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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红楼梦》作者)

亦狂亦侠亦温柔

曹雪芹简介

曹雪芹:生卒年难以确定,大约生活在康熙末至乾隆中叶,满族正白旗人。清代小说家,名沾(读Zhan),字梦阮,号雪芹、芹圃、芹溪。他的先世原是汉人,祖籍是辽东辽阳人,后移居辽宁铁岭,大约在明末被编入满洲籍,身份是“包衣”(家奴)。

生卒年:1715~1763或1724~1764年

性格特点:品德高尚。

历史功过:他的小说《红楼梦》内容丰富,思想深刻,艺术精湛,把中国古典小说创作推向最高峰,在世界文学发展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名家评点:长篇小说《红楼梦》代表了中国古典小说的最高成就,它不但在国内家喻户晓,在世界文坛上也是举世公认的文学名著。

曹雪芹传记

世袭官职 皇帝家奴

曹雪芹,名露,字雪芹(一说雪芹是他的号),号梦阮,又号芹圃、芹溪。满洲正白旗人。他是少数民族吗?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说是,是由于早在努尔哈赤时期,曹雪芹的五世祖曹锡远已加入了满洲籍;说不是,是因为如果追根究底,曹家的先祖并非真正的满人,而是汉人。

曹雪芹的好友敦诚,写过一首《寄怀曹雪芹》的诗,开首写道:“少陵指赠曹将军,曾曰魏武之子孙。君又无乃将军后,于今环堵蓬蒿屯。”少陵批唐代大诗人杜甫。曹将军指曹霸,曹操的后代,唐代著名的画家,做过左武卫将军,唐玄宗末年,被削职为民。所以杜甫在题为《丹青引赠曹将军霸》的诗中说:“将军魏武之子孙,于今为庶为清门。英雄割据虽已矣,文采风流今尚存。”敦诚正是借杜甫的诗意比拟曹雪芹,说的是曹雪芹也和他的先祖曹霸一样,虽已为庶为清门,文采风流则一如既往。说曹霸、曹操也许有失偏颇。说近一点,曹家先祖可上溯至北宋初大将济阳王曹彬。再近一点,据曹士章《辽东曹氏宗谱叙言》,曹家远祖曹俊,明代初年“以功授指挥使,封怀远将军,克服辽东,调金洲守御,继又调沈阳中卫,遂世家焉。”《八旗满州氏族通谱》载曹锡远“世居沈阳地方”,可知曹家是从曹俊开始安居沈阳的。中卫指挥使是世袭的官职,曹锡远大概即任此职。

那么,曹家又是怎样变成了满洲旗人的呢?这是一个至今难解之谜。一个比较合理的推测是:明天启元年,即后金天命六年(1621年),努尔哈赤攻占沈阳,身为沈阳中卫的曹锡远及其全家被俘为奴。

努尔哈赤早在明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已将所率军民编制为红、黄、蓝、白四旗。至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又增为八旗(原四旗称正红旗、正黄旗、正蓝旗、正白旗;后四旗为镶红旗、镶黄旗、镶蓝旗、镶白旗)。据《八旗满洲氏族通谱》记载,曹锡远属正白旗包衣人。“包衣”乃满语,即家奴。正白旗原由努尔哈赤十四子多尔衮统领,顺治时,多尔衮病故后,以谋逆罪被夺去封爵。正白旗从此归皇帝直接统率,属所谓的“上三旗”。曹家人也就成了皇帝家奴。我们在故宫博物馆所藏的清官档案中,看到曹雪芹的祖父曹寅、父亲或叔父曹颥、曹頻等给皇帝的奏折,都自称“臣系家奴,自幼蒙圣恩豢养”,或“奴才包衣下贱”,康熙皇帝在曹頻的奏折,上所写的批语,自称“老主子”,都可以证明曹家人的实际身份。这包衣人,子子孙孙,世代为奴。即使做了大官,其奴才的身份也不能改变,这是满洲旗人十分苛酷的宗法等级制度。

《清太宗实录》卷十八记:“墨尔根戴青贝勒多尔衮属下旗鼓牛录章京曹振彦,因有功加半个前程。”曹振彦是曹锡远的儿子,他在多尔衮属下已任“旗鼓牛录章京"。按满洲八旗制度,每三百人为一“牛录”,其官长称“章京",即“佐领”。曹振彦的身份应是多尔衮属下的包衣,可能因为他英勇善战,屡立奇功,因而升到佐领之职。

顺治七年,曹振彦已升任山西平阳府吉州知州;顺治九年,又调任山西阳和府知府;顺治十二年,再升为两浙都转运盐司运使,这是从三品的高级文官了。但是曹家真正兴旺发达的时期,是在康熙称帝以后。

家盛时代 好梦不再

曹振彦有两个儿子,长子尔正,次子尔玉。曹尔玉后更名为曹玺,这就是曹雪芹的曾祖父了。曹玺的夫人孙氏,原是康熙的保姆。清朝宫廷制度,皇子幼时有保姆若干人,负责照顾皇子的饮食起居,以及教导其言语、行步、礼仪等的职责。孙氏大约是在未嫁前为康熙保姆,离宫后嫁与曹玺,生前封为一品夫人。1699年,康熙第三次南巡时,驻跸于江宁织造府(当时即曹府),曾接见孙氏,加以安慰犒劳说:

“此吾家老人也。”其时孙氏已六十八岁,接见时正值庭中萱花开放,康熙乘兴即书“萱瑞堂”三个大字赐给她。这自然是曹家前所未有的光耀,无怪乎全府上下都要感恩戴德了。也许就是因为孙氏的缘故,康熙对曹玺特别照顾,也十分信任。康熙接位后的第二年,就钦点曹玺督理江宁织造。“织造"是内务府的派出官员,专管监制和采办宫廷所需的、包括御用的纺织品以及其他各项物品,是个美差。而且担任织造的官员多半是皇帝的心腹和亲信,所以这类官员虽非地方行政长官,官也不大,但由于“呼吸能通帝座”,是“通天派",所以权势颇大,炙手可热,地方官吏见了他们都得避让三分。清朝旧制,织造任期,最多三年就得轮换。但是从曹玺开始,江宁织造成了曹家的专利品。从康熙二年起,直至雍正五年,曹家三代人垄断江宁织造,前后长达六十余年。清代除了江宁织造,还有苏州织造和杭州织造,历任苏州织造的李煦,和曹玺之子曹寅是郎舅关系,李煦的堂妹是曹寅的夫人,这李煦也深得康熙信任。

曹李两家恰如《红楼梦》中的贾史王薛四大家族,“联络有亲",“一荣俱荣,一枯俱枯”,在康熙时期,显显赫赫,富贵流传。曹玺在康熙十六年、十七年两次进京觐见,天子面询江南吏治,对他的详细而确切的陈述十分赞赏,特赐蟒服,加正一品,又御书“敬慎"匾额赐与他。曹玺被信任的程度,显而易见。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曹玺病故。正值康熙南巡至江宁,帝亲临其府第抚慰诸孤,并派内大臣祭奠,说:“是朕荩臣,能为联惠此一方人者也。”

但是,曹玺受宠信的程度,比之于他的儿子曹寅来,又望尘莫及。

曹寅是曹雪芹的祖父,字子清,号荔轩、棟亭等。13岁就担任康熙的御前侍卫,二十多岁以御前二等侍卫兼正白旗旗鼓佐领,后又升为内务府慎刑司郎中协助江宁织造。康熙二十九年,出任苏州织造,次年调任江宁织造,曹寅一生在织造任上长达二十余年。

