白日埋头书堆,晚上陪尹崇闲聊,学问突飞猛进。在此期间,他根据道教理论和天文知识撰写了《天一太一经》。喜得尹崇见人就夸:“张公子是颜回再世。”张遂并不松懈,又开始撰写《太一局遁甲经》、《易论》,由此声名大振。

洁身自好遁入空门

武周长安三年(703),掌权四十三年的武则天年迈体衰,忠于李唐皇朝的耆老旧臣和后党武氏家族都加紧了夺权准备。武则天异母兄——梁王武三思正监修国史,听说张遂的大名,欲将他网罗门下,特命人到武功去找他。

一行人到了张宅,却见“铁将军”把门。到隔壁打听,一个慈眉善眼的半老妇人迎上前来:“总爷们万福,不知到此有何吩咐?”

为首的长史说道:“我们是梁王派来接张遂到上都去的。”

“噢!是长安来的贵客呀!快请坐,快请坐,我这就给你们烧茶去。爷们辛苦一路,一定口焦舌燥……”

“噢!忘了告诉你们,贱姓王,我就是张公子的乳娘。”说着便向厨房走去。

这王妈妈长年和张府打交道,虽贫却极有见识。她看是武三思派来的人,便急忙来厨房低声吩咐儿子:“快去观里禀告公子,梁王派人来了。”

儿子从后门飞奔至观,张遂正伏案疾书《心机算术》。

“张公子,快!梁王派人来接你进京,娘让我来告知你!”

张遂一惊,站起身来:“人现在何处?”

“在我家里,娘正拖着他们。你见还是不见?快拿个主意,我好回去告娘。”

“当然不见,你快回去告娘,我给尹道长打个招呼,暂避一避。”

王妈妈正给梁王府一行人斟茶,儿子在厨房喊:“娘!,该续第三道水了吧?”知道儿子已报信回来,忽忙往厨房去。儿子附耳道:“公子出去躲避了。”

王妈妈捧着茶壶出来,那一行人的为首者道:“照你方才所讲,张公子他日常在观中整书,轻易不到别处去了?”

王妈妈含笑道:“可不是嘛,公子好学,见了书比什么都亲,这几年总在观中整书、看书、写书,人都搬到观中住了。留下这旧宅请老身替他照应,十天半月偶尔回来一次,忙了时,一月四十也未必能见他一面。”

长史一行人站起来,在王妈妈儿子的带领下,来到道观。只见香烟袅袅,烛光熊熊,尹道长正领着徒弟们做晚课。众人双目微闭,咿咿哑哑地念着经文。长史身后随从浮躁惯了,就想上前打断,被长史拦住:“不得唐突,且等一等。”

晚课结束后,长史到尹崇面前打躬:“敢问道长,张遂先生到哪儿去了?”

尹崇捋须问:“诸位找张公子何事!”

“当今梁王正监修国史,欲罗致天下英才,秉笔直书。闻说张公子大名,梁王礼贤下士,特派我们前来迎请。”

尹崇心里冷笑:“好个礼贤下士?!常讲‘不知何等名作好人,惟向我好者是好人’的,不正是这个武三思吗?”口中却说:“梁王来请,当属好事,可惜张公子外出借书去了,明日才能回来。”

这行人听得心里正躁,又听说明日回来才松了口气。惟有长史不动声色。对尹崇说:“烦劳道长引在下到张先生整书处看看。”

“请随我来。”尹崇一挥拂尘,引着长史一行向藏经阁走去。

“道长慧眼识人,比得上升玄先生王远知了。”长史看着藏经阁内被张遂分门别类,整得妥妥贴贴的几十柜书,半真半假地奉承。

“您谬奖了,王远知给高祖皇帝密传符命,兴唐有功,太宗就认定他必为英主。贫道只识得一个张遂,也是他锥处囊中自脱颖,何敢比王远知?”尹崇不冷不热地说。

长史翻看书案上未完成的手稿问:“这是张遂先生写的吗?”

“是呀!公子博学杂收,学富五车,这是他正撰写的《心机算术》手稿,宝贝着呐,寻常没人动的。还有这是他的床,困了则眠,醒时即写,太勤苦了。”

看着床上铺盖和未完成的手稿、以及枕边的衣物,长史这才相信张遂真是借书去了。也更觉得此行的必要,一定要把这个才高而勤奋的人请回去交给梁王。奔劳一日也实在是乏困,便向尹崇道别。

道长含笑道:“诸位暂到馆驿歇息也好,明日张公子回来,我即叫他去见你们。”

长史一行走后,张遂回到观中,他对尹崇说:“武三思那里,晚生决意不去,这种人陷害忠良,勾结朋党,给薛怀义拉马坠镫;略微读了几本书就胡诌歪诗奉承张昌宗,说是王子晋后身。王子晋是周灵王太子,弃太子位在中岳庙升仙。张昌宗算什么?面首优伶之类……”

尹崇缓缓说道:“公子所言极是。武三思无德无才,武周革命被封梁王,不过仗着后族外戚身份,又不是真正的天潢贵胄,这几年极不得人心。公子功臣之后,当然不能与这种人为伍。”道长缓了一下,又说道:“然则他们明日还要来的,这缓兵之计也只能搪塞一时。”

张遂搓手道:“我正想听听道长的高见,您年高德劭,还请明示。”

“大隐于朝,中隐于市,小隐于野,俗话说:灯下黑……”

“您的意思,让我到长安去?”

“正是。”道长颔首注视张遂。

“去投奔您的某个师兄弟?”张遂又问。

“非也,直接投奔恒景和尚。”当今皇帝重佛抑道,自前年十月驾返长安不久,恒景法师就被召至大内修福,眼下圣眷正隆,和他一起被召的天下高僧兼义行者二十余人,你正好混迹其中……“您和恒景法师有旧交?”张遂急切地问。

尹崇摇头:“素昧平生。”

“那晚生怎样去找他呢?”

“武三思能知公子之名,恒景必也知公子之名。你可面见大师直报家门。为机密计,此事不宜再加他人。”

张遂简略收拾了一下,留言尹崇告诉王妈妈自己行踪,然后乘夜色向上都而去。

第二天,当长史一行还在等着张遂归来时,他已在一百五十里外的长安城清禅寺里跪伏在恒景脚下了。七十岁的老法师自唐太宗贞观二十二年奉旨出家,而今已有法腊五十四年,这是第二次被武则天召人大内为受戒师了。

“这么说,你真是郯国公之后了?”一番看似闲聊,实则一极富心机的考察式谈话,恒景终于相信这个二十一岁的后生是开国元老张公谨之后。他感慨地说:“‘玄武门之变’你曾祖助太宗皇帝诛建成,杀元吉,是九功臣之一,开国元老啊。”

“曾祖开国,晚辈逃亡。”张遂苦笑自嘲。

太宗皇帝曾说:“忠贤之后,多加顾全,今后你就改名敬贤吧。从明日起你就帮我整理经卷,我若人大内修福,你留在此抄经,无事莫出门。”

“晚生谨记法师教诲。”

恒景是个学问僧,十三年前曾随于阗国来的天智和尚译经。四年前(700)的五月,武则天改年号“圣历”为“久视”,驾幸嵩山石淙溪南畔的三阳宫,下诏实叉难陀为首翻译《大乘人楞伽经》,他担任“证义”这道工序。皇帝离开三阳宫,他们译经班子就到了洛阳佛授记寺。长安元年(701)十月,皇帝从神都(洛阳)移驾上都(长安),他们又随驾到了京师清禅寺译经。除了《楞伽经》,还译《文殊授记》等共十九部经。老法师年事已高,既要人大内修福,还要参与译经,很是劳累。如今有了“敬贤”在身边帮忙,一下子轻松许多,所以很是欢喜。太子中舍贾应福担任译经监护,外人轻易不能进寺,“敬贤”也便安心多了。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恒景身边蓦然添了这样一位才具出众的后生,很快引起人们关注。武三思在大内见到恒景便打听“敬贤”。

老法师轻描淡写地说:“一个无名小子罢了,不值得梁王关顾。”

武三思修了八年国史,胸中有点儿文墨,很善于对付人,佯笑说:“律师怕是舍不得人才吧?”

