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朱温

朱温(后梁太祖)

朱温简介

朱温:梁太祖朱温(852年~912年),开平元年(907年)到乾化二年(912年)在位。宋州砀山(今安徽省砀山县)人,后梁开国皇帝,唐僖宗赐名“朱全忠”,即位后改名朱晃。乾符二年(875年),参加王仙芝、黄巢领导的农民起义军,先后攻陷洛阳、长安等地,大大动摇了唐王朝的统治地位。中和二年(882年),归附唐军王重荣、杨复光部,与李克用等联合镇压黄巢军。因镇压黄巢军有功,被唐僖宗赐名“全忠”,任河南中行营招讨副使。次年拜汴州刺史出宣武军节度使,继而又进封梁王。他以河南为中心,极力扩大势力,逐渐成了唐末最大的割据势力。唐昭宗天复元年(901年),朱温率军进入关中,控制了唐王朝的中央政权。天祐元年(904年),用武力把唐昭宗逼迁洛阳,不久将昭宗杀死。立昭宗儿子李柷为帝,即唐哀帝(又称昭宣帝)。天祐四年(907年),朱温通过禅让的形式夺取了唐哀帝的帝位,代唐称帝,建国号梁,改年号为开平,史称“后梁”。乾化二年(912年),朱温因继立问题,被亲子朱友珪弑杀。朱温在位六年,享年六十一岁,上谥号神武元圣孝皇帝,庙号太祖。同年十一月下葬宣陵。

朱温传记——

中原烽起逐唐鹿

◎藩镇割据的晚唐

随着历史的车轮缓缓驶向十世纪,唐帝国也开始步入她生命的倒计时阶段了。是什么导致曾经辉煌无比的大唐王朝走向没落?简单归纳一下,可以认为是中晚唐政局的三大弊端:宦官弄权、藩镇为祸、宗教之弊。

寺人为祸的例子,自秦代起就络绎不绝,东汉、明朝权宦都造成过很大危害,然而公公如唐代那般生猛,历史上还真是不多。“东汉及前明宦官之祸烈矣,然犹窃主权,以肆虐天下。至唐则宦官之权反在人主之上,立君、弑君、废君,有同儿戏,实古来未有之变也。”唐代的大太监们手握兵权,广布亲信,倾轧忠臣,甚至将君主的废立乃至生杀大权也抓在手中。

藩镇(也就是节度使)其实在唐睿宗的时候就有了,但早期对节度使们的管理相当严格,如分其权力、频繁调动等。然而随着玄宗晚年越来越喜好战功,对节度使的权力缰绳也越勒越松,甚至出现了王忠嗣、安禄山这样同时辖制三四个辖区的大藩镇,终于导致了天宝十四载(公元755年)的“安史之乱”。此后唐朝由盛转衰,中央的权力在一天天被削弱,地方藩镇的实力却在一天天增强。为对抗安史叛军而临时在内地设置的大批藩镇逐渐转化为大批割据政权。“人事、赋税、甲兵,皆擅得自专,不入朝廷。”更有甚者还与权宦勾结,互为内外援,使唐廷实现中央集权更加困难。

有唐一代,佛道二教极为盛行。就连唐朝二十四帝里,大多也非信佛即信道。宗教势力(特别是佛教势力)急剧膨胀,发展到与国家争利的地步,那就成了社会发展的一大毒瘤了。据晚唐名相李德裕估计,会昌年间仅江淮一地就有被佛教掠去六十万男丁的危险!唐武宗因此曾开展“会昌灭佛”运动,沉重打击了佛教势力,然而唐宣宗上台后,崇佛思想再度抬头,自唐懿宗起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懿宗经常亲自设席唱经,为僧尼剃度,他又喜好挥霍,时常将大量金银肆意施舍与寺院。咸通十四年(公元873年),懿宗为迎佛骨,更是不惜巨资,大造佛塔、宝帐等,皆饰以金玉,极大地消耗了国库储备。唐末国家财政危机以至崩溃,皇帝佞佛“功不可没”。

至于论唐朝的灭亡,古往今来的史家发表过的相关文章无数。其中以清代王夫之的观点较为独到,他认为唐灭亡的弊端,宣宗时就种下了。“唐之亡,宣宗亡之,岂待狡童继起,始沈溺而莫挽哉?”在王先生看来,号称小太宗的唐宣宗其实是个完全被神化了的人物,史书里对他那些所谓“精明干练”的事迹只不过是小说式的刻意修饰,实则“皆亡国之符也”。他给宣宗列的罪名不少,如疑心太重弄得朝堂人人自危,崇法家而使宵小之辈横行,不敢削宦官之权实为欺软怕硬之人等。但他特别强调指出的一点是自宣宗起,从中央到地方的官吏多所用非人,地方上横征暴敛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以至于民间人人皆怨,个个揭竿而起。“……问民之何以迫于饥寒而遽走险以自求斩艾乎?然则所以致之者,非有司之虐害而谁耶?……而弄法饰非者骄以玩,朴愿自保者罹于凶,民安得不饥寒而攘臂以起哉!”

王夫之的观点有依据么?有!有两个人可以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其中一个人叫王仙芝,另一个就是黄巢。乾符二年(公元875年)他们一个在濮州长垣县(今河南新乡)扯旗造反,另一个则在曹州(今山东菏泽)响应。而正是这个黄巢,终结了大唐帝国的最后一丝生气。

◎冲天大将军黄巢雕像

黄巢幼年有大志,读过书,一再参加考试,一再名落孙山,最后沦落成为私盐贩子。从黄巢的诗能选入《全唐诗》来看,他并非《新唐书》本传里说的“粗通文墨”而已,总考不上可能更多还是因为他不是某个重要人物的“门生”吧。

◎黄巢之乱

目前史学界公认黄巢的起义是大唐灭亡的关键事件,《资治通鉴》对黄巢参加造反的解释是“屡试不中,遂为盗”。这么说来唐王朝之死竟和几个考官有关,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蝴蝶效应”吧。

当然,黄巢和王仙芝公开的造反口号上不会这么写,他们发出的檄文是:“官吏贪沓,赋重,赏罚不平。”这正是王夫之观点的最好实证。而从事后百姓们积极响应的态度来看:“民之困于重敛者争归之,数月之间,众至数万”,似乎更验证了王夫之的看法。

黄巢和王仙芝还有个共同点——他们都是私盐贩子。贩私盐在古代是重罪。在大唐的法律体系中,盐贩子不光自己要被处死,家人也要被连坐,甚至让整整一条街的邻居受牵连。所以敢贩私盐的大多是亡命之徒,而且为了保命,多有一身好武艺。黄巢和王仙芝自然也不例外。加之此时唐朝州县的兵马都很少,而且久不习战,因此二人一口气连寇河南十五州,锐不可当。天平军节度使薛崇来讨,也被他们打败。王仙芝打得顺手,连汝州都攻下来了,东都震恐,士民纷纷携带家眷外逃。

但王仙芝是个没啥大志向的人,他的造反理念有点类似于宋江,就为了能接受招安。这种人是不会和朝廷拼到你死我活的,所以当唐廷朝东都调集重兵后,他一下子就转东边去了。乾符三年(公元876年)十二月,朝廷派人来招安王仙芝。可惜朝廷这次实在太小气,只给了王仙芝本人一个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的头衔(禁军小头目而已),而黄巢、尚让等义军大小头目全没份。黄巢火了,当场指着王仙芝的鼻子痛骂了一顿。越说越火之际,竟朝他脑袋上给了记重拳,其他的部众也嚷嚷个没完。王仙芝只得拒绝了朝廷,还在附近大掠了一番以示决心。第一次招安计划就此流产。

这一拳也把黄巢和王仙芝的兄弟情给打碎了,此后王仙芝继续南下两湖,黄巢则带两千多人北返中原。乾符五年(公元878年),王仙芝就被唐将曾元裕追斩,余众投奔黄巢。此后,黄巢自号“冲天大将军”,改年号为王霸,然后学着王仙芝,一边南下劫掠,一边等待招安。可惜朝廷每次给的价码都不能让黄巢满意,其结果自然是整个中原的战乱。

“自懿宗以来,奢侈日甚,用兵不息,赋敛愈急。关东连年水旱,州县不以实闻,上下相蒙,百姓流殍,无所控诉。相聚为盗,所在蜂起。”

连年灾荒,官府又不给百姓活路,导致盗贼满地,可就是这样的乱世,成为了某些人的舞台。这些人中,就有五代煞星——朱温。

◎朱温

一、杀人放火受招安

朱温是宋州砀山(今安徽砀山县)人,兄弟三人中排行第三,因此又被称作朱三。传说朱温于大中六年(公元852年)十月二十一日出世时,正值半夜,当时砀县乡民们正要入睡,却见朱家突然红光直上冲,甚是耀眼。众人以为火起,大惊。然而大家提着水桶赶到的时候,朱家的房子却好好的一点事没有,使得村民们惊讶不已。

朱温的父亲朱诚早死,母亲王氏靠在刘崇家作佣人抚养他和两个哥哥,日子过得清苦异常。朱温长大后品行不好,因此很被乡亲们讨厌,刘崇更是动不动用鞭子来和他“讲道理”。只有刘崇的母亲不但每次都护着朱温,还经常动手给他洗脸梳头。可能朱三阴暗的少年记忆里,刘母是唯一的一抹亮色。

◎黄巢起义动向

大约在黄巢军队袭扰至宋州时,朱温和他二哥朱存投奔了黄巢军。此后这对孔武有力的兄弟找到了充分施展拳脚的舞台,因屡立战功而升为队长。可惜好景不长,黄巢转攻岭南,朱存战死。

广明元年(公元880年),黄巢重新北上。淮南节度使高骈因前一阵刚被黄巢用计痛打了一顿,称病不敢出战。黄巢顺利渡过江淮天险,于路不停裹挟丁壮,还警告各路藩镇不要再替朝廷卖命。诸道节度使竟真的个个袖手旁观,结果黄巢几乎在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的情况下攻陷东都,又很快推进到潼关,众至六十余万。而长安方面东凑西凑,只凑出了两千八百多“神策军”,而且这些所谓“神策军”都是街上临时雇来的穷人,很多人连兵器也拿不稳。这支所谓的“军队”由左军马军将军张承范带着,前去支援在潼关苦苦支撑的汝郑把截制置都指挥使齐克让的万余守军。

六十万对不到一万五千人,结局是可想而知的。潼关纵使地势再险,还是在十二月初三的清晨陷落了。潼关一失,长安就无险可守,刚成年的小皇帝唐僖宗早已丧失斗志,两天后就在亲信宦官田令孜的陪同下带着四个宗室和几个嫔妃逃往四川,连文武百官都丢下了。京师无主,一时竟大乱起来。

当天傍晚,冲天大将黄巢就在博野、凤翔二镇降军的引导下,乘着金碧辉煌的轿子神气活现地入了城,轿子后面是流水般的锦衣大军,绵延千里的车队。黄巢来之前,长安治安急剧恶化。黄巢来之后,长安治安好了几天,然后再度恶化。落地秀才的手下们多是盗贼出身,看着辉煌壮丽的首都和满地的富户,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于是房屋集市烈火冲天;许多富户光着脚被赶出家里,豪宅和妻妾转眼换了主人;宗室官员更倒霉,一经确认身份就必死无疑。就在这一片混乱中,黄巢登上了丹凤楼,正式宣布,大齐政权就此建立。当初大唐死活不肯给黄巢一官半职,现在竟然连龙椅和玉玺都被他占了。

将军升级成了皇帝,黄巢手下的兄弟们自然也要跟着升官了。朱温被任命为东南面行营先锋使。从官衔等级来看,他这时候还并不是很为黄巢所重视。不过,既然是乱世,立军功的机会很快就到来了。

黄巢最大的弱点就是流寇风格,不重视根据地建设,因此黄巢军的后勤补给方面要么靠吃库存,要么靠抢。可当了皇帝后,就不能这样干了,于是黄巢就朝那些已经投降的地盘上征集。其中河中镇压力最大,大齐派去征发粮饷的使者前后达数百人之多。节度使王重荣一怒之下,把黄巢的使者全杀了,又打起了唐家旗号。

河中可是黄巢的钱粮大户,岂容有失?于是朱温很快就接到命令:与驻华州(今陕西华阴一带)的皇弟黄邺一起去攻击河中。哪知王重荣不是软柿子,在王重荣的猛攻下,朱温第一次独立率军作战就吃了大亏,不但没占到什么便宜,连自己的粮食兵甲都丢了四十多船。

但朱温确实还是很有战斗力的,广明二年(公元881年)三月他就在邓州立个了功——活捉刺史赵戒。不过这时黄巢的好运也到了头。

唐僖宗逃到成都后委任凤翔节度使郑畋为京畿行营总指挥,全权负责平叛事宜。黄巢部将尚让率军五万进攻凤翔,却被郑畋设伏大败,斩首两万多级。中和二年(公元882年)二月十六日,郑畋坐镇凤翔,昭告全国,要求各节度使一齐出兵勤王。节度使们立刻一改前态,争先恐后地朝长安进军。已经投降大齐的藩镇也都起兵反齐。黄巢大恐,撤出长安。

唐军进城后只顾着四处抢劫,不防被黄巢杀了个回马枪,被杀者十之八九,长安眨眼间又被黄巢占据。

“首都”在拉锯,朱温这边也是胜负参半。他刚刚被忠武监军杨复光的八都军从邓州揍到蓝桥(陕西蓝田一带),回头就把延州节度使李孝昌、权夏州节度使拓跋思恭杀得大败。然而当朱温再攻河中时,又被王重荣打个大败。朱温又气又恨,朝黄巢送信要求增兵,没想到连发十封,皆无回信,原来信全被大齐尚书仆射孟楷给压下了。

本就一筹莫展的朱温被逼得火冒三丈。这时门客胡直、谢瞳趁机进言:“黄巢起家于草莽之中,只是趁唐朝衰乱之时才得以占领长安,并不是凭借功业才德建立的王业,不值得您和他长期共事。现在唐朝天子在蜀,各路兵马又逐渐逼近长安,这说明唐朝气数未尽,还没被众人厌弃。将军您在外苦战立功,政权内部却为庸人所制约,这就是先前章邯背叛秦国而归楚的原因。”正巧此时杨复光也派使者来招降,朱温旋即杀了黄巢派来的监军严实,举师就近投降王重荣。

◎黄巢军进长安

朱温是杨复光招安的,可一过来,杨复光就翻脸想杀掉他,多亏王重荣认为朱温可用,不同意。朱温得知后,不惜放低身段,认王重荣为干舅,王重荣一高兴,在给朝廷的上表中很是替这个“外甥”美言了几句。唐僖宗大喜,让朱温做王重荣的副手,还给他赐名为“全忠”。新主子如此厚待自己,让朱温兴奋不已,于是更加卖力地攻打以前的战友们。

中和三年(公元883年)二月,朱温联合王重荣、杨复光,以及新赶来的援军李克用等部唐军在梁田陂与十五万齐军主力展开决战。此战黄巢大败,被俘斩数万,伏尸三十余里。此战击碎了黄巢继续留守长安顽抗的梦想。朱温因作战得力,被提拔为宣武军节度使。

两个月后唐军攻破长安,黄巢烧毁宫殿后逃跑。唐军第二次打进长安后干的第一件事还是动手抢劫,加上黄巢沿路丢弃珠宝,因此他的十五万大军得以安然撤退。

◎唐代武士

黄巢主力尚存,战乱就不会停止。黄巢先攻下蔡州(今河南汝南县),逼降节度使秦宗权,接着又派孟楷进攻陈州(今河南周口市淮阳县),孟楷被刺史赵犨击败擒斩,黄巢大怒,和秦宗权合兵围困陈州,又纵兵大肆剽掠,河南道有十多个州深受其害。黄巢誓为孟楷复仇,攻势一天比一天猛,赵犨告急,朱温就又投入了对黄巢的清剿。因朱温对旧主恨之入骨,所以作战起来格外卖力。他先在鹿邑斩杀两千多齐军,进而占据毫州城。很快感化军节度使时溥和忠武军节度使周岌也率军来会合。然而此时黄巢军力依旧雄厚,朱温三人虽然打了几个胜仗,但还是觉得无法击败黄巢,只得向别镇求援,于是“黄巢克星”来到了。

这位“黄巢克星”就是新上任不久的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李克用是沙陀人。沙陀本是西突厥后裔,酋长世代为朱邪氏把持,安史之乱后他们为吐蕃所控制。元和四年(公元809年),沙陀酋长朱邪尽忠举族逃归唐朝,途中遭吐蕃追杀,朱邪尽忠和大部分族人为唐朝战死。唐廷感其忠义,赐沙陀首领世代姓李。李克用是朱邪尽忠的曾孙,骁勇善战,人号之“飞虎子”。

乾符三年(公元876年),李克用因杀死自己的上司段文楚自立而遭到朝廷围剿,曾一度栖身鞑靼人处。长安失陷后,朝廷大赦有罪藩镇讨贼,他这才从沙漠深处出来,率领沙陀骑兵勤王。梁田陂之战和两次收复长安之战,李克用为表忠心,作战积极,居功至伟。这次围剿黄巢的机会,李克用当然不能放过。