曹寅和康熙的关系,亲密无间。曹寅对康熙当然忠心耿耿,至死不渝;康熙对曹寅的感情也犹如子侄。我们从以下几个方面就可以洞察他们之间这种非同一般的关系:

第一,康熙给予曹寅以“密折奏闻”的特权。这种密折奏闻实非同小可,它可以不经过通政司和内阁,直送御前,由皇帝亲自审阅。奏闻的内容,大都有关吏治民情。应该说,曹寅并没有利用这种权利诬陷任何人,关于地方上的情况,他也多半报喜不报忧。如他在康熙四十七年三月初一日“奏报自兖至宁一路闻见事宜",其中“百姓情形”一节,说的是“俱安生乐业如常”,“男女老幼,无不感颂皇仁”之类。

即使涉及水旱、盗贼,也都出言审慎,言辞婉转。于此也可见曹寅之为人。在曹寅的奏折中,把自己的家务事一向康熙汇报,如送女出嫁啦,他的女婿某王子迎娶的情形啦,他打算在东华门]外置房让女婿移居以方便其上班(女婿为皇上侍卫)啦。

再看下面这句话:“臣有一子,今年即令上京当差,送女同往,则臣男女之事毕矣。”这样的报告,这样的口吻,实在超出一般的君臣范畴。

第二,康熙六次南巡,有四次驻跸于曹家所在的江宁织造府。《红楼梦》第十六回描写赵嬷嬤回忆当年太祖皇帝南巡的故事:“嗳哟哟,好势派!独他家(指江南甄家)接驾四次,若不是我们亲自目睹,无论如何是不会相信的。别讲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这正是曹家四次接驾的真实写照。“江南甄家”,即“江南真家”也。无怪乎当时泰州士人有诗云:“三汊河口筑帝家,金钱滥用比泥沙。”

第三,康熙把许多他十分看重、也十分想做的事交由曹寅经办。主持校刊《全唐诗》和《佩文韵府》是最突出的例子。又如康熙要曹寅打听致仕的大学士熊赐履家庭情况。熊因病辞世后,又要曹寅去了解熊生病时用何医药,临终有何遗嘱,儿子如何?还要曹送些礼去。曹寅据实汇报后,康熙又问:“闻得他家甚贫,果真是否?”熊临终时给康熙的奏本,曹寅报告说是熊自己写的。康熙则看出是被篡改的,要曹寅再去打听有无真稿。曹寅死后,康熙还要曹寅的儿子曹霜继续照看熊赐履之子,予以接济。此事足见康熙对退休的良臣的关心,而此类事又只能托付给自已的心腹,这是不言而喻的。

第四,康熙五十一年,曹寅病重。李煦报告康熙,转达曹寅的话:“我病时来时去,医生用药不能见效,必得主子圣药救我……若得赐药,则尚可起死回生。”康熙闻讯后,焦急万分。他在李煦的奏折上批道:

尔奏得好。今欲赐治疟疾的药,恐迟延,所以赐驿马星夜赶去。但疟疾若未转泄痢,还无妨。若转了病,此药用不得。南方庸医,每每用补济,而伤人者不计其数,须要小心。曹寅元肯吃人参,今得此病,亦是人参中来的。金鸡挈(即奎宁)专治疟疾。用二钱末酒调服。若轻了些。再吃一眼。必要住的。住后或一钱,或八分,连吃二服,可以出根。若不是疟疾,此药用不得,须要认真。万嘱,万嘱,万嘱,万嘱!

试想,历史上,有哪一位皇帝给臣子(何况还是包衣下奴)写过这样的批语,开过这样的药方?这批语,关切焦急之情,不言自明。康熙对曹寅的关爱,实更胜于子侄!

第五,曹寅病故后,康熙为了保全曹家,可谓费尽心机。他先是钦点曹寅之子曹颥继任江宁织造,不想曹颛在任才两年就故去了,康熙为此十分痛惜。他对曹颛评价甚高,说:“朕所用包衣子嗣中,尚无一人如他者,看起来生长得也魁梧,拿起笔来也能写作,是个文武全才之人……联对他曾寄予很大的希望。”曹颛死,曹寅别无子嗣,康熙又命李煦在曹寅的兄弟曹荃的诸子中详细考查择取,找一个“能奉养曹颛之母如同生母之人”,作为曹寅的嗣子。结果挑选了曹頻。癲原是从小由曹寅养大的,据说他为人忠厚正直,对曹寅夫人很孝顺。当时曹颗还是一个黄口孺子,康熙却格外施恩,仍让他继任江宁织造,并给予主事之职衔。康熙五十四年三月初二,李煦到江宁织造署内向曹寅夫人宣示“恩旨”:“主子俯念媚居无依,恐你一家散了,特命曹顯承继宗祧,袭职织造,得以养赡孤寡,保全身家。"康熙又在曹擷请安的奏折上批道:“尔虽无知小孩,但所关非细,念尔父出力年久,故特恩至此。

虽不管地方之事,亦可以所闻大事,照尔父密密奏闻,是与非联自有洞鉴。就是笑话也罢,叫老主子笑笑也好。”对一个“无知小孩”不仅委以重任,而且如此照顾,口吻又如此亲切,可谓是“爱屋及乌"也。

总之,康熙在位的六十年,特别是曹寅时期,是曹家的极盛时期。四次接驾,更是显赫一时。《红楼梦》第十七、十八回写元妃省亲的盛况,正是“借省亲事写南巡"。贾府那种鲜花锦簇,烈火烹油的盛况,也正是盛极一时的曹府的真实写照。

可惜此时曹雪芹还没有降临人世,家庭的极盛时代,对他来说,只是“扬州旧梦”而已。

月满则亏 水满则溢

《红楼梦》中,秦可卿托梦于王熙凤说:“常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这段话大概是作者有感而发的吧。四次接驾时的曹府,表面上煊赫当时,实际上早已种下衰败的祸根。接待皇帝的巨大开支,从哪里来?曹寅不得不挪用公款,以至造成巨大的方空。方空多少?据李煦康熙五十一年七月二十三日奏折中称,曹寅临终时说江宁织造衙门历年亏欠钱粮九万余两,又两淮商欠钱粮二十三万两,两项相加,计三十二万两。康熙五十五年二月初三李煦的奏折中,又说曹寅亏欠,原有三十七万三千两,除掉商人应缴之费十一万两,实欠二十六万三千两。这些已经是天文数字,所以曹寅临终有“无赀可赔,无产可变,身虽死而目未瞑"的话。可是,江南总督噶礼参奏曹、李两家亏欠三百万两,康熙批驳说只欠一百八十万两。总之,仅仅是曹寅所欠恐也远远高于三十二万两。康熙知道这钱实际上是用在他身上了,所以他才会公开袒护,曹、李,说:“曹寅、李煦用银之处甚多,朕知其中情由。”但他也深知此事的确非同小可,关系曹、李两家身家性命。噶礼敢于在他还在位时就参奏,就证明了这一点。