恒景正色道:“言重了,梁王为国求贤,我岂舍不得一个无名小子?不过眼看就十月了,圣皇马上要回銮神都,您我俩人都忙,索性等十月回洛阳之后,再给您引见这小子不迟。不过那时只怕梁王法眼瞧不上,又得打发他走。”

武三思说:“那就十月吧。”

恒景回到清禅寺,字斟句酌地对“敬贤”说:“梁王想网罗你到他门下。”

“梁王知道我在这里?”

“他还不知你就是张遂,我推托说,到十月回銮以后再给他引荐你……”

“多谢律师您为我争得半月时间。”志向高远的张遂早就料到这种半幽闭式的清静不会长久。下一步该怎么办?十月迫在眼前,到洛阳后恒景更无法庇护自己了。大师将要落脚的佛授记寺的寺都,是由道士摇身变作和尚的原洛阳弘道馆主杜义。武氏临朝称制,杜义叛道附释,作《甄正论》大骂道教。则天大喜,亲赐法名——玄嶷,特赐僧寿三十岁,开了敕赐夏腊的先例。玄嶷在佛门顿为老成。佛教徒们说他“在草为英,在禽为雄”,也不知是颂扬还是挖苦这条“变色龙”。更糟的是洛阳武三思耳目更多,朝廊上不仅有几个侍御史,监察御史组成的“三思五狗”,更有与之“递相引致,干黩时政”的宗楚客,宗晋卿,纪处讷……张遂正在沉思,恒景又说:“梁王为人阴险,猜嫉正士,人称曹操、司马懿,公子自己可要从长计议才好。”

恒景一句“从长计议”顿开茅塞,张遂毅然说道:“律师,请为晚生祝发,去掉这三千烦恼丝,世上就没有张遂了。”

“唉,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利剑不在手,结友何须多……”恒景无奈地吟起了曹植的诗。

恒景为张遂削发受戒,法名“一行”取之于《道德经》:“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看着自己的长发纷纷落下,他感慨万端:“一行,一行,‘一’真能行就好了。”

从此恒景手下多了个高徒,世上少了个书生。

才惊卢鸿游学天下

武周长安三年(700)十月,则天皇帝的车队浩浩荡荡向东开去。临近洛阳时,一个年轻沙弥趁混乱跳下车来,向嵩山潜行。他深深地呼吸着山中的新鲜空气,半年来几近幽闭的生活而今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武三思们正忙,怎么会注意一个朝山的小和尚呢?一行此行是到嵩阳寺投奔普寂和尚的。

据恒景介绍,普寂从小喜欢读经诵律,见解常与众不同。延载元年(694)他已四十四岁了,到荆州玉泉寺拜神秀为师,很受器重,毫无保留地教授他。久视年间,神秀被召东京论道,向皇帝推荐这个蒲州河东来的姓冯的俗家弟子,这时才度其为僧。虽已五十岁了,但面圣之后出家,实在是件很风光的事。神秀年近百岁,光大禅宗北宗的重任就落在普寂肩上。普寂出家虽然只有三年,门下皈依者甚众。据说“天下好释氏者,咸师事之”。倘举行法会,远近僧俗大众如期必至。

一行到嵩阳寺不到两月就是腊八——佛成道节。寺里又要举行大法会。皇帝刚回东都,来的僧俗信徒必然更多。这次法会非同寻常,深沉寡言的普寂事先特请隐士卢鸿写一篇导文,在大会上诵读,申明法会目的。这卢鸿道高学富,隐居嵩山,朝廷几次派专车都请不走,却很买普寂的账。腊八这天他果然来了。从袖筒中拿出一篇导文放置案上。

召集寺众集合的梵钟响了。卢鸿说:“法师,这篇文章有些长,用典用字也生僻艰深,须找个口齿清爽、学问相当的人宣读,事先由我当面指点通读一遍。”

和尚们已从各个僧寮陆续走来,普寂不动声色,招手唤刚踏进殿门的一行:“卢居士为这次法会写的导文在此,你看一下,随后由你宣读。”一行捧着导文看完,微笑放回原处,竟飘然仍回僧人行列。

卢鸿大为不悦,一恼普寂轻率,二恼一行浮躁,又不好失态,于是端坐等看普寂师徒出丑:“卢某的文章岂是那么好啃的?”偷眼看普寂,却是浑若无事,一脸虚无,一团静气。

鼓擂三通,法会正式开始。维那僧朗声宣布:“宣导文。”

一行挽起袖子,进至案前捧起导文,声如行云流水,华丽流畅,抑扬顿挫,恰到好处,通篇读完,竟无半点差错。莫说在场的僧俗大众,一贯自负的卢鸿先呆了:嵩阳寺确实藏龙卧虎,自己太轻浅了。

法会结束后,卢鸿对普寂说:“一行夙有慧根,更兼好学,今日一见,深知非君所能教导,应当放任他游学四方。”

普寂极工心计,知道这种隐士最终还是要出仕的,为解方才之窘,便也卖个顺水人情:“居士所言,老衲深以为然。便依阁下高见,纵他游学就是了。”随即又唤过一行说:“卢居士慧眼独具,认定你是个人才,让我纵你游学,你意下如何?”

一行合起双掌谢道:“谢卢居士说项,谢师父谬爱。一行今后一定苦心向学,方不负师父和卢居士厚望。”

“今日是佛成道日,大吉大利的好日子。从今天开始游学,定会游学得道,道成正果。”卢鸿也说。

从此。一行常外出游学。内容当然不止“戒、定、慧”三字。

“天下名山僧占多”,佛教天台宗四祖智凯生前曾说:“平生造寺三十六所,栖霞、灵岩、天台、玉泉乃天下四绝。”这“四绝”之一的天台山,树木葱笼,景色秀丽,游人涉足,往往忘怀。一行此刻却做不到,他坐在天台山招手石上,顾不上体味山风拂身带来的凉爽惬意,满脑子想的是:此番拜师能否如愿?

刚才一路上看到每座寺前都悬记智凯“语录”:“此地严妙,非杂器所栖,若能居此,与吾无异。”想着想着,一行不禁失笑:“好大口气,我且看看这里是否都是些‘翻过筋斗’来的,也看看有没有向我招手的。”整一整行囊又向国清寺走去。

国清寺在天台山南麓,初名“天台山寺”,当时有一老僧对智凯说:“寺若成,国即清。”隋炀帝即位后,赐“国清寺”匾额,其名遂定。智凯这个一生度僧一万四千人的天台宗创始人,对寺产管理极严,本人出门骑驴都按价偿还。

智凯虽已去世百年,但寺里的算手仍很高明,尤以一个老僧最为突出。一行此行就是慕名求教的。

宏大富丽的国清寺内,有一座幽雅的庭院是这位老僧所在。森森古柏环抱,淙淙清溪当门。一行步过门前小桥,于门屏间听得院中有人摆弄算筹,便伫立屏息静听。那筹子大约是象牙琢磨的,声音清脆、快捷,似珠落玉盘。听这手法、音节,果然是个算学高手。

一行暗自高兴:“此行不虚。”正听得出神,拨弄算筹的声音停了。有人说话:“我算准了,今日应有个远来弟子求教算法,这个时辰该到了的,怎不见人!怕是没人引见吧?”接着听见他拨弄了一个算筹,又说:“听见了吧?门前东流溪水改向西流了,说明我的弟子已到门前了。”

一行惊呆了:“果然妙算手,果然向我招手。”他立即趋跄而进,对着桌案跪拜:“师父,弟子千里来投,请受一拜。”

“请起,请起。”老僧命侍者让座布茶:“等你多日,果然到了。梁王那里,请你不到,我这里你不请自来,意欲何为呀?”