黄巢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李克用的“乌鸦军”(沙陀骑兵清一色黑衣黑甲,故得名),一听他又来了,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直接夺路而逃。不过他撤退的方向是东北,目的地则是宣武军的大本营汴州(今开封市)。可见黄巢真恨死了叛徒朱温。

朱温一边组织抵御,一边第二次朝李克用求救。未来的冤家对头在王满渡合作打了一场漂亮仗,齐军半渡被击,溺死及被杀者超过万人。黄巢北奔,李克用紧追不舍。齐军大将见大势已去,各自背叛了黄巢:尚让投降时溥,而葛从周、霍存、张归厚、张归霸、李唐宾等则拜服于朱温马前,这些人日后都成为朱梁阵营中的大将。特别是葛从周,堪称后梁第一猛将。这一仗朱温可谓是收益颇丰。

而黄巢则被李克用一路穷追到老家附近的冤句(现菏泽附近),此后又被李克用的部将时溥逼进了泰山的虎狼谷。黄巢走投无路,只好让外甥林言杀了自己,而林言很快又被沙陀骑兵所杀。此时距黄巢揭竿而起,已经十年了。

黄巢的事已经结束了,而朱温的故事才刚开始。李克用到了汴州以后,朱温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宴席上精心准备了丝竹礼乐和美酒佳肴。李克用打了胜仗,心情也挺好,一时多喝了几杯,没想到这一喝多就出了事。李克用酒后与朱温发生了争执,争执的内容于史无载,但可以肯定的是大大激怒了朱温。

◎位于泰山的黄巢墓

酒宴在傍晚宣告结束,李克用和他的随从醉得都快走不动了。朱温挥挥手让人扶他们回上源招待所,转身唤来了部将杨彦洪,凑近他耳边交代了几句。

当天深夜,上源馆舍突然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员包围,袭击者高呼着冲进大门。好在李克用身边的侍卫薛志勤、史敬思等十来个人还算清醒,他们立刻与刺客们展开搏斗。神箭手薛志勤连续射杀十余人,李克用也被随从拖下床,用冷水浇醒。然而此时刺客们已经在屋子周围放起火来了。也是李克用命不该绝,正在危急关头,突然电闪雷鸣,下起大雨来。火势被扑灭,李克用的养子李嗣源和薛志勤乘机扶着李克用越墙而走。众人杀出条血路,李克用从汴州城南门用绳索坠下去,才算逃得一命。然而他带来的三百多士兵,以及史敬思、监军陈景思都惨遭杀害。

被朱温如此暗算,李克用气愤无比,回头就想整理军队和朱温死战。李克用的妻子刘氏好不容易才劝住了他。此后李克用离开汴州,写信谴责朱温。朱温则耍起了无赖,把责任全推给在那晚已被射杀的杨彦洪。从此宣武、河东两家成了终生死仇。

李克用回到河东,一面大治甲兵,一面向朝廷控诉朱温的罪行,并扬言要亲自讨伐宣武。尚在蜀地的唐僖宗见表大惊,连忙派人慰问李克用,并劝说他以天下安定为重。李克用控诉了八次,唐僖宗调解了八次,李克用这才罢手,但心里依旧愤懑不平。朝廷于是先将李克用晋升为陇西郡王,随后应他的要求把麟州(今陕西榆林)割给他,并将云、蔚、朔三州交给他直辖,还将他的弟弟李克修封为昭义节度使。可僖宗怕惹得朱温不高兴,一回头又授予了朱温同平章事的头衔。

◎汴州平面图(今河南开封)

二、拒蔡并地坑盟友

黄巢之乱刚刚平息,僖宗自然不希望再起战端,但仅靠调停和封赏根本不能解决藩镇之间的矛盾,反而让朝廷威信尽失。从此节度使们肆意互相攻伐,给自己扩大地盘,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某种程度上已经功成名就的朱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报恩。朱温生母王氏,以及二哥朱存的遗孤朱友宁、朱友伦在内的其他家人都被接到了汴州。刘崇过去曾经虐待朱温,但看在刘母的份上,朱温不但没有报复他,还让他做商州刺史。富贵不忘孝道,不忘报答,尽管后世对朱温多有非议,但就冲这点,他也算是个不错的人物了。

但是朱温的报恩节奏很快就被另一个军阀的袭扰所打断。这个军阀就是五代著名的“吃人魔王”秦宗权。这个曾投降黄巢的蔡州节度使,在黄巢死后,四处招募黄巢余部,准备继续造反。秦宗权的弟弟秦宗言犯荆南,秦诰攻襄州,部将孙儒攻孟州、洛州,秦宗衡扰乱岳州、鄂州,秦贤犯江南。秦宗权的军队所过之处无不烧杀抢掠,甚至干脆把人的尸体腌上当军粮。

关东各郡已经被旱灾、蝗灾、战乱折腾得虚弱不堪,根本无力抵挡秦宗权的大军。偌大个中原除了朱温的汴州外,就只剩下赵犨的陈州还在苦苦支撑了。屡胜之后的秦宗权得意忘形,在光启元年(公元885年)二月开始称帝,国号大蔡。

哪个皇帝都容不下境内有不服自己的势力存在,秦宗权先打算把汴宋吃掉。哪知朱温是块硬骨头,秦宗权以十倍的兵力优势,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反而吃了好几场败仗。蔡军的殷铁林、张调等将相继被朱温擒斩。朱温打得游刃有余,中途还让大将朱珍和李唐宾偷袭了安阳军治所滑州。

光启二年(公元886年)十二月,蔡军在金堤驿又被汴州军击败,折兵千余。秦宗权恼羞成怒,对着部下发誓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夷门(汴州的别称)。朱温抓获蔡军探子得知此事,当即决定加强本镇兵力,朱珍奉命前往东道征兵。征兵之路并不顺利,沿途的大小军阀们可不会白白放汴军过去。朱珍就用刀枪来说话,前来拦阻的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和平卢节度使王敬武先后吃了败仗,只得乖乖退走。朱珍大摇大摆地在王敬武的地盘上招募了一万多人,回头又在青州劫掠了一千多匹战马和大量盔甲,耀武扬威地回到汴州。

汴州的援军开来了,蔡州的敌军也到了。秦贤和蔡军将领卢塘、张晊分别领兵数万,设三十六寨,连绵二十余里。蔡州军虽然兵势强盛,然而驻地分散,彼此一时不能呼应。朱温看出了这个弱点,立刻轻兵予以各个击破。驻于板桥镇的秦贤部首先遭到打击,蔡军毫无防备,还以为敌人是神兵天降,一战即溃。汴军一下就攻拔了四个营寨,歼敌一万多。下一个遭殃的是万胜(今河南中牟)的卢塘。汴军在猛将葛从周率领下借弥漫大雾掩护,出其不意地摸进了敌营。蔡军几乎被全歼,卢塘投水而死。两战下来,蔡军已是惊慌失措,纷纷躲入驻扎在赤岗(开封以北)的张晊营中。朱温一气追上来,攻破张营,蔡军又被消灭了二万多。

前方战败的报告不断传来,秦宗权急了,他带了几千精兵就赶往汴州,要跟朱温决一死战。“吃人魔王”亲自到来,朱温真可有点发怵,于是他想起两个人来,他的两个把兄弟朱宣、朱瑾。

和黄巢一样,朱氏兄弟也是私盐贩子出身,不过他们和同行黄巢走的是相反的道路。黄巢反唐,朱宣、朱瑾投军。朱氏兄弟还随同唐将曹全晟入关讨伐过黄巢。黄巢灭亡后,曹全晟没回原驻地,而是顺手袭占了郓州(今山东郓城县),两兄弟也跟着留了下来。没多久魏博藩镇的军队来袭,曹全晟战死,众人推战功多的朱宣为留后(唐代节度使、观察使缺位时设置的代理职称),随后唐廷还真任命朱宣为天平军节度使。弟弟朱瑾则假装迎娶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的女儿,偷袭了泰宁军治所兖州(今山东济宁),结果朝廷也承认他为泰宁军节度使。

朱家兄弟是宋州下邑(也在今安徽砀山县)人,和朱温老家就隔了两座山,又都姓朱,朱温刚镇宣武军,力量还不够,就把朱宣拜作兄长。朱氏两兄弟也没亏待他,朱温和秦宗权第一次交手的时候就曾支持不住,多亏朱瑾率军来援,两军才在合乡合力大败蔡军。

◎朱温的家乡,安徽砀山县

现在朱温又来求助,一听说是联手抗蔡,朱氏兄弟二话没说就率军赶来。朱温在招待朱氏兄弟的宴会上,突然离席,出汴州北门,带着一群轻装军士直奔张晊大营而去。张晊听到城中锣鼓声不息,知道里面在举行宴会,根本没在意,结果被朱温的突然袭击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在汴军的带动下,朱宣、朱瑾赶紧也率部冲了出去。两家合力,张晊又大折一阵,被追杀出二十多里,伏尸满地。朱温占领张营,与秦宗权主力对峙于汴水。

此时控制滑州的汴军也已赶到,四镇合军,旌旗甚盛。当晚,一颗巨大的陨石坠落在蔡军军营中,似乎在预言蔡军的结局。第二天一早,宣武、天平、泰宁、安阳各军从四面一齐攻打,激战至天黑,蔡军支撑不住,溃散奔逃,四家缴获辎重无数,大胜而回。

秦宗权不甘心失败,又强令张晊再攻汴州。张晊又被朱温击败,只身逃回蔡州,结果被秦宗权当场处斩。屡战屡败的秦宗权心情恶劣,兽性大发,竟将整座郑州城夷为平地。结果大蔡政权所辖东都、河阳、许州、汝州、怀州、郑州、陕州、虢州等地守将纷纷弃城而去,秦宗权势力大为衰落。

秦宗权的危机暂时解决了,朱温却并不想停手,这一回矛头竟对准刚刚帮他解围的朱宣和朱瑾!光启三年(公元887年)八月,一份讨伐檄文在兖州、郓州之间流传。檄文内容大抵是这样的:朱温对天平军节度使朱宣、泰宁军节度使朱瑾推诚相待,以兄事之。而此二人却包藏祸心,见汴军骁勇善战,便不断在天平军、泰宁军与宣武军辖区交界的曹州、濮州边境用金银绸缎诱惑汴军,致使他们大量叛逃。二人行径,实属卑鄙!

看到这份檄文,心直口快的朱宣直接写信大骂朱温:背锅贼泼朱三想要泰宁和天平就直说,咱们拉出来痛痛快快打一场,别他妈血口喷人污蔑老子的清白!这正中朱温下怀,他要的就是激怒朱氏兄弟,以便把挑起战祸的责任推给他们。

朱温对天平军和泰宁军的攻势可谓雷厉风行。朱温部将朱珍、葛从周先攻克了朱氏兄弟领地里的曹州,杀刺史丘弘礼,紧接着又攻打濮州。朱宣、朱瑾齐率主力来迎,朱温亲率主力压上,双方战于刘桥(今安徽省濉溪县刘桥镇)。最终汴军取胜,郓兖联军折兵数万,朱家兄弟仅以身免,濮州刺史朱裕则逃往郓州。紧接着汴军又在范县擒杀朱宣的另一个弟弟朱罕。朱温得意,自回汴州,留朱珍打郓州。郓州军不出,朱裕偷偷约降朱珍,朱珍积胜之下没有防备,结果军队一进郓州城就中了埋伏。朱珍虽然逃得一命,但曹州却丢了。不过,朱温倒也没有追责朱珍。

朱温和义兄们翻了脸,没想到自己手下也彼此翻脸。宣武都指挥使朱珍与排陈斩斫使李唐宾之间能力不相上下,朱温视他们为左右手,每场仗总让他们一同前往。没想到这两人彼此较起了劲。朱珍自黄巢时期起就开始跟着朱温,而李唐宾则是后来的黄巢降将,按理来说,朱珍是前辈,可陕西人李唐宾很有倔脾气,就是不肯相让。两人矛盾越来越深。

在唐代,都指挥使是一军的总司令,按理来说朱珍应当注意带头遵守军规,可他却在濮州之战中,在没有通知朱温的情况下,派人将自己在汴州的老婆接到前线来。这简直是目无主帅。朱温得知后自然大怒,杀掉汴州守门人,派人追回朱珍夫妇,还打算让李唐宾代理朱珍的职务。如果朱温要真这么做,那可就是火上浇油了,朱珍当时在盛怒之下造反都不是没有可能,馆驿巡官敬翔点醒了朱温,使者才没有出发。然而消息已经传到了朱珍耳朵里,当晚他就宴请所有将领。李唐宾害怕是给他摆下的鸿门宴,连夜斩关奔回汴州。朱珍后马也赶了回来。朱温赶紧好言抚慰,把他们劝了回去。

◎开封大梁门

这里得提提敬翔这个人,据说他的祖辈是唐代神龙政变中五个骨干之一的敬晖。起初他是靠老乡王发进的宣武军文员系统,他写的一手粗话连篇的文章让大老粗朱温很是受用,这才注意到了他。汴州保卫战的几场奇袭战的策划,全都出自敬翔之手。至此敬翔献计,朱温几乎无不听从。

朱温的背信弃义,让“三朱联盟”变成了“三朱乱战”,而他们的老对手秦宗权却慢慢恢复了过来。汴州大败让秦宗权损失惨重,也让他歇斯底里了好久。气归气,损失还是要想办法补回来的。再和朱温对决显然不明智,秦宗权把兵锋指向淮南。

镇守淮南的正是晚唐名将高骈。可自败给黄巢后,高骈性情大变,完全失去了过去为朝廷建功立业的干劲,转而一心谋求割据江东。黄巢逼近东都,攻陷长安,僖宗不断地要求他出兵勤王,但高骈装聋作哑,只顾在自己地盘上打造兵器,招兵买马。最终高骈与朝廷闹翻,淮南至此也与长安断绝了联系,成为独立一隅。晚年的高骈更加荒唐,宠幸方士吕用之,却把跟随他的弟兄们给彻底冷落了,整天只顾着关起门来炼丹求仙。左右谁要是敢规劝的,立刻被杀。淮南将士无不心寒。

梁武帝一心向佛,最终活活饿死。唐懿宗不惜巨资迎来佛骨,一个月后就一命呜呼了。当一个人沉湎迷信到无力自拔的时候,他也就离覆灭不远了。原黄巢降将毕师铎联合宣歙观察使秦彦打进了淮南节度使治所扬州,高骈被囚禁。

高骈部将杨行密领兵来救,毕师铎和秦彦连战连败,有个女巫说要杀个贵人才能转运,于是高骈便这样稀里糊涂地掉了脑袋,可扬州还是被杨行密攻下了。此时正好秦宗权的大将孙儒奉命南下,毕师铎和秦彦就投奔了孙儒。蔡军和杨行密攻战不休,互有胜负,号富甲天下的扬州城在战火中化为一片瓦砾。

扬州惨状如此,朝廷也看不下去了。光启三年(公元887年)闰十一月,僖宗任命朱温为淮南节度使、杨行密为副。朱温本人在北方抽不开身,让宣武行军司马李璠代他为淮南留后。

谁知李璠一行在半路上出了事:感化军节度使时溥自认为资格比朱温老,这个淮南节度使应该他来做才是,因此格外记恨朱温。而从汴宋到淮南,感化军的地盘是必经之路,朱温想借道通过,时溥自然一口拒绝。朱温以为时溥不敢动真格的,也没当回事。结果李璠走到泗州(今江苏盱眙)时竟遭到袭击,负责护送的牙将郭言拼死作战才杀出重围。从此朱温的仇敌名单上又多了个时溥。

不过朱温没有立刻去攻打感化军,一是他要去攻打秦宗权的老巢蔡州,二是一封求救信被送到了他的面前。写求救信的是相州刺史乐从训,也就是魏博节度使乐彦祯的儿子。

说来乐从训会来求助,和朱温还真有点关系。朱温第一次领到朝廷的授官状,是宰相王铎给申请的,算来朱温还是王铎的门生。可惜朱温是个大老粗,对这一套完全没有兴趣。当王铎被任命为义成节度使后,朱温没少让王铎吃苦头。王铎竞争不过朱温,只好申请朝廷把自己调为义昌节度使。

王铎他出身世家,又做过宰相,所以特别喜欢排场,赴任路上非常招摇,随行的车马、仪仗光鲜,侍妾成群。结果被人给盯上了。乐彦祯好儒,儿子却是个异常凶暴的主,说白了简直就是半个土匪。这么一大票炫富的人打土匪地头上经过,不出事才怪。乐从训带了几百个手下埋伏在漳南的高鸡泊,把王铎和他的幕僚三百人杀了个精光,那些美女和金银财宝全进了乐从训的口袋。