为了帮助曹寅赔补亏欠,康熙采取了许多非常措施。他两次让李煦代理盐差,将所得余银尽归曹题。他又让监察御史李陈常巡视两淮盐课一年,所有盈余,均代曹寅李煦赔补亏欠。他又怕李煦存有一己之私,只顾自己,所以经常特地训导李煦说:“曹寅于尔同事一……惟恐日久尔若变了,只为自己,即犬马不如矣!”但是,要填的窟窿实在很大,又怎能填得满?康熙五十二年十一月间,李煦和曹颛的奏折中都宣称亏欠已补清完讫,尚余银三万六千余两。曹颛要把这余银献给康熙“养马”,康熙又格外施恩,只收六千两,其余三万两赐予曹颛还“私债”。按道理,此事已经了结(当时康熙还将此事交户部“议覆”,确认“江宁、苏州织造衙门所欠银两,今已照数全还")。

可是到了雍正元年,查抄李煦家产时,又说李煦亏空银三十八万两,曹家同样难逃一劫。曹頻在雍正二年正月初七的奏折中说:“奴才实系再生之人,惟有感泣待罪,只知清补钱粮为重,其余家口妻孥,虽至饥寒迫节,奴才一切置之度外,在所不顾。凡有可以省得一分,即补一分亏欠,务期于三年之内,清补全完。”话已说得十分凄惶了。这“家口妻孥”中,就包括曹雪芹吧。“饥寒迫节"的话,恐非夸饰,不然他决不敢在奏折中这样说。我们从清室档案中获知,直到乾隆年问,曹頻始终未能补完亏欠。这座压在曹家头上的大山,要不是乾隆下旨“恩免",是永远移不开的了。

曹頻写上述奏折时,曹雪芹最多不过九岁光景,他没能赶上家庭的盛况,却亲身经历了家庭的困窘破败。当然,在他出生时,家庭的景况尚未到困窘的时候。康熙五十四年七月十六日,曹頻在给康熙的奏折中报告曹寅遗存的产业,有“京中住房二所,外城鲜鱼口空房一所,通州典地六百亩,张家湾当铺一所,本银七千两,江南含山县田二百余亩,芜湖县田一百余亩,扬州旧房一所。”这样的产业,还是非常可观的。所以曹雪芹在幼年时代,有可能过过一小段“锦衣玉食”的日子。即使如此,曹顯在上述奏折中已经讲到赖康熙赐银三万两才将私债还完了的话。可见,从曹雪芹懂事之日起,家庭景况必定已江河日下,雍正一上台,更是立即陷于困境之中。到雍正五年曹家被查抄时,曹雪芹还只有十二三岁。

导致曹家彻底败落的原因,可能比较复杂,亏欠钱粮,虽然是重要的、也是直接的原因;但如果仅仅是亏欠钱粮,似乎尚不至于引起雍正那样反感和愤恨,以致非要籍没其家产不可,大概还有更深层的原因。雍正一上台,就没给曹李两家以好颜色,李煦是立即就倒霉了。雍正元年,李煦家产就被查抄,房屋赏给了年羹尧,家属被逮捕,全家上下二百余口在苏州变卖,因是旗人,无人敢买。雍正又让年羹尧获取,余者交崇文门监督。雍正五年,李煦又因曾买苏州女子送给雍正的头号政敌、八王子胤祺而受审。李煦虽被“宽免处斩”,但仍以七十三岁的高龄发往打牲乌拉(今黑龙江境内),不久死于流所。

曹家的厄运也接踵而来。雍正对曹類的态度与康熙有天壤之别,康熙对曹頻何等亲切,而雍正对曹頻一直敌视,他在上述曹須雍正二年正月初七的奏折上批道:“只要心口相应,若果能如此,大造化人了!”口气严酷之极!这一年的五月初六,曹頻向雍正汇报蝗灾和米价,雍正竟莫名其妙地批道:“据实奏,凡事有一点欺隐作用,是你自己寻罪,不与朕相干。”把这一批语和康熙“让老主子笑笑也好"的批语加以对比,不难体会到康熙之所爱,恰是雍正之所恶。显而易见,雍正对曹頻这等人很不放心,所以派人明查暗访曹類的行为。两淮巡盐噶尔泰曾向雍正密报:“访得曹類年少无才,遇事畏缩,织造事务交与管家丁汉臣料理。臣在京见过数次,人亦平常。”雍正批道:“原不成器,”“岂止平常而已!"可见雍正对曹類深恶痛绝。

雍正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雍正下旨查封曹頻家产,罪名又是“行止不端”,还说曹頻“将家中财物暗移他处”。这明显又是听信了什么人的揭发。从雍正元年到雍正五年,曹頻一再受罚,没太平过。更奇怪是,雍正二年曾把曹頻交怡亲王允祥看管,雍正在曹頻的请安折上批道:……不要乱跑门路,瞎费心思买祸受……因。你们向来混帐风俗惯了,恐人指称朕意撞你,若不解不懂,错会朕意,故特谕你。若有人恐吓诈你,不妨你就求问怡亲……主意要拿定,少乱一点。坏朕名声,朕就要重重处分,王子也救你不下了。”曹類不过是一个失宠的包衣下奴,何以会有人借雍正的名头去诈他?他又怎会坏雍正的名声?实在是个谜,只怕其中大有文章。由此我们完全有理由推知,曹頻之获罪、被看管、被查抄,肯定有比亏欠钱粮更深层的原因。也许就是因为曹家是康熙的宠臣,知道的事太多,牵涉的而太广,不免遭致雍正的疑忌,以致不除不快了。

生不逢时 旧梦已觉

曹雪芹究竟是谁的儿子?自胡适《红楼梦考证》问世以后,红实家们都赞同胡适的看法:曹雪芹是曹頻之子。但后来越来越多的学者对此提出质疑,笔者也认为雪芹不可能是曹頻之子,因为年龄不合。

关于曹雪芹的年龄,敦诚《挽曹雪芹》道是“四十年华付杳冥”。张宜泉诗《伤芹溪居士》小序中说“年未五旬而卒”。可以断定曹雪芹享年不到五十岁。《红楼梦》甲戌本第一回有一眉批,说:“壬午除夕,芹为泪尽而逝。”据此,曹雪芹死于“壬午除夕”,即公元1763年2月12日。周汝昌先生则认为曹雪芹当是死于癸未除夕,即1764年2月1日。一些学者认为曹雪芹死于甲申年(1764年)春。以上数说事实只相差一年,如果曹雪芹只活了四十年,曹雪芹当生于1723或1724年。而照“年未五旬”的说法,假定曹雪芹享年四十八或四十九岁,他当生于1715年左右。

1715年,即康熙五十四年,恰是曹實因病亡故的一年。而这一年,曹賞的妻子马氏夫人已怀孕七个月,曹賈是这一年的正月病故的,他的遗腹子或遗腹女自然也降生于这一年。曹雪芹会不会是曹賞的遗腹子呢?应该说不无可能。前面说过,康熙在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还称曹顯为“无知小孩”,后者当然不可能在1715年就做曹雪芹的父亲,即使到1723或1724年,这位“无知小孩”虽已长了五六岁,恐怕也够不上做曹雪芹父亲的年龄。何况,曹雪芹享年一定不止四十岁,不然张宜泉决不会说“年未五旬而卒”那样的话。至于敦诚“四十年华”的诗句,大概因为是做诗,只能取个整数,并不意味着曹雪芹真的只活了四十岁。可见,曹雪芹的生年肯定早于1723或1724。一般认为曹頻生于1702年左右,他和曹雪芹的年龄不过相差十几岁,所以他只能是曹雪芹的叔父。