“听说师父精通算学,千里来投,只为历算,弟子早悟世幻,无贪无念,只想拜在门下,潜心向学。”

老僧“呵呵”一笑:“果然是再世的颜回啊,老衲真是有幸,收你这个高徒。”这个在历史上未留下姓名的老僧从此尽心教他。一行也很发奋,“三更灯火五更鸡”,很快学会全部算学口诀,为以后编制《大衍历》打下了良好的数学基础。据说当他学成回归时,小院门前溪水复东流。从此他名声更大,全国尽知。

拒诏应诏良禽择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伏惟我朝自高祖皇帝开国以来,即励精图治,设集贤院广揽天下贤才。凡有一得之能者,莫不搜罗,务使尽显其才。一行法师乃僧相之法王,人形之菩萨,才学闻于海内。今敕东都留守韦安石以礼征召,务于近期内着其就道。钦此!”

一行出家七年后(710),唐睿宗李旦借着儿子李隆基和妹妹太平公主的帮助登上帝位,下诏给东都留守韦安石,让他以礼求贤,请一行到长安来。

这韦安石是个耿直人,多次拒绝太平公主拉拢。前不久,睿宗秘密召见他,问:“朝臣心都向着太子,韦宰相怎么不察此事?”他当面顶撞:“陛下怎么说这亡国的话?这一定是太平公主的计谋。”糊涂的皇帝说:“爱卿不用说了,我知道了。”太平公主在帘内听见这番对话,就制造流言陷害他。幸亏另一宰相郭元振相救,死罪虽免,活罪难逃,被撵到这洛阳来当留守,所以满腹牢骚。

一行知道,太平公主气焰正盛,皇帝每批一件奏章都要先问一声:“问过太平公主了吗?问过太子了吗?”这个女人野心同她母亲一样大,迟早是要闹出事来的。还有那个胡僧慧范实难为伍。

韦安石牢骚发完才问:“哎,你何时去上都啊?”

一行莞尔一笑:“郧公,当初贫僧为了躲避武三思的纠缠才出家为僧,而今再到长安去受太平公主挟制?再说去年连我师父恒景和尚都从朝中回来了……”

“是啊!那是韦庶人(即中宗韦后)闹得太不成话,物极必反,毒死了中宗,她自己也被飞骑营的乱兵杀了。”

“所以,我是决计不去的。”

“不过,你可让我如何复命?”韦安石问。

“就说我正在‘闭关’,待郧公走后,我就走了。皇上再派人来也就找不到我了。”

韦安石走后,一行立即束装上道,直奔被智凯称作“天下四绝”之一的荆州当阳山玉泉寺投奔悟真大师。

悟真刚完成《律藏序》,一行依从他学习梵律,由兹“深达毗尼”。“毗尼”即“律”的梵文音译,是专为出家人制定的戒律,在家信徒不得闻。除此,他依然深入研究阴阳谶纬、天文历算。

一行在玉泉寺待了七年,还完成了一件大事,他的叔祖父——东台舍人张太素撰《后魏书》一百卷,其中的《天文志》部分未完成,在此期间他完成了此项工作。

开元五年(717)唐玄宗李隆基在久闻一行的大名后,令其族叔——礼部郎中张洽带着诏书到荆州玉泉寺强召他入京。

开元二年(714)李隆基依宰相姚崇建议,淘汰不合格僧尼一万二千余人,强令还俗;今年另一宰相宋璄又建议撤消各寺院的悲田院。虽然皇上未同意,但仍怕一行心存疑惧,故有“强召”之举。

李隆基有英名,四年前的七月杀掉了谋反的太平公主及其党徒慧范、窦怀贞等十余人,政治上清明,对朝政宸衷独断,很有一番励精图治的新鲜气象。

一行应召来到长安。

“朝中亲贵都很看重大师,那么您究竟有哪些过人之处呢?”玄宗问。

“也不过记性稍好一些罢了,别的贫僧倒没什么。”

“来呀,把宫人花名册拿来给大师看看。”皇上招手唤身边的小太监。

一行明白,这是要当场考察了。翻开花名册,仔细看了一遍,合上,深吸一口气,开始背诵其中人名、籍贯、职务,从慢到快,越背越轻松,似乎平日就是宫中总管似的。

仅背了几页,皇帝不自觉走下御榻,跪在一行面前,合掌赞叹道:“大师真是圣人呐!”当下便命令收拾打扫光太殿,安置一行大师。

自被安置光太殿后,玄宗时不时来看望,请教安国抚民之道。一行这些年到处游学,深知民间疾苦;与上层公卿交往,又洞悉朝政症结所在;加以学富五车,对各种问题都有很通透的见解,也希望兼济天下,为国为民做些好事。所以,凡有所问,答案总是很切实际,语言也质直坦率,很得皇帝器重。

这天玄宗又来到光太殿,说起去年来华的印度高僧善无畏现驻锡菩提院,奉旨翻译佛经,近日已将译好的《虚空藏求闻持法》一卷进呈皇上。

“朕翻看一遍,颇觉有趣、新鲜,不知大师对此有何见教?”

“回皇上话,贫僧先后从师恒景、普寂,在佛门中属禅宗一派,善无畏属密宗一派。密宗讲究真言(睨语)作法,画符。当初玄奘法师从印度回来,就不太提倡密宗,可见那时还未成气候。后来无行法师从印度来信说:‘近有真言教法,举国崇仰。’义净法师于咸亨二年(671)在那烂陀寺看过密宗的坛场。贫僧还听说,这是道教传人印度以后形成的门派,有好些道教法术融入其中。譬如:他们画的符和道教类似……”

一听说密宗是道教传人印度后形成的门派,皇帝一下来了兴趣,“玄元皇帝”老子李耳可是高祖认的祖宗啊。

“那好,让这个善无畏把他带来的梵笑本佛经全送来,这事就交给你去替朕办,都翻译出来让朕看看。”

好学的一行趁机说:“陛下,贫僧还听说前几十年与义净法师同时的无行和尚游学天竺,带回来一些梵笑本经书。无行寂灭后,这些密宗经籍都保存在华严寺中,可否一起取来?”