乐彦祯向朝廷上报说是江洋大盗干的,那时盗贼确实满地都是,朝廷自顾不暇,哪有精力一一调查,也就信了乐彦祯的话。可谎言骗得了皇帝,却骗不了魏博百姓的眼睛。王铎在民间素有威望,乐从训的恶行让魏博人为之不齿。乐从训怕有人给王铎报仇,私自招募了几百个亡命徒,把他们训练成自己的贴身卫队,号“子将”。这下可大大激怒了魏博的牙军(节度使禁卫队)。

魏博牙军的跋扈是有历史的,唐德宗建中年间,魏博节度使田悦与长安方面发生矛盾,起兵与朝廷对抗,战争持续四年,魏博疲敝不堪。田悦族弟田绪利用职务之便,指挥牙军杀掉了田悦,自立为节度使。此后魏博的牙军们气焰日甚,进而把持节度使的选拔与生死,魏博的节度使其实是被架空的,实权掌握在牙军们手里。牙军有两大底线不能被突破,一是克扣军饷,二是设立新的牙军性质的部队。节度使一旦违反一条,必死无疑。“子将”的建立使得牙军们集体聚集在魏博节度使府门前抗议示威,乐从训害怕了,换装逃出治所魏州城。后来乐彦祯让乐从训去相州当刺史,于是乐从训派人去把他囤积在魏州的武备和金银一车车往回拉。这可更让牙军们起疑心了,他是不是在准备反攻?乐彦祯没法支持下去,跑到附近的龙兴寺当了和尚。牙军们推选都将赵文弁为留后。

牙军们还真没猜错,乐从训准备充分后,拉了三万人反攻魏州。赵文弁不敢迎战,牙军杀掉他改立牙将罗弘信。罗弘信和乐从训交战,后者被揍到了内黄(今河南安阳内黄县)城,牙军们又把内黄围了起来。乐从训只好向势头正猛的朱温求救。

◎魏博镇使府所在地大名

中唐以来藩镇势力猖獗,而又以河北道的魏博、成德、卢龙三镇最为叛逆,屡次与朝廷发生武装冲突。这三镇中又以魏博的经济最富庶、人口资源最多、地理位置最为重要,一旦控制魏博,朱温不但能获得当地丰富的战争资源供应,更可跨越中原,进而控制成德与卢龙、昭义等河朔强镇。朱温没考虑多久就答应下了这桩一本万利的买卖。

朱珍责无旁贷地担下了这个任务,汴军连下黎阳、临河、李固(今河南焦作修武)三地,又在内黄打败魏州军一万多人,耀武扬威。魏博精锐豹子军两千来战,朱珍发狠,在临黄把他们杀了个精光,河朔震动。

可乐从训实在是太不中用了,朱珍还没来得及和他会师,罗弘信部将程公信已经将他击斩在洹水,把他和他爹乐彦祯的脑袋一起挂在旗杆上示众。罗弘信知道自己不是汴军的对手,派人带着大堆的金银送到汴州,卑辞与朱温结好。朱温收服魏博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把朱珍给调了回来。

三、乱战中原成郡王

北边获利不小的同时,在西线朱温也占到了便宜,而且是从老冤家李克用身上。

河阳节度使李罕之过去曾是东都守将,秦宗权派孙儒来攻,李罕之兵少食尽,弃之去。孙儒连陷东都、河阳,狂性大发,把这两个地方都烧杀个干净。李克用从汴州逃脱时曾路过李罕之的地盘,李罕之热情招待,两人关系不错。秦宗权主力在汴州被重创后,孙儒从河阳撤走。李克用给朝廷上表,奏请任命李罕之为河阳节度使,河阳大将张全义为河南尹、东都留守。李罕之和张全义算是对换了个办公场所。李罕之和张全义都曾是黄巢部下,两人交情不错,还曾结为兄弟,但两人的为政风格却截然相反。

张全义为人仁慈,东都经历孙儒的洗劫,只剩下一片片残垣断壁。全盛时期有户十九万的大都市,此时仅余居民不到一百户。张全义见之不忍,于是大力招徕流亡,开辟荆棘,与百姓约法三章,又格外鼓励农业生产,洛阳民间流传着:“张大人不喜欢歌伎舞女,惟见到庄稼丰收才露出笑容。”经过一年的休养生息,东都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生气,物产也开始丰富起来。

而李罕之还是凶性不改。河阳受摧残程度丝毫不比洛阳轻,李罕之不加治理,反而常常纵兵掳掠。河阳早被孙儒杀得没剩几个人了,李罕之抢不到多少东西,就厚着脸皮向张全义要。张全义从没让李罕之空手回去过。但李罕之却要上了瘾,有时张全义一时无法满足他的要求,李罕之居然把东都的官吏绑回去吊打。张全义的部属怒不可遏,张全义却一笑置之,继续给河阳送这送那。李罕之觉得张全义就是个老实巴交的乡巴佬而已,对他更加轻视。

张全义真的那么懦弱么?当然不是,他其实暗中一直都在准备报复李罕之,只是不动声色罢了。文德元年(公元888年)二月,李罕之出动全部兵马攻打绛州(今山西新绛)、晋州(今属河北石家庄)。没想到张全义联合护国节度使王重盈,偷袭了守备空虚的河阳。李罕之平日太过残暴,以民兵为主的河南军作战格外卖力,河阳三城没几个时辰就被攻克。李罕之家人全部被俘获,李罕之本人逃往泽州投奔老朋友李克用去了。

没多久,李罕之在河东大将康君立、李存孝、薛阿檀、史俨、安金俊、安休休所率的七千沙陀骑兵的护送下,气势汹汹地杀了回来。张全义的民兵如何是沙陀精骑的对手?张全义知道宣武节度使与河东是冤家,以自己的妻儿为质,向朱温求援。

上源驿站那事过后,朱温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和李克用纠结不开了。因此即使什么利益也没有,他也要全力消灭李克用的,更何况东都和河阳都是一等一的战略要地。汴军数万人由大将丁会、葛从周、牛存节领军,疾奔河阳而来。

晚唐五代时期藩镇收义子成风,李克用有十三个义子,即是后来民间传说中的“十三太保”的原型。李存孝在众义子中排名最低,却是武艺最高强的一个。不过武功好不一定打仗就好,葛从周和丁会也是梁军中数一数二的猛将,更何况在智略上还高过李存孝一头。李存孝让李罕之带着河阳步兵继续攻城,自己则率骑兵迎击汴军,可他却忘了抢占对骑兵部队而言至关重要的战场制高点——太行山脉,结果温县(今河南焦作温县)一战,河东军大败亏输,安休休出奔蔡州。朱温又试图发兵截断河东军的归路,康君立慌忙率军北返。李罕之只得改任泽州刺史,危害山西百姓去了。

◎沙陀骑兵

朱温表丁会为河阳留后。张全义对朱温感恩戴德,从此东都粮仓成为宣武军重要的后勤补给站。此时朱温已无西顾之忧,加之秦宗权家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德諲也来投诚,于是朱温决定集中兵力,解决“大蔡”。

秦宗权心里发慌,想把还在江南的悍将孙儒给叫回来。可孙儒早已杀掉主将秦宗衡,又打跑了扬州的杨行密,自称起淮南节度使来,根本不搭理旧主。秦宗权这下可尝到孤家寡人的滋味了。

五月,汴军攻占上蔡(今驻马店上蔡县),进逼蔡州以南。朱温先用老弱上阵,秦宗权中计,遣军出城,被朱温的后续精锐围起来全歼,北关门也被攻克。秦宗权退保中州,朱温用了五天时间,按廿八星宿的排列在中州四周盖起了二十八个营寨。

秦宗权全力守卫最后的防线,汴军一时奈何他不得。战事最激烈的时候,连朱温也被冷箭所伤。一百多天下来还是毫无进展,汴军的存粮却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朱温觉得秦宗权此次元气大伤,于是决定回师攻打感化军。

比起秦宗权和李克用来说,时溥显然弱得多。朱温先是和长安方面指责时溥先前阻拦李璠上任的事,顺带把时溥痛骂了一顿,好激怒时溥。然后让朱珍、李唐宾连同五千兵马南下,声称要护送楚州(今江苏淮安)刺史刘瓒到任,希望以这支部队为诱饵,引得时溥出战。

时溥果真派兵拦截刘瓒,结果被朱珍大败,而且还被朱珍攻陷了丰县(今江苏徐州)。时溥不甘心失败,尽起三万人马,与汴军决战于丰县以南的吴康镇。结果又是汴军大胜,时溥带着残兵奔走彭门,萧县也丢了。汴军分兵攻击宿州,刺史张友投降。时溥关起大门,再也不敢出来。

朱温正要续攻徐州的时候,中原却传来急报,秦宗权见汴军撤离,立即发动反攻,许州失陷。不过许州不是朱温的地盘,却是忠武军节度使赵犨的地盘。当年赵犨感激朱温的援救,与朱温结为儿女亲家,每次朱温有事召之,赵犨一定随叫随到。秦宗权打他就等于打朱温。朱温留朱珍和李唐宾驻萧县,派大将庞师古攻打许州,自己领兵北返。

刚走到半路,朱温就发现这仗不用再打了。秦宗权的爱将申从觉得再跟着这个残忍的家伙是没出路的,把秦宗权抓了起来,还打断了他一条腿,然后向朱温投诚。申从很快被别将郭璠杀掉,于是朱温表奏郭璠为淮西留后。

秦宗权被送到汴州后,朱温还算客气,没有羞辱他。朱温问秦宗权:“秦公以前跟着黄巢的时候,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勤王呢?那也不会有今天了。”

秦宗权:“英雄不能共生,天要灭我以资公,无话可说。”

龙纪元年(公元889年)二月,秦宗权与妻子赵氏在长安被当众处斩。临行前,秦宗权还尽力把脖子伸出囚车外,对着监斩官京兆尹孙揆大呼:“孙大人您看秦宗权像是个造反的人吗?我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来表示我对大唐的忠心,只是没人理解罢了!”闻者莫不大笑。

作为对擒获秦宗权的嘉奖,朝廷加封朱温中书令,并赐爵东平郡王。蔡州也纳入了朱温的势力范围。可就在朱温正在府中与诸将置酒同庆,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令他震怒到当场把杯子摔碎了:朱珍和李唐宾之间还是自相残杀了!

朱珍和李唐宾本来一起围困着时溥,正月时溥还曾试着反击一次,被庞师古打回了彭城,此后就再也没出动过。可打仗的时候,大家还能暂时一心对外,一不打仗,就容易出问题。

军马是古代宝贵的战争资源,要用心养护的。朱珍要求各部修建马棚以应付朱温回来检查,所有的人都按期完成了,只有李唐宾的裨将严郊例外。李唐宾不服朱珍,裨将大概也跟着不把朱珍当回事。而随军都虞候(军中执法官)范权却仗着有朱珍壮胆,把严郊拉出去狠狠打了一顿。部下被打了,李唐宾就找朱珍论理,两人本就有旧怨,吵得不可开交,接着大打出手。朱珍拔出剑来,大概只是想吓唬下李唐宾,李唐宾却以为他是动真格的,手里没有军器,情急之下撩起自己的衣襟抽向朱珍。这可惹火了对方,朱珍大叫:“唐宾无礼!”一剑斩之。旋即派人诬陷李唐宾谋反。

此时正是清晨,敬翔担心朱温一怒之下激反朱珍,便把使者藏了起来,等到天黑才告知朱温。这时候就算主公再怎么暴跳如雷,命令也无法在当天发出了,可以有充分的时间冷静下。朱温又气又痛心,但更多的还是担心:朱珍要是后怕起来,叛逃别镇该如何是好?还是那个敬翔出了条妙计:“先把李唐宾的老婆孩子逮起来,然后宣称李唐宾违反军纪,朱珍杀得好。这样一定能安抚他的情绪。”

朱温照做,萧县军营果然安定下来。一个月后,估计朱珍完全放心了,朱温才动身前往萧县。朱珍不等主公到达就外出迎接,然而等来的不是慰劳,而是一声:“给我拿下!”

朱温判处朱珍死刑,霍存等几十员将领跪下求情,朱温大怒,抓起自己所坐的胡床劈头就砸了过去:“朱珍杀李唐宾的时候,你们在哪?!”众将这才退下,朱温喝令丁会亲手行刑,而后让庞师古接任都指挥使一职。

朱温一下损失了两员大将,军事上又遭受了新的挫折。孙儒和杨行密在淮南打得不可开交,朱温想乘机混水摸鱼一把,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庞师古的能力和朱珍明显差了一截,在陵亭镇(江苏兴化以南)被孙儒击败。

连连倒运的朱温把一腔怒火都撒在时溥身上了,感化军形势愈发吃紧,时溥只得向河东求救。不巧的是李克用此时正忙着对付云州防御使赫连铎和卢龙节度使李匡威,实在抽调不出多少人来,只象征性地派了偏将石君和带五百骑兵前往。

◎李克用画像(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大顺元年(公元890年)四月,宿州别将张筠驱逐本州刺史张绍光,投降时溥。时溥带人到砀山劫掠。砀山是朱温的老家,岂能有失?朱温长子朱友裕亲自出马,击败时溥,斩杀三千余,外援石君和也被擒获,在宿州城下被斩。

从斩获情况来看,砀山之战的规模并不大,然而敌军中竟然出现河东的晋军,这可太戳朱温的神经了。河东不灭,汴州难安。不过李克用的沙陀军团战斗力绝非秦宗权和时溥能比,这点朱温也是清楚的。如果要一次性吃掉李克用,光宣武的力量可不够,必须与别镇合纵连横。正好赫连铎和李匡威请求朝廷讨伐李克用,朱温乘机上表,请求自为主帅,讨伐李克用。

四、连番不敌李克用

大明宫里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所有高级官员都参加了,多数人反对讨伐这位曾经的一号平叛功臣,包括宰相杜让能、刘崇望。继位才一年的唐昭宗对此也举棋不定。眼看李克用就要逃过一劫的时候,有个人的发言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他叫张浚,也是宰相。

张浚何许人也?他的话为什么这么有分量?这还得从唐僖宗时说起了。前面说过,潼关失陷后,黄巢还没到长安,僖宗就朝四川逃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僖宗一行多是金枝玉叶,养尊处优惯了,让他们走这种崎岖山路,简直是受罪。撑到斜谷,当时还是寿王的唐昭宗李杰在一块大石头上躺倒了。

“快走,你不要命了?”大宦官田令孜冲上来喝道。

田令孜深受唐僖宗宠信,僖宗称之为“阿父”。平日里专横跋扈惯了,上至皇室宗亲,下至满朝文武,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我的脚扭了,实在走不动了。公公给我找匹马来吧。”寿王喘着粗气说。

田令孜怒,朝李杰大腿上就是一鞭子。

在田公公的“鞭策”下,寿王勉强爬起来一瘸一拐朝前走。然而,腿上那乌青的鞭痕和屈辱的记忆一起深深地印进了他的脑海里。所以,当文德元年(公元888年)僖宗驾崩,寿王成了唐昭宗的时候,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要彻底清除宦官遗毒。

田令孜知道昭宗肯定会报复他,自封剑南监军使,预先跑到他哥哥陈敬瑄的地盘蜀中去了,后死于前蜀皇帝王建之手。可走了个田公公,又来个杨公公。田令孜权焰熏天的时候,枢密使杨复恭是唯一一个不服他的。唐僖宗晚年和田令孜彻底撕破脸,于是提拔杨复恭为左神策军中尉以制约之。僖宗死后,昭宗也是杨复恭拥立的,于是他便彻底取代了田令孜位置。

杨公公人品并不比田公公好多少,他收养子六百,以监诸道。天下威势,举归其门。太后的弟弟王瑰和他起冲突,竟被他活活溺死。大明宫里还是和以前一样乌烟瘴气。

唐昭宗不想用祖辈们老一套的“以宦制宦”的办法,那样只会生出更多的杨复恭来。他拉拢所有不满杨复恭的朝臣作为自己的羽翼,张浚就是这么成了昭宗的心腹的。李克用过去和张浚共事过,很鄙视他。张浚拜相后,李克用私下曾对人说:“乱天下者,必张浚也!”张浚从此记恨李克用。朱温得知这种情况后,暗地里开始给张浚送礼。

于是这次朝议,张浚当然坚决地站在出兵一方,他给出的理由是光启元年(公元885年)李克用逼圣驾出逃的事。

前面说过,黄巢是大唐王朝真正的掘墓者,原因就在于黄巢的起义彻底切断了江淮线——大唐的生命线。安史之乱后,北方经济迅速衰落,还有点收入的地方都自立化了,大唐财源所能依仗的只有江南。“每岁赋税倚办止于浙江东、西、宣歙、淮南、江西、鄂岳、福建、湖南八道四十九州……”江南在,唐廷在。唐德宗时的朱泚、李怀光之乱,唐宪宗时的元和削藩战争都险些颠覆了大唐政权,但长安还是坚持到了胜利,就是因为江淮还能给朝廷输血。黄巢席卷了整个江南,这才彻底毁掉了唐廷的根基。

黄巢乱平后,藩镇们都各自忙着抢地盘,谁也不给朝廷交税。“是时籓镇各专租税,河南、北、江、淮无复上供,三司转运无调发之所,度支惟收京畿、同、华、凤翔等数州租税……”