我们还可以参照一下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的时间。《甲戌本》第一回记述“此书”“根由”,结局说到“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甲戌”乃乾隆十九年(1754年),这一年已是“抄阅再评”,另《庚辰本》每册卷首标明“脂砚斋凡四阅评过”。

“庚辰"是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根据这个,我们可知从再评到四评相距六年。

由此我们又可以假定脂砚斋每隔三年抄评一次,那么首评的时间当在1751年左右。我们再假定此时曹雪芹经过十年辛苦,已大体上完成了“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的工作,那么从1751年回溯十年,即1741年左右,应是曹雪芹开始创作《红楼梦》的时间。

如果曹雪芹出生于1723或1724年,到1741年,曹雪芹还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要创作《红楼梦》这样的煌煌巨著,似乎太年轻了一些。如果曹雪芹生于1715年,1741曹雪芹已经二十六岁,是比较成熟的青年了。

尽管我们认为曹類不是曹雪芹的父亲,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虽是叔侄,实际上情同父子。因为曹雪芹出生时就没有了父亲,而曹頻作为曹寅嗣子,是曹家的当家人,理所当然要担负抚育和教导曹雪芹的责任。他们叔侄之间年龄相差无几,更容易培养深厚的情谊。所以曹類对曹雪芹,可以说不是父亲而胜似父亲了。

曹雪芹取名“露”,这也很值得体味。这“露”,是受雨露之恩的意思,取自《诗经●小雅》的《信南山》:“益之以霖霖,既优既渥,既露既足。”为什么要给他取这样的名字?如果真他是曹颥的遗腹子,答案就十分明显了。前文产过,曹颥病故,康熙特命李煦到曹家向曹寅夫人“宣示恩旨”,曹寅夫人“闻命之人,感激痛哭”。曹雪芹正是在全家感念“万岁天高地厚洪恩”之时降生,取名为“露”,也是理所当然。

曹雪芹实在是生不逢时。从他降临人世的第一天起,家庭就屡遭大变。生身之父英年早逝,1722年(康熙六十一年),康熙帝归天,曹家一下失去了遮蔽,从此走向深渊,这时曹雪芹才七岁。雍正一上台,他家为了赔补欠款,几乎倾家荡产。

到雍正五年,少年曹雪芹亲历了家庭被查抄的惨况。我们可以想象当那些如狼似虎的军丁冲进曹家时,偎依在母亲身边的曹雪芹是何等的惊惧!也可以想象这件事给他幼小的心灵的伤害又是何等深巨!当时接任江宁织造的隋赫德向雍正报告查抄结果:“细查其房屋并家人住处十三处,共计四百八十三间。地八处,共十九顷零六十七亩。家人大小男女一百十四口,余则桌椅、床杌、旧衣零星等件及当票百余张外,并无别项。”偌大一个曹府,几乎已空空如也雍正原先以为曹家还是金玉满堂、富贵之极的,所以听信了有关曹頻转移家产的诬告,谁知竟空空如也,实始料所未及。即便如此,雍正并未因此宽恕曹頻,还是将其家产赏给了隋赫德。

雍正六年,曹顯全家被逮问进京。这一路上,曹雪芹和家人一起,又该经受多少痛苦磨难,实非常人所能想象。据雍正七年七月二十九日《刑部移会》引总管内务府同年五月初七咨文:“曹頻之京城家产人口及江省家产人口,俱奉旨赏给隋赫德。后因隋赫德见曹寅之妻孀妇无力不能度日,将赏伊之家产人口内于京城崇文门外蒜市口地方房十七间半、家仆三对,给予曹寅之妻孀妇度命。”可知曹顯及寡母寡嫂和曹雪芹等人,进府后就住在崇文门外蒜市口的老宅里。曹雪芹可能就依靠祖母苦度光阴。这段日子,曹家仍然遭劫难。,上引咨文还记述:“查曹頻因骚扰驿站获罪,现今枷号。”曹類何以还能“骚扰驿站”,是个谜。反正他进京后,又以新的罪名被“枷号"示众,而且时间大概长达数月,这对曹家无疑是火上浇油,家庭的屈辱史又添上浓重的一笔。前面说过,曹雪芹和曹須情同父子,他眼见相濡以沫的叔叔被枷号,内心的悲愤与惨痛又岂是笔墨所能形容!可以理解,这愈积愈厚,愈积愈深的悲愤与惨痛,后来都倾注于《红楼梦》之中。

家庭的惨变,给予曹雪芹的,不仅仅是心灵上的创伤,而且是思想上的彻悟。

“扬州旧梦久已觉”,这一个“觉"字正透露出曹雪芹从惨痛的人生中觉醒过来的信息。

家学传统 大继承者

曹雪芹的家庭有深厚的文学传统,曹雪芹从降生之8起,就生活于浓厚的文学气氛之中,他也是这个家庭的文学传统的真正继承者。

曹雪芹的曾祖曹玺,是个很具才识的人,有“蔼然称为儒者宗"的美誉。《上元县志》卷十六《曹玺传》说他“少好学,沉深有大志”。《江宁府志》卷十七《曹玺传》

也说他“读书洞彻石今,负经济才,兼艺能,射必贯礼。”是个文武兼备的人。康熙时的名臣熊赐履有《挽曹督造》诗云:“云间已应修文召,石上犹传锦字诗。”这表明曹玺颇有文采。

比之乃父,曹寅更是文采风流,颇有大家风范。他工诗文,善绘画,谙熟戏曲与音乐,又是当时著名的刻书家与藏书家,受命主持校刊《全唐诗》和《佩文韵府》的就是他。

清代著名文人、曹寅的舅舅顾景星盛赞其甥才学高超。他在《荔轩诗草序》中,称曹寅:“束发即以诗词经艺惊动长者,称神。童……始终冠,而其诗清深老成,锋颖芒角,篇必有法,语必有源,虽颠白齿摇,拈须苦吟,不能逮其一二。”又说曹寅“如临风玉树,淡若粲花;甫曼倩待诏之上,腹螂擐二酉之秘,贝多金碧,象数兰术,无所不窥,弧骑剑槊,弹棋擘阮,悉造精诣。”顾还引李白赠高王诗“价重明月,声动天门”以赠曹寅。我们对昭曹寅一生的成就,顾景星的赞誉,不算为过。

曹寅留存于世的作品很多,有《楝亭诗钞》八卷,《楝亭诗别集》四卷,《楝亭词钞》一卷,《楝亭词钞别集》一。卷,《栋亭文集》一卷,他还创作了《续琵琶》。《虎口余生》二部传奇及《北红拂记》、《太平乐记》二部杂剧。《续琵琶记》写的是蔡文姬的故事,大意是讲文姬被俘掳,作《胡笳十八拍》,曹操追念其父,命曹彰兵临寒外,胁赎而归。中间还穿插铜雀大宴、弥衡击鼓等情节。此剧不仅盛赞了才女蔡文姬。

而且把曹操塑造为一位正真的英雄人物,称得上是文学史上第一部为曹操翻案的作品。这样明曹寅独具的见识。曹寅不但是诗人、剧作家,而且还能粉墨登场。他的友人张大受在《赠曹荔轩司农》一诗中描写道:“多才魏公子,援笔诗立成。有时自敷粉,拍祖舞纵横。跳丸击剑讫,何如邯郸生?风流岂已矣,继擅黄初名。”