“妙哉!善哉!就这样办吧。”

译经传世拜师学艺

一行和善无畏到华严寺选了密宗主要经典《大日经》七卷并《总持妙门》等前所未译的经卷带入皇宫,同时拜善无畏为师学习密宗教义和梵语,参与《大日经》的翻译。

善无畏原来是印度的一位王子,因厌恶宫廷的争斗而出家。这个印度和尚在本国当不了“人王”,后来他的师父达摩掬多说他“与震旦有缘”,他便到中国来传教,已是八十高龄了。善无畏很乐意收皇帝青睐的一行为徒,希望通过他加强与朝廷的联系,稳固地位。于是,他为一行举行了灌顶仪式。

密宗认为,“灌顶”可以开发佛性,未受“灌顶”者是不能修习密法和阅读密宗经典的。“灌顶为主要,诸悉地常住。我说如是义,故先应正听。若具慧弟子,先正受灌顶。于满次瑜伽,尔时成法器。若无受灌顶,虽了达教义,行者师弟子,俱堕大苦狱……”善无畏嘴里念念有词,弟子温古、智严、义林等人恭侍一旁。

一行很虔诚地接受灌顶。他在想,师父为了消弥内乱,舍弃王冠,让位于兄。出家之后又将传国宝珠施舍给那烂陀寺,装饰大佛额顶,真正做到了“施无厌”,无欲无我,品行端正,是很值得景仰的。

“真言法尔,如来妙极。”善无畏对一行讲“真言”的妙处:“若持此赞王,才一遍称诵,诸佛悉云集,三十七智园;若当诵两遍,诸佛悉人身……若诵经三遍,诸法皆成就……”

一行学习十分认真。他在向师父学习梵语和密宗经典的同时,也向师父学习“工巧”,这为他以后和梁令瓒合作,共造天文仪器,打下了良好基础。师父的手巧极了,自制模型,铸造金铜灵塔,备极庄严。所画曼陀罗尤其精妙,妙手天成。这大概是虔诚诵“真言”的缘故吧,诸法皆成就嘛。

两三年里,一行从善无畏学习了密宗胎藏界全部理论、修法和仪轨,成为胎藏界阿卷土重阇黎,即地位很高的师父。在以后的几年里,除帮助师父译《大日经》,并为之作《疏》外,又积极建议皇帝让善无畏译《苏婆呼童子经》三卷及《苏悉地羯罗经》三卷,为弘扬密宗建立了最基本的理论基础。

开元七年(719),南天竺阿阁黎金刚智闻说中国佛法兴盛,从海道来到广州,奉敕入长安,次年又随驾入洛阳。他每到一处,必建大曼陀罗灌顶道场,广收门徒,传授与善无畏相异的金刚界密法。据说,金刚智在南天竺观音寺断食七日求法,使枯萎的尼拘陀树重新枝叶繁茂,感动了观音菩萨,便现身对他说:“……可往中国礼谒文殊师利菩萨,彼国与汝有缘。”这样一来,他来到中国后,便受到很高的礼遇。一行已对密教产生了浓厚兴趣,所以,他又拜金刚智为师,学习金刚界密法。

这年从正月到五月一直未下雨,道士们祈雨无效,玄宗皇帝下诏令金刚智结坛祈雨,并诏一行:“请大师到结坛地点谨密候之,若金刚智有何需求,只要能祈下雨,可尽量供给。”因为此前几次以密法祈雨都是十分灵验的。

汉地佛教在实践上不主张修神通,一行也不崇尚神通,但他一向谨慎、老成,还想看看金刚智这一套金刚界密法到底有何特色,所以奉旨后便立即来到广福寺。

密宗金刚界讲究“智差别”,与胎藏界的曼陀罗不同之处是:供奉佛菩萨共一千四百六十一尊,而对方的曼陀罗供奉佛菩萨仅四百一十六尊。金刚智领着弟子们正忙着筑坛,绘曼陀罗,坛高四肘。

一行扫了一眼,发现金刚智没有按照正常曼陀罗画法,即中央绘上大日如来,周围绘上东方阿閦、南方宝生、西方无量寿、北方不空成就佛,外围再绘上其余的一千多尊菩萨,而是直接绘了七俱胝菩萨像。以非常之法行非常之事,勉强给自己留了一点儿退路。

金刚智和徒儿们看见一行,不待开口问便说:“这是用不空鉤,依菩萨法……”然后便招呼:“请大师坐,请上坐,给大师泡茶,泡好茶。”

一行说:“奉旨听候金刚智大师差遣,大旱五月,大师若能祈下雨来,真是无量功德。贫僧能参与盛事,真乃三生有幸。从今日起,就在此恭侍您了。”“哪里,哪里,您是钦差,皇上这样看重这次法事,老衲说不得尽力效命就是。”

“那么敢问大师,何时能祈下雨来呢?”

“明日六月初八,法事正式开始,七日为限,至迟到第七日给菩萨‘开光’时,雨一定下来。”金刚智掐着指头说。

从此一行就住在广福寺里,谨守曼陀罗戒坛寸步不离。这七天里金刚智领着徒弟们,对着没画眼珠子的七俱胝菩萨,不停地念《请雨咒经》,《龙咒水浴经》,《五龙咒毒经》。到了第六日晚上仍是万里晴空。金刚智命徒弟们以牛粪涂地,设饮食花果,烧安息香,每人用白线一条念《陀罗尼咒》,念一遍打一个结,共打了四十九个结,说是这样所有的障碍鬼神都被缚住,明日就可以顺利降雨了。徒弟们已累得东倒西歪,金刚智还在强打精神。一行心中老大不忍,暗中打定主意:如果祈雨不成,尽量帮助金刚智过关。

第二天仍是湛蓝无云,涂在地上的牛粪臭哄哄地薰人,招来不少苍蝇、蚊子、壕虫。午后好容易起了一阵西北风,飞瓦拔树,裹沙卷尘。金刚智绽露笑容,赶紧让给菩萨“开光”——画眼珠子。眼睛画好了,风也停了,雨还是没下。金刚智呆立如木偶,一脸无奈。

一行宽慰道:“大师歇息,天意从来高妙难违。贫僧昨夜观星象,太白金星犯东井钺星,今日未雨,恐与此有关,且看太史局占卜结果吧。”

金刚智点点头,心情轻松许多。

太史局官员向皇帝禀报:“昨夜太白犯东井钺星,占曰:斧钺用。”

李隆基迷惘了:近来没有战事啊。海内升平,百姓行路万里不用带兵器的。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占卜结果?

一行趁机说:“不应在人,必应在天,也许因‘斧钺’之动,惊走‘雨师’也未可知。”

“大师以为如何呢?”皇帝问金刚智。

“老衲十岁出家,三十一岁从龙智大师皈依密教,多次祈雨成功,可这次祈雨却告不验,只能说:天意难违,缘法未到。”金刚智婉转而又语气坚定地说。一行的话使他悬着的心完全踏实了。

“罢了。”玄宗挥手回后宫去了。

设计救人觅镜祈雨

世上有些事真像造化戏弄人,九年前一行因厌恶太平公主而拒奉睿宗之诏,可这一年来奉诏和善无畏译《大日经》,却住在太平公主修的圣善寺里。

这一天,一行在外面办完事,刚走到寺门口,恍惚听得有人怯怯地叫:“公子!公子!”

一行回过头,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向自己走来。出家十几年来,从没人这样叫过,这是谁呢?

“公子,我是你乳娘王妈妈啊!”老太太哭着说。十几年不见,王妈妈竟苍老、憔悴如此。

“啊!王妈妈,快请进,快请进,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一行抢步向前招呼道。

“我怎么不知道?举国谁不知道?”一行看见乳娘这副模样来找自己,必有什么大事,寺门口不好说话,就搀她进了寺里自己禅房。

坐定之后,老太太大哭起来:“你得救救我啊,我快活不成了。”

原来王妈妈儿子在家乡因抱不平打死了人,被官府捉去,秋后便要问斩。老婆子万般无奈,千里迢迢来找一行。

“大家伙儿都说:你如今在皇上面前很说得上话,你可得救救我儿子啊,他若死了,我也就活不成了。”

好容易一行才劝得她安静下来,并命手下僧人拿来许多银子和财物堆放面前。王妈妈愕然:“你这是干什么?我不是打‘秋风’来的。”

一行很为难地说:“王妈妈,您听我说,我知道您的儿子是无辜的,可这国家刑法大事,我一个和尚总不能直接出面干预吧。”

语音未落地,王妈妈把面前的钱物推落一地,指着大骂:“好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如今成个人物儿了,就睁眼不认乳娘了?你忘了吃谁的奶长大的?你忘了当年穷得没饭吃是谁周济你的?你是用这些东西来糊弄我老婆子吗?”