当时还当权的田令孜想招募一批新兵保卫长安,于是想让拥有盐池的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出钱。唐代贩盐是暴利,盐铁专营一直是唐廷主要收入来源之一。当时高骈和朝廷闹掰了,江淮盐场无望,田令孜只能打就近的河中盐池的主意。王重荣每年上缴三千车盐,田令孜嫌少,干脆要求把所有盐池都收归国有。王重荣当然不干,于是田令孜准备武力收盐,他授权邠宁节充使朱玫、凤翔节度使李昌符讨伐王重荣。王重荣向李克用求救,朱玫和李昌符都和朱温有联系,李克用对朝廷没处罚朱温正上火,没二话就答应了。双方大战于沙苑(今陕西大荔以南)。朱玫和李昌符如何是李克用的对手?大败。李克用一气打进了京城,刚回家一年的唐僖宗又得出逃了。

朱玫和李昌符本来就不是田令孜的人,见形势不妙,转舵就加入了李克用和王重荣的队伍,帮着追击圣驾。此后朱玫野心勃发,竟然立襄王李煴为帝,企图仿效霍光之举,还派部将王行瑜追杀唐僖宗一行。幸而李克用反的是田令孜,不是大唐朝,得知朱玫逆举后大骂不止,兴兵进讨。王行瑜在大唐峰屡败于保銮都将李鋋、扈跸都将李茂贞等之手,害怕被治罪,又听说李克用反对朱玫,乃回师袭杀朱玫。李煴奔河中,被王重荣所杀。僖宗摆脱田令孜,回到长安,不久就一命归西了。

◎唐僖宗靖陵(位于咸阳市乾县城东北的豹峪沟东岸)

张浚的提醒,让唐昭宗想起当年随先帝第二次出奔时一路饱受的流离和惊吓。张浚主张对李克用强硬的另一个理由是:李克用要是与河朔藩镇相勾结,谁能担保他不会成为下一个安禄山?另一个宰相孔纬也认同张浚的观点。于是昭宗终于下定决心。

五月,朝廷下诏,以河东私自攻打云州为名,剥夺李克用官爵、属籍,以张浚为河东行营都招讨制置宣慰使,京兆尹孙揆为副使,朱温为南面招讨使,李匡威、赫连铎分别为北面招讨正、副使,三路大军一齐朝河东进发。

◎李存孝

祸不单行,李克用自己此时也正被家里的祸事搞得焦头烂额。昭义节度使孟方立觉得节度使治所潞州民风强悍不好管,想把治所迁走。于是昭义监军祁审诲、牙将安居受等人请李克用来赶走孟方立。双方你来我往了几年,最后孟方立不敌,服毒自杀,昭义其他三州(昭义军下辖洺、潞、邢、磁四州)推孟方立堂弟孟迁为留后。孟迁朝朱温求援,朱温那时正忙着教训时溥,只随手叫部将王虔裕带三百人前往。大顺元年(公元890年),失望已极的孟迁献出王虔裕向十三太保李存孝投降。李克用让自己堂弟李克修担任昭义节度使。

昭义是河朔重镇,然而李克用对占领这里的后续工作处理得并不妥当。投降后的孟迁被任命为昭义军都虞候,正好掌握军中生杀大权,安居受等害怕他算堂兄的账,整天提心吊胆。李克修在昭义颇得人心,可李克用却因为他对自己招待不周把他狠狠责打了一顿,李克修惭愤而死。继任的节度使李克恭为人骄横,潞州将士从此更加离心。

中晚唐大藩镇都有自己的精锐部队,昭义的精锐部队叫“后院将”。李克用从中挑选五百锐卒送往河东节度使治所晋阳,这可激怒了潞州人。半路上小校冯霸打伤河东押运将李元审,劫持军队叛逃。李元审回到潞州,安居受趁李克恭前往探望之机发动兵变,李元审、李克恭皆死。安居受外逃被杀,冯霸自立为昭义留后,投靠朱温。朱温立刻派河阳节度留后朱崇节前去接收昭义。李克用一听又是朱温,大怒,调来李存孝和康君立把潞州围了。

尽管有着重重包围,葛从周还是带领一千轻兵摸进了潞州城。朱温又派部将李谠、李重胤、邓季筠围攻泽州,从南面牵制晋军。此时由镇国、静难、凤翔、保大、定难等镇组成的中央军也开到了阴地关(今山西灵石以南),朱温请求让朝廷命官代领昭义。八月份,孙揆奉命从晋州出发。

恶仗首先在泽州开打,李谠、李重胤等人正在攻城,不料一彪军马就从北杀来,为首的便是那“十三太保”中勇武第一的李存孝。汴军出马的是邓季筠。邓季筠勇气可嘉,可惜武功还是差了点,没几个回合就被李存孝在马上拿了去。李谠、李重胤怕了,当夜不战而走。

邓季筠也随之投降。此后李谠、李重胤在马牢山(今山西晋城南二十里处)被李存孝和李罕之追上,汴军折兵万余。

出了口温县之败的恶气,李存孝拨马冲向中央军。

王铎太招摇而被劫杀,孙揆完全没有吸取他的教训,以为自己是朝廷的人,没人敢把他如何,于是一路上大吹大擂,华盖而行。走到潞州长子县以西山骨的时候,被李存孝打了个埋伏,三千卫队全灭,孙揆本人也作了俘虏。李存孝先把这个高级俘虏和负责赐予节度旌节的宦官韩归范送到潞州,在城下边转圈边嘲笑:“新任昭义节度使孙揆和赐节中使都到齐了,葛从周你任务完成,回家去吧。”九月,葛从周和朱崇节丢下潞州逃走。朱温气得说不出话来,将李谠、李重胤立时枭首,其余将领也都被狠狠责罚了一顿。

南线汴军全面失败,北线呢?李匡威和赫连铎开头打得挺顺手,大太保李嗣源和四太保李存信的援军赶到的时候,他们就吃不住了。李克用随后亲率主力到达,李匡威和赫连铎也跑了。李匡威的儿子和赫连铎的女婿都当了俘虏。

南面和北面讨伐军都已落败,可张浚还带着中央军朝汾州(今山西吉县)进发。薛志勤和李承嗣早就在洪洞县(就是京剧名段《苏三起解》中的洪洞县)设伏,李存孝的五千得胜之军也很快赶到了赵城县。静难节度使王行瑜和凤翔节度使李茂贞,都是光启元年之乱的亲历者,他们知道沙陀军的战斗力,自然不肯陪着张浚犯傻,先溜了。李存孝追到晋州城西,张浚迎战,被打得落花流水。那些随风倒的藩镇军队全都抢着渡河逃命,张浚的五万人马眨眼只剩下了神策军和宣武军的一万来人,躲进晋州城里不出来。李存孝打下绛州,觉得伤了朝廷的人没好处,让开条道让张浚溜了。京兆尹孙揆被送往李克用处,李克用想诱降他,孙揆大骂不止,李克用大怒,将孙揆活活锯死。

打了败仗让朱温很不爽,好在汴军这时已经有了相当厚的底子。第二次讨伐河东联军很快又组织了起来。潞州那头已经过不去,汴军打算从魏州迂回。哪知罗弘信或许是害怕汴军乘机端他老窝,死活不肯借道。于是朱温只好强“借”。丁会、葛从周、庞师古、霍存等人率部北上,朱温押后阵。一连八九场仗下来,罗弘信被连番击败,赶紧让人带着许多金银前去谢罪。朱温要找的是李克用,不是罗弘信,于是下令归还俘虏,收工回河阳。至此魏博军才真正被打服。

再说说李克用。李克用让韩归范给长安带去一封信,在信中,李克用大发牢骚:朱温打朱宣,攻时溥,朝廷连问也不问,我们李家三代为李唐朝廷屡立奇功,就因为打云州,朝廷就要把我赶尽杀绝?如果朝廷这次不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的话,我李克用就要带五十万大军,亲自上京面圣。

三路东征军的失败和孙揆的惨死已经让昭宗又怕又悔,李克用这封带着明显威胁口吻的信更令长安慌作一团。昭宗立刻下诏,将孔纬和张浚贬为外地节度使。杨复恭乘机报复,在半路上把孔纬劫掠一空。李克用又继续上表攻击张浚,昭宗只得把张浚和孔纬又贬为远恶之地的刺史,而李克用的所有职务、爵位则被全部恢复。

张浚和孔纬写信向朱温哭诉,朱温也冲着长安发牢骚,昭宗谁也不敢得罪,只好收回了对张、孔的处罚。于是,张、孔二人跑到华州去依附镇国节度使韩建去了。

五、扫灭二朱败于南

朝中的人脉没了,朱温把火撒到感化军头上。十月初五,宿州刺史张筠在丁会的水攻下投降。一个多月后,感化军骁将刘知俊也归了汴梁。时溥势力自此一蹶不振。

时溥被打垮了,朱温把矛头又对准了二朱。年末的金乡(今山东济宁)一战,丁会和张归霸把来犯的朱瑾打成了光杆司令。朱温接着收拾朱宣,大公子朱友裕率军先行,驻于斗门,朱温随后赶来接应。

汴军行进到卫州(今河南淇县)以南时,只闻城头传来阵阵凄厉的鸣叫,那是一群飞鸟发出的。随军副将李璠脸色刷地一下变了:“只怕这不是个好兆头。”朱温一向不把天平军放眼里,也没当回事。可当朱温赶到斗门附近的时候,却不见朱友裕前来迎接,心头一紧,命人前去探哨,自己率军缓缓前行。

哪知负责打听消息的士兵们也一个没回来,朱温心里更发毛了,一时进退不得。好半天才看到几个半死不活的骑兵跑回来,衣甲不整,连马都丢了。败卒说全军被郓军所困,大公子自己跑了。

朱温立刻挥师猛进,当时朱宣正在濮州,斗门的郓军分部抵挡不住,一气逃过了瓠河。朱温追到附近的村庄,见到了早退到这里的朱友裕。不过还没来得及说话,郓军就杀了过来,朱温措手不及,落荒而逃,和朱友裕又失去了联系。大概郓军认出了朱温,死死追咬着不放。朱温慌里慌张间竟然逃上了条死路——一道又宽又深的大沟拦在了眼前。

望着渐渐逼近的敌军,朱温心一横,纵马向沟里跃去。也是天不绝朱温,沟底堆着一堆厚厚的柴草。朱温奇迹般地越过了这道沟!此时大将张归厚也赶来了,他挥舞马槊死命抵挡着追兵。马被射倒了,他就步战,身中十多箭也死战不退。朱温这才得以逃脱。李璠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和十多名梁将一起战死。朱温逃回大营,派张筠把刺猬一样的张归厚救了回来,让人用轿子把他抬回后方。因此大功,张归厚此后在朱温手下始终深受重用。

朱温出了个大丑,一股火气烧到了敌人的庄稼上。汴军部将朱克让带着人马在兖州、郓州的农田里好一阵烧杀,两州老百姓开春以来的汗水全都化为了泡影。经济打击和军事打击双管齐下,这也是一大毒计。战争离不开人力物力作后盾,没钱没粮,你军力再强也打不动。把敌方地盘的百姓全迁走,破坏敌方的农业生产,都是消耗敌人人力物力的好办法。朱温可谓深谙此道。

朱温袭扰战术的对象不光是朱氏兄弟,徐州的时溥受害更深。和朱温交手这几年来他治下的几个州郡饱受战火蹂躏,每年的稻子、小麦成熟后根本没法收割上来,感化军的粮仓一天比一天空。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年淮北又闹水灾,时溥名下户口一下子少了十分之六七。时溥实在撑不下去,朝朱温告饶。朱温同意收手,但要时溥离开感化军。于是,昭宗任命宰相刘崇望为感化军节度使,把时溥召来长安。

哪知刘崇望都出发了,时溥却变了卦。他让感化军士兵们联名挽留自己,刘崇望还在半路上,只得回长安去了。时溥的做法可谓自寻死路,朱温找到了借口,派朱友裕统领十万大军攻来。感化军的刺史们觉得时溥的灭亡就在眼前了,濠州(今安徽凤阳)、泗州全都开门投降。朱友裕先攻下了朱宣的濮州,解决了天平军的威胁,同时也报了去年的一箭之仇,然后来打徐州。时溥只能朝泰宁军求救。景福二年(公元893年)二月,双方在石佛山(今安徽郎溪)交手,徐、兖联军大败,朱瑾逃回兖州。几天后徐州军背水一战,汴军没防备,吃了个亏,大将霍存被流箭射死。霍存之死对汴军是个不小的损失,但感化军仍全面处于下风。可这时汴军内部却出了乱子,差点断送了战局。

石佛山之战中,朱瑾是趁夜逃掉的。朱友裕大概斗门之败的阴影还没消除,没有追下去,被都虞候朱友恭密信给告了一状。朱温大怒,让庞师古把朱友裕送回汴梁治罪。不想这道命令传到了朱友裕手里。朱友裕深知父亲的脾性,也不敢为自己辩解,带了亲兵连夜逃回了砀山老家,躲到伯父朱全昱处。

朱温更怒,咆哮着抓到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子非把他五马分尸不可。朱温的妻子张氏见状,赶紧让人给朱友裕传话,让他负荆请罪。朱友裕独身一人回到汴州,在客厅里叩头痛哭不止。朱温怒气不息,命令左右将他拖出去斩了。眼看朱友裕难逃一刀,张氏突然从内室冲出,紧紧抱住朱友裕,边哭边求情:“友裕能单骑回汴州请罪,还不能证明他的清白吗?请老爷明察。”

女人的眼泪有时比男人的眼泪更有感染力,朱温的怒火逐渐被浇熄,回头想想确有道理,也就饶了朱友裕。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朱友裕的领兵之权还是被剥夺了,由庞师古接替,他本人被打发去许州当了刺史。

说起张氏,虽未在历史上留下什么动人的事迹,却也是五代的一位奇女了。她本是宋州刺史张蕤的女儿,容貌远近闻名,仰慕者无数。这其中就有朱温,据说他曾发誓今生非张氏不娶,大有汉光武帝刘秀“娶妻当得阴丽华”的作风。当然这时的朱温还是个成天打架生事的无业游民。

乱世中谁的命运都是反复无常的。黄巢起兵,朱温投附后飞黄腾达,张氏一家倒沦为难民,流落到了朱温镇守的同州,朱温随即将其娶进了门。张氏不仅姿色出众,心思也极为缜密,连朱温这个五代著名的大魔头也对她敬服得五体投地,平日里不论家事还是行军打仗都看重她的意见。今天也是她出手救了这个并非亲生的“儿子”。朱友裕之母是谁,史书无载。但从朱温被招安后,朱友裕随同父亲和李克用一起与黄巢作战来看,他应该是朱温未发迹前所娶之妻生下的儿子,与张氏无关。

庞师古接任后,连攻徐州几个月不下。朱温自己都有些泄气了,敬翔提醒主公不可半途而废,朱温才亲身前往前线,汴军士气更振。景福二年(公元893年)四月二十日,汴军将领王重师、牛存节等架起云梯登城而入,彭城城破,时溥举家登楼自焚而死。朱温委托朝廷派文臣来接任感化军节度使一职。

安顿下南边,朱温凶焰北转,葛从周先攻齐州(今山东济南),二朱联手来援,朱温亦来。乾宁元年(公元894年)二月,双方大战于鱼山(今山东东阿东南)。战斗进行间,大风突然暴起,而且直直朝着汴军阵地刮去,汴军旗帜在狂风中凌乱不堪,军心也动摇了起来。朱温赶紧让骑兵在步兵阵中来回驰骋,扬鞭大呼后退者死,才算稳住阵脚。没多久,风向逆转,轮到兖郓联军被吹得东倒西歪了。朱温灵机一动,下令火攻,当时两军阵地都处于草丛中,一下风借火势,火仗风威,兖郓联军被烧得皮焦肉烂,惨叫连天。汴军冒着浓烟发动突击,联军大败,二朱又折兵万余。

中原、山东一带已无外援,二朱只能又找李克用了。可正值十三太保李存孝遭四太保李存信诬陷,怒而联合成德军节度使王镕和朱温,反出李家门。李克用忙着对付这个逆子和王镕,只给了五百人马。半年后朱宣在高梧战败,这五百人死伤殆尽,领队骑将安福顺、安福庆等也被擒获。

不过二朱的实力还是比较强的,朱温这时和在淮南争夺战中胜出的杨行密也翻了脸,双方在寿州(今安徽六安寿县)大打出手。而李克用也忙个没完。他打服王镕,车裂了李存孝,又进而打败赫连铎和卢龙节度使李匡筹(李匡威之弟),收取了河北大片地盘。回头李克用又扮了次勤王忠臣的角色。河中节度使王重盈病死,军中推他的义子王珙为留后。王重盈的两个正牌儿子王瑶、王珂当然不愿意。王珙收买了凤翔节度使李茂贞、邠宁节度使王行瑜、华商节度使韩建,三人一起为他造势。没想到王珂的后台是李克用,昭宗没敢买王珙面子。三个节度使一怒之下干脆带兵上京讨说法。接连杀了几个大臣,昭宗也没屈服。李克用起兵来救,三个节度使不是对手,王行瑜被杀,韩建和李茂贞也被李克用打服。差点被掳走的唐昭宗晋升李克用为晋王,其余子孙将佐也都有加官。朝廷和河东先前的不愉快一下子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总而言之,在晋、汴两大势力的注意力都在别处的时候,山东一带的战局并不激烈。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乾宁二年(公元895年)九月。