曹寅还擅长画道,并工书法。他曾戏言:“不恨不如王右军,但恨羲之不见我。'可见他对自己的书法相当自信。

曹寅是个大藏书家,家中藏书万卷,经史子集包罗万象。据《楝亭书目》所录,就有3287种,36大类。他又是刻书家,除奉旨刊刻《全唐诗》和《佩文韵府》外,还刻印了《棟亭五种》和《棟亭十二种》。后者包括《都城记胜》、《钓矶立谈》、《墨经》、《法书考》、《砚笺》。《琴史》。《梅苑》《禁扁》《声画集》、《后村千家诗》、《糖霜谱》、《灵鬼簿》等等。仅仅看这些书目,就可以看出曹寅涉猎之广,学识之丰。

由于曹寅风流傥倜,喜与文人学士交往,许多著名的诗人、文人、画家、戏剧家,如钱秉澄、杜界、姚潜、石涛、洪升严绳孙、韩蒉、陈枋叶燮等等,都与之交好。曹玺生前,曾在江宁织造府内手植楝树一株,旁筑小亭,常在其中都曹寅兄弟识字读书。曹玺死后,曹寅追悼先人,手制楝亭图,遍请海内文人学士题诗题辞作画以资纪念。可以说,在曹寅周围,形成了一个很大的文艺群体,风雅云集,云蒸霞蔚。我们可以想象,曹寅全家上下,别说是儿女辈,连家仆婢女都受到这种文学气氛的熏陶渐染。《红楼梦》中十二金钗中的少女人人能诗,还有香菱学诗这样的动人情节,此类事在曹府也许本来就是司空见惯的。史说东晋谢安家中连婢女也出口成章,曹家也许接近于此吧。曹寅的儿子曹颛,连康熙也称赞他文武兼备。至于曹頻,文才肯定也不差,他有一次为边疆凯旋给雍正的贺表,雍正大加赞赏,信笔批道:“此篇奏表,文拟甚有趣,简而备,诚而切,是个大通家作的。”当然,此表不一定是曹頻亲笔,但曹頻有文才是当然的。

尽管曹雪芹未能亲聆祖父的教诲,但是祖父的形象在他的心目中必定占据崇高的地位,是他从小崇拜的偶像,并在他幼小心灵中,植下文学的种子。家庭的文学传统也必然深深渗进他的血液。曹雪芹多才多艺,能诗能文能画,妙解音律,深通戏曲,酷似乃祖,我们不难从中体会到曹寅对曹雪芹的影响巨大而深远。至于曹類,有种种迹象表明,他不仅是《红楼梦》的最早的评论者,而且很可能是小说创作的积极参与者与合作者。曹雪芹着手创作《红楼梦》以前,本有一部旧稿,曹類很可能就是这旧稿的作者。

相与呼应 诗作颇丰

曹雪芹有幸生于一个文学之家,这个家又恰恰给他带来巨大的不幸与悲恸,但是,正是这种不幸与伤痛,又铸就了曹雪芹。如果没有家庭的巨变和曹雪芹由此而获得的大彻大悟,也许就不会有《红楼梦》。

雍正上台,是曹家灾难的开端,雍正去世,是否就意味着曹家灾难的完结呢?

应该说,雍正在总体上是个励精图治的皇帝。他一来有鉴于康熙时政治过于宽纵的弊病,:二来又因皇族内容权力斗争之激烈,所以在政策上倾向于严酷,结果往往过于苛刻。他后来可能也意识到这一点,加以政敌已一清除,政权已经巩固,所以从雍正八年开始,他下旨“酌免远年承追之项",凡是雍正三年前已发觉的旧案,“酌其情罪,降旨免追”。曹家可能因此得以缓一口气。

雍正在位二十年突然暴卒,此时曹雪芹刚满十二岁。乾隆上台后,在治国方面上,更致力于以宽济严。乾隆元年,他谕廷臣道:“大抵皇祖圣祖仁皇帝之时,久道化成,与民休息,而臣下奉行不善,多有宽纵之弊;皇考世宗宪皇帝整顿积习,仁育而兼义正,臣下奉行不善,又多有严刻之弊。”“朕恶刻薄之有害于民生,亦恶纵驰之有妨国事。”话虽如此,他登基伊始,事实上的做法上还是倾向于宽。表现在他释放了雍正的政敌允锇、允褪等,恢复了他们被削除的宗籍,分封原废太子允精之子弘呐、孙永撒为辅国公,释放了岳钟琪等在狱将领,甚至汪景祺、查嗣庭的亲属也被赦回籍。这些做法自然与雍正大相径庭,乃至当时有“止须将世宗时事翻案,即系好条陈”之说。乾隆种种措施中和曹雪芹家庭有关系的,有如下一些:一是那像恶梦似的压在曹家头。上的偿不完的欠款,终于被宽免;二是曹雪芹的高祖曹振彦被诰封为资政大夫(二品虚衔),原配欧阳氏、继配袁氏也都封为夫人;三是曹家的一些亲戚成为显贵。如曹雪芹的亲表兄平郡王福彭受命处理总理事务,不久又任正白旗都统。傅鼐也得到重用,任刑部尚书兼兵部。

正是基于上述情况,有些学者认为此时曹家有过“中兴时期”。有没有这种可能呢?答案是否定的。

中兴说的主要依据,是曹家那些显贵的亲戚会照会曹家,曹家有了这些大靠山就能东山再起。事实上,这些权贵有哪个趋炎附势,他们对曹家避之犹恐不及,又岂肯大力支援。敦诚写给曹雪芹的诗:

“劝君莫弹食容铗,劝君莫叩富儿门。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

(《寄怀曹雪芹》)

这显而易见是有所指而发的。也许曹雪芹曾经求助于那些富贵的亲戚,但遭到冷遇乃至羞辱,敦诚才有此劝。联系到《红楼梦》中描写刘姥姥初进荣国府,向凤姐告贷而耻于开口,脂本有眉批云“且为求亲靠友者一棒喝。”当刘姥姥听到凤姐说如何困难,以为无望,有旁批道:“可怜可叹!”这些批语明显都是因为生活中有相对经历,有感而发的……

从现存史料看,乾隆继立后,曹家境况确实有所改善,欠的债免了,曹類也有可能重新到内务府供职。据张永海老人回忆,曹雪芹当过内廷侍卫,据说是“因为他是皇族内亲才挂名当侍卫的”。曹雪芹是包衣子弟,当侍卫本来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曹寅、曹题都当过侍卫。不过,曹雪芹即使当过侍卫,时间可能也很短暂,这些情况,也许都不足以使曹家“中兴”吧。

敦诚《寄怀曹雪芹》一诗曾写道:“当时虎门数晨夕,西窗剪烛风雨昏。”据吴恩裕等学者考证,“虎门”指右翼宗学。宗学是朝廷专为宗室子弟办的学堂,右翼宗学是其中之一。曹雪芹与敦诚在宗学相聚,约在乾隆十三、十四年,曹雪芹可能是在辞去侍卫后人宗学的,他在宗学当然不是读书,而是任职。乾隆元年曾有旨:“命考试八旗废员,精于‘国语'(指满语)者,充八旗教习。”曹雪芹理应具备当教习的资格。据张永海老人回忆:“曹雪芹的年纪比旁的教习都小,又是个被抄家的人,老派的教师们就轻视他。曹雪芹呢,他也是个有傲骨的人,嘴又好说,爱得罪人,他心想,‘你们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你们呢!'所以乾隆十六年,他就离开宗学搬到西郊来住了,从此一心写他的《红楼梦》去了。”这回忆,似乎挺真实。