王妈妈走后,一行闷闷不乐,想起出家前老人家的种种关顾慈爱,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半夜起来又拨弄自己的天文、算历那一套。算着算着,他眼睛一亮:明天夜里将出现“掩星”现象:北斗七星将被月亮和其它天体遮蔽而看不见。一行蓦然计上心来,若此计可行,也许就可以救乳娘儿子一命了。

次日清晨,宫里太监来圣善寺宣旨:皇帝召一行和尚从速进宫问事。

“大师啊,今日司天台来奏,昨天夜里北斗七星全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啊?”道教认为,星象预示国运,尤其崇拜北斗七星。重道的皇帝不能不关心。

一行马上忧心忡忡:“啊!妙见菩萨出走了,这是天象示警啊!”

“怎么说?”皇帝有些急了,前几天太白犯东井,而今北斗七星又不见了。一行又说什么“妙见菩萨”出走了。

一行条分缕析地说:“密宗认为:北斗七星就是妙见菩萨的星座。《后魏书》有记载:北魏曾失熒惑星(即火星),招致立国一百五十年后亡国,几经起落,虽然后来也曾有过东魏、西魏,每次不过一二十年光景,终于不能复国。陛下再想想:前几天在广福寺,金刚智法师祈雨七日,坛场上一切做得丝丝入扣,为何只刮风不下雨?这是天象示警啊。先是太白犯东井,而今又是妙见菩萨不安其位而出走,这警示再明显不过了。”

“朕有失德之处吧?”玄宗有些惶惑了,本朝立国才一百零一年啊。

一行自顾自说:“寻常百姓人家流离失所,不是天旱就是降霜,自古贤君英主此时往往多行德政,感动上苍,降福于国于民,就能消灾祛难,有的君王甚至惠及枯骨,埋葬饿殍,安其亡灵……”

“然则朕该如何办呢?”玄宗急急打断一行的话,他确实太怕亡国了。

“佛门以慈心降一切魔,以贫僧愚见,莫如大赦天下,以求上苍宽宥。”

“对,对,朕立即下诏,大赦天下。”

玄宗皇帝大赦天下,王妈妈的儿子也得救了,但天还是没有下雨。皇帝再次召见一行:“大师啊,大赦已毕,妙见菩萨已归原位了。怎么天还不下雨啊?”

这时已进入七月,一行心中有数:这是“气旋雨”的形成季节。他对皇帝说:“应当在宫内找一个上面有龙形的器具,让贫僧用来祈雨。”

“好吧,你就随着总管太监到宫内库房去挑吧。”皇帝说。

一行随着总管太监在宫内库房转悠了几天,左看一件不是,右看一件不是,几乎把仓库东西都翻遍了。最后一天极闷热,总管太监满头是汗,不耐烦了:“大师,可别糊弄咱啊,这库房都让你翻遍了……”

“就是它了。”一行突然指着一面古铜镜说。那铜镜上的“铜绿”潮得像浸了水,变得更绿了。镜面也已锈得模糊,用手一摸,竟沁出水来。

“这哪儿有龙啊?”

“您仔细看看镜鼻儿,总管公公。”总管一看,果然那镜鼻儿是由两条小龙盘成的。

一行拿走铜镜,放入自己的曼陀罗坛场。一日之后,雨即大下。从此,皇帝更信任他,凡事都喜欢请教他。

此后,一行又把主要精力用于学习金刚智的密宗金刚界密法。金刚智为一行进行了更高一级的“灌顶”。皇帝接受一行的建议,下敕请金刚智翻译密宗经典《金刚顶经》。

金刚智本是王子出身的学问僧,风度雍容,在“知天命”之年被“天子”逼上法坛,伸拳舞腿,祈“天”降雨。“天”却掴了他一耳光,心情正黯,如今有一行一心随他学法,自然要尽心教他,而译经本是他的所长,自然也愿意拼出个面子来。

可是,不久又有官员多事,奏请把蕃僧一律遣送回国,玄宗恩准所奏。

金刚智以传法译经为重,在圣旨中钻空子说:“我是梵僧,不是蕃胡,不在圣旨规定范围内,我不管怎么也是不走的。”为了避免出现僵局,就停下译事,准备到雁门关去传教。风声传到皇帝耳里,又下诏将他留住。

奉旨修历造仪测地

开元九年(721)九月初一,太史局里人来人往,忙忙碌碌,但却没有什么声音,静寂中隐含着肃杀。几次“日蚀”预报不准,若照旧例,天文官的脑袋就难保了。虽然玄宗皇帝宽仁驭下,但这次若再报不准确,恐怕就不好交待。所以虽是深秋,太史监南宫说和太史大相元太的额头和鼻尖都紧张得沁出了汗珠,分头指挥手下,准备油盆,较准漏刻,准备记录簿。细心的南宫说甚至试了试毛笔和观台里墨汁是否合适。

预报的时刻终于到了,在油盆里,耀眼的太阳只显现出一个光亮的圆轮,日食情况可以清楚看到,在轸宿十八度,而预报却并非如此。南宫说和元太一头一头地出汗。

皇帝看见观测报告眉头微皱。南宫说很聪明,他这样说:“按照现行的《麟德历》预报日蚀总是不准确,请陛下指示,司天台该怎么办?”一下子把责任推到了五十六年前造《麟德历》的李淳风身上。

宰相张说便向皇帝说:“一行和尚也曾说过:《麟德历》用的时间长了,不准确了,陛下何不叫来问问,他向来对天文、历算这一套钻得很深。”

皇帝立即召见一行。一行果然说得头头是道:“古今星象一直在变,现今的星宿位置与古代不同,不光是赤道上的位置和距极度数因岁差而有差异,即黄道上的位置,也是不同的。再譬如太阳在黄道上的运动速度,也是不均匀的,冬至时最快,所以这天白昼最短,以后渐慢,到夏至时最慢,所以这天白昼最长,以后又逐渐加快。而今陛下想造新历,必先知道黄道进退,请让太史令测侯星度。”

南宫说等人回奏说:“过去总是以赤道为基准考察星象,太史局没有黄道游仪,无法测定。”

一行又说:“黄道游仪,古有其术而无其器,黄道随天运动,时刻变化,难用旧有仪器来测定,所以编修《麟德历》的李淳风等人只是限于想象,而不能制造。请陛下下诏。就在书院内用铜铁铸造,造好后就可以测度星象,不出什么差错了。”

皇帝依从建议,下令一行与梁令瓒合作。一行从善无畏处学习的“工巧”,在此大大地派上了用场。

开元十一年(723),铜铁铸造的“黄道游仪”制成。其中二十八星宿和其它星座位置与古代历象记载不同者多达数十处。在一行和梁令瓒的大胆改进下,在黄道环和赤道环上每隔一度都打一个洞,使白道环可以在黄道环上一度就移动一下。但因传统习惯的影响——认为“岁差”是黄道沿赤道滑动造成,所以“黄道游仪”在制造时固定了赤道,而这与事实正好相反——“岁差”是赤道沿黄道滑动,但当时并未悟到这点。因之,一行不得不大量地采用实测以收取数据。