大概是看到李克用最近风光不断,朱温亲自带人去兖州和郓州找回面子。二朱都吃了败仗,连朱瑾的堂兄,齐州刺史朱琼也投降了。兖州被汴军团团包围,朱宣派人袭击曹州,结果被朱温在钜野(今山东巨野以北)追上,天平军一万多人非死即俘。领队将官贺瑰、柳存以及河东的薛怀英也被活捉。第二天,朱温把柳存等俘虏绑到兖州城下游街,对着城中劝降。朱瑾口头上答应投降,但要自家人朱琼来接收。朱琼刚走到兖州护城河的桥上,就被埋伏的兖州军抓进城砍了,脑袋也被丢出城外。朱温气得在城下把柳存和薛怀英也砍了,而后收兵回汴。而贺瑰是天平军一员勇将,朱温早听说过他,故把他收为己用。

连年战争,泰宁军和天平军实力大减,二朱再次向河东告急,李克用动员一万多人,由四太保李存信带着绕道魏州前来。李存信管兵不严,晋军在魏州一路走一路抢,朱温又乘机从中挑拨,罗弘信夜袭李存信。晋军十损二三,李存信奔走洺州,和部将史俨、李承嗣的联系也被割断。这支军马后来投了朱瑾。

乾宁三年(公元896年)夏,晋军全面入侵,魏博的魏、博、贝、卫、澶、相各州都告急起来。朱温让庞师古拖住郓州,派葛从周援魏。葛从周屯于洹水,先在军营内外设置了许多陷阱,然后闭垒不战。晋军只顾攻打正门,不防被葛从周从事先修好的三个暗门中冲出,大杀了一阵。李克用愤怒,亲自来战,葛从周扛不住,边战边退。李克用长子李落落争功,带着晋军精锐“铁林小儿”冲在最前面,却忘了看路。结果被汴军的人工壕沟绊倒,当场被擒。李克用慌忙来救,结果自己的战马也步了后尘,汴军见状,一拥而上。好在李克用反应快些,一箭射杀当先的汴将,汴军稍退,李克用抓住机会冲了回去。

李克用低声下气找朱温求和,朱温毫不理会,把李落落交给罗弘信杀掉,李克用只好含恨返回晋阳。至此魏博在朱温的一手策划下与河东彻底为敌。晋阳援军每次都被挡住,二朱呼天无门,只得闭目待死。

朱宣最先等来了了断的那一天:他引水进入郓州城外的壕堑以自守,这道防御工事也没能挡住敌人。庞师古架设浮桥,将中军“运”进了郓州城。朱宣只得携家出逃,在中都被农民抓住献给了汴军。朱宣随后被杀。

相比之下,弟弟朱瑾的命运要稍好一点。兖州城内断了粮,朱瑾留下儿子朱用贞与大将康怀贞,自己和史俨、李承嗣到徐州征粮。朱温见兖州空虚,派葛从周来攻,此时郓州陷落的消息也已传来。康怀贞不想落得和朱宣一个下场,举城归降。朱瑾的家属也作了朱温的战利品。朱瑾断了归路,四处投宿,无奈谁也不想招惹朱温。朱瑾走投无路,只得与河东的人马一起南奔杨行密去了。朱温分别表葛从周、朱友裕、庞师古为泰宁、天平、武宁留后。山东、淮北大部平定。

又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朱温洋洋得意,竟用朱瑾的老婆荣氏犒劳自己,打算纳她为妾。当然,这件事他是不会瞒着爱妻张氏的。张氏对荣氏毫无恨意,还以礼相待,随后流着眼泪对丈夫说:“夫君不闻淫人妻女者,己妻女亦被他人所淫。夫君想想,万一哪天汴州城破,我岂不是也要落得和荣夫人一个下场?”朱温大受震动,这才放过荣氏。后来这个不幸的女人在汴州当了尼姑。

鉴于周边的敌人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李克用又忙着对付背叛自己的卢龙节度使刘仁恭,朱温想再到南方去碰碰运气。乾宁四年(公元897年)九月,汴军兵分三路南下:庞师古出清口,取扬州;葛从周出安丰,攻寿州;朱温自己驻于宿州。淮南为之震动。

别人怕朱温,杨行密连孙儒这样的疯子都能灭掉,当然不怕什么朱温。杨行密派大将张训和降将朱瑾作前锋,先攻清口的庞师古。朱瑾果然没让杨行密失望,杀兄之仇、夺妻之恨没有彻底蒙蔽他的理智,只让他对时局更加冷静。庞师古勇猛善战,数量处于优势,正面硬拼是找死,要取胜只能用计。

怎个用计法?战争有三大要素:天时、地利、人和。朱瑾不要天时不要人和,就瞅准了这地利:庞师古的清口大营临近淮水,地势又低,是兵家理论中典型的死地。当时有人提醒了庞师古,他却不以为意,整天只顾着在营中和人切磋棋艺。

你庞师古自己找死,我朱瑾就送你一程。于是淮南军在淮河上游筑坝蓄水,打算来个唐末版的“水淹七军”。有人报告了庞师古,结果庞师古下棋上了瘾,嫌这人打扰自己下棋,杀了这个人。没多久只听营帐外声如奔雷,淮河大水汹涌而下,汴军大乱。朱瑾与淮南将领侯瓒打着汴军旗号,从北面袭击庞师古的中军,张训则正面冲击汴军营栅。汴军作战虽然勇猛,但多是北方人,不善水性,在这种情况下功夫根本施展不开。杨行密又越过淮水,两面夹攻。曾以水得利的庞师古这次尝到了水的厉害,和手下一万多弟兄一起到地府里报到去了。

葛从周这头也好不到哪去,他的营寨被寿州团练使朱延寿攻破,只得退守濠州。此时庞师古败死的噩耗传来,葛从周拨马就逃。朱延寿、杨行密、朱瑾争相追击,葛从周在淠水被追上,军兵溺亡大半。都指挥使牛存节下马力战才算让汴军得以退却。时天又大雪,汴军连饿带冻,僵死满路。回到汴州的人不足一千。

还在宿州观望的朱温见两路人马都完了,也只得北返。杨行密写信挑衅朱温。朱温无计可施,只好咬牙不应。

六、救驾“忠臣”朱全忠

日月飞梭,转眼到光化三年(公元900年)十一月。

朱温可以说是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庞师古虽然死了,但葛从周、氏叔琮、张存敬等率领的汴军依然强劲。昭义、襄州等镇已成为宣武军的势力范围。幽州的刘仁恭想打魏博的主意,结果被汴军狠狠教训了好几回。他吞下去的魏博土地全吐出来不算,连原来幽州的地盘都被占领了一大片,更损失猛将单可及、马慎交以下数万人。刘仁恭从此势力严重衰落。而原河东的盟军成德、义武在汴军的军事打击下均都改唯朱温马首是瞻。继中原、山东后,河朔各镇也全部弭伏,河东越来越孤立。

不过还没等朱温对李克用发起攻击,长安传来消息,几个太监软禁昭宗并假传圣旨,要传位于皇太子。

可以说,昭宗是有志向的,他希望重现威武的大唐。之前,大顺二年(公元891年)八月,昭宗收买了杨复恭养子李顺节,用武力将杨复恭驱逐出京城,随后又借故杀掉了李顺节,总算解决了这个跋扈的太监家族。此后,昭宗又想拿藩镇开刀,李茂贞、韩建之乱结束后,昭宗把李克用打发回河东,李茂贞、韩建等人又故态复萌,昭宗愤怒不已,大大扩充禁军名额,准备对李茂贞动武。李茂贞先下手为强杀向长安,禁军多是些新兵,根本不是凤翔军的对手,昭宗只能和僖宗一样逃了。不过他没和几个祖辈皇帝一样跑四川,而是应韩建的请求,去了华州。

没想到韩建更油滑,先把昭宗骗到了手,然后撕掉忠臣的假面具,开始骑在皇帝头上作威作福,禁军全部被强制解散,装备被收缴。忠心耿耿的禁军将领李筠也被韩建杀害。昭宗近臣要么被免,要么被杀。乾宁四年(公元897年)八月,韩建竟借口宗室诸王谋反,丧心病狂地将建、沂、睦、济、韶等十一名亲王全部杀死。宰相崔胤也是韩建淫威受害者之一,他虽未被杀,却被勒令出镇湖南。崔胤和朱温素有交情,朱温以武力威胁不准罢免崔胤,并要求昭宗迁都洛阳。韩建和李茂贞怕朱温真来勤王,赶紧朝皇帝请罪,并愿意出钱重修长安,昭宗这才得以回京。

受够了藩镇的羞辱,在朝中昭宗也不得省心,崔胤虽然在对付宦官这个问题上能和皇上保持一致,但崔胤却仗着朱温的势力,在朝中排斥异己,作威作福。渐渐长安城中不是昭宗说了算,而是崔胤说了算。

朝内外的巨大压力使昭宗那一腔为国为民的热忱渐渐被消磨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烦恼忧愁。丑恶而严酷的现实让昭宗觉得越来越无力负担,于是将无限的时间用在借酒浇愁上。昭宗醉酒,开始在宫里胡闹,弄得人人自危。

于是,宦官神策军左中尉刘季述与右中尉王仲先于光化三年(公元900年)幽禁昭宗,再立太子裕为帝。刘季述还是有点政治头脑的,知道此时的朝廷要是没有外地藩镇的支持,啥呢么不算,于是立刻让自己的养子刘希度和供奉官李奉本来到汴州,希望能和朱温交上朋友。朱温正犹豫不决,刚从长安归来的幕僚李振劝朱温挟天子以令诸侯,顿时让朱温觉得非常有道理。李振是中唐名将李抱真的曾孙,和黄巢一样,他在科举场上也是连连失意,但他没有走上造反的道路,而是投奔了朱温。李振以出色的口才为朱温立下不少功劳,很快深为其所信任。

朱温明白,如果答应刘季述,唐家天下固然现在能到手,然而自己也将成为十恶不赦的反贼。一旦李克用、李茂贞等人以讨逆为口号号令天下的话,那自己将成为众矢之的,连先前的成果都很可能无法保住。朱温立刻下令把刘希度和李奉本抓起来以表示与刘季述划清界限,又让李振和心腹蒋玄晖奔赴京师,和崔胤商讨如何营救昭宗。不久在崔胤的游说下,左神策军指挥使孙德昭联合右神策军都将董彦弼、周承诲等人,袭杀了刘季述、王仲先等四人及其党羽,救出昭宗。重获自由的昭宗激动不已,提升崔胤为司徒,崔胤坚拒,从此成为昭宗头号心腹。朱温将刘希度、李奉本,以及曾羞辱昭宗的刘季述党羽程岩送斩长安,获封梁王,又进为东平王。李振定策有功,更为朱温所看重。

朱温的下一个目标是河中的王珂。王珂是李克用的女婿,于是不停地朝岳父告急。无奈河东通往河中的要道晋州、绛州已全部被汴将张存敬抢先拿下,晋军无法接应。王珂又告于凤翔,许以割地,李茂贞没理他。天复元年(公元901年)二月,张存敬兵围河中,王珂势穷,只得在城头升起白旗。朱温先假惺惺地在王重荣墓前泣诉了番旧情,方才入城受降。王珂和朱温还装模作样地寒暄了一番,而后王珂才举家迁往开封。不过这出戏没演多久,王珂就惨死在朱温刺客的手下。

河中是河东最后的屏障,它一陷落,河东就直接暴露在朱温的刀锋之下。三月,朱温借口李克用请和措辞傲慢,大举进兵:氏叔琮领兵五万出太行山,魏博都将张文恭出磁州(今河北邯郸磁县)新口,葛从周与成德军出土门,洺州刺史张归厚出马岭,义武节度使王处直出飞狐(今河北涞源),代理晋州刺史侯言出阴地关(今山西灵石西南)。六路大军一起进发,震天撼地。沁州刺史蔡训、都将盖璋、昭义节度使孟迁、辽州刺史张鄂等先后投降。四月,氏叔琮包围河东大本营晋阳。

晋阳大乱,而则连日阴雨,十几天下来,晋阳城墙在水浸之下多处发生崩塌,河东岌岌可危!多亏李克用亲自登城部署防御工作。城墙塌到哪里,他就带人补到哪里,有时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主帅如此拼命,三军如何敢不用心?大太保李嗣源、二太保李嗣昭多次冒着生命危险,从暗道突出偷袭氏叔琮军,屡有斩获。在外线,五太保李存进也在涡洞郡击败了氏叔琮前部,河东军心渐渐稳定下来。

汴军声势虽然浩大,然而军马众多,粮食消耗极大,河东路远,加上气候糟糕,后勤逐渐供应不上。而连日的暴雨也让汴军军营内疫病流行,氏叔琮更无力击败晋军,只得回军。河东军见汴军撤走,出城反击,斩获极多,部分失地也随即被收复,河东第一次危机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第一次晋阳攻略没有成功,不过朱温依旧是掌握主动的一方,而河东的实力也已大受打击。朱温正加紧部署准备再次进军河东,崔胤的一封告急书却让他改变了主意。

昭宗再一次被人劫走了!

唐昭宗李晔三十五岁,崔胤四十八岁,按政治人物的标准,他们都算年青一族。

年轻人的长处在于精力旺盛,敢说敢做,所以昭宗和崔胤彻底铲除宦官的计划一直在尝试中。而年轻人的缺点在于缺乏经验,往往急于求成,这可是玩政治的人的大忌,很可能造成适得其反的结果。宦官这颗毒瘤虽说危害巨大,但它毕竟已经生长了百来年,可以说是颗陈年痼瘤了,要想将它连根割掉,绝对不是一个皇帝和几个大臣说成就成的。

君臣日夜密会,宦官们不听到风声才怪。左神策军中尉韩全诲通过安插的宫女获知了昭宗和崔胤的计划,于是交接李茂贞为外援。因崔胤曾收回藩镇的卖酒权,李茂贞怀恨在心,指派留在京师的养子李继筠与韩全诲联络。崔胤这才害怕起来,于是给朱温发信求援。

朱温收到信后固然将南进改为西进,自然遭到韩全诲等人的反对。十一月,神策军都将李彦弼和李继筠各率禁军和凤翔军入宫,强押昭宗和后妃、宗室前往凤翔。贪婪的李继筠还在长安大肆抢劫,首都市民连衣服都被扒去,只能以纸为衣。大明宫在熊熊大火中化为瓦砾。

天子落难,对朱温来说却是个名正言顺地将势力插入关中的好机会。圣驾一路朝凤翔跑,汴军一路朝凤翔追,在华州饱刮一番后到达长安,继续进击凤翔方向。很快,汴军攻下武功(今陕西咸阳武功县),驻于凤翔东。李茂贞吓得够呛,逼昭宗草诏让朱温还镇。朱温认为李茂贞还不敢对皇上怎么样,就带着军队在关中转悠,到处发财。

不过李茂贞请来了晋军,李克用在河东一通猛攻,慈州、隰州、绛州全丢了。朱温只好赶回去救火。晋军想乘胜拿下临汾,氏叔琮暗暗派了两个长得活像沙陀人的士兵潜入敌军中,各自捉走一人而回,李克用以为有伏兵,不战而退到蒲县(今山西蒲县)。恰好朱温遣侄儿朱友宁带数万人来援,氏叔琮一鼓作气,连夜截断敌军归路,前后夹击之下,晋军大败,被杀万余。氏叔琮、朱友宁继续追击,晋军毫无斗志,连名将周德威的逆袭都以失败告终。汴军一路追杀,擒获李克用之子李廷鸾,缴获晋军全部辎重。朱温得报大喜。

晋军现在非常怵汴军,上回晋阳解围的重要功臣李存信带着最精锐的亲兵队前去迎战,竟半路望风而逃。汴军收回慈、隰、绛三州,毫无阻拦地开到晋阳城下,此时的情况比上一回更凶险。周德威等残军虽然得以返回,然而晋军主力尚未来得及集中,晋阳守备力量相当薄弱。氏叔琮的攻势一天比一天紧密。这回连李克用自己都信心动摇了,他召开军事会议,打算撤到云州去。李存信主张远逃沙漠深处,徐图反攻,周德威、李嗣昭、李嗣源坚决反对。正在争论的当口,夫人刘氏站到了主守派一方,李克用安心坚守。几天后晋军溃军复集,众心乃定。