不管怎样,曹雪芹这一段的生活,虽说不上“中兴”,勉强还可以。不过,自从辞去宗学差使,住到西郊后,生活就日益窘迫了。

就是在这段时间时,曹雪芹与敦敏、敦诚兄弟结为挚友。敦敏字子明,号懋斋,敦诚字敬亭,号松堂,别号庸闲子,二人是同胞兄弟。他们的五世祖就是努尔哈赤十二子英亲王阿济格。阿济格与多尔衮(十四子)、多锋(十五子)是同母兄弟。多尔衮原是正白旗统帅,可说是曹家“故主”。多尔衮被削爵籍没后,阿济格受到株连,被抄家、幽禁,最终被赐自尽。乾隆时,为多尔衮平反昭雪(乾隆三十八年,为其修葺坟茔,四十三年复还睿王封号)。

至于阿济格,康熙时曾追封其次子博赫勒为镇国公,复还宗室,但在雍正时又被剥夺。这博赫勒即敦氏兄弟的高祖,所以敦敏、敦诚虽是宗室子弟,事实上和曹雪芹“同是天涯沦落人”,有着相似的遭际和命运,而且他们和曹雪芹一样光明磊落,才华过人。敦诚劝雪芹“莫弹食客铗”,“莫叩富儿门”;敦敏则写诗赞美雪芹画石:“傲骨如君世已奇,峋更见此支离。醉余奋扫如椽笔,写出胸中碗礓时。”这既是赞曹雪芹,也是自抒胸怀。他们和曹雪芹互相呼应,成为挚友,实为必然。雪芹生前,和他们二人过从最密,二人诗集中寄赠和怀念曹雪芹的诗甚多,为我们留下了研究曹雪芹的宝贵资料。从这些诗篇中,我们可以知道他们和雪芹常在一起饮酒赋诗,敦敏有一花园,名叫槐园,是他们经常聚会的地方。直到雪芹逝世那一年的春天,敦敏还写了一首小诗代替书信,邀雪芹来槐园赏春。诗中写道:

东风吹杏雨,又早落花辰。

好枉故人驾,来看小院春。

诗人忆曹植,酒盏愧陈遵。

上巳前三日,相劳醉碧茵。

“上巳”是农历三月初三。俗谚道:“三月三,上高山。”意味着春到人间。敦敏看到满园春色,就记起好友曹雪芹,希望他能来共谋一醉。他邀请的,一定还有敦诚,大概还有其他好友。以诗代简,既表明主客之雅,也表明他们友情之深。他把曹雪芹看作曹植,更可见他对雪芹之敬重。

雪芹移居西郊后,不可能常来京师,这自然增添彼此思念之情。敦氏兄弟有空就去拜访雪芹,并在诗中描述了雪芹家居“衡门僻巷愁今雨”,“日望西山餐暮霞"的景致。敦敏有一次冒着严寒去访曹雪芹,未遇,怅然而归,留诗一首:

野浦冻云深,柴扉晚酒薄。

山村不见人,夕阳寒欲落。

心中的惆怅,溢于言表。有一次,敦氏兄弟和雪芹一别经年,敦敏偶过友人明琳的养石轩,隔院听到高谈阔论,疑是曹君,急就相访,果然是他,大喜过望,立刻呼酒话旧,畅叙别后之情。敦敏为此诗兴大发,挥诗一首:

可知野鸭在鸡群,

隔院惊呼意倍殷。

雅识我惭褚太傅,

高谈君是孟参军。

秦淮旧梦人犹在,

燕市悲歌酒易醺。

忽漫相逢频把袂,

年来聚散感浮云。

诗句把二人相逢的欣喜,拉着手殷勤致意,以及高谈叙旧,一醉方休的情景,描述得既似如临其境。

还有一次,一个秋天黎明,敦诚和曹雪芹在槐园邂逅。当时风雨淋涔,朝寒袭袂,雪芹酒渴如狂,而主人敦敏还未出来。敦诚就解下佩刀,质酒请雪芹畅饮。雪芹欢畅已极,当场作长歌谢敦诚,敦诚也写了一首长诗答谢,这就是著名的《佩刀质酒歌》。歌中写道:“我闻贺鉴湖,不惜金龟掷酒垆;又闻阮遥集,直卸金貂作鲸吸。

嗟余本非二子狂,腰间更无黄金挡。秋气酿寒风雨恶,满园榆柳正苍黄。主人未出。

童子睡,學乾饗涩何可当?相逢况是淳于辈,一石差可温枯肠。身外长物亦何有?

鸾刀昨夜磨秋霜……从这首诗我们可以看出敦诚也是个豪气冲斗生人物,所以才配得上做曹雪芹的真正朋友。

庐于西郊 精神充裕

曹雪芹移居西山脚下,在那里搭了一个茅庐。对他的日常起居,敦诚有诗描绘道:

满径蓬蒿老不华,

举家食粥酒常赊……

衡门僻巷愁今雨,

废馆颓楼梦归家。

司业青钱留客醉,

步兵白眼向人斜。

何人肯与猪肝食,

日望西山餐暮霞。

“举家食粥”,生活之贫困可想而知,但居所景色幽美,“门前山川供绘画,堂前花鸟人吟讴”,对比《红楼梦》中作者自云:“虽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其晨夕风露,阶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怀笔墨者。”物质生活的困顿,不妨害他精神生活的充裕。也许,这门前山川,更激发曹雪芹创作的灵感,增添他笔下的诗情画意,他就在这山川的怀抱中写就惊天动地的《红楼梦》。

曹雪芹是旗人,他居住的地方大约是旗人聚居的地方。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曹雪芹虽远离那繁华的京都,但并不寂寞,除敦氏兄弟常来看他外,他还有许多知己。其中有一个与他性情最为相投,那就是《春柳堂诗稿》的作者张宜泉。

张宜泉也是旗人。他和雪芹一样,平生坎坷。他自幼父母双亡,又为兄嫂所弃,靠教几个学童糊口。他在《春柳堂诗稿》自序中说:“奈家门不幸,书剑飘零,三十年来,百无一就。”他曾参加礼部考试,也曾做过小官,但终生未能有机会一展宏图,于是啸傲林泉,以诗自娱。从《春柳堂诗稿》可以看出,张宜泉诗才清新隽永,性情则有如闲云野鹤,孤高傲世,这正与曹雪芹同调,是以两人一见如故,情谊日笃。

他们有时在一起饮酒贱诗,有时则一起赴效外寻幽探胜。《春柳堂诗稿》中有三首诗是专为曹雪芹而作的。其中一首《怀曹芹溪》云:

似历三秋阔,同君一别时。

怀人空有梦,见面常无期。

扫径张筵久,封书畀雁迟。

何当常聚会,促膝话新诗。

这首诗道出了他和雪芹情谊深厚,小别一时,就如隔三秋,即使在梦中,也怀念着这位好友。由于张宜泉住在东郊,所以“见面常无期”,他为此深深感叹。他写这首诗,似乎是曹雪芹本来约好来访,他为此扫径张筵,焦急等待,结果不知什么原因雪芹未能来,惆怅之余才写下这首诗以寄托怀念之情。在诗稿中和这首诗编排在一起的,还有一首《晴溪访友》,也像是为雪芹而作的:

欲寻高士去,一径隔溪幽。

岸阔浮鸥水,沙平落雁秋。

携琴情得得,载酒兴悠悠。

不便张皇过,轻移访载舟。

诗中描写的景致,与雪芹住处十分相近。曹雪芹不正是张宜泉心目中的“高士”吗?这不免令人想起《红楼梦》中“山中高士晶莹雪"的诗句,张宜泉读过《红楼梦》的书稿是不无可能的。“携琴”一句,也令人联想起他为悼念曹雪芹而作的另一首诗中有“琴裹怀囊声漠漠"之句。我想,他和曹雪芹在一起载酒抚琴,理固宜然。

张宜泉还有一首《和曹雪芹西效信步憩废寺原韵》,更具体描述了他们同游西郊,到一座废寺小憩。雪芹触景生情,赋诗一首,诗题大约就是《西郊信步憩废寺》,张诗就是步其原韵而作的和诗。雪芹的原诗一定精彩绝伦,抒发了自己的怀抱,有很深的寄托。不然张的和诗不会开首就说“君诗未曾等闲吟,破刹今游寄兴深"了。

张宜泉和敦氏兄弟的诗,都清楚告诉我们,曹雪芹和友人在一起,兴致一来就立即赋诗,可见他的诗作一定颇丰。一部《红楼梦》,就有那么多诗,也足见曹雪芹诗人之大,朋友们把他比作曹子建,比作李贺,他是完全承受得起的。可惜,除了敦诚曾引用过他的一句“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外,我们再也无缘见到那些精采的诗篇,这实在是中国诗歌史的一大憾事!

十年辛苦 “红楼” 问世

曹雪芹庐结西郊,致力于《红楼梦》的创作,经过十年的艰辛努力,终于完成了这部前无古人的宏篇巨制。《红楼梦》第一回有一段话记述了此书的创作过程:先是空空道人把石头上所记述的“无材补天,幻形人……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从头至尾抄录回来,问世传奇。从此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这段话扑朔迷离,似乎留给读者诸多疑团。这空空道人是谁?是作者虚拟的乌有先生,还是实有其人他更名情僧,书中的石头,即贾宝玉,不就是情僧吗?难道这空空道人就是贾宝玉的生活原型?是他先抄录了《石头记》,然后由曹雪芹十年辛苦,创作成今日之《红楼梦》?那么,空空道人抄录的《石头记》,是否是《红楼梦》的“前身”或“原稿”?这的确是一个谜团。无论如何,有一点是一定的,《红楼梦》确是曹雪芹十年辛苦的伟大成果。

现有的一百二十回的《红楼梦》,后四十回是高鹗的续作,前八十回是曹雪芹原作。“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说的是,曹雪芹虽然增删五次,但未能最后完成这一浩大工程,尽管脂砚斋一次又一次地帮他眷清书稿,加上评语,但他却始终没有停止修改他的作品。现存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抄本,“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节被删去后,还留下一些应删而未删尽的文字(如“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以及瑞珠触柱而亡等等),十七、十八回尚未分开等。《庚辰本》还有“缺中秋诗,俟雪芹”的批语。这些都证明这部书尚未最后定稿。但这并不是说这部小说只写了八十回。

实际上,小说还有后数十回,曹雪芹是定稿的。我们从脂评中得知,小说的终局是太虚幻境公布情榜,头一名就是贾宝玉,其名下还有“情不情”三字。林黛玉的名下,有“情情”二字。所谓“情不情”,一种含义,或许是贾宝玉从“入情”开始,以“不情”结束,所谓“由情人色",“因色悟空"吧。另一种含义,或许如脂评所言,贾宝玉对一切不情的事物(花儿啦,鸟儿啦,鱼儿啦)都有一段痴情去体会玩味。“情”乃动词,“不情”乃宾语。至于黛玉的“情情”,大概就是脂评所说的她“更胜宝玉十倍痴情”吧。她为还泪而来,泪尽而去,都脱不开一个“情"字。小说既然连结局都有了,可见是完稿了的。这后数十回决非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后四十回。在脂评中,提供了很多后数十回的情节线索,如凤姐扫雪、拾玉,甄宝玉送玉;宝玉等人被关押在狱神庙,红玉、贾芸仗义探庵,慰劳宝玉;以及贾宝玉“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凤知命强英雄”等等,在现在的后四十回中都不见踪影。

现在的后四十回的许多情节,和小说前半部所埋下的伏笔,以及第五回所暗示的贾府结局和人物命运,多有不合。至于像宝玉中举,贾府中兴,兰桂齐芳之类,更与前八十回的思想南辕北辙。在高鹗的笔下,贾宝玉居然忠孝两全。他生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么!)、中举、受封,出了家还要回来向父亲跪拜,这一切叫做为忠孝两全。“平生遭际实堪伤”的香菱,原本是被折磨死的,现在却被“扶了正”,在高鹗看来,这就是她的好运了。李纨固守节而遭好报,袭人因“失节”而遭谴责,这是曹雪芹的思想吗?肯定不是。在曹雪芹的笔下,李纨的青春丧偶和守节,正是她最大的不幸,她没有,也不可能因此而得到好处。“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的诗句,以及“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的歌词,都证明了这一点。在曹雪芹的笔下,袭人最终是宝玉在潦倒之际,不得不将她“遣嫁”的,而且是嫁给了宝玉的最要好的朋友蒋玉菡,夫妻二人还终身侍奉宝玉。“失节”两字,从何谈起?曹雪芹的伟大,正在于他虽然身处宗法封建社会,却敢于向这一社会宣战,并以冲决罗网的精神,向这一社会的传统宣战。他没有赞美忠臣、孝子、义夫、节妇,而是赞美了富于叛逆精神的“顽石”贾宝玉以及黛玉、晴雯这类女性形象。他把同情赋予了被宗法封建制度所残害的一切不幸的人们。曹雪芹是彻底的,在他的笔下,十二金钗、副钗、又副钗,乃至所有女性的命运,概莫能外都是悲剧的。他以穿透历史的深邃眼光,写了一个家庭的大悲剧,一切都是那样地无可挽回,最后只能是食尽鸟投林,树倒猢狲散,落了个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这样的大彻大悟,才是真实的曹雪芹!

这样的思想境界,高鹗与之相比,实是相形见绌。

当然,高鹗的后四十回,作为文学作品,也有其自身的特点与价值。何况一般读者的心理,总希望看到完满的结局。正如高鹗所言:“予闻《红楼梦》脍炙人口者,几廿余年,然无全璧,无定本。”他补上四十回,使《红楼梦》以“全璧”“定本”的面貌出现,这对《红楼梦》的广泛传播,的确起了不小的作用。

雪芹把一生的心血都献给了《红楼梦》,过早地离开了人世。那一年的中秋,他的爱子不幸夭折,他感伤成疾,由于无力延医,竟在除夕之夜,带着一腔悲愤和未竟之志,与世长辞了!一代文星就此陨落!留下一个新婚的妻子,孤苦无依,他实在难以瞑目啊。敦诚有诗挽道:

四十年华付杳冥,

哀旌一片阿谁铭?

孤儿渺漠魂应逐,

新妇飘零目岂瞑?