一行利用这架“黄道游仪”研究月亮的运动,研究恒星的坐标,对于修订《大衍历》,提高交食计算的准确性,发现恒星坐标因“岁差”而变化等方面都有很大的作用。

玄宗亲制铭文,将“黄道游仪”置于灵台,供一行专用,还在长安集贤院内为他专建了一座天文台——仰观台,支持他的修历工作。

位于长安崇贤坊的资圣寺里也传出了好消息。金刚智领着他的译经班子译出了《金刚顶瑜伽中略出念诵经》4卷,《七俱胝佛母准提大明陀罗尼经》1卷,启发了唐代第三次佛经翻译的高潮,进而将译坊移至荐福寺(小雁塔)继续译《金刚顶曼殊室利菩萨五字心陀罗尼品》,《观自在如意转秘密瑜伽法要》等密宗经典。

感于皇帝的知遇之恩,一行干劲更足。“黄道游仪”铸造成功后,他又上奏说:“现今的灵台铁仪是北魏明元帝时,都匠斛兰所造,太简略粗疏,刻度不均匀,赤道定死了,用它来测量月亮的运行,误差多达十七度,少也不小于十度,不足以考察天象和计时,所以后来秘阁郎中李淳风在其所著的《法象志》一书中又提到了‘黄道浑仪法’,以北斗七星和太阳运行轨道为基准,参考有关星座和月亮的运行,显示天体运转实况,但因为太复杂,就再无人研究了。贫僧上书皇帝,请求再造‘水运浑天仪’,使天象考察更为缜密,贫僧新设计的这种‘水运浑天仪’,简单易制,显示天象明显、准确……”

玄宗恩准其奏,令梁令瓒和一行再次合作,用铜铁铸造“水运浑天仪”。

开元十二年(724)四月二十三日,长安丽正书院里显得格外忙碌和紧张,一批天文大地测量人员忙着定表样、审尺寸,校正测量仪器的准确性。由一行主持的全国天文大地测量工作即将开始,太史监南宫说、太史官大相元太等人将分别率队奔赴指定地点测量。

测量的内容,主要是在“二分”(春分、秋分)和“二至”(夏至、冬至)的正午时量度八尺表的日影长度和“北极出地”高度(相当于地理纬度),准备用来编订历法和校正“王畿千里,影差一寸”的说法。

这种说法是:夏至那天的正午,同时用八尺高的“表”(标杆)测量南北两地的日影,如果日影长度相差一寸,那么此两地之间的距离就是一千里。

隋朝天文学家刘焯曾驳斥:“寸差千里,亦无典说,明为意断,事不可依。”并建议隋炀帝派专家在黄河“南北平地之所,可数百里南北使正,审时以漏,平地以绳,随气分至,同时度影,得其差率,里即可知。”可荒淫的杨广根本不理睬。

这次测量的范围很大,观测点分布在全国十三个地方:以洛阳为中心,北起铁勒(今内蒙古)南达林邑(今越南中南部)。一行坐镇长安,掌握全局,进行技术指导和组织工作。各测量队要经常向他请示和汇报,所有观测结果都集中到他那里进行整理和研究。他自己也在首都的“仰观台”上日夜进行观察。

“夏至”日各测量点的各种数据终于送到京师,一行立即认真地翻阅起来:“林邑国,夏至影在表南五寸七分;安南,夏至影在表南三寸三分;郎州武陵县,夏至影在表北七寸七分;襄州,因阴雨未测;太原府,阴雨未测……”一行审阅着,眉头微微皱起。

太遗憾了,前边这五个点竟有两个因阴雨未测成。唉!今年这天气,河东、河北旱,襄州和太原却雨,真是天公不作美!那么南宫说呢?不知他主持的那五个点怎么样?一行将最重要的五个点交给他率队测量。这五个点是隋朝天文学家刘焯所建议的,黄河以南平原地区的阳城(今河南登封告成镇),蔡州武津(今河南上蔡),许州扶沟(今河南扶沟),汴州浚仪太岳台(今河南开封市西北),滑州白马(今河南滑县)。

一行翻检着手中的资料。啊,有了。“蔡州上蔡县武津馆,夏至影在表北一尺三寸六分半;许州扶沟,夏至影在表北一尺四寸四分;汴州浚仪太岳台,夏至影在表北一尺五寸三分;滑州白马,夏至影在表北一尺五寸七分……”他高兴得笑了,佛祖有灵,这五个点的测量还顺利。

一行继续看下去,南宫说的确干得不错,按预定计划完成了对武津馆、扶沟、太岳台、白马四点之间距离的测量。这四个点差不多正好在同一条子午线上,形成南北方向的排列。

“滑州白马距上蔡武津馆五百二十六里二百七十步,两地影差竟是二寸零半分了。”他在心里算道。“王畿千里,影差一寸”的说法彻底打破了。

一行把测量数据汇总起来细心计算,发现:一,无一处是南北相距千里,而夏至影差一寸;二、影差和南北距离之间的关系,不是常数。

为了找出“距离差”的规律,一行经过反复验算,决定改用“北极出地”之差来计算。为此他先查出了南宫说这一组各点的“北极出地”度数:上蔡县武津馆,北极高三十三度八分;许州扶沟,北极高三十四度三分;汴州浚仪太岳台,北极高三十四度八分;滑州白马,北极高三十五度三分;……仅以扶沟为例,算出的纬度较之今日的三十四度四分,仅差一分。由此结果而扩展,一行由武津馆与白马“北极出地”高度的差数,算出了:大率五百二十六里二百七十步而北极出地差一度半;三百五十一里八十步而差一度(唐制:1里为300步,合454.363公尺)。将此结果换算成现代的表示法,即:1°为132.03公里。(比今略大,今为1°长111.2公里)。

这就是地球子午线一度的弧长。根据这个数字就可以算出地球的大小,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啊。

阿拉伯回教王阿尔马蒙,公元814年命天文学家在幼发拉底河以北进行同样测量,算出子午线每度长度虽较此准确,但已晚了九十年。

中国的天文学家一行主持了世界上第一次地球子午线的测量。并通过这次实测总结出一条重要的结论:“古人所以持勾股之术,谓其有征于近事。顾未知目视不能远,浸成微分之差,其差不已,遂于术错。”意思就是:在很小的有限空间范围内探索出来的正确的科学理论,如果不加分析地任意向很大的范围甚至无限的空间外推,就可能得出错误的结论。

南宫说在这次子午线测量中表现突出,一行不愿掩人之善,也不顾多想此事会抬高南宫说的身价,更未顾虑南宫说会在自己死后伙同他人大肆攻击《大衍历》。

神凝《大衍》吐血不倦

自723年长安集贤院“仰观台”建好后,一行一直在此观察天象。尤其今年初夏分赴各地的测量队走后,他的工作更为繁重。白天整理各队送来的观测资料,研究之后发出下一步工作指示,时常还得到丽正书院去找梁令瓒研究“水运浑仪”制造中的各种难题。晚上几乎整夜待在台上观察星象,身体消耗很大。

“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时间已是深秋了,一行看着灿烂的北斗七星,心情也是灿烂的:“二分”,“二至”的测量已完成了一半;“夏至”,“秋分”的测量质量很好。美中不足的是,日食、月食的研究还得下大功夫。

他趴在“黄道游仪”的窥管下仔细观察着,并作着记录。

一阵凉风袭来,一行不禁打个哆嗦,喉间一股甜腥味儿涌上,连忍几次终于憋不住,“哇”地吐出来。左右执灯来看,竟是一口鲜血,吓得连忙去请太医。

太医匆匆赶到,把脉之后说:“从脉象看来,大师吐血不是一日了。对吧?”