虽然氏叔琮的进攻依旧很凶,但李嗣昭、李嗣源的夜袭队再次屡发神威,搅得汴军不得安宁。再加上瘟疫使汴军病倒无数,氏叔琮只好收兵撤退。

二打晋阳,在进攻上氏叔琮毫无进步,撤退时却充分吸取了上回的教训。他让人在山坡上布置下几匹战马和几杆军旗。战马奔腾,烟尘大起,军旗也随风飘扬,李嗣昭的追兵果然上当不再追击,只复取三州而回。此后李克用自知不敌朱温,安心发展领地经济建设,一连几年不再出兵。

东援没了,南边占据四川的军阀王建又打着援助的旗号趁火打劫,李茂贞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可凤翔军的战斗力在汴军面前实在不够看。李茂贞和他的弟弟李茂勋一败再败,连凤翔主城都差点被汴军攻进去,只好闭门不战。

别看李茂贞硬打不是汴军对手,可他死守下去,朱温还真拿他没辙。当时正值雨季,汴军又病倒一大片,朱温考虑收兵了。亲从指挥使高季昌、左开道指挥使刘知俊则劝住了朱温,高季昌还设计了一条毒计。他找来一个叫马景的军士,让他假装投降李茂贞,“泄露”汴军主力已撤,只剩老弱的情报。李茂贞上当,尽起大兵来劫寨,朱温伏兵大起,凤翔军几乎被杀个精光。(附带说明下,高季昌因此大功,后被任命为荆南节度使。再后来他以此为基础建国,这就是五代十国中最小的一个政权“南平”。)李茂贞胆寒,开始另作打算。

李茂贞的手下和主子想一块去的还真不少,而且速度更快:李茂贞的义子一个个跑到了朱温那头。就连凤翔城守军也在凤翔降军的劝说下,成批逃亡。束手无策的李茂贞,只能命令守军大骂汴军是“夺天子贼”。汴军边制造噪音骚扰城中,边回骂李茂贞为“劫天子贼”。在无休止的口水战中迎来了天复二年(公元902年)的冬天。

凤翔城中粮食已尽,又断了外援,饥馑开始降临。市面上人肉涨到一百钱一斤。朱温不断朝城内皇帝行在进献食物,仍是不够,李茂贞只能杀猪杀狗以保证供应,昭宗甚至不得不亲自动手磨粮。草也被汴军割光了,昭宗用水浸松木来喂马,卖掉全家的衣服以充用。宦官们心情沮丧,成天互相对骂厮打。凤翔人的信心正在和气温一样急剧下降。年末,李茂勋也投降了朱温。李茂贞觉得实在撑不下去了,决定与朱温妥协,附赠的见面礼是韩全诲、李继筠、李彦弼等二十多名罪魁祸首的脑袋。

天复三年(公元903年)正月二十二日,再获自由的唐昭宗的车驾驶出了昔日的监狱凤翔城,驶进了汴梁军营。在那里,救驾功臣朱温一身素服,伏地请罪。君臣相对而泣,昭宗令赦免朱温之罪,并以玉带赐之。大概是过于想念京师,昭宗没休息多久就下令起驾。朱温的演技越来越炉火纯青,他单骑引导十余里,又命朱友伦负责担任剩下的路程的护卫,这才焚寨赶来。

昭宗刚回到长安,崔胤就急不可耐地要求报复宦官们,昭宗为了报仇,当然同意。这天,长安城内外响彻着宦官们的哀号声,大小宦官无论冤枉与否,全部被杀于内侍省。出使外地和罢黜在家的宦官们也都被一一捕杀,宫中只留五十名幼弱宦官负责清洁工作。而宦官谋逆的最重要依靠——神策军兵权,也收归崔胤所有。

困扰大唐一个多世纪之久的宦官之乱,终于彻底被终结。不过,宦官当权本是皇帝所授,是皇帝和文武百官之间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而宦权失去控制,又何尝不是君主自己暗弱无力或昏庸无能之故?祸乱的根子在君主调控不力,到头来却把责任尽推太监,不分青红皂白乱杀一气,这对垂垂危矣的大唐政权,又于事何补?

◎唐代官员侍从

东汉宦官为祸,外戚军人合诛宦官,而东汉王朝很快也亡于内乱。明朝阉党专权,当最后一个大公公魏忠贤被逼自杀后十七年,大明在农民起义和满清夹攻下覆亡。宦官权力和皇权是相辅相成的,宦官彻底失势只有一种前提——皇权也行将就木,那王朝也到了该亡的时候了。唐朝能逃脱这一规律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有苦难言的昭宗最清楚。因为他发现刚他跳出凤翔的囚牢,又落入了崔胤的囚牢。崔胤以救驾头号功臣自居,在朝中跋扈不臣,同僚中与他有过过节的不是被贬,就是被杀。昭宗想提拔两个人为相,崔胤怕权力被分,叫来朱温表示反对,昭宗只得作罢。

昭宗不但在人事上毫无发言权,甚至连起居举止都被崔胤所监视。宰相韩偓得罪崔胤被贬,临行前对昭宗说:“这人已经不是过去的崔胤了,臣出镇地方是走运,我实在不忍亲眼看到篡位弑君的事发生!”

纵使如此,昭宗也拿崔胤一点办法没有。因为此人现在不但政权军权一把抓,还有朱温为靠山。朱温和李茂贞一样,把自己的党羽插入宫禁宿卫以及京师各要害部门。当然,此时的朱温还暂时无法把主要精力放在长安,因为他还要处理发生在山东的变乱。

七、弑君谋逆建后梁

凤翔被围期间,昭宗诏令天下勤王,各藩镇都知道这是李茂贞的鬼把戏,没有人上当,但有一个人例外,他是平卢节度使王师范。此人根本不考虑诏书背后有什么背景,只知道这道命令出自皇上之手,皇上的命令作为臣子的自然必须无条件服从。

汴军主力西进关中,关东空虚,这给了王师范可乘之机。王师范派人假扮进贡使者或商贩,私藏兵器进入中原、河朔、山东各州,约定各郡一起举事。结果汴梁防备森严,来使大多事泄被俘,只有行军司马刘鄩一路得手,用五百精兵袭占了兖州。

损失既然不大,朱温也就没有亲自返回,只是让朱友宁和葛从周等去解决这事。王师范援助兖州的军马被打败,葛从周包围兖州,朱友宁进军平卢军大本营青州(今山东潍坊一带)。天复三年(公元903年)三月,完成了在长安的布置,朱温回到汴州,这才统率十万大军随后而来。

博昌、登州(今山东蓬莱、文登一带)次第陷落。李克用已指望不上,王师范告急于淮南,杨行密遣部将王茂章以步骑七千来援。双方合力攻破密州(今山东诸城)。六月,朱友宁兵到石楼,王师范立两栅以拒之。汴军攻势凶猛,王师范催促王茂章助战,王茂章没有反应。很快,一栅陷落,朱友宁全力攻打剩下的一栅。此时天刚蒙蒙亮,忽有一彪军沐浴着晨光从一边杀出,领头者正是王茂章。王将军的时机把握得格外准确,战了一夜的汴军此时已是疲惫不堪,淮南军则是休整充分,精力旺盛。汴军抵挡不住,开始溃退。站在土山上观战的朱友宁赶紧飞马而下,欲亲自指挥反击。然而马失前蹄,朱友宁重重摔下,动弹不得。青州将张士追上来把他砍了头。主将战死,汴军更乱,联军直追杀到米河,俘斩万余。

朱友宁是朱存的遗子,朱温闻讯放声大哭,亲以大军二十万日夜兼程赶来报仇。王师范如何是对手?大败。王茂章面色镇定,先是闭垒不战,等汴军松懈下来,突然毁栅出击,打得尽兴了,又不慌不忙回军,召集众将畅饮不休。仿佛这不是在沙场决生死,而只是一场普通的游戏而已。朱温登高望见,大为叹服,道:“吾得此将,天下不足平也。”

王茂章喝足了,引兵再战。一直打到黄昏,汴军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但估计力量对比还是过于悬殊,王茂章连夜撤回淮南。曹州刺史杨师厚追击,淮南军先锋指挥使李虔裕以自己和部下五百人的生命为代价,成功掩护主力撤退。淮南援军一退,王师范只得以弟弟王师鲁为人质请降。一年后,因朱友宁遗孀的哭诉,王师范还是逃不过被灭族的命运,当然这是后话。

平卢各州守将都换成了汴军的人,兖州却还没拿下。倒不是葛从周无能,而是因为刘鄩这人实在太有人格魅力了。兖州是泰宁军节度使的使府所在,时任泰宁节度使的葛从周驻邢州,家小却都在兖州。刘鄩占据兖州后,严明军纪,对葛从周妻子老母也以礼相待。葛从周攻兖州急时,葛母上城说情。刘鄩是平卢名将,葛从周也是五代一条好汉,号“山东一条葛,无事莫撩拨”,两人英雄惜英雄。汴军开始对兖州只是象征性地敲打。王师范投降后,派人诏谕兖州,刘鄩这才以一身囚服出降。刘鄩气质不凡,朱温奇之,收为重用。

解决了外部的麻烦,朱温开始收拾长安。不过不是收拾昭宗,而是收拾崔胤。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乱世尤其如此。朱温起初扶植崔胤是想在长安保持一个自己的据点,然而两人都是权力崇拜狂,崔胤知道朱温的野心是代唐而立,便广募士卒,暗造兵器,这一切都没能逃过朱温眼线的眼睛。两人的冲突已不可避免。

朱温离开长安时留朱友伦为禁军宿卫都指挥使,一为监视昭宗,二为监视崔胤。没想到不久朱友伦在打马球时突然坠马身亡。朱友伦也是朱存的遗子,朱温连丧二侄,愤怒到了极点,将陪同朱友伦玩耍的十多人全部杀掉。朱温怀疑这次事故是崔胤的阴谋,遂定了杀崔胤之心。

天佑元年(公元904年)正月,朱温上表京师,奏请严惩专权祸国的奸臣崔胤与其党羽。朱温已发话,昭宗哪有反对的权利,况且他也确实讨厌崔胤。诏书一下,新任宿卫都指挥使朱友谅立即率兵包围崔胤官邸,将其杀之。闻讯赶来的长安市民争相朝他的尸体狠砸砖石,片刻间这个昔日不可一世的权臣就化为一团模糊的血肉。

崔胤已死,朱温迁都再无阻碍。正月二十一日,朱温以凤翔节度使李茂贞、静难军节度使杨崇本逼近京师为由,遣牙将寇彦卿将昭宗、皇族、文武百官以及长安百姓全部“请”往东都洛阳。京师男女扶老携幼东行的队伍,一月未断。为了彻底断绝昭宗的后路,朱温又令部将张廷范拆毁京城所有宫室和民居,拆下来的木头全部丢进渭河。雄伟瑰丽的长安城至此永远失去了昔日的辉煌,今天我们所能看到的长安遗迹,只剩下一段段拆不开带不走的废旧城墙,在诉说着那早已随波而去的记忆。

对于朱温的暴行,彻底沦为傀儡的昭宗只能木然坐视。圣驾行到华州,百姓山呼万岁,昭宗的回答是:“别叫万岁了,我不再是你们的主人了。”两行热泪随之滚滚而下。沿途的山谷回荡着的是百姓的怒骂声:“国贼崔胤引导朱温前来,使我等沦落到这个地步!”

四月,圣驾刚到陕州,皇后生产,昭宗请缓行,结果等来的是寇彦卿恶声恶气的催促!闰四月初八,就因为晋国夫人与昭宗耳语了几句,朱温怀疑她谋害自己,将她与医官使阎之、司天监王墀、内都知韦周一并杀死!

崔胤死后,禁卫六军全部作鸟兽散。皇帝身边只留下近侍二百多人。可朱温连他们也不放心。有一天,昭宗发现他们全被换成了朱温的人。

蒋玄晖为宣徽南院使兼枢密使,王殷为宣徽北院使兼皇城使,张廷范为金吾将军兼街使;韦震为河南尹兼六军诸卫副使,武宁留后朱友恭为左龙武统军,保大节度使氏叔琮为右龙武统军,主管宫中值宿警卫。昭宗的一举一动全面处于汴梁系的监控下。

昭宗还不打算认输,密令蜀中的王建、淮南的杨行密、河东的李克用勤王。其实他也知道,李克用暂时不敢与朱温再战;杨行密正专注江南,无暇北顾;王建也暂时没有北上的打算。这几个藩镇全指望不得。倒是朱温对昭宗的疑心一天天加重。

终于八月的一天,朱温对住在洛阳椒殿(皇后居所)内的唐昭宗下了毒手。

当夜,龙武牙官史太先在宫门外叫道:“前线军情紧急,要速速奏报圣上。”然后冲入殿中,昭宗绕柱而走,可没走多远就被史太追上来一刀砍死。昭宗爱妃裴贞一、李渐荣同时被害,何皇后匍匐于地,向随后冲进来的蒋玄晖苦苦哀求,才幸免于难。

第二天,蒋玄晖宣布:裴贞一、李渐荣谋害昭宗,凶手已伏法,辉王李祚应即位。即位典礼和葬礼一起举行,十三岁的李祚(此时已改名为李柷)不敢恸哭,在一片白色恐怖中胆颤心惊地披上了龙袍。他就是唐朝最后一个皇帝——唐昭宣帝。

“惊闻”凶讯的朱温急急赶到洛阳,伏在昭宗灵柩上痛哭,还主动请求讨伐乱臣贼子。朱温当即以治军不严为名,将龙武左右统军朱友恭、氏叔琮先贬后杀,算是“安抚”下人心。

“卖我以塞天下之谤,如鬼神何!行事如此,望有后乎!”朱友恭临死前仰天大呼。

一面故作姿态欺骗世人,一面却要斩草除根。隔年正月社日(祭土神的节日),朱温设宴九曲池,将昭宗诸子全部灌醉后杀死,抛尸池中。大唐宗室血脉为之一空。

中和二年八月,朱温归顺大唐,唐僖宗赐名朱全忠。天佑元年四月,做了二十二年唐臣的朱温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对大唐的“全忠”。

五月,在李振和宰相柳璨的建议下,朱温尽贬豪门出身或名士身份的大臣,又将裴枢等三十多人全部杀死在滑州的白马驿。李振对当年自己被判落榜一直怀恨在心,提议道:“这些人平时不是自诩清流吗?那把他们都丢进黄河吧,看他们清流浊流!”朱温大笑照办。整个朝堂也被一扫而空。由于被杀被贬的多是名门贵胄,自东汉以来对朝政影响甚大的门阀士族势力也就此消亡。

杀绝了朝廷的人,朱温回头杀向地方。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匡凝暗中交接杨行密、王建,朱温亲自南征。八月,新汴军总指挥杨师厚连克唐(今河南唐河县)、邓等七州,又作浮桥,在汉水击溃赵匡凝主力。当夜,赵匡凝烧掉山南东道使府所在地襄阳城,南投杨行密。他弟弟荆南节度使赵匡明则不战而逃往成都。朱温表杨师厚为山南东道节度使,表贺瑰为荆南留后。

◎五代武士

或许南进太顺,本打算返汴的朱温突发奇想,不顾敬翔的劝阻,计划再取淮南重镇寿州。沿途大雨不断,道路泥泞不堪,淮南军民又坚壁清野,汴军又饿又累又冻,逃亡者日多。朱温没能拿下寿州,北返时又被光州刺史柴再用尾随袭击,损失辎重不少,朱温这才懊悔没听敬翔的忠言,心里烦躁不已。昭宣帝却在这个时候祭天,朱温认为是蒋玄晖和柳璨反水帮着祈求延长大唐国祚,跳脚怒骂。宣徽副使王殷、赵殷衡等人又乘机挑拨,于是朱温渐生杀蒋、柳之心。

蒋、柳二人此时也知自己被猜忌,慌忙商议着给朱温加九锡(古时君赐大臣的最高礼节)以示讨好。十一月二十七日,昭宣帝下诏,以朱温为相国,进封魏王,以宣武、宣义、天平等二十一道为封地,加九锡。然而一切为时已晚,朱温一概不予接受。昭宣帝心慌,干脆以帝位禅让,也被朱温回绝。

王殷、赵殷衡继续诬陷蒋玄晖和何太后(即昭宗何皇后)私通,企图光复唐室。朱温终于动手,斩蒋玄晖,暗害何太后,并将他们全部追废为平民。柳璨和张廷范则被车裂于市。朱温废除宫中诸多办事机构,只留个宣徽院,由王殷、赵殷衡分任正副使。“中央”集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京师在消灭“内鬼”,地方也在消灭“内鬼”。魏博节度使罗绍威(罗弘信之子)打算对跋扈的牙军系统来个一了百了,估摸着自己的力量不足,便向朱温求助。恰逢嫁到魏博的朱温的女儿病逝,朱温以送葬为名遣内应一千人暗藏兵器进入魏州,与罗绍威里应外合,一举歼灭全部牙军,连其家属八千人一个不留。困扰魏博一百多年的牙军之祸就此终结于朱温之手。