牛鬼遗文悲李贺,

鹿车荷锸葬刘伶。

故人惟有青山泪,

絮酒生刍上旧垌。

(《挽曹雪芹》)

铁石诗胆 悟彻人生

曹雪芹的生平事迹,由于材料太少,很难勾勒出一个清晰的印象。但我们从他的友人的诗文以及有关记载中,却可以描述出他的为人和品格。我们可以用六个字来总结他的为人:一日“觉",二日“傲",三曰“豪”,四日“胆”,五日“辩”,六日“谐”。

所谓“觉",就是“扬州旧梦久已觉"的“觉",梦醒以后,彻底醒悟,读了《红楼梦》就容易体会这种觉悟。“红楼一梦耳”,是这种觉悟;一曲好了歌,是这种觉悟;写彻头彻尾的大悲剧,是这种觉悟;主人公悬崖撒手,复其本性,回归自然,也是这种觉悟。作者悟彻人生,又把这种觉悟,凝聚成一部《红楼梦》,留与世人,警示后世,这要有多大的智慧,多大的气魄!

所谓“傲”,就是“傲骨如君世已奇”的“傲",一身傲骨,睥睨天下,面对残酷的社会和吃人的统治者,他宁愿穷死、饿死,也不肯与当道者同流合污。张宜泉有诗赞道:

羹调未羡青莲宠,

苑召难忘立本羞。

借问古来谁得似,

野心应被白云留。

(《题芹溪居士》)

“青莲宠"指的是大诗人李白曾得“宠”于唐明皇和杨贵妃。传说贵妃曾亲自为他调羹,李白也因此留下了千古传诵的《清平乐三章》。其实,皇帝和贵妃又何尝真的赏识李白的才学?在他们眼里,这位李学士和他们案头的“供玩”也别无二致,不过兴致高的时候,供其赏玩,助其清兴而已,待他们尽兴了,也就把这一代才人“放还”了。同样是一身傲骨的李白,终究不能一展其宏图大志,只能抱残终生。曹雪芹的身世较李白更为不幸,他的穷困也更甚于李白,但他视王侯如粪土,视富贵如浮云,当然更不会欣美李白遭遇过的那种“得宠”。

“立本羞"指的是唐代大画家阎立本蒙受的羞辱。据《新唐书》卷七十七阎立本传记载,有一天唐太宗与侍臣们在春苑泛舟,忽见异鸟容与波上,大为兴奋,一面命在座的人吟诗作赋,一面传召阎立本,要他当场把这幅天然图画画下来。立本伏在池边,研吮丹粉,看着皇帝和侍臣们饮酒作乐,感到无地自容,汗流浃背。他回到家中告诫儿子说:我少年读书,文章作得不比他们差,现今偏偏以画知名,今天简直像仆役一亲侍候他们,你们今后切勿学习画画。曹雪芹也是画家,他自然深深理解阎立本所蒙受的羞辱,自已也不屑于做那种御用画师。从“苑召”二字可以推测曾经有官方的画苑征召曹雪芹,被他严辞的拒绝。这还可以从张诗最后一句得到佐证。“野心应被白云留”一句,用的是宋初魏野谢绝宋真宗宣召的典故(见《宋史》卷457)。曹雪芹正是同魏野一样,宁愿做闲云野鹤,终老林泉,也不愿受朝廷征召。曹雪芹这种高贵的品格,得到他的友人的齐声赞叹,把他比作晋代的山简和阮籍。对阮籍,曹雪芹本来就是十分崇敬的,他自号梦阮,这“阮”正是指阮籍。《晋书●阮籍传》说阮“傲然独得,任性不羁”,“不拘礼教”,嗜酒,常发惊世骇俗之论。

曹雪芹和阮籍确有颇有相似,他们的精神是融通的。

所谓“豪",是指曹雪芹性情豪迈、豪爽,洒脱、豁达,张宜泉说他“素性放达”,敦敏则以“燕市悲歌酒易醺”的诗句来描绘他。曹雪芹和阮籍一样嗜酒,虽然“举家食粥”,还要“卖画钱来付酒家”,一有杯中物,更是豪兴大发。前引敦诚《佩刀质酒歌》,写道:“曹子大笑称快哉!击石作歌声琅琅。”其豪迈的气概,跃然纸上。豪放的人必然心胸开阔、豁达,决不会因为身份低贱而改易自己的性情,这又使我们想起《红楼梦》。《红楼梦》中有个“醉金刚”倪二,仗义疏财,颇有几分侠气和豪气。

虽然是个泼皮,曹雪芹却以赞美的笔调描绘他,这也许或多或少袒露出作者自己的胸襟。在小说中,曹雪芹把孤傲给了林黛玉,把豁达大度给了薛宝钗,把豪放给了贾探春,他特别用浓油重彩渲染贾探春的“素喜阔朗”;她的闺房三间屋子连成一片,“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森林一般。”还有“斗大的"花囊啦,“大鼎”啦,“大盘”啦,大佛手……这种“阔朗"正是豪放的表现。我们从曹雪芹的赞美的笔触中,不正可以体味作者的为人吗。

所谓“胆”,即胆识。敦诚诗道是:“知君诗胆昔如铁,堪与刀颖交寒光。”铁石诗胆这四个字,既道出了曹雪芹的铮铮铁骨,也道出了他的诗有胆有识,锋芒毕露。

所以张宜泉也用“剑横破匣影铠铠”来比喻曹雪芹,把曹雪芹的诗比作刀,比作剑,正说明他的诗是指向黑暗人生,直刺豺狼们的心脏的。他留下的千古绝唱《红楼梦》,不也是刺向宗法封建社会的一柄利刃吗?

至于“辩”和“谐”是指雄辩和诙谐。雪芹友人诗中多次写到他高谈阔论,并用晋人王猛“扪虱而言,旁若无人”的气概形容他。曹雪芹纵横捭搁,博古通今,善于言谈是意料中的事。他又生性幽默、诙谐,对此,清代文人裕瑞在他的《枣窗闲笔》中有生动的描绘:

其人身胖头广而色黑,风雅游戏,触境生春。闻其奇谈娓娓然,令人终日不倦,是以其书绝妙尽致……又闻其尝作戏语云:“若有人欲快觀我书,不难,惟日以南。

酒烧鸭享我,我即为之作书”云……

这是前人笔记中对曹雪芹最详尽,也最具体的描绘。裕瑞是努尔哈赤幼子多铎的五世孙,他自云其前辈姻戚有与曹雪芹交好者,这殆实有此事言。他所作的有关曹雪芹的记载,虽是听来的传闻,可能有不实之处,但上述描绘,却有相当的真实性与可信性。当然,曹雪芹是否“身胖头广”,尚有疑问。因为敦诚挽曹雪芹的诗明言“四十萧然太瘦生”。敦敏《题芹圃画石》诗也以石喻人,用“嶙峋更见此支离”的诗句形容曹雪芹,可见,曹雪芹并不胖。除此以外,裕瑞的描绘,令人有栩栩如生、跃然纸上之感,而且很符合曹雪芹的为人品性。

总之,曹雪芹悟彻人生,一身傲骨,凌云豪气,有胆有识,高谈雄辩,而又风趣诙谐。这样的人,实在令人扼腕。我们读其书,想见其为人。诗人屈原曾经自白道:“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这句话用在曹雪芹身上,也是很恰如其分的。