一行默默点头。由于每日须在昏、旦、子夜等不同时间观测星宿并作记录,一夜睡不了多少时间,他已不止一次吐血了,但总瞒着别人。

“劬劳过甚,损肺伤脾,血难守经,而致吐血。大师不可劳累过甚。”太医说。

一行微微点头:“谨依太医之言。”

太医开了药方。左右捡药,煎药,服侍一行服下,并一再催促他去休息。

“切记,子时观星象,不可有误,星图一定要绘好。”一行郑重叮咛完,才去休息。

第二天,未到昏时,助手们正在“仰观台”上作观测准备工作,又见一行脸色蜡黄,蹒跚而来。慌忙下去扶他。

“大师为何不好生将息?有何吩咐让人捎话来就行了吆。”

一行喘吁道:“身不由己就来了。”

然后又趴在窥管下观察,不大功夫就支持不住,勉强坐下休息,又吩咐手下拿昨夜绘制的“盖天图”来看。

“错了,错了,黄道不应是正圆。”他指点着图说。

助手不解,从古至今“盖天图”上黄道一直画的是正圆。一行没有力气多说话,抓起笔在黄道上点出春分、夏至、秋分、冬至……等七十二个点后,笔已掉在地上。他连握笔的力气也没有了。

“把这七十二个点连起来。”他有气无力地说。

助手细心地将七十二个点连起来,描好图以后,发现黄道果然是个偏心圆。其余的助手们呆了:这七十二个点全部是一年来太阳踪迹的真实记录。一行大师这个有心人在天文测绘中的踏实认真态度,又一次造就了他的成功,发现了黄道的真实面目,第一次纠正了星图绘制上的根本错误。

“大师真是圣人呐!”

“旷世奇才,亘古未有之事啊。”

“天道酬勤,天心如秤。”

一行摆摆手,制止众人的赞叹。他以密宗“无我无畏”的精神全身心地投入修历,对世俗的荣誉、褒扬看得很淡。

“日食、月食的预报,还得下大功夫。”他对众人说。

今年七月,在长安没有观察到预报的日食,当时以为是皇帝在宫中祈雨,圣德感天而致“当食不食”。后来接到各测量点的报告,这次日食还是发生了的,只是长安地区看不到而已。

助手们谁也没有胆量说:当时大师您说错了。一行以科学的态度办科学事业,以禅宗“逢佛杀佛”的勇气揭示、修正自己的错误:“当食不食,非不食也。之所以看不到,与‘北极出地’高度,太阳、月亮在黄道(太阳周年视运动轨道)、白道(月亮周月视运动轨道)上的位置有关,这就叫‘食差’。”(现代天文学称“视差”)听的人都呆了,大师总是高人一筹,出语惊人,这一切的代价是:他已形销骨立。

过了几日,一行招呼助手们:“你们来算一算,验证一下这套计算方法对不对?”

通过对全部资料的反复研究,他针对不同纬度、不同季节,创立了一套系列公式:“九服食差”。“九服”的意思是各地。助手们根据已发生的日食、月食资料进行验算,分毫不差。神了,神了,真神了。无人再赞叹,赞叹已显得太苍白、太肤浅。一行大师是把自己的精、气、神化作了这一套“九服食差”。助手们只有加倍努力工作,使大师少一些劳累。

一行的全部心血凝结到了“日、月交食”上。这是一个很大的题目,核心是:太阳的周年视运动和月亮的周月视运动。

东汉末年,刘洪在造《乾象历》时已发现:白道和黄道之间有个约为六度的交角,他称之为“兼数”(现代天文学叫‘黄白交角’,平均为5。9’)。黄道和白道相交的两个交点每年都在移动,所以每次交食都不是完全相同的。

一行通过“不等间距二次内差法”公式计算和大量的实测,对食分和亏起方位角之间的关系,总结得具体而简洁:“月食:月在黄道北,初起东南,甚于正南,复于西南;月在黄道南,初起东北,甚于正北,复于西北;其食分十二分(这里的十二分指十五之十二)以上者起于正东,复于正西。日食:月在黄道北,初起西北,甚于正北,复于东北;月在黄道南,初起西南,甚于正南,复于东南;其食分十二分以上者,起于正西,复于正东。”

他在天文学上采用“不等间距二次内差法”公式,比欧洲同行们早了九个世纪。

同时,他在实测中还发现,同一次日食各地所见情形是不同的:当长安看到全食时,南方却只看到偏食。这在世界天文史上是关于“食带”问题的第一次记载。

他的另一发现是:在实测中发现了恒星的运动,这在世界天文史上也是第一次。

他以朴素的唯物主义态度“定气”(即以太阳在黄道上的位置为标准,推算节气),由此带来的另一结果是推算日食、月食非常准确。

开元十二年冬,各测量队回到长安。闰十二月再次发生日食,“日有食之,在虚初度。”完全如一行的预测。

从这年(724)开始,一行动笔撰《大衍历》。次年(725)“水运浑天仪”制造成功。这是世界上第一只机械天文钟,比西方出现的威克钟要早出六百年,比东汉太史令张衡所造的“水运浑象”更为精密。

“水运浑天仪”以水为动力,注水激轮,令其自转,能准确地演示出日月星象的运转,显示每月的朔、望、晦、日非常准确。其中又设钟、鼓及二报时木人,每一时击鼓,每一刻撞钟。整套仪器轮轴相扣,钩键交错,并锁相持,极为复杂、严谨,众人共称其妙。

玄宗下令将其置于武成殿供百官参观,命名为“水运浑天俯视图”,但时间不长,因水对金属的锈蚀而渐渐涩滞,不能自转,遂收置于集贤院。尽管如此,仍为一行工作带来极大便利。

开元十五年(727),《大衍历》初稿完成,由两大部分组成:一是《大衍历议》——即论文十二篇;二是《大衍历术》七篇。

当时道士邢和璞就曾对道士尹倍说:“一行和尚真是圣人呐。汉武帝时的落下闳造《太初历》时就说,过八百年历书将差一日,则有圣人定之。今年正好八百年,《大衍历》编出来纠正了这个误差。落下闳说的对呀,非圣人谁能预料到此?”

微言大义死后哀荣

开元十三年(725),在宰相张说的怂恿下,玄宗皇帝泰山封禅,车骑数万。王公、嫔妃、王子、公主、四夷君长相随。

一行看出奢靡之风已成气候,他想起了三年前,永穆公主下嫁,也是张说怂恿,皇帝下令按照太平公主出嫁的标准优厚发遣。当时自己认为:高宗晚年膝下惟有此女,且天后掌权,所以娇纵,反而害了公主,养成骄横不可一世的脾性,才落个断头下场。若非如此,以太平公主的才智和出身,应该有个很好的结局的。前车之鉴不可不记。从而使皇帝改变了主意,又下敕依照正常标准发送。那时皇帝还能听进谏劝,还讲究“勤政务本”,而今却率先游乐扰民了。

一行恐怕这种风气递相浸染,佛门这块本不清静的“净土”会更加污浊。这四五年来,为修《大衍历》,心与身为仇,身体已很糟糕,倘“净土”再起“烟云”,只怕《大衍历》也就功败垂成了。

当今皇帝即位至今禁度僧尼,今年又下敕禁断三阶教,未始不是进一步抑佛的信号。若想保住这块“净土”,必须有清正之士为佛门领袖。于是一行又强支衰体,上了一个奏本,请召天下英髦学兼内外者集于神都,大建论场,以辩高下。

玄宗准其奏,在洛阳福先寺设坛辩论。这次全国最高规格的盛大法事上,进士出身、比一行年长十五岁、早出家十七年的道氤,被众僧推举登座,于《瑜伽》、《唯识》、《因明》、《百法》等论树立大义六科,几天的辩论中,力挫群雄,无人匹敌。一行认为:若以此人为佛门领袖,“净土”也许能留下一股正气,而利于佛灯的传承。他极力赞扬:“大法梁栋,伊人应焉,余心有凭,死亦足矣。”道氤因此成为青龙寺住持。