牙军固然有罪,但朱温的手段太血腥,引起了魏博其他州郡的恐慌。牙将史仁遇占据高唐(今山东聊城)作乱,魏博各郡相继相应。朱温亲领汴军主力来攻,史仁遇求援于河东与幽州。李嗣昭和刘仁恭之子刘守文各自来救,又各自败走。汴军攻陷高唐,屠尽全城,锯死史仁遇。贝、博、澶、相、卫等州在三个月内悉数被汴军攻下。

壁虎断尾,命是保住了,但平衡性也大不如前。罗绍威借外人的手消灭了威胁自己地位的牙军,魏博军却也被大清洗了一回,战斗力大大衰落。短短半年时间,汴军几乎将魏博全境的牛羊和银钱全部吃光。罗绍威被吃得一贫如洗,后悔莫及。后悔归后悔,朱温接下来要打沧州的刘守文,罗绍威还得乖乖置办供应。

刘守文知道自个的份量,打死也不出击,虽然粮食快吃光了,吃土也要守住城。刘仁恭知道形势危急,只好厚着老脸,向自己背叛过的上司李克用请援。虽然刘仁恭的使者前后有一百多人前来,李克用记着旧仇,本来不想出手,但被儿子李存勖以唇亡齿寒的道理说动,遣周德威、李嗣昭往救。昭义节度使丁会痛恨朱温弑君恶行,打开潞州城迎接晋军。

潞州是昭义一号重镇,这打击对朱温来说可不小。朱温下令烧掉吃不完的粮草回师,方圆数里火光冲天。饿得胃痛的刘守文望见,居然大着胆子请求道:“您与其把粮食烧掉沉掉,不如留些给本城,也算积点阴德。”而一向心狠的朱温居然也答应了,沧州百姓这才没全部饿死。

沧州未下,潞州还丢了,朱温觉得该到收取帝位以镇天下的时候了。恰好此时魏博节度使罗绍威为讨好朱温而暗加劝进,朱温大喜,疾回汴州。

禅位就禅位吧,反正这把龙椅自己也是被逼着坐的,昭宣帝倒并不在乎,朱温却一心要把秀做足。皇帝派使者一再让位,文武百官等也都纷纷劝进,朱温只是推却。直到天下各镇乃至湖南马殷、岭南刘隐都奉表“恳求”朱温即位,朱温这才“勉强”接受下来。

武则天当政时,民间流传着道谶语:“首尾三鳞六十年,两角犊子自狂颠,龙蛇相斗血成川。”当时有好事者认为两角犊子自然是牛,因而未来必有个姓牛的人要夺取大唐的天下,而又有人认为牛加两角为朱,于是以后朝中姓牛的官员往往因此被弹劾,也有几个姓朱的节度使计划谋反,谁想到最后谶竟应在朱温身上。

开平元年(公元907年)四月初四,朱温改名朱晃(按唐以来的惯例,新皇帝即位都要改名),登上金祥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十多天后,这个来自砀山的无赖少年、黄巢义军的叛徒身披华丽的兖袍、头戴尊贵的冕冠,在同一个地方完成了正式册封典礼,国号“大梁”,史称后梁。在阵阵排山倒海的“万岁”声中,朱温大悦。

充斥于耳的阿谀声中,夹杂着一道冷冷的警告,警告来自他大哥朱全昱。这个朱家唯一的厚道人对朱温废唐建梁极为不满,当场大骂:“你不过是砀山一介草民!朝廷又不曾亏待了你,你却夺了他的江山。你就不怕将来老天报应我们全族吗?!”

朱温又羞又恼,双方不欢而散。朱全昱的怒火并不能改变朱温篡唐建梁的事实。以恢弘、大气著称的大唐王朝就这样带着屈辱走完了二百八十八年的寿命,然而我们没有必要因此而一个劲地痛骂朱温是篡国贼、大奸臣,毕竟当唐帝国走到了末路,被其他政权取而代之也是必然的结局。这就是历史,不断前进、任何人或事物都无法阻挡的历史。

八、后梁克星李存勖

朱温建立后梁后。朱家子弟和拜服新朝的藩镇全都封了王,敬翔、李振等重臣也都受到拔擢。朱温又下诏改元开平,定老根据地汴州为东都,升为开封府,定洛阳为西都,旧唐都长安则降级为军区(佑国节度使)。朱温此时的霸气已达到无以复加的境地,连盘踞在关外的契丹部落首领耶律阿保机都背弃了他曾经的义兄弟李克用,遣使称臣于梁。当然,大梁朝在晋王李克用、蜀王王建、吴王杨渥(杨行密长子)、岐王李茂贞那尚得不到承认。

辞旧说过了,再谈谈迎新。朱温驰骋疆场多年无往不利,手下众多的人才是最大的法宝,称帝后他对人才工作的重视自不会放松。朱温“求理尤切”,分派宰臣们在国内四处寻访贤良,凡是有真本事的人,不问出身,一一给予登记;有献良策者,加官封爵;连深居山林的隐士也皆以礼相请,“冀无遗逸之恨”。

接下来是纠正前朝留下的弊政,晚唐以来朝中党争激烈,权臣往往公器私用,随意迫害政敌,造成冤狱盛行。朱温杀光了那帮“清流”,又下令对被他们无辜贬逐到南方的官员一律予以平反,已死者也全部得以昭雪,人心大悦。

为保持汴军强盛的战斗力,严酷的军法自必不可少。朱温曾规定,主将战死,部下皆斩。这样虽然能保持各军都能拼死相互救护,却也导致了士兵大量逃亡。朱温又下令在士兵脸上刺字,以便各地关卡搜捕逃兵。结果走投无路的溃兵往往啸聚山林为盗,危害地方。朱温称帝后下诏全部赦免,任由还乡,大梁国的盗匪一下子少了一大半。

除此之外,朱温在督导救灾、废除民间陋习、提倡节俭、宽刑减税、抚恤军民等方面均有贡献。总的说来,他还是个相当勤勉的帝王。

当然,四境未定,后梁皇帝工作重心仍在军事上。幽州新主刘守光(刘仁恭之子)已上表归顺,王建、杨行密暂不敢打北方主意,李茂贞实力根本不够,新朝唯一的威胁还是河东。朱晃陛下先下诏削去李克用所有官爵,紧接着又命令康怀贞会同魏博军队攻打几度易手的要地潞州。

从郓州投诚到现在已有十年,十载光阴里康怀贞早已成长为汴梁军中数一数二的大将。在对赵匡凝、李茂勋、杨崇本的一场场恶战中,康怀贞立功无数。后梁朝第一次北伐,朱温对康怀贞寄予厚望,临行前对他嘱托备切。

哪想到这倒对康怀贞造成了不小的压力,他以为若这次行动有失自己就活不成了。于是他采取了最稳妥却也是最无力的攻击方式:在潞州周边深挖壕沟,修筑了一圈夹城,打算硬困死城中守军。

河东名将周德威来援,他面对康怀贞,继续发挥最擅长的游击骚扰战术,沙陀骑兵来回驰骋,耀武扬威。康怀贞本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理,就是不肯出战。“静坐战争”持续了三个月,朱温见康怀贞打得如此窝囊,非常生气,将他贬职,以毫州刺史李思安代之。可李思安也没有更高明的手段,他只是将夹城进行防御升级,变成了夹寨。周德威改而抄掠梁军的粮道,李思安筑甬道保护之。怎奈沙陀骑兵来去如风,骚扰个没完。甬道有时一天要被破坏十余次之多,梁军的精力全耗在东修西补上了。李思安头痛得要死,干脆壁垒不出。双方一直僵持到开平二年(公元908年)正月。梁军老是被动挨打,可最先撤离的却是周德威,因为晋王李克用病倒了。

重病在身的李克用很快立下遗诏:以长子李存勖为继任者,弟弟振武节度使李克宁、监军张承业等人辅之。正月十九日,“飞虎子”李克用将儿子托付给李克宁后,念念不安地合上了双眼。临死前,李克用留下了著名的“三箭之誓”。垂危的李克用亲手交给李存勖三支箭,以象征李家的三大仇人:刘仁恭父子、耶律按巴坚(即耶律阿保机)和朱温。李存勖必须亲手将这三支箭一一射进这三个仇人的心窝,而后昭告自己的在天之灵。

◎李存勖像

李克用身死的消息很快传到开封,朱温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生性多疑的他觉得这可能只是晋军的诡计而已。于是朱温又撤掉了作战不力的李思安,以匡国节度使刘知俊代之,此后又萌生了退军之念。直到有情报说周德威大营已空,朱温才相信老对头是真的死了。大喜过望的他立刻改变主意,要刘知俊必须拿下潞州。前线的梁军也对李克用之死庆幸不已,夹寨居然一连几天警戒松弛。朱温和手下都没想到的是新对头李存勖是一个比李克用更难对付的角色。而且随着李克用的逝去,朱温对河东的强势压制也不复存在了。

李存勖接下父亲遗志时也只有二十四岁,但他已经是个拥有十三四年军龄的“老兵”了。三节度使之乱,年仅十一岁的李存勖跟随父亲进讨王行瑜,又亲往大明宫报捷。昭宗一见,大奇之:“这孩子有奇表,将来可亚其父。”从此“亚子”成为李存勖在晋军中的名号。李克用自云州起事,开创河东大业,李存勖全程参与,多年的军旅生涯练就了他一身是胆而不失沉稳的性格。从日后发生的事来看,青年李存勖的能力已超过其父。当前河东的形势十分危险,潞州用度将尽,守将李嗣昭虽勇,也快坚持不下去了。而晋阳城中,也有对李存勖不满的人在蠢蠢欲动。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被李克用视为托孤重臣的李克宁!李克用生前养子众多,而且都各掌兵权,这就使得晋王之位竞争越加复杂化。等李存勖坐了上去,不服者大有人在,更有人撺掇掌握实权的李克宁乘机夺位。李克宁本不愿意,但架不住众多“侄儿”和妻子孟氏日复一日地在耳边劝说,改变了主意。

◎严遂成《三垂冈》诗碑

李克宁开始不把李存勖放眼里,屡次冲撞张承业、李存璋等托孤重臣,又借故擅杀都虞候李存质,还贪得无厌地一再要求扩大自己的领地。李存勖似乎很畏惧这个叔叔,一一满足。李克宁以为李存勖懦弱无能,更加大胆,竟计划杀掉张承业和李存璋,以李存勖和刘氏作为向朱温求和的大礼!事实上李存勖只是在不动声色地寻找机会罢了,李克宁的所作所为已然大大超出了他忍耐的底线,于是,李存勖与张承业定计,摆下鸿门宴,一举杀掉李克宁、李存颢。

李存勖甫定内部,就带领周德威、李嗣源、李存审等驰援潞州。夹寨中的梁军显然还沉浸在李克用之死的惊喜中,每天只是等着潞州自动出降。五月初一,狂欢了一天的梁军尚沉浸在梦乡之中,没曾想未来的后唐庄宗李存勖在大雾的掩护下已经率军偷偷潜伏在了三垂岗下。李存勖治军相当严明,从深夜到凌晨,数万大军仿佛消失在了浓雾中一样,没有一个人发出一声响动。

三垂岗这地方对于李存勖来说并不陌生,二十年前李克用攻邢州而回,路过三垂岗,置酒高会。酒酣中,李克用曾指着五岁的李存勖悲凉地一笑:“我老了,打不动了,以后这小子能代我打么?”

等着吧,父亲,您的担忧是多余的。孩儿今天就要在这对朱温老贼射出第一箭。李克用强忍泪花,拔剑出鞘,出击!

夹城内梁军的末日降临了。

睡眼惺忪的他们刚被帐外的喊杀声吵醒,就看见浓雾中无数模糊不清的黑影撞了进来。这些黑影行动敏捷,凶猛无比,许多梁军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被送上了西天。

梁营大乱,火光熊熊,李存璋硬是率领工兵在敌营西北角中烧出两条道来。周德威和李存审分道杀入。梁军哀嚎着东逃,又被斩关而入的李嗣源迎面痛宰了一阵。

“英雄立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只手难扶唐社稷,连城犹拥晋山河。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萧瑟三垂岗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又过了近千年,清人严遂成游历此地,用激动的笔调写下了《三垂岗》,来纪念这位富有男子汉气概的青年英雄。

三垂岗之战,梁军损失惨重,仅将佐就折损了招讨使符道昭以下三百多人,士兵被杀者更是数以万计,康怀贞只带着一百多残卒狼狈逃回。夹寨内梁军丢弃辎重军器如山。

这场恶战也彻底打消了朱温对小孩子李存勖的轻视心理。他感叹道:“生子当如李亚子,李克用的事业可以保全了。相比之下,我的孩子都是些什么猪狗玩意!”七百多年前,淮南军阀袁术也曾对年轻的三国英雄孙策发出类似的感慨:“使术有子如孙郎,死何复恨。”袁术也曾代汉称帝,最终的结局却是身死国灭。朱温作其不吉之语,想必满心的恐惧和无奈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不过朱梁这时还没到该亡的时候,可以应急的将才还不少。周德威、李存璋想追击拿下泽州,城内也有人开始响应。龙虎统军牛存节从洛阳赶到,晋军一连十三天的攻势都被他打回去了,加之后来刘知俊来援,周德威只好撤走。

李存勖也意识到以现在的河东,要消灭朱梁还是很困难的,当前最重要的是发展。李存勖开始严明军纪,大力整训部队的协同作战能力。在境内则学后梁拔贤士、黜贪残、宽租赋、抚孤穷、伸冤滥、禁奸盗,河东一时大治。为李存勖日后的称霸事业打下了坚实基础。

朱温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河东繁荣下去。三垂岗的余音还没散去,朱温就召集各道兵马,打算亲征潞州。又致书耶律阿保机,准备来个双面夹击。谁曾想到,朱温听到的不是潞州讨伐军的欢呼声,而是来自同州的反叛。

在第一次潞州之战中发挥出色的刘知俊,反了!前佑国节度使王重师的死是刘知俊谋反的导火索。王重师也是汴军中一员身经百战的勇将,濮州之战中,王重师身负重伤,朱温亲赐奇药,足见对他的信赖。

然而伴君如伴虎,王重师镇长安多年,不知什么原因,他对汴州的上供总是不及时。朱温开始疑心他有自立之意。王重师和梁将刘捍闹过矛盾,刘捍乘机挑拨,朱温更想找机会治王重师的罪。

开平三年(公元909年)五月,王重师终因擅自出师邠、凤二州而导致兵败,被朱温调回开封,以刘捍代之。刘捍到长安办理交接手续的时候,王重师早猜到是他捣的鬼,见面了连招呼也不打个。刘捍怀恨在心,密信诬告王重师其实和邠、凤早有私通,因此故意败北。这可戳到了朱温的神经,朱温盛怒之下不加详查就贬王重师为溪州刺史,后又逼他自杀。

朱温杀的是王重师,却大大震撼了镇守同州的刘知俊。刘知俊心想连王重师这样的宿将都不能逃脱被猜忌而冤死的命运,自己功名浸盛,谁知哪天也会落得和王重师一个下场?正巧朱温要调他去参加潞州讨伐军,时在洛阳的弟弟刘知浣秘告刘知俊:“来则必死。”刘知俊遂谎称为当地军民所留,却突然袭击华州,逐走刺史,又派人逮捕刘捍,送到歧王李茂贞处处死。

刘知俊卡住潼关,中原与关中的联系被切断,他又招来晋王和歧王为助,朱温这下不得不把潞州讨伐军改派往关中。朱温来信责问刘知俊为什么背反?刘知俊的答复倒也直接:“王重师为什么被赐死?”朱温无言以对。

刘知俊占了口舌之利,但军事上实在不占优势。潞州行营招讨使杨师厚设计用奇兵赚开了潼关大门,奔赴同州的刘知浣动作慢了点,先被生擒。朱温率主力随后入关,刘知俊慌了手脚,连夜带着全族投奔李茂贞。刚降歧王的关中各地又都被杨师厚夺回,弄得李茂贞连块给刘知俊的封地都拿不出,只好以厚禄养之。

刘知俊开了头,朱梁边境州郡继而效仿。山南东道牙军王求叛乱,杀留后王班,归于蜀王王建。没几天,房州(今湖北房县)刺史杨虔也背梁附蜀。朱温气得病倒在床,取潞州的事只能暂时搁一搁了。

◎晋、梁、岐、卢龙等镇势力范围

李茂贞感觉老是白给刘知俊发银子也不是办法,便联合李存勖攻梁,想给刘知俊抢块地盘。山南东道也跟着在南边捣乱,朱温不得不拖着病体到处救火。杨师厚往晋州,击退了周德威;马步军都指挥使陈晖会合荆南节度使高季昌攻克襄州,王求、杨虔都被杀死。

北路和南路都得了胜,西路却出了问题:康怀贞和寇彦卿连战连捷,迫使正在围攻灵州(今宁夏灵武)的刘知俊回师。刘知俊据险拦截,亏得那五代演义中与李存孝齐名的好汉王彦章奋力恶战,康怀贞等才得以通过,然而却与别的部队失去了联系。到处乱走间撞进了刘知俊事先设好的埋伏圈,梁军全军覆没,康怀贞只身逃亡。李茂贞总算出了口恶气,这才把泾州(今甘肃泾川北)交给刘知俊镇守。

对朱温来说,坏消息总是一个接一个,陇西的事没解决好,河北乱了——成德节度使王镕暗与河东通款。王镕自于汴梁发动的河朔大战中投降朱温以来,一直表现得相当恭顺,每年动不动朝开封送这送那。朱温待王镕也不薄,封他为赵王。王镕母亲病逝,朱温派人前去吊唁,各镇也都有使者前往,哪知后梁使者竟发现在这里面夹杂了河东的代表!