开元十五年(727),玄宗从洛阳驾返长安,一行、道氤皆扈驾西行。道氤有点儿小病,皇帝派太监赐药和药方,下诏安慰:“法师将息,朕此药并方甚好,服后必有效,病好速来西京。”一方面是如此关顾,另一手却是对佛教的再次打击,如下敕天下村坊佛堂小者并拆除之,功德移入近寺,堂大者皆令封闭。公私望风,凡大屋大像亦被残毁。无奈中的一行神疲力惫,惟一的安慰便是《大衍历》已基本修成。

回銮后皇帝在大明宫秘密询问社稷吉凶及国运前程,聪明的一行知道此时忠言逆耳,难入帝心,便以其他话岔开。但皇帝坚持要问,他很谨慎而又寓意极深地说:“陛下将有万里之行,社稷毕得终吉。”耽于嬉乐的皇帝大喜,已顾不得去琢磨微言深意了。一行见状又留给皇帝一个金盒子,形如弹丸,撼之有声而密封。他让皇帝有危急情况时再打开它。

据说安史之乱中,玄宗逃亡四川,到成都突然想起了这个盒子,启开后发现内装一截中药“蜀当归”。玄宗说:“此地产此药,大师知朕危难至蜀当归也。”又看见“万里桥”说:“一行之言确实很神啊。”命太监焚香祷告,申致谢意。所谓“终吉”即唐亡于昭宗,昭宗初封吉王。“毕得”即至太子德王,唐为梁亡。以上是宋代名僧赞宁的牵强附会之说。

历史的真实是:文德元年(888)唐僖宗死,群臣欲立吉王李保为帝,但宦官首领杨复恭强立寿王李杰为帝,并两次为帝改名,初改敏,又改晔,是为昭宗。唐亡于昭宗之手,昭宗死后,除一子当了傀儡皇帝外,其余自德王李裕以下九人被绞杀于九曲池,连坟墓也没有。真是“毙德”。

公元727年9月,一行在长安华严寺病危,本想扶病入宫诀别,又稍有缓解而作罢。是夜玄宗梦见华严寺禅房窗户开着,一行病卧绳床。拂晓让太监去打听,果如梦中所见。于是下诏:京城的高僧们作大道场为一行祈福。皇帝的关怀缓解了他的病情,10月8日随驾到临潼新丰镇,忽然香汤沐浴,盘腿成“莲花座”而逝。终年尚不足五十岁。死时无言,神情愉快,毕竟他的大业已基本完成。

一行之死另有种说法:玄宗驾返长安时,一行辞别皇帝到嵩山礼谒师父普寂。自开元九年(721)起,慧能弟子神会在洛阳兴风作浪,大力宣扬南宗禅法,遂致普寂之门盈而后虚,师父心情极坏。一行去时,只有河南尹裴宽陪着普寂。普寂对裴宽说:“我有事少陪了,请您先坐着。”裴宽挥走随从,在偏室窥视:僧人们打扫正堂之后,普寂焚香默坐,似乎等待什么。少顷有人叩门说:“天师一行和尚到。”就见一行仓促丽人,五体投地,以头顶礼普寂双脚,然后附耳而言,神情愈加恭敬。普寂不停点头说:“都行,都行。”一行再次礼拜,又说了些什么。如是者三次,普寂只说:“是,无不可者。”然后一行走入南边房子,紧闭门窗。过了一会儿,普寂平静地吩咐侍者:“快去击钟吧!一行大师已灭度了。”僧徒们忙去看视,果然已瞑目坐化,鼻息全无。立时哭声震天,山谷四应。

一行死后停灵于太平公主为其母祈福而建的罔极寺(寺址在现西安东关)二十一天,指甲不变色,胡须头发仍在生长,众人惊异。玄宗很悲痛地说:“禅师舍朕,深用哀慕。”谥号“大慧神师”,由宫内库出钱五十万贯在铜人塬(灞桥东北)造塔,皇帝亲制碑文,书之于石。诏令太子以下,京官九品以上,都到铜人塬为一行送葬,设斋祭奠。

开元十六年(728),玄宗再次驾幸温泉,绕到一行塔前,驻骑徘徊,令随行官员在塔前祭奠,告知自己出行目的,并赐绢五十匹作为栽种塔前松柏的费用。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一行死后,玄宗下诏让呈上宰相张说与历官陈玄景等所写《略历》一篇、《历议》十篇,及一行的《大衍历议》、《大衍历术》。这些人都说自己的著作是奉旨完善了《大衍历》。开元十六年张说上表,请在第二年颁行《大衍历》。于是,从开元十七年(729)起,正式使用《大衍历》。

一个人的成功,总要引起背后一群人的妒嫉。开元二十一年(733),天竺天文学家瞿昙譔因未能参与制定《大衍历》而生怨,联合陈玄景上奏皇帝:“《大衍历》系抄袭天竺《九执历》,很不完备。”太子也说三道四,攻击《大衍历》,他完全忘了是一行给了他成功的机会。

这些活动得到张说的暗中支持。皇帝下诏侍御史李麟、太史令桓执圭校对灵台矦簿,结果《大衍历》十合七八,《麟德历》十合三四,《九执历》仅十合一二,皇帝处分了张说为首的这群人。

《大衍历》胜利了。它颁行了三十四年,并立即被吉备真备带回日本,淳仁天皇在天平宝宇七年(763)废除《仪凤历》,改行《大衍历》,而这时中唐又改用《宝应五纪历》了。

当然,一行并非完人。《大衍历》也有缺陷。比如:他虽在实测阶段用“定气”,而正式编写时却屈服于传统,仍用“平气”注历。开元十三年十二月他又一次以“圣德感一天,当食不食”来解释长安看不到的日食,或许是一种无奈的谀词。而且他用《易·系辞》里的数字来附会历法,使《大衍历》的数据和议论显得很神秘。

严格说来,一行只是个避开俗务纷扰、潜心学术、栖身空门的科学家。他行为高洁,超然于佛门派系斗争之外,他与善无畏、金刚智译经,促进了中印文化交流。他著《大日经疏》二十卷,对密宗某些淫邪、荒诞的成分进行修正。例如《大日经》直言不讳:“随诸众生种种性欲,令得欢喜。”以淫欲为除障修道之法,并以明王、明妃拥抱相交作为“悲智和合”的表征。一行在《大日经疏》中以理性的“义”代换感性的“质”,进行了升华,反复强调:“明是大慧光明义,妃者云逻逝,即是王字作女声呼之,故传度者义说为妃。妃是三昧义,所谓大悲胎藏三昧也。”

“从一切身份任运生者,名之为明也,由增长义故,女声呼之……妃者如世女人能生男女令种胤不绝,此日月能生一切如来所有功德故,义云妃也。”

密宗盛行各种咒语,法术,画符。《大日经疏》实话实说:“真言之相,声字皆常。常故不流,不变易。法尔如是,非造作所成。”

《大日经》仅七卷,而一行为之作疏竟达二十卷,可谓用心良苦。目的只是为了净化信徒之心,保存一股佛坛正气。

针对当时佛门尔虞我诈、诡谲阴暗的局面,他利用皇帝的信任,在“奉诏”的名义下,撰《释氏系录》记述佛门仪律,希望由兹“净化”庄严佛土,这比现仍流行的《百丈清规》的原始本《禅门规式》要早一百多年。

一行一生著述甚丰,计有《大衍论》三卷,《摄调伏藏》十卷,《天一太一经》、《太一局遁甲经》、《释氏系录》各一卷,《七政长历》、《易论》、《心机算术》、《宿曜仪轨》、《北斗七星护摩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