朱温认为,此时歧、晋联军又开始围攻夏州,自己不宜在后方闹出太大动静,刘知俊的教训也表明了遇事都用蛮力压制未必明智。于是他一面调兵援助夏州,一面摆出亲征上党的姿态,而暗中却派出了一支奇兵。还沉浸在丧母之痛中的王镕突然接到来自洛阳的诏书:供奉官杜廷隐、丁延徽要带三千人马分别驻守深州(今河北衡水)、冀州,以帮赵王抵御刘守光的南犯,请赵王好好接待……

赵王手下的石公立觉得这一定是朱温的阴谋,不能答应。王镕也一百个不情愿,哪个军阀会允许别的军阀的部队随便通过自己的腹地?更别提长期驻军了。但王镕还是把石公立赶了出去,因为朱温他是怎么也得罪不起的。

此时从后梁叛逃到成德的人也把朱温的诡计全说了出来:朱温是想用魏博兵接管王镕的地盘,把王镕赶到魏博去。王镕非常害怕,可他还是不敢和朱温翻脸,只是不停恳求陛下:燕军已退,这儿的百姓怕外人,还是让魏博的军队回去吧。后梁天子一面假惺惺慰劳,一面指使杜廷隐等暗杀了全部深州守军,占领了这座成德重镇。

王镕终于忍无可忍了,他一面命石公立拿回深州,一面朝燕、晋求援。刘守光目光短浅,他觉得王镕反复无常信不过,还是等赵、梁两败俱伤后自己再从中取利比较好。成德使者不绝于途,刘守光只作不知。

河东那也有人建议:王镕毕竟是朱温的儿女亲家,还是静观其变的好。李存勖回答道:“彼亦择利害而为之耳。王氏在唐世犹或臣或叛,况肯终为朱氏之臣乎?”遂带上周德威等发兵响应。

截然相反的判断,折射出两人在远见上的截然不同,也注定了他们截然相反的结局。

晋军既出,梁军也出。领兵的是曾在青州为朱温盛赞的王茂章,他此时被吴主杨渥迫害,投奔了朱梁。朱温不计杀侄之仇给予重用,王茂章改名为王景仁。

九、败柏乡身死国灭

开平四年(公元910年)十一月,王景仁军来到太行山东麓的柏乡(今河北柏乡县),李存勖大军随后亦到,两军隔河相对。五代最著名的战役——柏乡之战就此爆发。

晋军照旧先用骑兵叫阵挑战,梁将韩勍等显然还不够镇定,挨了几句骂就大怒出击。梁军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无论步兵还是骑兵,盔甲表面都装饰着华丽的丝绸,雕刻上金银做的花纹。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十分威武。

鸟儿翅膀上的黄金对于鸟儿来说只能是毒药而已。梁军璀璨夺目的盔甲成了他们的催命符。周德威煽动沙陀骑兵们:“看看梁军身上那么多值钱的玩意,拿一点就一辈子不愁吃穿了。”晋军一听,个个不要命地冲上去,梁军哪里挡得住?周德威率军四出四入,俘敌百余,梁军小负而退。

周德威却不想趁热打铁,他担心王景仁造浮桥过河偷袭,建议晋军先退守高邑,引诱梁军来回奔命。李存勖本不同意这一部署,后来梁军有人来降,果然告知王景仁在秘密渡河,晋军方退。李存勖逃过一劫,对周德威的部署言听计从。周德威充分发挥骑兵的机动性,不断抄掠梁军粮道,连梁军割草的队伍都被骚扰得不敢出门,梁军军马倒毙无数,王景仁和韩勍越来越焦躁。当周德威再来骂战时,他们终于按捺不住出击了。晋军立刻撤到高邑大营。梁军怒气冲冲来抢占野河大桥,守桥的成德军渐不能支,眼看梁军就要涌过野河,晋匡卫都指挥使李建及率二百壮士杀入。桥梁狭窄,梁军优势兵力无法展开,李建及部的长枪充分发挥地形之利,梁军的攻势一时被阻遏住了。残酷的战斗一直持续到午后,李存勖也坐不住了,提枪就想冲上去,被周德威一把拉住。

战至太阳落山时分,梁军还是不能过桥。士兵们一天没吃东西,肚子早咕咕叫了,王景仁这下也撑不住了,开始撤退。周德威见时机成熟,冲到前面大吼:“梁军跑了!”

◎柏乡之战示意图

这一喊不要紧,梁军开始内乱了。原来梁军虽然打的都是后梁旗号,实际上是汴梁、魏博、安阳三镇军马的组合。魏博和安阳军实力显然让人信不过,王景仁让他们殿后,只带汴梁军负责夺桥战。当下这些杂牌军听说主力都已败,那他们还坚守下去干嘛?赶快跑了再说。

此时李嗣源也来加把火,他在战场西头和周德威一唱一和:“你们阵线东翼已经跑了,你们还留在这干嘛?”这下汴梁精锐也支撑不住了,跟着后军的屁股一起跑起来。

淝水之战,朱序一嗓子喊退了前秦数十万大军。柏乡之战,周德威和李嗣源两嗓子喝退梁兵八万。历史真是常常出人意料。

梁军一逃就收不住脚了,李存璋在后头一边追,一面接着喊道:“梁兵也是人,那些只是运送辎重的,就放过他们吧!”梁军居然轻信下来,争着脱掉铠甲扔掉兵器,“假扮”为军夫。结果晋军虽然停了手,怀着血仇的成德军却并不罢休,争先挥刃追杀手无寸铁的梁军。从野河到柏乡,梁军血流成河,仅战死者即达两万之多,后梁精锐龙骧、神捷二军不复存在。王景仁、韩勍、李思安各自只剩下数十从骑而走。粮草辎重全部被晋、赵联军收去。杜廷隐等听说前线有失,将深、冀二地夷为平地后,驱赶丁壮离去。

柏乡之战是晋梁争霸史的转折点,它的意义并不仅仅在于李存勖的战功簿上又多了一笔资本,也不仅仅在于消灭了朱温多少主力军,更不仅仅在于晋军缴获了多少战略物资,而在于此战彻底打掉了后梁军过去那股无坚不摧的霸气,或者说彻底抽掉了梁军的精神脊梁。此后晋军全面转入攻势,而梁军却对昔日这个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对手有了心理阴影,还没开打气势上先输了一分。

柏乡大捷后,赵王王镕也死心塌地地跟着晋王走了。他遣养子李德明以三十七都军马追随李存勖,又与恩人结为儿女之亲。河东在河朔地带重建威信。

◎五代诸侯王与侍卫、侍女

乾化元年(公元911年)二月,晋军再度踏上魏博大地,这次魏博各州已经无法坚持,陆续被攻陷。李存勖到黎阳去欣赏黄河,一万多梁军听说,竟不战而走。朱温只得亲自前去抵挡。

当河北激战正酣时,一个全无自知之明的家伙却在蠢蠢欲动。卢龙节度使刘守光是囚禁了父亲刘仁恭才得以上位的,他随后又打下了哥哥刘守文的沧州城,自以为上天眷顾,在领地内滥用酷刑,弄得人人畏惧。这还不算,刘守光又觉得幽州地势险要,自己兵强马壮,当可自立为帝。狂妄的刘守光竟同时致书河朔、河东,要求他们同时尊自己为“尚父”。李存勖又好气又好笑,觉得不妨先耍耍这个自大的家伙,便联合几个藩镇共同给幽州上表,先满足下刘守光的虚荣心。刘守光以为李存勖他们真的怕了自己,又请求后梁承认自己在河北的地位。朱温觉得这家伙虽然蠢,但用来牵制下河东还是可以的,丢给他一个河北道采访使的职务。

刘守光从晋、梁两大阵营处都各讨到了些“甜头”后,竟异想天开地穿起了唐帝所传的赤色龙袍,打算过过九五之尊的瘾!左右有敢于劝谏的,不是被囚,就是惨死。更狂妄的是,他居然先后因一点小事而将各道的使者投进监狱,其中包括朱梁和河东的使者!

刘守光的狂并不仅仅停留在嘴上。乾化元年(公元911年)八月十三日,他真的在幽州举行了登基大典,国号大燕。“即位”仅一月,刘守光就侵入成德军的易、定等地,王镕朝河东告急。

当人到了疯狂的地步时,他离灭亡也就不远了。李存勖得知刘守光的所作所为后仰天大笑,现在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吞并卢龙了。十二月,周德威率三万蕃汉人马直取燕地。

刘守光吃了一惊,他没想到的是沙陀人竟根本不把他这个大燕皇帝当回事。刘守光更吃惊的是,连他自己的“臣民”也没把他这个大燕皇帝的权威当一回事:澶、涿、武、顺等地均是稍作抵抗就投降了周德威。同样只过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周德威就扑到了幽州城下。刘守光很难得地放下天子的身段,学着王镕向别人求救,他央求的对象自然只能是朱温陛下了。

接到燕帝的求救信,大病初愈的梁帝二话没说就出发了。成德已失,义武也背叛了朱梁,幽州再被河东拿下,朱梁势力连在河北的落脚点也找不到了。与朱温的积极态度相比,梁朝的文武百官们似乎有点畏畏缩缩,他们怕的不是晋军,而是自己的陛下,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人头何时落地。文武们的担心很快就变成了现实。因为行动迟缓了点,就有几个倒霉蛋人头落地。

多疑、暴虐、嗜杀,亲小人,远功臣……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席卷天下的枭雄朱温已经死了。现在的后梁太祖是个一天到晚黑着脸,人见人畏的暴君。而暴君可能带着自己的军队继续走向胜利吗?这个问题,连朱温都无法回答。因为连他自己也发现他的灵魂深处,昔日那种睥睨众生的霸气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奋发向上的晋军的深深恐惧。在博南,他看见远处黑压压的一片人马朝他的营寨逼来,就以为晋军大队到了,吓得丢下御帐朝杨师厚拼命靠拢。而那只不过是成德军的几百名巡逻骑兵罢了。

号称五十万的梁军攻一座小小的枣强城(今河北枣强),付出了五天时间和超过万数兵卒的代价,依然拿枣强无可奈何。驻守赵州(今石家庄赵县)的晋将李存审丝毫没有被阵势庞大的梁军吓倒,相反,他还要主动出击。李存审自己坚守要道,命牙将史建瑭、李嗣肱率小部队打游击,他们很快擒获数百名打柴割草的梁军。二人将大多数梁军杀死,只放走了几个人,但这几个家伙也被砍掉了两条胳膊,而且还要负责传个话:“晋王大军已到!”

第二天,史建瑭、李嗣肱精选三百骑兵,穿着昨天缴获的梁军战甲并打着梁军旗号,混进了梁军贺德伦部大营。傍晚时分,宁静的梁军军营突然爆发了一阵混乱,有一群人在营中乱撞、乱砍、乱射,而他们似乎都是梁军自己的人。光线昏暗之下,谁也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天黑时分,营中才安静下来,先前闹事的那群人一个也不见了,留下的是一地的尸体和许多没了耳朵的梁军士兵。营门外突然冲进来几个满身血污,失去双臂的人,在大家惊恐的目光下到处呼喊着史建瑭、李嗣肱带给的口信。

◎后唐灭后梁的夹河之战

接连的恐怖事件已经让梁军的心理压力达到了临界点,而李存勖到来的消息则给了他们意志上以致命一击。所有的梁军都骚动起来。朱温完全无法弹压,只得烧掉营房,一口气一夜竟逃出了一百五十多里。直到贝州(今河北邢台清河县),朱温才知道“击溃”五十万梁军的根本不是什么晋军大队,只是李存审部先锋的一小队游骑罢了。

耻辱!羞愤!就算兵败斗门也没有今天这么令人耻辱过!无尽的羞耻感在朱温的脑海中越来越强烈——朱温再度气病倒了。此番震怒却带羞,朱温连轿子也坐不了,在贝州足足休养了十多天。梁军败走,燕军完全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乾化三年(公元913年)末,刘守光亲信李小喜开门投降,刘守光自己带上妻女出逃,然而他也落得和朱宣一个下场,被农民识破身份后绑送晋军。李存勖下令将刘守光连同还在大牢里的刘仁恭一起送到晋阳处死,用他们的血祭奠了李克用的陵墓。

羞耻渐渐褪去,绝望又如潮水般涌来。

柏乡之战和赵州之战后,朱温的事业已是日薄西山,缓缓滑向黑暗的一面。而河东那头,李克用和他的晋军却如朝阳一般,喷薄着上升到他们的最高点。“经营天下三十年,河东余孽却越来越强。朱家没人是李存勖的对手,我死后要死无葬身之地的!”朱温哀叹。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取自己性命的不是李存勖,而是自家人!

暴、淫,这就是对晚年朱温的最好总结。暴是滥杀功臣,弄得人人离心;朱温的淫行则更令人发指,甚至到了禽兽不如的境地。张氏还在的时候,朱温还能时时约束自己。张氏亡故后,失去管束的朱温骨子里压抑已久的淫性大发,开始肆无忌惮地渔猎女色。而他猎取的对象,却往往是有夫之妇!

柏乡之战后,心情恶劣的朱温把一腔闷火全部转化成了兽欲,他借口避暑,竟将张全义家的全部女性无论老少全部奸淫。张全义之子张继祚怒不可遏,打算手刃朱温,被张全义给拦住了,说:“没有朱温,咱们全家早死在河阳了,要忍!”

对朱温来说,张家的女人毕竟是外人,占了也就占了。朱温最招诟病的是,专对自家的女人下手。说得直白一些,就是朱温看上了自己的儿媳妇们。朱温的几个儿子也各有各的盘算,如果自己媳妇伺候老爹有力,将来的皇位就有可能是自己的。为了将来的皇后宝座,朱家的儿媳妇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想着法儿取悦公公。

不过在这群儿媳妇中,最得宠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博王朱友文的老婆王氏,一个是郢王朱友珪的媳妇张氏。

博王朱友文,一个酒鬼加懒鬼,根本不是啥好接班人人选。和朱温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朱友文为养子),不过写的一手好诗加长得一张好脸蛋,朱晃陛下挺喜欢他。当然,他的老婆王氏脸蛋长得更好,朱晃陛下更喜欢。于是,感情天平慢慢倒向了朱友文。

这天,张氏回到家中气急败坏地叫醒朱友珪告诉他陛下病危,已经让人去把博王召回京城了。

日夜担心的事终于成了现实,朱友珪如雷轰顶,他无法想象朱友文披上龙袍后,对自己这个皇位最大竞争者会进行怎样残酷的报复。

很快,朱友珪的满心恐惧转化为了满心仇恨:老朱家的皇位,不给我这个亲儿子,却给朱友文那个没有朱家骨血的小子……

既然朱温不讲父子情,那么朱友珪也不必讲什么父子情了。朱友珪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乾化二年(公元912年)六月初二深夜,洛阳皇宫的大门突然被人砍开。五百多人一拥而入,为首的一人是龙虎军(后梁禁军)统领韩勍,另一人就是易装混入禁军的朱友珪。

五百多把明晃晃的刀一亮,寝宫里的留守护理人员一哄而散,睡梦中的朱温猛地惊醒,他完全没想到朱友珪会对自己下手。

“你这个畜生,怎么敢弑父!我早就看出你有反心了。”朱温恐惧地大叫。任是这样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在死亡面前都很难保持镇定。

现在提起父子亲情了?朱友珪一调颜色,亲信冯廷谔挥剑直刺。

到底戎马一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朱温的身体还是作出了求生的必然反应,他一跃而起,绕着宫中柱子来回躲闪,连躲过三击,最终无力地倒在龙床上。冯廷谔的剑尖跟上,刺穿了朱温的肚子。朱温倒在血泊之中!时年六十一岁。

朱温死了,持续数十年的晋梁争霸第一阶段也已告终,继而进入新生代的对决。

朱友珪杀死朱温后,又杀掉了朱友文,而后自立为帝。冀王朱友谦和均王朱友贞不服,先后作乱,朱友珪只做了四十多天皇帝就被迫自杀。最后朱友贞夺得帝位,可他的水平连朱温的一半都没有,最终亡于河东,身死国亡。李存勖灭了后梁,建国号为唐,实现了父亲的夙愿。可他上马打天下,却不会下马治天下,宠信伶人,亲信小人,随意处死重臣,只过了三年,他也死于亲属之乱中。

不知九泉之下朱温、朱友珪、朱友文、朱友贞、李克用、李存勖相见,又将会演绎出一番如何精彩的龙争虎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